第51章 见好就收等她有了孩子后,就再也离不……
萧湛闻言睁开了眼,酒也醒了几分,他眸色沉沉地“嗯”了一声。
唤春见他认了,心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去为难人家孤儿寡母呢?现在倒把人给害了。”
萧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焦急模样,冷冷道:“她们怎么了?”
“荀妙女跟我说,苏女大约是被王郎收留养在外头了。”唤春担忧道:“好好一个女孩子,被逼的跟人做外室,不就一辈子都毁了吗?”
“你觉得是我害了她?”
唤春一懵,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萧湛骤然坐起身子,沉声道:“先头她们母女在郡主跟前造谣,肆意抹黑你的清白,以你现在的身份,位同女君,诽谤君主,论罪当诛。若不是看在她们只是跟郡主跟前嚼舌根儿,没在外头大肆宣扬,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唤春一怔,原来先头郡主说的那些诬蔑她的污言秽语,是苏姨母告诉她的?
她看着萧湛的神色,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脊背,却是他的手掌揽住了她的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寸一寸逼近她。
“你知道那一夜,郡主都跟我说了什么吗?”
唤春屏着气,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
萧湛凑近她的耳边,浓重的酒气萦绕在她的呼吸间,似乎不太清醒,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腿,却让人感受不到温度,只有不寒而栗。
“郡主跟我说,你跟谢云瑾往来甚密,不清不楚,说你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你是个惯会勾引男人,水性杨花的**,在嫁给我之前,不知道跟多少男人都睡过!”
唤春脸色煞白。
萧湛眼神阴沉沉的,他原不想让这些污言秽语污了她的耳朵,可不知怎么了,听到她因那对母女怪自己,他突然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掌控力。
他眼睑抽搐着,情绪陡然激动了几分,他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会有其他男人压在你身上干那种事儿,我就生气,怒火中烧,没有理智!”
唤春怔怔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骤然意识到,原来那天晚上他那般粗鲁的对她,是因为想到了这些事。
那种强烈独占欲的情绪叫做妒忌,她本以为这种情绪只会在女人身上出现,原来也会在男人身上出现,倒是让她有几分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她反倒不担心了,渐渐冷静下来。
“殿下——”她老实坦诚道:“我的确是在长辈的安排下跟谢云瑾相看过一回,可我没看上他,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萧湛面无表情地听着,神色冷漠。
唤春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凑近他,温柔地把身子贴着他,软言安抚着他的情绪,“我和他相看是在中秋后的事儿,然后就很快被东府召进了栖玄寺祈福,法会结束归家后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再与他见过面。重阳时我便认定了殿下,哪里还会再跟他有牵连?怎么可能跟他有私情?”
萧湛神色缓和了下来,不错,这些时间都是连贯相近的,他们的确没有私会之机。想通后,他那不悦的情绪也消退了几分。
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唤春才接着解释道:“苏姨母想让我把女儿介绍给殿下做妾,我不愿意,就让许鹚帮她们找户人家嫁了,可她们又不愿意。”
萧湛微微蹙眉,原来那苏氏母女打的是这主意。
唤春说着说着,眼里就噙上了泪儿,故作可怜道:“左右都是我不贤惠,我就是那妒妇,都不愿意主动给丈夫纳妾,才会让人家记恨我,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诬蔑我的清白,破坏我们的夫妻感情。”
说完,就把头扭了过去,委屈地直掉眼泪。
萧湛听了这话,一时恍然大悟,又见她这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心里早就软了。
她心里有他、在乎他,才会嫉妒,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她还怀着孕呢,可不敢给气着了。
他把人搂到怀里,给她擦着泪,柔声哄道:“好了,都是我的错,我喝多了,不该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我本来也没有信那些谣言,就是生气她们诋毁你罢了。你既不喜,我就不再追究她们了,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以后都不提了好吗?”
唤春神色委屈,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模样,垂着眼不看他,不理他。
萧湛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继续哄着,“我都认错了,不恼了好不好?”
唤春看了他一会儿,见好就收道:“那你再跟我讲个笑话哄哄我,我就不恼了。”
萧湛怔了一下,无奈一笑,着实拿她没有办法,他把人搂在怀里,思索了一番后,便讲道:“从前,梁郡有个杨氏儿,自幼聪慧,有一天,孔君平去拜访他的父亲,他父亲不在家,这个杨氏儿就出来摆上水果招呼客人,水果里有杨梅,孔君平就指着杨梅说,这是你家的水果。这杨氏儿马上就回道,也没听说孔雀是你家的家禽。”
说完,萧湛便笑了起来,又摇着她的身子道:“是不是很好笑?”
唤春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还是嘴硬道:“一点儿都不好笑。”
萧湛莞尔,捏了捏她的小脸,“不好笑你的嘴还弯成这样?”
唤春拍开他的手,憋着笑道:“你讲的笑话不好笑,可你讲笑话的模样儿很好笑。”
“好好好,不恼了就好。”萧湛笑着,又趴在她的肚子上道:“来,让我听听,我们的孩儿有没有笑?”
唤春笑着推了推他,二人又嬉闹了一阵后,便相拥着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唤春便让人去跟荀妙女传话,说东府已经没再追究苏氏母女了,若苏灵均果然已经跟了王玄朗,现在也算是她的家务事,她自己看着处理就是了。
荀妙女确定了东府的态度后,心里便有了底。
这一日,王玄朗自外归家后,她便打定主意问问他苏女的事儿。
“郎君是从三桥巷的外宅回来了吗?”
王玄朗怔了一下,面上露出不悦之色,沉声道:“你派人跟踪我?”
荀妙女摇摇头,正色道:“你这动辄几日几日的不归家,我不过是出于关心,问了你身边的近侍几句,你在外头有人我不恼,可也不该什么人都沾惹,万一惹祸上身怎么办?”
王玄朗听她这么说,便知是近侍泄密了,心知也瞒不住,便缓和了几分面色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此事你不必管,左右我自己心里有谱就是了。”
荀妙女向他走近,好言劝道:“东府那边我已经问清楚了,如今已经没在追究她们,人也不必一直躲着了。苏娘子既然已经跟了你,我也就认了,你要么把她接回家里做个妾室,要么把人安排改嫁,配个好人家,别一直没名没份地跟着你蹉跎。”
王玄朗沉吟不语,一时摸不透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道:“王公原不喜她的名声,若我把她接回家,恐不会被长辈接纳。”
荀妙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见他此时对苏女尚如胶似漆般的宠爱,定然不会愿意将她改嫁他人,便建议道:“既是如此,那你改日去跟她说一声,过完年后,我亲自去把她接回来,长辈那边由我来应付,你不必担心,让她心里先有个底儿。”
王玄朗嘴上答应,心中却腹诽着——
苏灵均心气高,原本想要攀附的是晋王这般身份,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走投无路才从了他。她若知道东府已经不再追究她们母女,她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恐怕还要离开他的身边,不会甘心给他做妾。
哪怕是荀妙女容得下她,她也愿意给自己做妾,可苏氏母女的的确确得罪过东府,以家里长辈处事谨慎,不容隐患的态度,也未必会同意让她进门儿。
长辈不同意,他就娶不了。可他也不甘心把苏灵均改嫁给别的男人,他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美人儿,还挺喜欢她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王玄朗心里便有了新的主意。
……
这一日,王玄朗支开所有人,独身来了一趟三桥巷的宅子。
苏灵均每日提心吊胆,只在家中等他的消息,因见他行色匆匆,忙迎了上去,担忧道:“郎君,今日怎么就你自己来了?”
以往他过来,身边都会跟着两个人看风的。
王玄朗握着她的手,故作惊慌道:“我家那口子知道了你的事儿,跟我闹了好大的脾气,闹的东府也知道你藏在这里了。她非要来看看你,可她素来跋扈善妒,我怕她会来伤害你,所以先带你到别处去避一避,你快收拾些要紧的东西跟我走。”
苏灵均吃了一惊,可终究是她介入了别人的家庭,现在闻得正室要来找她算帐,心里也吓得不轻。
他们一家因是避祸,终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外头的风声究竟如何,一家人听他这么说,便都信以为真,当即就收拾了东西,准备随他搬离此地。
王玄朗却制止了苏应,这弟弟不安分,若让他一直跟苏氏母女住在一起,保不准他哪天溜出门,就把母女二人的踪迹泄露了。
他对苏应道:“为免人多眼杂,阿弟先留在此处等我,待我安置好娘子和母亲,再来带你走,回头送你去江州,托人安排个职务,也算有个出路,不必一直憋在家里担惊受怕。”
苏姨母眼睛一亮,和苏应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十分欢喜。
苏灵均闻言也睁大了眼,对他们来说千难万难的事情,可他只要一句话,竟然就把阿弟的前程解决了。
“我们都听郎君的。”
王玄朗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就匆匆出了门。
这一次,为防再有下人泄露踪迹,王玄朗没带任何近侍,亲自驾车将他们一家转移到了城外一处隐秘的小院,再度藏了起来。
先头侍候的奴婢也一个都没带,新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王玄朗帮她们把行礼搬进屋里,嘱咐她道:“先头的奴婢泄了密,如今都用不得了,这两日你先委屈一下,回头我再给你们挑了可靠的人过来。”
苏灵均点点头,心有余悸地看着这处陌生的新院子,一时心乱如麻。
她恨他,他毁了她,可她又没有法子离开他。她已经是王玄朗的人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出路,只能认命听从他的安排。
“别怕,你和母亲就安心在此住着,没有人会知道你们在这儿。”
苏灵均点了点头,“郎君安排就好。”
王玄朗对她笑了笑,把人搂到怀里,柔声抚慰了几句。
他只要继续哄着她,把她留在身边,等她有了孩子后,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第52章 物伤其类谁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呢
过完元宵后,这个年也差不多算是忙完了。
荀妙女终于腾出了工夫,将西边花园子里收拾出来三间厢房,布置好装饰陈设,给苏灵均做起居用。家中诸事准备妥帖后,这日,她便收拾一番,带着奴婢小厮们,亲自去见苏灵均。
哪知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地方,准备接人的时候,三桥巷的宅子早已人去屋空了。
她问王玄朗是怎么回事?
王玄朗却只跟她装糊涂,说那苏女因担忧主母容不下她,故而不敢进府。他已经几次三番地解释了,说夫人最是贤惠大度,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让她安心。可不想他才几日没来,人怎么就自己悄悄走了?
荀妙女沉着脸,虽知是他的诡计,却因找不到苏女的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这苏女留在外边终究是个隐患,接进家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或者改嫁他人不再牵扯,总归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就怕在外边冷不防给她弄出个孩子,打她个措手不及。
琅琊王氏又不是小门小户,何况王玄朗要继承的可是王大将军的身家,王氏将来的家主,她如何不担心?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留下两个小厮看院,吩咐若苏氏一家回来了,就去通知她,此事便暂时搁置不提了。
*
却说谢蕴雪这边,她和周必昌的婚期是在二月,月初的时候,谢云瑾就亲自送妹妹抵达金陵城了。
舅家表弟的婚事,唤春本该出席的,因想到婚礼时谢云瑾也要出席,顾及晋王感受,便以怀孕不宜出席婚礼之故,给婉拒了。
周家上下虽因唤春无法出席婚礼而遗憾,却更为她怀上身孕而欣喜。
没想到她的肚子这么争气,嫁到东府还不到半年,就给晋王添丁了,若能一举得男,保不准有大福气在后头呢!
这一日,荀妙女因着周氏的婚事与唤春有孕之事,便又来了东府一趟,顺便跟她再打听打听苏氏的消息。
到了东府,来至后院,进去见了唤春,先是因身孕之事跟她道喜,亲亲热热说了一遭话后,方道:“昨日收到大将军来信儿,说周侯是他素来看重的,他的儿子要成婚了,他人在荆州,不能出席,便嘱咐我们夫妻代他出席婚宴,本想跟王妃一道赴宴呢,不想王妃竟有了这般大喜,晋王有后,让我们这些臣民也跟着欢喜的不行。”
唤春笑道:“我虽去不成了,可心里也总念着,大郎是王氏的女婿,这亲戚情义,那就是得总叙着才亲近。”
荀妙女因问道:“不知这周氏的婚事,苏氏一家也会作为亲戚出席吗?”
唤春闻言,便知她大约是没寻到苏氏母女,便想来跟自己打听消息了,别说她不清楚她们的踪迹,就算清楚,她也打定主意不再插手苏氏母女之事了。
初听闻苏灵均的遭遇时,她便又想起自己先前被大舅舅在权贵间送来送去的艰难处境。这世道没给女人更多谋生的机会,她们只能靠嫁人依附丈夫,其实她自己积极攀附晋王的模样,和苏氏母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如今虽安稳了,还是不免物伤其类,仿若那被迫害堕落的是自己一般,竟在晋王跟前失言,惹了他不悦。
虽同情遗憾于苏灵均的遭遇,可她也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帮她了,她在东府也有自己的难处,能先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唤春眉间微蹙,对她叹道:“夫人有所不知,那一日听你说了她们的遭遇后,我本念着昔日在周家时的情谊,想她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这不过是顺手能帮的事情,就跟晋王提了提她们,不想情急失言,还惹怒了晋王,好一顿哄才把人给安抚好了。我这心里慌的,以后是再不敢打听她家的事儿了。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的果,殊不知是昨日的因,如今这世道,人人都不容易,只能让她们自求多福了。”
荀妙女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由一咯噔,她也是聪慧通透的人,闻言便知苏氏母女的确是犯了什么不好明说的恶事儿,唤春是在婉拒掺合她们的事儿了。
她忙顺势歉疚道:“是我思虑不周,没了解清楚就来请王妃帮忙,这本该是我的家务事,万不该再跟王妃提起,让王妃为难了。”
唤春含笑点了点头,客气道:“到底相识一场,若夫人打听到她们一家的消息,也来跟我报个平安。”
荀妙女摇摇头,再不敢跟她提苏氏母女的事了,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后,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家去了。
她前脚刚要走,晋王便回来了,她微微福身请了安,便告辞了。
萧湛过来坐下,因问唤春道:“荀氏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唤春回道:“原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问了问我的身子,又聊了几句二郎和谢氏的婚事儿,大将军来信儿让他们夫妻代他出席婚宴,我不便出席,她就问问东府有没有其他打算。”
萧湛若有所思道:“周泰是重臣,他的儿子要成婚,你又是表姐,东府合该出面的,可你如今有了身子,去不得那些吵闹喧杂的地方,我的身份也不合适出席,不若就让郡主带着妹妹去一趟,你觉得如何?”
唤春扑哧一笑,“你是真不嫌郡主更讨厌云儿呢。”
萧湛也笑道:“郡主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一直跟小孩子置气?”
唤春眼皮翻了翻,打趣道:“我倒觉得郡主这病,倒病的像个小孩子,见不得世子跟其他人玩儿,只能认她一个姑姑。也见不得兄长对她以外的人好,只能宠她一个妹妹,这不是小孩子心性是什么?”
萧湛讶然道:“原来你也发现了,郡主小时候是比较溺爱一些,长兄年长许多,自幼是把她当妹妹当女儿的宠着,她脾气娇,嫁人当了母亲后才稳重一些。后来长兄和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她大约是有些走不出来了,言行举止就越来越荒诞,爱耍小性儿闹脾气,动辄就大哭大闹,撒泼打滚,蛮不讲理,倒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唤春静静听着他讲兄妹小时候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他的神色就有一丝难得的温情,到底是骨肉至亲,就剩这一个妹妹了,嘴上虽有时嫌弃,可郡主再胡闹、再发疯,他也总是舍不掉的。
她笑了笑,“那不若还是让胡嬷嬷带云儿去一趟就是了,不必劳烦郡主了。”
萧湛摇摇头,让她安心道:“云儿本就是周氏的亲戚,出席是应该的,但郡主代表的是东府,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郡主那边我去安排。”
唤春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了。
……
到了周家办婚宴之日,丹阳郡主虽然不情愿,还是带着响云去赴宴了。
二人依旧互看不顺眼,在车上是一句话都不交流,幸而有胡嬷嬷调停,不时跟二人搭话接腔缓和僵局。
今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金陵城叫得上名字的世家都来参加婚宴了,一来是冲着周氏的名望,一来是因着唤春的面子,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婚宴上是高朋满座,权贵如云。
响云到了后,就不想再跟丹阳郡主呆在一起了,径去后堂寻了周家姐妹们一起玩闹。
孔夫人亲自相迎郡主,请她上座,不时有女眷来跟郡主请安问好,裴静女今日也来了,二人便又坐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裴静女笑道:“我就知道我说的不错,先头还跟郡主说晋王今年要抱上大胖小子,不想王妃就真的怀孕了。”
萧从贞却是翻翻白眼,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那薛氏定然一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不想晋王竟然瞒的这么深,连她这妹妹也是在满三个月后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防谁呢。
她没好气道:“这也就刚坐稳胎,谁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当年徐妃那一胎,都五个月了,滑了一跤就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呢。”
说完,她还伸出一只手掌,在她面前比出五根手指。
裴静女语塞,一时尴尬的笑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丹阳郡主也太不会说话了,哪有这么咒自己侄儿的?
晋王这么多年都没个子女,王妃好不容易怀个胎,人人都欢喜的什么似的,她倒好,不盼着孩子出生,还说那些旧事扫兴,得亏了她是晋王的妹妹,晋王此时又不在,否则怕不是得抽她俩大嘴巴。
“我在栖玄寺和王妃一起祈福的时候,就知道王妃最是谨慎周密,而且身体强健,不似徐妃孱弱。何况她是生养过孩子的,有经验自然更小心,郡主就安心等着侄儿出生就是了,届时晋王有后,世子也有弟弟了。”
萧从贞沉吟不语,手指扣着茶碗上的刻纹,咔咔作响。
薛氏的确很谨慎周密,有了身孕竟瞒的这么紧,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一胎安稳生下来。
这是晋王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重大,女儿也就罢了,最多是宠爱一些,可若是个儿子怎么办呢?晋王原本就对恂儿感情淡薄,若是有了亲生儿子,就更不会疼爱恂儿了。
恂儿父母双亡,还那么小,只有自己这个姑姑是真心疼爱他,可她又有些病,没有办法一直护着他,恂儿可怎么办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婚礼也开始了,新郎和新妇正在拜堂,众人都去观礼了,裴静女也去了。
萧从贞心头一团乱麻,她无心观礼,在众人热闹的时候,独自往院子里走了走。
二月的庭院还有些萧条,时近黄昏,给枯败的草木染上一层黯淡凄凉的颜色。
天边的晚霞似火在烧,满目的红,满目的乱,和那一年秋天的一模一样,萧从贞脑中纷纷乱乱,仿佛又听到了那肃杀的风声。
长兄死了,夫君死了,孩儿死了,长嫂把恂儿托付给她后,孤身为他们引开乱军,再也没有回来。
死了,全死了,只有她和恂儿了,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
萧从贞突然面露惊恐,她双手抱头,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穿庭过院。
第53章 辗转反侧你怎么知道是杂书上的诗?……
前边刚刚礼成,新妇被送入婚房,宾客们准备去看新妇的时候,便听得丹阳郡主发病了。
众人忙赶来院中,连谢蕴雪都好奇的从婚房出来看热闹,一贯的不拘小节。
只见萧从贞状若癫狂,又哭又闹,胡嬷嬷和菖蒲正奋力抓住她,可她发疯时力气很大,手指胡乱抓挠挣扎着,在二人手上都抓出不少血痕。
“死了,都死了,阿兄也不要我了,他被薛女那狐媚子缠上了,再也不疼我了。”
菖蒲也没想到郡主会突然发病,这出来也没有带药,一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的。
“恂儿,恂儿怎么办呢?阿兄以后只爱薛女的孩子,就再也不管恂儿了,啊——”
胡嬷嬷闻言脸色煞白,立刻紧紧捂住郡主的嘴,死命往外拽,不敢让她再继续丢人显眼。
周家的仆妇们也上来帮忙,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将郡主拖离了此地。
可郡主刚刚的话,还是被不少有心人听到了,不少赴宴的大臣也在思索,郡主虽是疯言,可亦有几分道理,薛妃若有了儿子,就是晋王的嫡长子,当然比萧恂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更有继承资格。
然王氏兄弟都是萧济旧臣,他们本就更支持萧恂即位,萧恂有王氏兄弟的支持,薛妃的儿子真能动摇萧恂的世子位吗?
女郎们的担忧倒是和臣子们不同,只见裴静女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道:“这宴上就数我跟郡主说话多,该不会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吧?真是罪过罪过。”
谢蕴雪安慰她道:“郡主发病时,你又不在跟前,别总是胡思乱想的。”
裴静女一转头,见是谢蕴雪在跟自己说话,不由睁大了眼,“你今日成婚,怎么不在婚房却在这儿?”
“来看看热闹。”谢蕴雪笑了笑。
裴静女催她回房道:“你赶紧儿回房去,规矩都乱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闹你的洞房呢。”
谢蕴雪这便回了房,丹阳郡主也被带了下去,这场闹剧算是暂时平息了。
周大舅和周必昌则继续热情地招待着宾客,可闹了这一场,众人也都没有什么饮宴的兴致了,敬酒一轮后,就陆续有宾客告辞,周家开始送客,婚宴很快就静了下来。
*
另一边,丹阳郡主被送回东府后,依然哭闹的很厉害,仆妇们要给她用药时,萧从贞抗拒的厉害,满屋子乱跑,书架桌椅也被她掀翻了一地。
萧湛得知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看她。
“阿贞。”
萧从贞一看到兄长,便大哭不止,一个猛子扑到他的怀里,把人撞得脚步踉跄,泣道:“阿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疼我了?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萧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怕,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不就在这儿吗?我不走。”
“你以后是不是都只喜欢薛妃和她的孩子了?你不要我和恂儿了,那我和恂儿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萧湛微微蹙眉,安抚道:“你和恂儿都是我的家人,我不会不要你们的。”
“你骗人,你被薛妃那狐媚子迷住了,全然不顾手足之情,你不要我,你也不要恂儿,你嫌弃我们,嫌我累赘,嫌恂儿不是你亲生的,你以后有了亲生骨肉,就再也不在乎他了。”
萧从贞忽然激动了起来,奋力挣开他的手臂,目露惊恐道:“你就是想逼死我们,你想我们都死了,好给薛妃母子腾位置!”
“你疯了,在胡说什么?!”萧湛脸色突变,立刻用力捉住她的手臂,将她锁在怀里,又给一旁的仆妇使眼色。
仆妇们会意,立刻上前用帕子捂住郡主嘴鼻,将其迷晕后,萧湛把人抱到了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这边人刚安生下来,唤春也闻讯过来了,关心询问着,“郡主怎么了?还好吗?”
萧湛连忙拥着她出去,“你过来干什么?这里太危险了,你没看到她刚刚发疯的模样,我都险些制不住她,你身上不便,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唤春边跟他往外走着,边回望了床上的郡主一眼,“我听说郡主犯病了,来看看她。”
“老毛病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她也不会领你的情。”萧湛送她回房休息。
两人回了卧房后,萧湛却只是扶着她躺下,帮她放下床帐,嘱咐道:“你先睡吧,不必等我,我再去看看郡主。”
唤春心里虽有担忧,却没说什么,只嘱咐他道:“早些回来,别太累着了。”
萧湛又低头吻了吻她,便出屋了。
唤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事百转,只觉郁郁不乐。她摸了摸床侧,空落落的,他去看郡主了,不知几时才会回来。
晋王有责任感,不蓄姬妾,只守着她一人,她嫁了一个好丈夫,不必跟姬妾们斗智斗勇的争宠。
可现在奇怪的是,她的丈夫被妹妹吸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而这个妹妹是丢也丢不掉,割也割不断,竟然比那姬妾还要难缠,跟郡主斗智斗勇,反倒更让她心力交瘁。
唤春辗转反侧。
夜深时,萧湛才又回房,他以为唤春已经睡熟了,便轻手轻脚的上床,免得惊扰了她,谁知下一刻,一双柔软的手臂便绕了上来,环住了他的腰。
萧湛脊背微僵,他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身旁躺下,柔声道:“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唤春低了低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殿下,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和郡主过下去吗?”
萧湛心中一动,勉强道:“她有这病,我不管她,又能怎么办呢?”
唤春抿了抿唇,迟疑道:“有些话可能不该说,可我嫁给了殿下,又有了殿下的孩子,所以我想跟殿下好好过日子,给我们的孩子一个美好的家庭环境,让他有父母完整的爱,可以健康幸福的长大。”
“你想的自然也是我想的,我也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长大。”萧湛手掌抚上她的小腹,柔声道。
“可是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唤春勉强笑了笑,“殿下和郡主和世子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就显得我好像才是那个介入别人家庭的外人一样,和你们格格不入。”
萧湛一怔,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女人怀孕就会这样敏感多虑吗?
他把她搂到怀里,安抚道:“别胡思乱想了,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自然更亲近,我和你和孩子的关系,当然和郡主和恂儿不同。”
唤春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二人并头睡去。
……
翌日下午的时候,谢蕴雪和裴静女一起来了一趟东府,探望郡主的病情。
丹阳郡主是在周氏的婚宴上犯病,如今谢蕴雪作为周氏妇,理当来问候致意。裴静女则是觉得是自己言多有失,心怀愧疚,故而也来看看。
去岁重阳一别后,唤春和谢蕴雪总有小半年不见,二人久别重逢,自是欢喜不尽。一个祝贺对方新婚,一个恭喜对方有孕,欢笑一时不绝。
唤春如今是王妃了,兄长也嘱咐过她不要提及他们的往事,不要让她难做。谢蕴雪自然知道事情轻重,只是昨夜亲眼见了丹阳郡主的疯症后,不由感慨有这样难缠的小姑子,唤春虽是高嫁了,可在东府的日子过的也未必容易。
简单问候后,唤春便笑道:“你新婚第二日便来看我,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打搅了你们新婚小夫妻独处了。”
谢蕴雪摇摇头,笑道:“上午敬公婆是忙些,下午得闲了,便迫不及待来看看王妃。”
裴静女也笑道:“记得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去岁郡主犯病,晋王请了贵女们去栖玄寺祈福,也不知郡主此回犯病,情况还跟上次一般严重吗?”
唤春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呢,郡主的病,都是晋王在照顾,我也说不上情况如何。”
裴静女叹道:“都怪我话多,也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郡主,竟惹得她犯病了。”
谢蕴雪道:“姐姐不要没事总往自己身上揽责,郡主犯病时,你在观礼,与你什么相干?保不准是其他人跟郡主说了什么呢。”
裴静女便不说话了。
唤春好奇,便问了问裴静女和郡主的交谈内容,自己心里好有个底,免得日后也犯了她的忌讳。
裴静女便一一具实告知,眉眼含忧道:“我也不过是说了说王妃的身孕,跟郡主道了声喜,没想到反倒惹得郡主不喜了,郡主这脾气真是愈发阴晴不定了。”
唤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约是想到她那早逝的孩儿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裴静女一时恍然大悟,直呼失言失言,竟没想到这一层关窍。又闲话一遭,二人一起去看了看还昏昏沉沉的丹阳郡主后,便作辞离去了。
等到她们走后,唤春思索了一番刚刚的事儿,便到了书斋去寻晋王商量事情。
二月迎春花开的正艳,书斋外围的墙壁上爬了满墙,垂下万千丝绦,缀满黄灿灿的繁花,书斋的案上放着一个细口瓶,插着几枝迎春。
萧湛的脸隐藏在那花后,似乎在翻看着什么文书,见她过来,便从容将文书合上,让她去帮自己取本书架上的书过来。
唤春会意,便背过身去书架上拿书,萧湛顺势将文书封存了起来。
找到书后,唤春便给他拿了过去。
萧湛只随手翻看了两眼,便把书放下了,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是有事儿要跟我说吗?”
唤春点点头,笑道:“嗯,刚刚谢氏与裴氏女来看我,我与她们是相识于栖玄寺祈福,记得那一回祈福便是为了郡主的病,我就想问问殿下,要不要再给郡主办个法会什么的?”
虽与郡主不和,可她还是得扮演好贤惠慈爱的嫂嫂模样。
萧湛听完后,摇摇头道:“不用了,这法会本来就没什么用,不必再兴师动众的。”
唤春笑意一滞,有些茫然道:“殿下既知鬼神之事无用,那先前为何要办?”
“因为栖玄寺的法会,本来就不是为了给郡主祈福,而是为了给我相看新王妃。”萧湛对她坦白,又拉住她的手,将人抱到腿上坐着,手指似是无意的从她眉毛上划过,“后来有了人选,就提前结束了。”
唤春靠在他的怀里,这才知道那场法会的真实目的,原来他是那时候留心的她。她先是做出讶然的模样,然后故意板个脸问道:“那你当时看上了谁?”
萧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猜猜。”
唤春不过就是想听他说是自己,他还偏不说,于是笑着转过头,“真没意思。”
她微微侧着脸对着他,这个角度的眉眼,就像栖玄寺夜火之时,她站在火光前的模样。
萧湛看着她嘴角的小梨涡,低头亲了亲后,冷不防对她念了句,“晚来独向妆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
唤春蹙眉,这不是重阳那日自己在他书案看到的诗吗?这是杂书上写人家夫妻行房后,丈夫夸妻子美艳之态的,他怎么也拿这些不正经的话戏弄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唤春柳眉一竖。
萧湛茫然,“我说你呢。”
唤春摇摇头,正色道:“这是杂书上夫妻调情的艳辞,殿下是贤德君主,素日里该克己复礼,以正教化,怎么能看那些不正经的杂书呢?还拿杂书上的诗来比妻子,难不成我竟成了那荡。妇了?”
萧湛看着她那一本正经劝谏的模样,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杂书上的诗?”
唤春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后,面上登时火辣辣的一片,她慌忙别过头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春儿啊——”
萧湛看着她那难为情的模样,愈发觉得她真是有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是个调皮的。”
第54章 靡靡脉脉我看上的就是你
唤春连腮带耳的热了起来,他们薛氏是经学世家,名儒之后,家教甚严。她在家时也不曾看过什么杂书,不过是出嫁后,才在梁家接触过几本杂书。
这杂书到底比正经书有趣,不见得只许男人偷看,就不许女人偷看。她即便偷看过,也是素来谨慎,口不言杂话。
可不想今日关心则乱,两人竟不正经到一处去了,还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
她一时又羞又恼的,小拳头直砸他胸口,“你还笑,你还笑。”
萧湛见她羞的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忙憋住笑,握住她的手,好言哄道:“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他顺势又把人往怀里搂紧了几分,微凉的指尖摩挲着她通红的小脸,觉得她此时的模样甚是可爱。
唤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半晌后那热气才退了下去,仍旧一本正经提醒道:“玩闹归玩闹,这总归不是什么正经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可殿下这般身份,万不敢在人前也失言,让人觉得没个尊重,还是要经常克己励行,谨言修身。”
萧湛握着她的手道:“我知你是为我好,你劝我那些好话,我都一字不落的记着呢。”
唤春露出个笑脸,那红晕才算彻底下去了,又别过头,故作不满道:“刚问你的明明是祈福时看上了哪家女郎,你偏岔开话题拿这些淫词艳曲来调戏我,哪有这样不着调的人?”
“我不是说了是你吗?我看上的就是你。”萧湛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笑看着她,“那句诗就是我看着你的时候想到的啊。”
唤春呆了一呆,面色茫然。
萧湛提醒她,“还记得栖玄寺夜火的时候吗?去救火的那队卫兵,是我的亲随,当时我在暗处,没有露面。”
唤春心中一动,恍然想起那天站在寺门前老松树后那道朦胧的身影,原来真的是他。
她点了点头,“记得,只是当时众人都吓得不轻,也没人注意到是殿下来了。”
萧湛又抚了抚她的眉眼,“我当时看到你站在火光前疏散众人的模样,就突然想起了那句诗。回来后,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你的眉眼,就一遍一遍的在纸上写那句诗,直到重阳再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我要娶你,不能再等了。”
唤春抿唇笑了笑,似想到什么,蓦地问他,“你不光想,你还写?”
萧湛点点头,于是又提笔研墨,一行清秀的小楷落在纸笺上,将那句诗再度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唤春拿起纸笺,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后,便又想到那一日在他书案翻到的诗,一时恍然大悟,心思纷涌,原来他竟是想着自己的时候才写的那句诗。
她吹了吹纸笺,待墨迹干了后,便卷起来收入怀中,十分得意道:“这下好了,可算给我拿到一个殿下不正经的把柄了。”
萧湛笑道:“那你可得收好了,千万别让别人看见,看见就不灵了。”
唤春抿唇笑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又热了热,她摸了摸烫烫的脸颊,望着案上那几枝迎春花,觉得那黄色愈发明艳了。
萧湛看着她那粉扑扑的娇颜,似乎是跟她想到一处了,此时便特别想对她做那杂书上写的事儿。
他的手指勾上她的裙带,唇便移到了她的唇边,“三个月了,应该可以了吧?也让我进去看看孩儿。”
唤春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压住他的唇,抿唇笑道:“书斋是清静地,别冒犯了圣贤,晚上回房再说,我先回去等你。”
那语调缠绵柔媚,脉脉含情,萧湛一时心神荡漾的,他点了点头,又亲了她一口后,才依依不舍的放她走了。
唤春前脚刚走,萧恂后脚就过来了,他望了望唤春的背影,面上说不出的情绪。
书斋内的靡靡之气已渐渐散去,萧湛随手抹掉嘴角的胭脂,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端瑾整肃的模样。
下人通传后,萧恂进来请安,将近来的书法练习和文章都呈上来给他过目。
萧湛对着他的时候,便不能如刚刚那般轻浮了,他面无表情地翻看了一遍他的功课,因问道:“《四书》可背熟了?”
“背熟了,已背到第四卷《论语》了。”萧恂低着头,避猫鼠儿似的模样。
萧湛随口提问道:“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恂心里捏了把汗,谨慎对道:“这句话说的是,自己想要站稳,也要让别人站稳。自己想要显达,也要使别人显达。告诫人们在稳固自身的时候,也要能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尽量的帮助别人。一如《孟子》中所说的‘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
说完后,便屏声静候他的批评指教。
可萧湛这次却是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都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了,看来的确有在用心读书,这有几分储君的样子。因道:“你既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也要如此立身立行,方无愧身份。”
“是,儿臣记住了。”萧恂松了口气,今天没有挨骂,想来他应该心情不错。
萧湛接着嘱咐道:“这几日你姑母身上有些不舒坦,这段时日的功课,你便暂时交由王妃过目。河东薛氏是经学世家,出过几代大儒,家学渊源,尤擅讲解《左传》,你读书时若有不懂之处,都可以前去跟王妃请教,她定会不吝赐教,你只把她当母亲礼敬就是了。”
萧恂心里虽有些抵触的情绪,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答应着,见晋王不再问话,方退了出来。
……
另一边,丹阳郡主今日已然清醒了,菖蒲正在侍候着她吃药。
从书斋出来后,萧恂便又过来看了看她。
萧从贞斜倚在床头,面色还有些苍白,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见侄儿过来,便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又命菖蒲去备膳,把世子爱吃的菜备上几样,今晚要留他吃个便饭。
萧恂关心道:“姑母,你的病好些了吗?”
萧从贞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好多了,见到你,我便好了。”
萧恂点点头,又对她道:“姑母,我刚去跟仲父请了安,给他看了近来的功课,他还夸了我呢。”
听了这话,萧从贞一时心中大慰,晋王对他极其严苛,罚多赞少,能得到晋王的肯定,定是大有长进了。
她抚了抚他的头,面带欣慰道:“这就好,你用功读书,努力上进,将来才能继承父辈们的事业,兴我晋室国祚。”
可萧恂听了这话,却是低下了头,面上一片郁郁不乐之色,“刚刚仲父对我说,姑母身上不安,让我近期不要来打扰姑母,学业上多去跟王妃请教,把她当母亲尊敬着。”
“什么?”萧从贞闻言不乐,秀眉紧蹙,面带薄怒道:“你自小都是我带大的,他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给薛妃抚养吗?”
萧恂摇摇头,隐隐担忧道:“我自然也是跟姑母亲近,对王妃没有感情,可是仲父喜欢王妃,姑母,你说仲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他以后会不会废掉我呢?”
自古被废的太子,有几个有好下场呢?
萧从贞心里一咯噔,立刻正颜厉色驳斥他道:“这是什么胡话?王位本来就该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他们祖上的封国是在东海郡,东海王的爵位原本是由长兄萧济继承的,萧湛是次子,并无袭爵资格。
北方大乱,萧济战死后,原本该是由其子萧恂继承东海王之位。却因时局动荡,需要年长的君主主持大局,才兄终弟及,由萧湛继承了东海王之位,仍以萧恂为东海王世子。及萧湛进号晋王后,萧恂也跟着进封晋王世子。
萧湛的名位本来就是从长兄那里继承来的,理当回归长兄一脉,岂有独专之理?
萧恂又对她说着,“我刚去书斋请安的时候,还看到王妃刚刚从书斋离去,仲父的手指上还带着不明红印,也不知二人在书斋做了什么。我原本就是因为仲父无子,才收我为养子,仲父如今如此迷恋王妃,等王妃的儿子出生后,恐怕就再也看不上我了。”
说完,还观察了观察郡主的神色。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他今年就十四岁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小时候的他不懂这些功名爵利,不代表如今的他不懂。王位本来就是他父亲的,是叔父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如今自己还不得不认他为父,才能保住世子位。
可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他的,人人都有私心,谁不想得到这个天下?他岂能甘心让薛妃的儿子夺走自己的一切?
萧从贞听到他怂恿挑唆的这些话,果然就窜起了火气,她脸色冷冰冰的,不由暗骂薛妃果然是个狐媚子,见缝插针地勾引男人,若真让她生个儿子,保不准晋王就真被她的枕头风吹的废长立幼了。
晋王如今得了势,自然也想把江山传给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如今被薛妃这个狐狸精迷惑,登基后若是改立薛妃的儿子为太子,让薛妃得了势,她和萧恂岂能好过?
他们岂能坐以待毙?
萧从贞安慰着他,“恂儿别怕,还有我在呢,我说什么都不能让薛妃的阴谋得逞,说什么也要保全你的储君之位。”
萧恂乖巧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第55章 丢人现眼我才怀孕几个月,他就忍不了……
晚间萧湛回房后,唤春果然已经洗净收拾好在等他了。当下心里十分欢喜,抱着她就到了床上,要跟她试试那杂书上写的画的。
她身上香香的,摸起来软软的,洗的白白净净的,令人爱不忍释。
萧湛先是亲了亲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她的小衣。她的腹部尤十分平坦,尚看不出怀孕的痕迹,他的手掌在她的腹部抚摸着,难以想象这样纤细柔弱的腰身,竟然可以孕育生命。
唤春有些不好意思的双臂环抱着自己,羞答答的模样,犹如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她微红着脸道:“你先去把灯吹了。”
明亮亮的,看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萧湛偏不吹,竟还把灯端了过来,就近放在一旁,把她身上照的清清楚楚。
朦胧黄弱的光笼罩在她洁白如玉的身子上,连那细微的绒毛都在颤动着,他低头吻了吻他们的孩子,那里一阵细颤的收缩,仿若孩子在回应他的吻。
唤春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引他向上亲吻着,两人就这样拥吻在了一起,可萧湛又顾忌她的身孕,怕压着她的肚子,便让她在床上侧躺着,吻了吻她的肩头,手臂从她腋下绕过,轻柔的从她背后贴了上去。
书上说,孕中的孩子也是可以感受到父母的爱的,夫妻偶尔的亲密行为,也可以让孩子知道,母亲的怀抱孕育了他,父亲也会不时来看看他,他们都很爱他。
在爱意中滋养长大的孩子,出生后会更容易感受幸福。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春雨润泽着万物,使土地焕发生机,而她这片土地,也在他的滋养下,万物生长。
完事后,唤春绵软无力地瘫着,萧湛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扭过她的头,亲了亲她的唇,好奇道:“孩子会知道我来看过他吗?”
唤春笑了笑,娇羞道:“他已经感受到你的爱了。”
……
另一边,萧恂用完晚膳就离去了,萧从贞听了他的话后,就一直有些神经兮兮的。
她脑中反复想着薛妃要生孩子这件事,薛妃比徐妃更聪明,更健康,她的孩子如果平安出生了,会占据更多晋王的爱,她和萧恂的地位将会岌岌可危。
他们的一切都是长兄给的,如今长兄死了,长嫂为了保护她也死了,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唯一的儿子,才算对得起长嫂豁命相救的恩情。
原本晋王的一切都该是属于恂儿的,可现在都被薛妃毁了。
薛妃薛妃,都是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不像徐妃一样去死?她这个外人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料峭春寒吹的她身上一抖,萧从贞清醒了几分。
这时,菖蒲从外走进来,跟她回禀着,“晋王歇在了王妃屋里,夜里要了一次水。”
萧从贞闭了闭眼,面上笼罩着一层黑雾,手指握的咯咯作响,油然升起一股无名恨意。
薛妃这个狐狸精,怀着孕都不安分,怀着孕都不忘勾引男人。现在晋王已经完全被这女人迷了心智,她必须尽快将晋王从这温柔乡里拉出来。
可晋王如今日夜和薛妃同宿同眠,她想对付薛妃也一时无处插手,必须有人来分夺薛妃的宠爱,先将晋王从她身边支开,她才好下手。
想到这里后,她突然抬起眼,看着菖蒲道:“我准备送你去服侍晋王,你愿意吗?”
菖蒲睁大了眼,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一向清楚郡主最是厌恶那些妄想爬床接近晋王,一步登天的女人,先前都暗中处理过好几个了,怎会主动提出将她送给晋王呢?她一时摸不透郡主的想法,也不敢轻易答允。
“晋王眼光高,怕是看不上奴婢。”她可没自信跟王妃比美。
萧从贞冷冷一笑,道:“他当然看不上你,可你跟在我身边最久、最忠心,我要往他身边安插人,只信得过你。”
菖蒲面上有些难堪,心知郡主只是拿自己当棋子,可晋王英俊尊贵,能服侍他也不亏,便低下眼勉强道:“奴婢都听郡主的吩咐就是了。”
萧从贞见她答应了,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的眼底阴沉沉的,看不出情绪,为了能扳倒薛妃,她也是在所不惜了。
打定主意后,第二日,萧从贞便带着打扮一新的菖蒲,主动来寻了唤春,意欲将菖蒲许给晋王做妾,一来分夺唤春的宠爱,二来好就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唤春最重她的贤德之名,定然不会拒绝给晋王纳妾,给自己落个善妒的坏名声。可不想她算盘打的精,唤春听了后,却是一口回绝了。
“不行,她是郡主身边的人,这不合适。”
萧从贞蹙眉,拍案而起,“凭什么不合适?你这是看不起我不成?”
唤春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只笑道:“郡主要给晋王添人我不恼,只是菖蒲是郡主的贴身奴婢,没有让兄长收房妹妹屋里人的道理,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被人笑话没有规矩,不成体统呢。”
萧从贞不满道:“我屋里的人怎么了?菖蒲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难道连给晋王做个通房侍妾都不配?”
唤春心中冷笑,真是见缝插针的来讥讽自己是寡妇改嫁,也是有够恶心人的。
便佯说道:“自古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纳妾之事,只要晋王愿意,我自不反对,可若晋王不愿意,郡主就算给他送再多人,也是白费心思。”
萧从贞见她油盐不进,打定主意不接纳菖蒲,便又想以妇道来约束她。
“你已经是王妃了,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我不过是替菖蒲求个侍妾之位,又碍不着你,你在人前总是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怎么也会妒忌吗?”
唤春不紧不慢道:“自古夫为妻纲,纳不纳妾,决定权在晋王不在我,你想给晋王送人,就自己去跟他说,我不反对就是了,哪里称得上是妒忌呢?”
萧从贞当然不会自己去跟晋王提的,于是气急败坏道:“你如今有了身孕,不便服侍晋王,难道要让晋王禁欲做和尚不成?你若是个贤惠的,此时不该主动给他纳妾来服侍吗?”
唤春竟是笑了,过往也不曾见她这般大度急着给晋王塞人,如今是生怕给她添不了堵,想往她身边安插人,做梦!
何况,怀孕时也就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便行房罢了,她都能忍,晋王如何忍不了?郡主可真是个好妹妹,生怕委屈了她兄长。
只见唤春淡淡一笑,从容道:“我当然是贤惠的,可徐妃薨逝后,晋王鳏居那么多年,也没想过纳妾来排遣寂寞,怎得我才怀孕几个月,他就忍不了了?晋王自个没兴趣的事儿,我又何必主动多此一举?倒让他没得怨怼我。”
萧从贞被她抢白的是哑口无言,好无颜色,诡计落空后,再度铩羽而归。
……
离开唤春的院子后,萧从贞虽然在她身上遇挫,但并不气馁,拒绝给丈夫纳妾,便是犯了七出的善妒!
萧从贞仿若抓到了唤春天大的把柄,势必要撕开她贤良淑德的假面,便又气势汹汹地冲到前院去跟晋王告状。
“阿兄,薛妃就是个妒妇——”
此时,前厅刚好有几个朝臣在议事,萧从贞不顾下人拦阻,刚冲进来,便跟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哽住,气势熄火。
萧湛看着她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脸上黑了一片,愠含着薄怒。
这丹阳郡主真是一天都不消停,病才好些,就急着出来挑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扬家丑,丢人现眼!
徐伯允有眼力见儿,忙起身作揖道:“臣等先告退了。”
然后,便和另外几位大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匆匆走了出去。
厅中一时只剩下兄妹二人,萧湛冷冷看着她,斥道:“你还要闹,还要挑拨离间,你是非要把这个家给闹散了,才趁了你的意不成?”
萧从贞觉得很委屈,“阿兄,我怎么挑拨离间了?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不能再被薛妃那个狐狸精迷惑下去了,明明以前我们都过的好好的,自从她来了之后,你就不疼我了,也不在乎恂儿了,明明是她要拆散我们这个家,你怎么反倒来怪我?”
萧湛正色纠正她道:“她嫁给了我,为我生儿育女,是她给了我一个家,而不是她拆散了我的家。”
萧从贞摇摇头,“你若只是要个女人给你生孩子,外头有多少女人愿意给你生,又不是非她不可。我刚还跟她说,要把菖蒲给你做侍妾,在她怀孕的时候,替她服侍你,可她就是不同意,不是个妒妇是什么?”
萧湛听完后,脸色愈发黑沉了。春儿还怀着孕呢,她就去说什么纳妾的事儿给人添堵,她是生怕春儿能安稳把孩子生下来吧?
他目光阴沉,冷声训斥道:“你好大的本事,都能做我的主了?是我对你娇纵太过,就让你忘了君臣的身份了吗?”
她是妹妹,也是下臣,几时能做他的主,给他强塞女人了?
他是君主,他想要的,没人能拒绝他。他不想要的,也没人能强塞给他。
萧从贞身上一颤,眼神带着几分不理解,不知道晋王为什么一遇到跟薛妃有关的事,就要对她发脾气,还觉得自己的威权遭到了冒犯呢?
“阿兄,我都是为你好啊,你想要孩子,我就给你送女人,多生几个孩子,你怎么还反倒怪我呢?”
萧从贞气地直跺脚,觉得晋王全然误会了自己的好心。
萧湛冷冷道:“你以后少关心关心我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萧从贞气的脸色涨红,还要再争辩,可萧湛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传了两个仆妇过来,把她撵了出去,强行送回了房。
回到房间后,萧从贞心中仍忿忿不平,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竟是计计不成!
她一时恨得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可她绝不能让薛妃坐享其成,不能让她害了晋王,让她夺走恂儿的一切,哪怕孤注一掷,她也在所不惜!
第56章 胜券在握多行不义必自毙
转眼就是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北方的形势却是越来越严峻。
前线传回战报,羯族攻破洛阳,俘虏皇帝后,前不久又被匈奴所败,皇帝便又落入匈奴人之手,被迫迁往平阳郡。
匈奴首领已自立为帝,北方的皇帝被匈奴百般羞辱,性命堪危,中原政权已摇摇欲坠。
这段时日,萧湛外出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江左已全线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北方皇帝驾崩后,立刻翻天覆地的局势。
与此同时,萧从贞已然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这段时日反倒安生了不少,与唤春一度相安无事。
萧湛此次外出,已有两日未归了,萧从贞趁着晋王外出的时机,翻箱倒柜的从箱子里翻找出了自己封存多年的药瓶。
此时此刻,她想置唤春于死地的心思已经达到了顶点,她不在乎后果,她只想让她死。
晋王想娶什么女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都无所谓,这些女人左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但薛妃不同,她不是徐妃那般好拿捏的性子,这个女人刚毅从容,完全不受她的掌控。她不能容忍晋王登基后,后宫有脱离自己掌控的人事物出现。
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朝堂有萧家的男人坐皇位,后宫自然也要由萧家的女人掌控。薛妃一个外人,想分他们萧家的天下,纯属痴心妄想!
她看着那瓷瓶里的药,那是南渡前为了免于受辱,留来自尽用的,放了很多年了,也不知毒性有没有减退。不过她也没有其他路子能搞到药了,此时再去寻新药,难免不会被人发觉她的意图。
只要薛妃死了,他们一家人就能恢复以前的模样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他们。
萧从贞忽地笑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
……
这日一大早,唤春吃过饭,彩月便给她端来了安胎药,因着胃口不佳,唤春便让她先把药拿了下去,呆会儿再喝。
彩月前脚才刚出去,萧从贞便也带着婢女端着药过来看她了。
弄珠警惕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且看她今日又要如何作怪。
只见萧从贞一改往日嚣张模样,对唤春微微福了福身,换了副温善的嘴脸道:“先前纳妾之事,兄长骂过我之后,我便醒悟了,原竟都是我错了,才将这家里闹的天翻地覆。想通后,我这心里也是懊悔不已,故而带着菖蒲来跟你赔礼。”
话音落,菖蒲便跪在地上,咚咚咚给唤春磕了几个头。
唤春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郡主连声嫂子都不愿称呼自己,又岂是真心赔罪?
她料定是郡主暗藏诡计,心里虽不信她的惺惺作态,可为了搞清她的算盘,面上仍旧客气笑道:“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明知郡主有些病,我又岂会真跟郡主计较?”
萧从贞心下一松,示意菖蒲把药端上来,道:“你是个大度的,素来不跟人计较,可我过往也不是这刁钻蛮横的人,因有些病才成了如今的脾气,以至这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如今既清醒了,还是少不得要跟你赔个礼,这是我特地在外寻来的生子良药,保证能让你一胎得男,你趁热喝了吧。”
弄珠微微蹙眉,王妃每日用药,除了她和彩月,都不经其他人手的,郡主是疯了吗?公然给王妃送莫名奇妙的药,王妃是傻了吗?会喝她的药?她刚要去制止,却被唤春一个眼神拦下。
唤春心中另有盘算,她看了眼那浓黑的药汁,知郡主不怀好意,却不曾当面戳穿。只笑道:“郡主好心给我送药,我心里实在欢喜感激,只是这会子胃里实在难受,待舒缓一些了,我再喝吧。”
萧从贞急不可耐地催促道:“这都是上好的药材,熬了小半日才得这一碗,还是早些喝了好。我诚心带药来跟你道歉,你推三阻四的,难道是怀疑我给你下毒不成?”
弄珠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郡主先把话挑破,王妃不喝,就是小人之心,怀疑郡主的善心。可若药里真有什么的话,王妃喝了就完了。她一时心急如焚,思索着破局之法。
只见唤春摇摇头,笑道:“郡主一片好意,我若起了那龌龊心思,我成个什么人了?何况郡主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下毒啊,我若吃了郡主的药出事,郡主也难辞其咎啊。”
萧从贞点点头,“正是呢,这都是上好的药,你快喝了吧。”
唤春淡淡笑了笑,始终不去碰那药,只跟郡主诉苦道:“不瞒郡主,自有孕以来,我是吃什么吐什么,今儿个本来胃口好了些,想吃口糟鸭信儿,下人欢欢喜喜地做好呈上来,不想才吃了两口,我就又不争气的吐了,这会子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呢。”
“怀孕是这样的,当年我怀孕的时候,也是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萧从贞点点头,又催促了她一遍,“可药还是要吃的,这也是为了孩子好,做母亲的,谁不想让孩子好呢?你快把药喝了吧。”
唤春依旧不喝,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她,“可不就是么,我原先也有个孩儿,可离开前夫家的时候,却给他们留下了。心里虽舍不得,可我寡妇失业,自己尚是寄人篱下,又如何养的了他呢?留在前夫家里,他起码还有祖母疼惜,衣食无忧,我虽是狠心了些,也是为着他好。”
萧从贞心急让她服药,只勉强附和着,“正是呢,可怜天下父母心,无非都是为了孩子好罢了。”
闲话家常了好一阵之后,唤春的视线才投向那碗已经凉透的药,做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哎哟,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喝药了,白辜负了郡主的心。”
又忙命弄珠道:“弄珠,你快端下去让彩月帮我热一热,我好早些喝了。”
弄珠会意,端了药下去。不多时,彩月便将热好的安胎药端了进来。
唤春看了她一眼,彩月微一点头,唤春才端起那碗药,一口一口的喝尽了。
萧从贞看她把药全部喝尽,心中大定,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
郡主主仆告辞后,弄珠匪夷所思道:“郡主真是疯了,公然给王妃送药,她都不想想,王妃喝了她的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摘的清吗?”
唤春冷冷道:“错了,投毒是见不得人的事,按照常理,应该是在暗中进行。她送的越光明正大,越没有人怀疑她在药中投毒。”
弄珠和彩月面面相觑,感叹道:“幸而彩月刚刚下去温安胎药,才将郡主送来的药换了。郡主那药我还留着呢,何不若请个太医过来辨辨,看看里边是不是真的有毒,若郡主真的投了毒,刚好可以将此事禀告晋王,让晋王给王妃做主。”
唤春摇摇头,“不必了,郡主已经走了,现在证明药里有毒也指认不了她了。谁也说不清现在药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也没有人能证明我们不是自己下毒来诬蔑郡主,我们可以怀疑郡主投毒,郡主当然也可以怀疑我们自己给自己投毒来诬蔑她。”
彩月心有不甘,蹙眉道:“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郡主?还是王妃另有打算?”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唤春似已成竹在胸,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直接将药端给晋王,若药中无毒,那就是我小人之心。即便药中有毒,也会被人怀疑是我们自己给自己下毒诬蔑郡主。可若我把药喝了,便能坐实她谋杀的罪名,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弄珠和彩月对视了一眼,双双好奇道:“王妃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唤春笑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称病对晋王避而不见就够了。她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我们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去揭发她,只会让人觉得我这个主母无能,才会姑嫂不和,家生嫌隙,影响我的贤名。我们只需按兵不动,等她不打自招,才能坐实她的罪名。”
弄珠不解道:“郡主会自投罗网吗?”
“当然——”
唤春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若郡主真有投毒,她见我喝药后只是病倒而没有暴毙,就会推测我已经发了药中有毒,她一定觉得我会去跟晋王揭发她投毒的恶行,为了洗脱投毒嫌疑,她就会恶人先告状。而我们这边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晋王,晋王看到郡主主动过来解释自己没有在药里给我投毒之事,必然会觉得奇怪,我越是不说,晋王越是会怀疑郡主是做贼心虚,确实有在药里给我投毒。”
弄珠和彩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必须等晋王主动去了解情况,发现她做的恶,而不能由我们告知晋王她做的恶,才能将郡主投毒的事儿彻底坐实。”
唤春气定神闲地一笑。
这一局,斗的是心态,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去跟晋王告状了,先出手的一方,必败无疑!
*
却说萧从贞打从送完药后,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唤春那边的动静。
唤春已经把药喝了,那毒性应该也快见效了,就看她几时死了。只要人死了,晋王也不过伤心一阵,难道还真会让她这个亲妹妹陪葬不成?
可不想她左等右等,唤春那边却始终风平浪静,丝毫没有暴毙的迹象,只是传出呕吐昏厥的情况。
萧从贞暗忖,难道真是毒药失效了?
薛妃喝了药没有暴毙却病倒了,一定发现了药中有问题,一定会去晋王跟前告状。薛妃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让她活着在晋王面前揭发自己给她投毒害她性命,晋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萧从贞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晋王回府后,便立刻先去后宅看了唤春,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彩月只道王妃病了,暂时不能相见。
萧湛心中疑惑,春儿身体一向健康,他离家前她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几日,她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既然病了,怎么不叫太医来看看呢?”
彩月只字不提郡主在药中下毒之事,让他安心道:“其实也不是大事儿,无非是因为身孕的缘故,王妃这两日吐的特别厉害,没什么精神。王妃不想让殿下看的她憔悴的一面,只想让殿下记住她美丽的模样,所以还是请殿下先回避,等王妃好了再相见吧。
萧湛还是不放心,命人速传太医来瞧瞧。
彩月却笑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王妃是生养过的,怀孕的情况自己最清楚,这都是正常的孕吐反应,休息休息就好了,殿下先去忙自个儿的事儿吧。”
萧湛点点头,也能理解春儿只想在自己面前维持美好模样的心理,她一向是自己有主意的,应该无甚大碍。嘱咐了彩月好好照顾王妃后,便转身去了书斋。
另一边,萧从贞见晋王回来了,唯恐唤春会跟晋王告状,便打定主意先发制人,摆脱投毒的嫌疑。
当天夜里,萧从贞就去见了晋王。
第57章 推波助澜是可忍,孰不可忍!……
夜凉如水。
书斋中,萧湛坐在案前,萧从贞站在堂下,昏暗的影子摇曳着,整个书斋只能听到郡主一人大诉苦水的声音。
郡主说完后,晋王的声音才响起。
“你是说,王妃装病陷害你?”萧湛面无表情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对。”萧从贞巧舌如簧,百般狡辩着,“自阿兄上次训斥我之后,我就知道错了,为了给她赔礼,我特地跟人求了生儿子的药给她送去,保佑她能一胎得男,没想到她却想借此诬陷我,说我给她送的是毒药。我是疯了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投毒,定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装作中毒的模样,以此来诬陷我!”
萧湛蹙眉,眼神又多了一丝不解,“投毒?”
萧从贞点点头,反正那药已被薛妃喝完了,她就算想指认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给她下毒,便信誓旦旦道:“对,她喝了我送的药之后,定是又自己吃了毒药,再诬蔑我给她送的药里有毒。”
烛火微摇了一下,萧湛骤然变了脸色,“你给她送过药,她还吃了?”
“是啊,可是我给她送的是能生儿子的药,她当着我面把药喝完的时候,分明什么事都没有,我走了她就装呕吐昏厥,可不就是要嫁祸诬陷我吗?”
萧从贞急的直跺脚,“阿兄,我急着来跟你解释,就是要让你知道,我绝无害她之心,你可千万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啊。”
萧湛眼神微微一沉,春儿明明只是孕吐才会有所不适,不曾提过什么下毒之事,郡主怎么莫名其妙来跟自己解释这么一大通?
她若真只是好心给春儿送生男药,这是好事,为什么要担忧春儿会嫁祸她?若做的真是好事,她心虚什么?这不合常理。
难道春儿的病当真另有隐情,自己不在这几天,郡主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萧湛沉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偏信她,自然也不会偏信你。”
“阿兄,你可千万不能受她蒙蔽啊!”萧从贞急急辩解道:“她就是故意要挑拨我们的兄妹感情。”
那焦急的神色,仿若自己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她越是急于自证清白,萧湛的心就越是往下沉,春儿还一句话都没说呢,郡主就先来抢白解释这一通。要不是她急于自证,自爆恶行,他还真不知道有投毒这回事儿。
这已经不是平日里的吵架拌嘴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萧湛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后命人将侍奉王妃的婢女全部都传过来,当堂跟郡主对峙。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也怀疑我不成?”萧从贞看着去传人的下人,神色茫然又急切。
萧湛冷冷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过传她们过来问几句话罢了,倘若你真没做过,又担心什么呢?”
萧从贞心里一咯噔。
不多时,弄珠和彩月便都被带到了书斋里,二人面上都强做镇定着。
萧湛面无表情看着二人,从容道:“郡主说她不曾跟王妃投毒,那王妃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彩月做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听谁说的郡主给王妃投毒了?王妃就只是普通的孕吐不适罢了,不曾中过什么毒啊。”
萧湛眉峰渐渐蹙起,冷冷望向萧从贞,“你不是说,王妃自己服毒装病,以此诬陷你在给她送的药里投毒吗?”
萧从贞睁大了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坏了,她自露马脚了。薛妃什么都不说,自己却急着来解释自证清白,反倒成她做贼心虚,越描越黑了。
坏了!
就在这时,只听弄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故意朝着彩月恨恨啐了一口,既哭且骂道:“好没良心的一个人,王妃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要隐瞒殿下?左不过是个死罢了,你怕死,我不怕,奴婢宁愿自己一死,也绝不能让王妃被人暗害了!”
萧湛闻言有事,心里重重一沉,立刻命弄珠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弄珠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以奴告主,自请死罪后,便大放悲声道:“前两日,郡主突然打着赔礼的名义来给王妃送药,王妃感动不已,想着借此与郡主握手言和,就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不想喝完后就觉得情况不对,便立刻把药都吐了出来,虽没被毒死,可这几日都在昏迷呕吐。王妃担忧家宅失和,不愿吐露实情,可奴婢自幼跟王妃相伴长大,亲若同生,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这样残害王妃,这一次躲过去了,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奴婢宁愿一死,也要求殿下给王妃做主!”
说完,便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直磕的头破血流,颇有几分以死明志之态。
萧湛大惊失色。
萧从贞一时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放声痛骂道:“天打雷劈、没良心的小贱蹄子,你是失心疯了,竟然敢诬陷我!”
然后就冲上前去对弄珠拳打脚踢,萧湛黑沉着脸,示意仆妇上前制止郡主。
彩月则是抱扑到弄珠身上,以身相护,也跟着痛哭流涕向晋王陈诉道:“王妃还有着身孕,奴婢不忍王妃被不明不白的毒害,原也劝过王妃告诉殿下实情,让殿下主持公道,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好歹,也好有个交代。可王妃担忧殿下跟郡主兄妹生隙,不利于家宅和睦,以自己性命并无大碍之故,坚持要秘隐此事,不许我们说出来。王妃宁愿自己受苦,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可不想郡主竟会如此歹毒,不仅要毒害王妃,还要恶人先告状,反咬是王妃自己服毒诬陷她?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萧湛一时心乱如麻,万没想到郡主竟会丧心病狂至此,不仅要投毒谋杀春儿,还恶人先告状,反咬春儿陷害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霍然站起身子,厉声道:“来人,把郡主带回去关起来!”
“阿兄,阿兄你信我啊。我真没有害过她啊!”萧从贞已然彻底六神无主了。
萧湛已经完全不想听她解释了,冷冷示意把人带下去后,便又匆匆去了后院看唤春。
书斋中静了下来,弄珠和彩月见郡主被带走,一时心中大定,相视一笑。
……
与此同时,唤春正侧躺在榻上,闭目休憩,她的面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憔悴模样,没精打采的。
萧湛过来后,看着榻上休憩的女子,不由一阵心疼,他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抚上她微蹙的秀眉。
这时,唤春眼睫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看到是晋王后,竟是忙转过身抬手遮起了自己的脸,不愿相见,“我如今容颜憔悴,不便与殿下相见。”
萧湛不以为意,转过她的身子,把她搂到怀里,心疼道:“还是不舒服吗?”
唤春微微一笑,让他安心道:“不过是普通的孕吐罢了,这都是很寻常的事,殿下不用担心,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你还想瞒我?”
萧湛听她还不肯跟自己说实话,陡然变了脸色,怒其不争道:“若不是婢女们跟我坦白,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什么委屈就跟我直说,我自会给你做主,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唤春滞了滞,知他已经清楚实情,再隐瞒也是无用,遂垂眸叹道:“非我不言,实乃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殿下当以国事为重。后宅是我当家做主,如今出了这骨肉迫害之事,那就是我这主母不贤,才会姑嫂失和。自古大户人家手足相害,都是破家危国之征。我自己管家不当的罪过,怎么还有脸来跟殿下诉苦呢?”
萧湛见她如此贤惠识大体,把罪过和责任都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心口狠狠一揪,对她是愈发怜爱愧疚。
“郡主的性子,我素来是了解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想着大事化小,因着她是我的妹妹就处处忍让周全,让她愈发得了意,得寸进尺的迫害你。”
唤春摇摇头,黯然叹道:“殿下英明神断,明察秋毫,自会为我做主。可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去指证郡主,不是反倒挑拨了殿下和郡主的兄妹感情吗?只怕那时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萧湛心中感慨连连,正色嘱咐她道:“我就算再英明,也不能事事俱到的体察,你以后再有委屈,一定要主动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憋着,记住了吗?”
唤春默然点了点头,这边把她安抚哄睡下后,萧湛便离开房间,转头去寻了丹阳郡主。
他前脚才走,弄珠和彩月后脚便回来了。
唤春也再度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丝毫不带病态,听二人跟自己回禀刚刚的情形,一切发展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大功告成的笑。
不过弄珠心里还是没底,语带担忧道:“虽说已经坐实了郡主投毒的罪名,可晋王真的会为王妃发落郡主吗?”
唤春淡淡一笑,从容道:“如果这个妹妹只是需要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也就罢了,可如今的郡主对晋王来说,已经是拖累了。晋王责任感强,又受身份约束,没办法真的抛弃郡主,所以我必须要逼他一把,让他狠下心来痛下决断,处理郡主的问题了。否则长此以往,必然影响夫妻感情,家宅失和。”
彩月蹙眉道:“可郡主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他真能狠下心吗?”
唤春摇着头,反问她们道:“你们当我耍的这些小心机,殿下真的看不明白吗?”
二人一脸茫然地对视一眼,一头雾水的模样。
唤春叹了口气,她人虽在此,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前去跟丹阳郡主做最后决断的晋王身上。
“有些事他碍于身份名声不能主动去做,所以需要我在后边给他推波助澜,他也乐得配合我,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就够了。”
晋王已经领悟她的深意了,就看他最终如何决定了。
第58章 恩断义绝你是我的一切!
丹阳郡主被送回房,强行锁了起来。她心急如焚,不停地拍着门,高喊着晋王,让他听自己解释。
“开门,让我去见晋王,阿兄,你听我解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低沉挟怒,匆匆而来,萧从贞心跳猛然加快,拍在门上的手一时停住。
只听哐当一声,大门洞开之时,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晋王站在那一片冷蓝之中,周身被寒意淹透。
萧从贞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那阴冷的神情,刚刚焦急的声线,也莫名变得心虚,“阿兄,你听我解释……”
萧湛冷冷道:“你还要跟我解释什么?你毒害长嫂,不尊不孝,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才趁了你的心意不成?”
最后一句,他几是咬牙切齿地吼出。
萧从贞被吼的身上一颤,她无助地摇摇头,“不是,阿兄,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们才是亲兄妹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对我如此绝情?”
萧湛眼神陡然一沉,正色提醒她,“她不是外人,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嫂子,未来她还会是这个天下的皇后,你与她之间,不仅有姑嫂之义,更有君臣尊卑。”
说到姑嫂之时,他的恍然又想起了徐妃,徐妃就是太软弱,太温柔,柔的没一点儿气性,总念着郡主遭遇可怜,对她的无礼处处容忍退让,才会被得寸进尺的欺辱。
她的孩子,她的死,难道真的只是因病所累,郁郁而终吗?郡主连给春儿下毒这样丧心病狂的大恶之事都做的出来,难道就不会同样残害徐妃吗?
“当年徐妃就是被你磋磨的郁郁而终,我绝不会让她再步徐妃的后尘。你是我的妹妹,我养着你,可不想却纵的你愈发丧尽天良,竟会生下如此歹毒之念!先是徐妃,后是薛妃,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算称心如意?”
萧从贞难以置信他竟然会这样想自己,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那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吗?
“我虽有心害薛妃,但徐妃之死与我无关,她是自己死的,外人胡乱揣测也就罢了,凭什么连你也要把罪名扣给我!?”
“你承认是你害的薛妃了?”萧湛震怒道:“你果然给她下毒了!”
萧从贞怔了怔,面上变得平静了,她坦然道:“没错,我是给她下毒了,我讨厌她,我恨她,我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我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她那么幸运?她一个寡妇哪里配得上你,她到底哪里好?她凭什么可以生活幸福,婚姻美满,还能得到你的宠爱娇惯。我就是看不惯她过的好,我就是讨厌她!我恨她!”
最后一句话,几是声嘶力竭,从她牙缝里一个一个迸出来的。
萧湛觉得匪夷所思,她疯了,她的痛苦,她的悲惨又不是春儿造成的,她真是病的不轻,才见不得别人过的好。她自己受尽磨难,就恨不得拉所有人跟她一起沉沦。
过往碍于兄妹身份,他的责任,她的病,让他没有办法抛下她。可如今她犯下这般滔天大过,他绝对不能再姑息了,否则,她会搅的所有人不得安生,会毁掉所有人的生活。
“你变了,你过往胡闹归胡闹,可终究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如今犯下这般滔天大罪,我便绝对不能再容你了,我必须要对薛妃有个交代,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萧从贞望着他,眼泪渐渐溢满眼眶,痛苦道:“我才是你的亲人,我们有着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缘,我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我们才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你要为了一个跟了你连一年都没有的女人降罪我?”
“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萧湛冷冷道。
萧从贞摇了摇头,哽咽道:“你要给我定罪,我认命,可你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我是为了恂儿,我害怕,我怕薛妃的孩子出生后,你就不要恂儿了。”
萧湛正色道:“我说过,恂儿是我的养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你骗人。”萧从贞泪流满面,“你如果真想让他继承一切,为什么还那么期盼薛妃的孩子?你有了亲生儿子,就会把一切都给自己的孩子,你就是要逼死我和恂儿!”
萧湛蹙眉,“我以后是要做皇帝的,我不能只有恂儿一个继承人,我需要儿子,分明是你想把我逼到绝嗣!”
“你有恂儿啊,有恂儿还不够吗?我答应过长嫂要好好保护恂儿的,你如今得到的一切,本就都受益于长兄的成全,你们可以兄终弟及,为什么不可以叔侄相继?”
萧湛突然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不想听她再跟自己提起任何长兄相关的事,“你别再说了。”
“你不想听我说长兄,你心虚什么?”萧从贞眨了眨眼,质问他道:“你在江左享受安稳富贵的时候,知道我们在北方战乱中受的苦吗?你知道当年长嫂为了让我脱身,自己被乱军拖走后都经历了什么吗?一个柔弱女人,一个名门贵女,一个宗室王妃,曾经高高在云端之上,最后却被碾碎在泥土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生命……”
“别说了。”萧湛闭上了眼。
“不,我要说。”萧从贞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不许他逃避,“这都是我亲身的经历,我被它们折磨到发疯,日夜为噩梦所扰,我都有勇气活下去,你为什么不敢听?”
萧湛别过头去,手指渐渐攥紧。
萧从贞的手指沿着他的袖口往上,抱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只有依靠着他,才能给她回忆噩梦的勇气。
“那一日,我抱着恂儿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她回来,那些乱军都走后,我带着恂儿出来找她。我到现在都能听到那秋风的声音,呼呼哀嚎,原野上遍地都是尸骨,茫茫一片,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倒在一片水洼里,乌鸦站在她的身上,哇哇叫个不停。他们把她折磨的遍体鳞伤后,又嫌弃带着她累赘,就把她随意扔在了道上等死。”
萧从贞像一条游魂,痴痴说着那人间地狱的情景,窗外好像又传来的乌鸦的叫声,她泣不成声,几要透不过气。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了,恂儿趴在她的身上哇哇大哭。虽然天晴日朗,但我望着那尖愣愣的枯树枝,只觉满目荒凉。我把她埋在一棵枯树下,陪着她坐到天黑,看着太阳落下后,冷冰冰的月亮又照上这片荒野,我不知何处才是前路,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活着见到你。天亮后,我又带着恂儿继续上路,我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的丈夫孩子都死了,长兄和长嫂也死了,恂儿是他们最后的血脉,我就算死,也要让他活着渡江。”
她的目光突然冷厉了起来,她紧紧攥着萧湛的手臂,指节苍白,“当年是长嫂建议长兄让你南渡,你才能有今日地位,你如今得到的一切也有长嫂的功劳,如果连她最后的孩子都保不住,你如何对得起长兄和长嫂在天之灵?”
萧湛闭了闭眼,心口一阵绞痛,“我是真心把恂儿当继承人培养的,可你疯了,我不能再让你继续抚养他,我会把恂儿交给薛妃抚养,从此以后,不许你再接近他半分。”
“不,你不能,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他是我的孩子,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萧从贞苦苦哀求道:“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
萧湛让她清醒,“阿贞,你醒醒,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不要……”萧从贞突然以手掩面,涕泪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又猛然抬起头,拉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萧湛身子一僵,下意识甩开她的手,力气很大,甩的她差点跌倒。
萧从贞站稳后,一时空落落的,对他倾诉道:“阿兄,我们自幼相伴,一起长大,你和长兄对我都是那般疼爱。可后来长兄死了,夫君死了,就没有人再爱我了,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来到江左找到了你。我害怕,我太害怕了,这个世上就剩你还会为我遮风挡雨了,我不想失去你,我要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只对我一个人好。”
萧湛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觉得她愈发不可理喻了,“阿贞,你醒醒,我们都长大了,都有各自的家庭,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萧从贞不愿清醒,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明明之前你还是那般疼爱我,可薛妃来了之后这一切就变了,你的眼里只有她,你只在乎她,你不疼我了,也不爱我了。她要把你夺走,我愤怒,我嫉妒,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我不能让任何人再夺走你!”
萧湛整个人震住了,呆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从贞木木的,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呢?让她依赖他,再也离不开他,归根结底,她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不再像曾经一样对她好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是被薛妃那个贱。人夺走了!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憎恨几要溢出眼眶,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贪慕虚荣,狡诈阴险,她就是图你的身份,图你带给她的荣华富贵,从未对你有半分真心,对于她,你不过就是一个可利用的男人。可我不一样,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们有一样的姓氏,一样的血,对我来说,你是天,你是神,你是我的一切!”
萧湛愕然看着她,一阵头皮发麻,几要冲破天灵。
萧从贞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哀声乞求道:“阿兄,就算没有她,你还有我和恂儿,就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萧湛变了脸色,一股寒意自脊背直冲头顶,在脑中轰轰作响,他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狠狠拽回衣袖,再不许她近身半分。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拔腿就要走,萧从贞扑上去拦他,却被他一个闪身避开。
萧从贞狼狈扑跪在地上,死命拽住他的衣裾,哭求着他别走,“阿兄,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萧湛心知不能让她再执迷不悟下去了,他不看她,冷心绝情道:“你毒害长嫂,谋杀皇嗣,其恶滔天,罄竹难书,念在尚未酿成大祸,我便留你一命,即日起,你迁出东府,搬去玄清观清修养性,没有我的允许,半步不许踏出!”
萧从贞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从今日起,你我兄妹恩断义绝,不到黄泉,不复相见!”
冷冷抛下这句话后,萧湛用力从她掌心抽回衣裾,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背影决绝。
萧从贞绝望瘫倒在一片月光里,望着他的背影,泪流不绝。
第59章 推心置腹我希望你懂我
丹阳郡主被连夜用小车送出了东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院子的另一处,唤春侧躺在床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却始终没有睡着。外头始终静悄悄的,而她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如果等不到郡主的处置结果,她想她是睡不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湛悄悄回房了,夜色已经深了,他似是很疲惫的样子,在床边坐下,一动不动的。
唤春知道是他回来了,便翻了个身对着他,手掌按到他的膝盖上。
“殿下。”
屋中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一片月光,映在他们对视的脸上。
“还没睡吗?”萧湛握住了她的手。
唤春坐起身,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柔道:“我想殿下今夜可能更睡不着,我便也不想睡了。”
萧湛低头闭了闭眼,让她安心道:“我已经命人连夜把郡主送出府,关去玄清观软禁,此生此世都不得再踏入东府一步。”
唤春默然,解决掉郡主这个麻烦后,心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有些惘然。郡主毕竟是晋王的亲妹妹,软禁一辈子的惩罚,已经够重了。
“我让殿下难做了。”
萧湛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下不了这个决心。我的确是累了、厌了、烦了,又碍于身份无法真的对郡主置之不管。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你救了我,也救了她。”
唤春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他们兄妹刚刚究竟谈了什么,可那似乎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懂事的不做多问,只是静静陪着他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萧湛突然对她道:“我们兄妹从小是在父亲的封国东海郡长大,父亲去世后,长兄袭爵封官,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们兄妹都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我十六岁前往洛阳担任官职时,长兄已经官拜中书令。及后诸王作乱,宗室内斗,长兄陆续平定诸王,大权独揽,那时我才不过二十岁,亲眼见证了朝堂的翻覆,置身权力中央,常有盛极则衰,朝不保夕之感。”
唤春听到他跟自己讲起过去,神情有几分诧异,仿若是一个坚硬的蚌壳,突然对自己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
“及后长兄派我南下开辟,出镇金陵,我便带着徐妃来到了江左,初来江左时,我年纪尚轻,时望轻微,南方那些士族都看不起我,那段最煎熬最困难的岁月,是徐妃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
出于对现任妻子的尊重,他本不该跟她多提起亡妻的事情,可一想到郡主说她就是图他的身份,不是真心爱他,他心里就说不出的烦。
是啊,她压根儿就不了解他,又怎么会真心爱他?
他必须让她能更了解自己,无论好的、坏的,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一个完整的他。
“等我们在江南立足之后,北方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长兄兵败遇害后,郡主南渡来到江左。那时徐妃刚有孕不久,她怜悯郡主的遭遇,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病,因操劳过度不慎跌了一跤导致流产,后来便一直没能再怀孕。”
唤春默默听着,他问过自己和前夫的往事,但这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讲徐妃的过去。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她也不会多问,他愿意说,她就认真地听。
萧湛垂下了眼眸,徐妃流产后,郡主便愈发得了意,不仅天天挑刺儿惹事,还时不时讽刺徐妃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属实是直往人心窝里戳,不怕气不死你。
徐妃总念着郡主有病,处处忍气吞声,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没有子嗣的确是她的心病,又天天被郡主拿此事刻薄讥讽,心里老憋着一股气,人怎么可能会不生病?
“那时郡主总是刁难她,刻薄她,她心里委屈,背地里总是以泪洗面,可面对我的时候,又总是若无其事的笑脸相迎。”
唤春心里默叹了口气,她可以想象当年徐妃的遭遇,毕竟她自己也遭过郡主的刁难,虽然总是当即就反击,让郡主讨不到便宜,可几次三番下来,也不免心累。
“直到临终前,徐妃才敢跟我说几句她的委屈,我才知道郡主对她那些欺辱和恶言恶语,可人都要死了,说出来还有什么用呢?”
萧湛长长叹了口气,情绪忽而变得有几分激动,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无力感。
“诚然我这丈夫有失责的地方,可那些年是江左局势最不稳的几年,南北世家针锋相对,时不时就有叛乱,我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陪着她,事无巨细的了解她。她应该告诉我,把她的委屈和痛苦都告诉我,事情说出来,总会有解决的方法,而不是埋在心里,把自己憋的郁郁而终。”
萧湛闭了闭眼,徐妃也是很好的,可他不喜欢她太软弱,太计较贤善之名,什么事都憋着不说,一个人默默委屈,然后指望他能主动发现她的委屈给她做主。
他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他没有办法只绕着她一人转。也不知何时,夫妻情分就突然淡了,她不愿说,他也不想问,她便愈发不说,久而久之,夫妻缺乏沟通,互不理解,她也把自己给蹉跎出了病,郁郁而终。
唤春握了握他的手,默默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世上有一类女人,就是喜欢在自苦中感动自己,自以为是端庄贤德识大体,总是怕给男人添麻烦,什么事都不肯主动说,光等着男人主动发现她们的委屈,然后去心疼、去怜爱她们,给她们做主。
殊不知在男人的心里,他们反倒会觉得你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天天藏着心思等他猜,让他愈发心累,不想搭理你。
他外头的事儿就够烦心了,哪里还有精力来哄着你?女人越是这样,男人愈是会装糊涂,装作看不到你受委屈的模样,你越是等,越是不说,越得不到他的怜惜,只会自己越来越苦,把对方越推越远,夫妻感情越来越淡。
治家如治国,皇帝离不起贤臣的辅佐,丈夫也离不开妻子的支持。他需要的是一个为他纾解烦恼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让他更烦心的娇弱妻。
徐妃就是没整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男人,她也是个可怜人。
萧湛眨了眨眼,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知郡主的脾气,可出于兄长的责任,又让我无法狠心抛弃她。你每次跟我说与郡主关系和睦时,我就总会想起徐妃过往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我总怕你有事瞒着我,怕你也会步了徐妃的后尘,我已经害了徐妃,便不想再害了你。”
唤春摇摇头,柔声安慰他道:“徐妃的悲剧,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已经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了,这不过是人与人的性格差异,导致的命运不同罢了。”
萧湛勉强笑了笑,继续感慨着,“过往都是长兄为我们遮风挡雨,他倒下之后,我就必须接替他扛起这个责任。我把郡主当成我的责任,可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这般不可理喻的模样,她已经完全疯魔了,如果再不及时斩断,只怕会追悔莫及。”
他又释然一笑,“幸好有你逼了我一把,我才有了决断的勇气,这些原本要困扰纠缠我一辈子的责任,突然就释然了。”
唤春也对他笑了笑。
萧湛话锋一转,神情郑重了几分,“春儿,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个身份只是像一个壳子一样套在我的身上。”
唤春呆了一呆。
萧湛手指揉了揉眉心,猝然望着她,心烦意乱道:“可那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过去的我,理解现在的我,而我的未来是属于你的。”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些哀恳般的说:“我希望你懂我。”
唤春微微动容,她不住地点着头,“我懂,我懂你,所以我也爱你。”
她坚定地回望着他,月光漾在她那如水的杏眼中,让她看起来美的格外不真实,美的朦胧,美的恍惚,她脉脉诉说爱意的语调,哪怕只有三分真心,也能让他感受到十分,然后想千万分的回报给她。
萧湛眼光闪烁着,他突然偏过头,手指似是无意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他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攥的骨节发白。
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她是他的妻子,她现在只会一心一意爱他,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唤春望着他,他的眼睛里闪闪浮动着什么,眼梢似是红的,夜色太黑,看不真切。
萧湛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带了点儿悲哀,丝毫不怕被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们忘掉了彼此曾经的算计,似乎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两个纯粹相爱的人儿。
此刻,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了。
唤春主动投身在他的怀中,把他紧紧抱住。
萧湛手掌扣着她的后颈,把她的脸带到了跟前,吻她的唇,吻的很深,似乎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这样,她就能理解他的全部。
月光从窗子淌进来,照在二人身上。粉白的桃花在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着,夜色渐渐褪去,飘落的桃花也恍然变成了红枫,天光大亮的时候,窗外眨眼便入了秋……
第60章 双喜临门我大约是要生了
怀胎后几个月的时候,唤春的肚子便大的快了,太医预计是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生产,入了八月后,产婆嬷嬷便都随时待命着,准备迎接孩子出生。
妇人生产时,南方有娘家来送催生礼的习俗,祈祷生产吉祥顺利。唤春父母双亡,这催生礼自然也是由舅家送了。
月中的时候,王容姬和谢蕴雪这两个长房媳妇儿,便用银盆盛了一束粟秆,盖着锦缎鲜花,又有彩画鸭蛋一百二十枚,并着膳食、羊、生枣、栗果、及孩儿绣彩衣诸物,送到了东府。又因马上是中秋,还送了两担月饼果子类的吃食来拜节。
二人和她闲话家常时,还顺便提了提令婉和陆绪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冬月里就完婚。
唤春讶然道:“二妹妹不是一直看不上陆郎吗?怎么就又松口了?”
王容姬笑道:“说起来那陆绪,倒也是个趣人,因二妹妹嫌弃他生得矮小,竟立志要多吃饭再长高一些,二妹妹得知后,便痛骂道——已胖至此,还敢多食?话传到陆绪耳中后,他便再不敢多吃,每日饮食清淡,只吃半碗饭,不想这一年下来,竟然瘦了许多,整个人是脱胎换骨。”
唤春目瞪口呆,“是吗?”
谢蕴雪也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他前段时日来拜访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恍然都不敢认了。虽说个子依旧不高,相貌倒俊了不少,二妹妹对他也就没一开始那般大怨气了。再者这处了也有一年,二人的脾气也都摸的差不多了,两家人便又开始商议起了婚事。”
王容姬接着道:“二妹妹脾气暴躁性子急,幸而陆郎脾气温和,能包容她,要换了其他显贵世家的郎君,一个个心高气傲的,未必有陆郎这般好脾气,恐怕婚后更不好相与。何况二妹妹今年也十八了,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唤春掩口笑了起来,看到案上放的月饼时,因想起自己便是去岁中秋陪着令婉相看,后来便遇着了晋王的缘,如今令婉也算是遇到了,便不由感叹道:“这正是八月十五的月饼——遇了缘。”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又说了一遭话后,顾忌唤春身孕辛苦,不能太过劳累,二人便告辞回去了。
黄昏时,唤春吃完饭,在院子散了会子步后,便回了房中。
晋王还没回来,近来金陵城流言四起,说北方的皇帝已经被匈奴人毒杀,江左一时议论纷纷,传的沸沸扬扬。只是还未有正式的崩讯传来,朝廷也都暂当谣言处理。
可毕竟无风不起浪,北方的形势大约是又紧张了,文武百官一时个个严阵以待,萧湛也是频频外出议事,以应对突来变局。
屋内一灯如豆,唤春就着灯火给孩儿做着鞋帽,等着晋王回来。
直到深夜时,萧湛才终于回来,唤春便又挺着肚子下榻,要去服侍他更衣。
萧湛忙扶着她,让她回去歇好,“你身上不方便就别多忙和了。”
唤春摇头,帮他脱着外袍,笑道:“多走一走生产时会更顺利,太医也嘱咐我有精力的时候,就多走一走呢。”
萧湛拥着她在榻上坐下,又开始问长问短,问她今日身上感觉如何?
唤春笑了笑,他近来每次回来时,都要重复问一遍先前问过的问题,仿若怎么都问不够。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说她一切都好,让他不用老是操心着她,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萧湛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又趴在她肚子上听了听道:“我这是第一次当父亲,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难免问的你烦,你要嫌烦,不理我就是了。”
唤春笑道:“我怎么会嫌烦呢?让孩子多听听父母的声音是好事,不拘说些什么都行。”
萧湛也笑了,随即又有些愧疚道:“近来局势紧张,你这即将临盆,我又常不在家,难免对你有所疏忽,你心里要不高兴了,可千万要跟我说。”
唤春摇了摇头,近来皇帝驾崩之讯传的沸沸扬扬,若朝廷收到官方崩讯,江左就要尽快安排新帝登基之事了,这才是重中之重。
她心知前朝要紧,便正色劝他道:“如今是殿下登基前的关键时刻,殿下当以国事为重,专心政务,不必时时挂念着我。殿下处理好前朝政务,我也会照顾好孩子。”
萧湛笑了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好奇道:“不是说会在这个月生吗?这都月中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唤春笑道:“约莫是在月底吧,不然就是九月初的时,早几日晚几日的都正常。”
萧湛点点头,又道:“对了,过两日是中秋,为免你太劳累,我已经免了各处的请安,你好好在家休息就是了。”
唤春正有此意,附和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如今时局紧张,也不便再大宴群臣什么的。中秋的时候,就你陪着我,再跟孩子说说话,我们一家子团聚就是了。”
萧湛笑了笑,又拥紧她几分,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此刻月上中天,窗外皎洁的月光,悄然覆在他们身上。
*
千里之遥的北方。
同样一片月光下,一个衣行狼狈,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怀中揣着一根粗布包裹的不明长棍,混在流民中,一路颠沛流离,躲避着追捕,终于在八月下旬的时候,抵达广陵郡。
及郡下,诣太守,男人亮出粗布包裹下的节杖,自称皇帝使臣,携天子遗诏要面奏晋王。
广陵太守乍见天子节杖,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因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一面往京口飞鸽传书,一面派人安排船只护送使臣渡江抵达京口。
徐州刺史傅熙收到传书后,心知事关重大,便先行派人前往金陵传信儿,让晋王心中有底,早做准备。
待使臣抵达京口后,傅熙又立刻安排护卫,迅速送其前往金陵。
……
东府这边,因着唤春马上要生了,府中上下各处都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日下午,胡嬷嬷便又来查看唤春的胎像,眼见已是八月二十九,还丝毫没有要生的动静,推测可能要到九月初才能生了,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离去了。
胡嬷嬷前脚刚走,萧湛打发了个人回来传话,说今天有很重要的皇帝使臣将要抵达金陵,文武百官都在台城等着北方的消息,他今天晚上可能回不来了,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唤春收到信儿后,面上虽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狂涌了。
如若近来金陵城的传言属实,那北方的使臣定然是要带来皇帝驾崩之讯,恐怕今夜之后,晋王的身份就彻底天翻地覆了。
唤春一时心跳如鼓,她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让府吏给晋王回信儿说不必挂念,一切以国事为重。
又在起坐间坐了一会儿后,便因将要临盆,身体沉重,让婢女们扶自己回卧室休息一会儿。
才刚起身,唤春忽感腹部一疼,随即便觉有汩汩热流涌出,她心有预感,便扶稳了弄珠,从容道:“我大约是要生了,去请接生嬷嬷过来吧。”
弄珠见她裙子已湿了一片,大惊失色,忙道:“我这便把府吏叫回来,去给晋王传信儿。”
唤春制止了她,反倒十分冷静吩咐道:“不用,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先扶我回房,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也不迟。”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生孩子这般大事,不通知晋王的话,王妃万一有了闪失,她们也不好交代。
可架不住唤春坚持,众人只好先送她回了房,响云在西斋收到消息,也连忙过来陪着姐姐。
回到房里后,唤春就愈发疼的紧了,她在床上歪着,产婆和胡嬷嬷都赶了过来,婢女们预备着热水、绷接、小褥子,进进出出,乱成一团。
产婆掀开裙子看了看她身下,问道:“王妃觉得如何?”
唤春疼的咬牙,“我这心口连着肚子都往下坠坠的疼。”
产婆点点头,知道她确实是要生了,便让她先坐起来,别躺着。
不多时,唤春的阵痛便频繁了起来,这孩子来的似乎有些急,生宣哥儿的时候,她可是疼了一夜才给生下来,这二胎生起来似乎是比头胎轻松一些,也快了许多。
疼到黄昏的时候,只听房里“哇”的一声,孩子就落地了。
胡嬷嬷第一个过来确认孩子的性别,见到是个带把儿的,顿时喜的合不拢嘴,笑着称贺。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是个大胖小子!”
众人闻说,一时阖府欢喜,莫不笑颜。
响云也是欢喜不已,有了儿子,姐姐的地位才算是彻底稳固了。
产婆给孩子捡去脐带,收了胞衣,才把孩子用小襁褓包起来抱去给唤春看看。
唤春心中大定,还未来得及多看孩子一眼,便顶着生产完后的虚弱,勉强撑起身子,喊来彩月嘱咐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尚书台,伺机将产子的消息告知晋王。”
彩月心中激动,点头如捣蒜。
唤春又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正色强调道:“记住,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定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诉他是个儿子。”
彩月心知兹事体大,不住地点头,让她安心,转身出屋往尚书台去。
……
尚书台这边,金陵的文武百官已经都得到消息了,全部急急赶至尚书台,准备接听皇帝遗诏,拥立新帝在台城登基。
先前晋王以皇帝落入胡人之手,生死不明之故,始终拒绝称帝,若皇帝已然驾崩,晋王便再没有推辞的借口了。
彩月冒着夜色,一路从东府匆匆赶来,刚来到尚书台外,便被府吏给拦下了。
“里头气氛紧张,众人都在等北边的消息,姑娘的事儿若不要紧,还是等稍后再说吧。”
彩月心里也有几分忐忑,虽是要紧事儿,可里头那件似乎更加要紧,因记着唤春的嘱托,便暂时止步,见机行事。
与此同时,北方皇帝的使臣刘温,也终于抵达金陵城,刚至渡口,侍卫便连夜将其护送至台城。
刘温入台,见到晋王后,便对其下拜叩首,恭敬奉上皇帝遗诏。
萧湛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让其起身,刘温却长跪不起,宣读皇帝遗诏——
“大行皇帝遗诏,朕以寡德,忝居尊位,受辱于胡贼之手,常有崩溃之忧,特修此诏,以告天下,一旦朕遇不测,由晋王登临大统,总摄万机,驱除胡虏,收复旧都,修复陵庙,以雪大耻!”
字字血泪,掷地有声。
江左本已万事俱备,此刻千盼万盼的东风终于来了,有了皇帝遗诏,晋王登基,才是真正名正言顺,人心归附,众望所归!
文武百官一时心中大定,当即纷纷跪倒劝进,山呼万岁——
“吾皇陛下万岁。”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外间等候的彩月得知喜讯后,早已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她心知时机到了,当即冲入厅中,扑通跪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声报上另一道喜讯——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王妃已于戌时正刻产下一名男孩儿,母子平安!”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便也全都知道新帝的夫人新添子嗣了。
这是新帝的第一个亲生儿子,偏偏降生在这将要称帝的时刻,仿若这孩子的出生是天命所归,才给晋王带来了好运,再度纷纷山呼贺喜。
王公心中也是不由感慨,薛妃这孩子来的恰是时机,消息报的也恰是时机。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对于晋王都将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萧湛更是喜上眉梢,情难自已,几要热泪盈眶。
才刚收到皇帝劝进的遗诏,便得后继有人喜讯,一日双喜临门,正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何等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春儿,果然是他命中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