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修)倒显得她上赶着要……
赵明臻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帘。
燕渠没有看她,只抬手抓住了自己的领口,道:“长公主,臣自己来。”
他这副抗拒的姿态,落在赵明臻眼中,俨然是另一种意味。
她松开手,退回去冷笑了一声,说话时也不看他的眼睛:“倒是本宫多管闲事,燕将军自己整理好吧,别一会儿到了席间,丢本宫的脸。”
——
紫宸殿中,跪倒了七八个噤若寒蝉的大臣。
地上,是如山般倾倒的奏折和笔墨。
赵景昂站在御案后,原本温润的一张面孔,此刻已是怒意横生。
这位年轻的帝王,很显然是动了真火。
“好啊,你们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朕!”
说罢,他抄起手里的奏章,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落针可闻的殿内,这一下过后,更是安静得可怕。
“以为朕不能把你们全都发落了,所以有恃无恐?”赵景昂冷笑道:“看在今日节庆的份上,朕最后正告你们一次,来年开春的考试势在必行,到时候,就是朕亲自做这个主考官,朕也要把这件事做下来!”
只是他的狠话过后,底下跪着的重臣们还是鸦雀无声。
气氛尴尬至极,赵景昂被气得胸口生疼,还是一旁的戴奇上前,禀道:“陛下,长公主和驸马来向您问安,已经在外殿等候多时,可要传他们进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都听得出,戴奇是在打圆场。
想想今日也就这样了,逼得再紧也没有结果,赵景昂几不可察地叹出口气,颓然坐回了龙椅上,摆摆手道:“请皇姐和驸马进来——你们给朕滚出去!”
紫宸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殿外不可能没听见。赵明臻进来时,却是昂首阔步,不见一点忐忑。
她的目光掠过弓着腰后退的这几个大臣,见吏部尚书徐乐成都在其中,不免讶异地挑了挑眉。
连徐家都不支持吗?
公主府的消息并不闭塞,赵明臻很清楚今日赵景昂是因为什么在发作。
先帝仓促驾崩前两年,对几个儿子的防备达到了最顶峰,身为太子的赵景昂首当其冲,并未培养出自己的班底。
再加上继承的是这样一笔积弊已深的烂账,赵景昂有心从吏治开始改革,自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这些人未必在明面上与皇帝对抗,但实际做起事来,却可以推诿塞责、阳奉阴违,让皇帝的政令落空。
而赵明臻毫不避讳,竟趁着这些大臣还没走掉,直接在诡寂的大殿内开口了。
“参见陛下——要我说,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陛下还是太好脾气。砍几个挑头的,我倒是不信,剩下的大人们,还能这么沆瀣一气。”
她这话当然是在浑说,可却切中了赵景昂的下怀。
特别是看到,退出去的几个老头儿因过于嚣张的架势,腿下意识一哆嗦。
赵景昂哈哈大笑,道:“皇姐,这些大人都是国之重臣,若都砍了,谁来给朕做事?”
赵明臻眼睫轻垂,弯唇一笑道:“只是玩笑而已,各位大人不会与我生气的。”
赵景昂眉宇间虽然还有阴霾,但到底是因为这三言两语的缓释了不少。
一旁的戴奇看向赵明臻的眼神,比看天神下凡也差不了多少了。
赵景昂捏了捏自己发紧的眉心,旋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倒叫阿姐和燕卿看了笑话,来,不必紧张,距开席还早,且陪朕坐会儿吧。”
从皇帝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把其他人的动作收入眼底。
察觉到赵明臻与燕渠之间的氛围微妙,他不自觉挑起了眉梢。
赵景昂倒是没看错,赵明臻确实有点生气。
她一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她疏远燕渠是一回事,可刚刚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就是整理一下领口,倒显得她上赶着要做什么似的!
而燕渠此刻的心情亦是微妙,庞杂的念头在靠近赵明臻的那刻起,都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嗳昧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感觉很危险,因此也下意识与她保持了距离。
赵景昂看在眼里,倒是呵呵一笑道:“这新婚燕尔的,戴奇,你什么眼力见?还不把长公主和驸马的座位摆得近些?”
赵明臻:……
赵景昂只是玩笑,见戴奇真要上前,他挥了挥手,让他也退下了。
他旋即正色同赵明臻道:“今天的情形,皇姐也得见了,不如给朕出出主意,可好?”
赵明臻狐疑地看他一眼:“我前脚说完,后脚母后就得把我提过去训斥一顿。”
赵景昂目露怅惘,道:“母后把你我姐弟想得太见外了。现在,朕倒是觉得,皇姐你又何须对朝政讳莫如深,不管时局如何变化,至少皇姐和朕的立场,总是统一的。”
在这一点上,赵景昂说的是真心话。
赵明臻并不感动,她心里门清——
这是赵景昂觉得朝堂之上彻底忠诚于他的支持者太少了呢,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姐姐。
前些日子,禁卫大换血,要重新从官宦子弟里选人上来,她的公主府也送了几个人进宫,倒是都被赵景昂留下了。
原因很简单,无论姐弟俩是否有嫌隙,他们的利益总是绑在一起的,就算真的吵翻了闹掰了,相比外人,赵景昂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姐姐,至少不担心她刀尖朝内要捅死他。
不过,赵景昂既然开口了,赵明臻也不推三阻四,只道:“这些人不答应,无非是害怕损伤自己的利益。陛下既然铁了心要做这件事情,只能强硬到底。”
赵景昂自嘲般笑笑,道:“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掣肘之事良多。朝堂上盘根错节,朕这个皇帝若是不遂这些士族的意思,也要被他们架着走。”
“大梁积弊甚多,朕是最清楚的,很多问题,已经没有留待以后解决的余地了。”
他说得可怜巴巴,赵明臻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赵景昂确实勤政,平素也算宵衣旰食。但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还轮不到她来心疼他,替他分忧。
不过,赵景昂也就是随口感叹一下,毕竟能听他这样感慨的人也不多了。
他轻咳了一声,道:“阿姐前头举荐的那两个士子,朕已经考察过了,学问确实不错。一个放出去外任练练,另一个么……”
说到这儿,他仿佛才注意到燕渠在一旁,呵呵笑道:“哎,说起来,两个人里有一个,也是北地人士,不知他可来拜见过燕将军?”
燕渠的眉梢微微一动。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试探公主府的决策,和他有没有干系。
只是他还没开口,赵明臻的眼刀就飞了过来,旋即冷声道:“本宫举荐的人,为何要拜见驸马?”
燕渠沉默一瞬,抱拳道:“长公主所为,臣不敢置喙。”
赵明臻转过头去不看他:“你心里有数就好。”
赵景昂其实正在打量这两人。
说实话,他这个皇姐,和这位泥腿子出身的大将军,坐在一起是真的登对。
两人的皮相都生得极好,细看还都是心高气傲那一挂的,眉眼间极具攻击性。
不过……不论是夫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总是要有人低头迁就的,显然,这二位都不是什么软和人,谁又愿意迁就谁?成婚也只月余,又能培养出什么投契的感情?
赵景昂心下笑自己多虑,面上还是在打圆场:“皇姐这话就说错了。你们是由朕赐的婚,燕将军既是你的驸马,不论什么事,总该有商有量才是。”
赵明臻别扭着敷衍了两句,未置可否。
好在这会儿,殿外内侍通传,言道皇后娘娘来了。
王幼璇穿着一身清丽的宫装,只施了薄薄一层粉黛,手上提着一只黑檀木的食盒,与堆金砌玉的赵明臻擦身而过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参见陛下。”王幼璇走进殿中,柔柔一礼:“听御前的人说,陛下今日忙于政务,连午膳都还未用过,妾便想着送些点心来。”
说着,她还含笑看了赵明臻一眼,道:“早知长公主和驸马也在,我也好多备些来。”
王幼璇一礼还未起身,赵景昂便紧张地走了下来,亲自搀扶她。
赵明臻识趣地很,她早就起身了,见状笑道:“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那下回我可得到凤仪宫讨一口尝尝。今日时辰不早,我们还要去给母后请安,就先走了。”
——
从徐太后那儿再请了安出来之后,已经差不多到开宴的时辰了。
长公主夫妇相携入席,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韩祭酒被罢官,告老还乡,禁卫亦是大换血,而聂家送来为质的那个小儿子,也是被彻底软禁了起来。桩桩件件,有心人都看在眼里,也很清楚,这些事情与谁有关。
察觉到外人的视线,赵明臻磨了磨牙,终究还是放慢了一点脚步,等着燕渠和她并肩而行。
入席之后,她还是保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秀丽的眉心微微蹙着,连唇峰也下意识抿得薄薄的。
燕渠难得见她这副神情,不由问道:“长公主还在想方才的事情?”
赵明臻没好气地道:“不然呢?”
赵景昂的试探之意毫不遮掩,她是傻子才感觉不出来。
燕渠没接话,只倒了点水在桌上,用指尖蘸了蘸,在两人面前的长案上画出一条分界线。
赵明臻眼睛一扫,示意坐席旁的宫人都推开了,才皱着眉道:“倒不只是这个意思……”
宴席上人多眼杂,祸从口出。
她没继续说下去,心下却仍在思考。
今日,赵景昂的意思昭然若揭——只要她旗帜鲜明地做他的拥趸,他就不介意她这个长公主参政与否。
但在她成婚之前,他对于徐太后令她不许参政的态度其实是模糊的。
那皇帝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根源,在这场赐婚上吗?
又或者说,他突然提点,是想要她做什么?
赵明臻若有所思地看了燕渠一眼。
燕渠似乎也怀揣心事,并未察觉她的注视。
没过多久,帝后也入席了,席间众人起身行礼。
坐下后,碧瑛悄悄和赵明臻附耳道:“殿下,兴湖长公主那边,好似动了胎气,肚子有些不舒服呢,她的婢女问您借两个人过去,好扶她去休息。”
数赵明臻身边随侍的人最多,找她借人也不奇怪。
虽然和兴湖公主不对盘,但是这种事情,赵明臻答应得很爽快:“叫凝荷她们去吧,兴湖那要是缺人手,也不必急着回来,多帮衬着点。”
宫宴流程大同小异,赵明臻不知参加过多少次了,并不在意,她只记挂着方才紫宸殿中的交谈。
只是越想,心里念头越乱,赵明臻有些烦了,拾起面前的酒杯,咕嘟咕嘟喝了一盏,又让碧瑛给她再斟满。
燕渠挑眉看她,终于还是在碧瑛斟第三次时,出言打断道:“长公主这是打算,醉醺醺地回府吗?”
赵明臻蹙了蹙眉,见碧瑛真的因为他的话而停了倒酒的动作,不愉地道:“本宫让你斟就斟,醉了有的是人能送本宫回去。”
燕渠看出了她在和自己赌气,也就没再劝了。
他如今也算摸到了一点这位长公主的脾性,这种时候越说,她越逆着来。
只是冷酒吃得有些快,赵明臻渐渐也开始头晕了。
奇怪,她酒量有这么差吗?
赵明臻皱眉,问一旁的宫婢:“这是什么酒?”
宫婢张了张嘴,应该是回答了的,但是她有些听不清楚。
坏了,好像真醉了。
赵明臻深吸一口气,托着隐隐有些作痛的额颞起身,拽着碧瑛的手道:“吃得有些醉了,扶本宫去找间偏殿歇息。”
她的酒品一般,不排除失态发疯的可能,不能在席间丢脸。
碧瑛忙依言搀上她,扶着她离席了。
燕渠的眉心针扎般一蹙,视线不自觉追随赵明臻的背影一路离开。
尽管她身边跟了不少人,他心下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
燕渠拧眉,正要去拿她面前那壶酒,一旁侍候的宫婢,却突然滑了一跤,扑在了案前。
小宫婢像是唬了一跳,急忙跪下请罪道:“驸马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冒犯!”
燕渠反应倒快,但也只扶住了摇晃的方案,没有接住酒壶。
他的眼神微妙起来,却只淡淡道:“无妨,起来吧。”
案前一片狼藉,旋即便有宫人来换,燕渠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端坐在自己的坐席,目光却落在,方才悄无声息地捞下的那只、赵明臻喝过的酒杯上。
杯子里,还有一丝残存的酒液。
第42章 第42章我来带我的妻子走,还要……
酒液清冽,几乎可以倒映出,薄薄的杯壁边缘,所沾染的她口脂的颜色。
燕渠略一迟疑,还是把它凑到鼻尖闻了闻。
气味倒是很正常……
除了闻着性烈一点。
但能呈到长公主面前的酒,不该是奔着把她灌醉来的。
燕渠很信任自己的直觉。战场上瞬息万变,不是每一刻都有时间条分缕析,理智思考,很多时候,都是直觉救了他的命。
真正让他踟蹰的,其实是赵明臻方才的态度。
也许出去醒酒休息,只是她找的借口。
她这会儿没准并不想看到他。
燕渠尚在思索,皇帝身边的戴奇正巧满脸堆笑着过来了。
戴奇拱了拱手,道:“大将军。”
见他瞄了一眼赵明臻空下来的坐席,燕渠定了定神,放下酒杯,道:“长公主多喝了两杯,去了偏殿醒酒。”
“长公主酒量不佳,偏有时饮起来也不节制。”戴奇了然,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可巧陛下有事传召,本是让您和长公主一道去的,长公主既不在,不若大将军先过去吧?一会儿老奴再着人来找公主。”
燕渠往赵明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她身边一直
有三四个随从跟着,也就不再多想,随戴奇去了。
“不知陛下何事急召?”
方才燕渠就见赵景昂匆匆离席,只是不知为了何事。
戴奇倒也没卖关子,答道:“燕将军别担心,不过北境赶巧来了客人,陛下才传您来一见。”
燕渠颔首:“原是这样。”
内殿之中灯火通明,这边也摆开了几桌小宴,赵景昂坐于上首,正侧坐着与殿前站着的青年男子说话。
“……实令家父愧疚难安,听闻消息之后,特命我星夜兼程,赶来京城,与陛下赔罪。”
在青年男子身后,有一箱打开了的金银珠宝,并一把久经风霜的佩剑。
“家父自知教子无方,让我送来了这把剑,只道君父也是父,愚弟既做出这等混账事,是打是杀,听凭陛下处置。”
青年男子言辞恭谨,姿态谦卑,配上他身着的靛色襕衫,显得十分沉稳。
赵景昂露出了随和的表情,道:“聂都督也是为朕镇守边关,才连疏于对孩子的教养,朕又如何舍得怪罪?好在事情没有酿出什么后果,否则,岂不是叫聂卿与朕生了嫌隙。”
见戴奇引燕渠进殿,赵景昂朝他们的方向抬了抬手,道:“燕将军也来了,来,这位是聂都督的爱子聂听渊,你们应当见过。此番在京城,也好叙叙旧。”
燕渠站定,拱手礼道:“陛下,聂二公子。”
怪不得赵景昂匆匆离席,原来是聂修远把另一个儿子也派来了。
不得不说,姿态做得很足——聂修远子嗣单薄,膝下一共就俩儿子,已经有一个在京城为质了,这次还舍得派一个赶来赔罪。
无论如何,赵景昂是会领情的。
身着靛色襕衫的聂听渊身形微顿,侧过身朝燕渠回礼的动作有一丝微妙的僵硬:“燕将军。”
短促的见礼过后,他便转头与赵景昂继续道:“我与燕将军……确实有过面缘。不过燕将军乃是豪杰,我弗如远胜。”
赵景昂示意宫人请这两人都入座,又笑道:“聂小将军又何必如此自谦,当年你不也曾深进敌阵,斩了那北狄大王的首级?在朕心中,你和燕将军一样,都乃人中龙凤。”
聂听渊尴尬地抓了抓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燕渠。
察觉到他的视线,燕渠挑了挑眉,坦然对视了回去。
聂听渊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别开话题道:“都是年少气盛时的事情了,陛下谬赞。”
在场三位,有两个都很清楚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唯独赵景昂不知情。
聂听渊的局促太过明显,赵景昂以为他这是自惭形秽了——毕竟除了六年前这一桩,后续也没见有什么建树。
赵景昂没再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形单影只的燕渠,问戴奇道:“长公主何在?皇姐从前还与朕说,想一见当年聂公子的真容来着。可巧聂公子来了,怎么不见她?”
戴奇答道:“长公主多喝了几杯水酒,正在偏殿稍息。老奴已派人去知会了。”
“那可真不赶巧。”赵景昂目露遗憾,不过很快又道:“无妨,左右聂公子还会在经常歇两日,到时再引见吧。”
聂听渊拱手应是,抬眼一见对面的燕渠神色渐冷,心里忽然又有点发起怵来。
——
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粉饰太平的一场会面便结束了。
离殿之后,明明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脚步声跟了上来,燕渠步子却没停。
“等等!燕将军。”聂听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他身前,拦下他道:“燕将军……可还记怪当年的事情?”
燕渠无心与他交谈,淡淡道:“旧事已了,聂公子还想说什么?”
见他态度如此,似乎并不想提当年被冒功的事情,聂听渊方才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嘛……聂听渊心想,那个时候的燕渠那么狼狈,如今功成名就,怎么还会主动提起不体面的过去?
他心下稍安,还想再说些什么,燕渠却已经没了耐心,大步流星地走了。
赵景昂不会无端提起,让赵明臻与那聂听渊见面,说明她应该和自己的弟弟,提起过不少次……想见当年的那个人。
以她热闹的性子,应该会来瞧一眼才是。
可她却没有出现。
燕渠快步回到席间,却见赵明臻的坐席上还是空空如也。
这会儿还没回来,难道吃醉了酒,提前离席了?
他皱了皱眉。
不,她虽骄横,但基本的礼节却不会出错,若要提前离开,至少会派人去和皇帝太后知会一声。
燕渠眸色渐深,正要逮个宫人问问休息的偏殿是在何处,一旁,一个小宫女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燕将军!”小宫女跑得急,连话都说得有些喘:“长公主那边出事了!请您去看看——”
——
赵明臻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
只是相比醉意,她此刻更有些……微妙的气恼。
重阳那回,她离席醒酒,那男人都晓得跟一跟,今日倒好,瞧着一点也不在意,问都不问一句,依旧稳坐如山。
细碎的情绪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更不足以对外人道。
赵明臻揉了揉紧到发痛的太阳穴,半边身子靠着碧瑛,问道:“怎么还没到?”
前头引路的宫女恭声回答:“禀长公主,东面的偏殿没有空的宫室了,西边的要劳驾多走两步。”
离开熙攘的席间之后,赵明臻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些,模糊地听到了宫女的回答。
宫室占满了也不奇怪。
宴席上达官贵人们都在酬酢,喝晕了的大有人在。
赵明臻勉勉强强维持着仪态,声音微哑:“给本宫找个清净地方,把好了,别让其他人进来。”
她可不想遇到什么醉鬼发疯。
引路的宫女温声应道:“是,长公主。”
碧瑛则提着小心,一边扶着赵明臻注意脚下,一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不过,在宫里生活过多年,即使赵明臻闭着眼睛一个人走,旁人也哄不了她去错的地方。
到了空置的宫室后,嗅着屋子里的檀香味,赵明臻的头又昏了起来。
她在碧瑛的搀扶下,歪在了纱橱后的贵妃榻上,嘟哝道:“本宫的酒量,怎么还变差了?”
碧瑛服侍赵明臻解下外衫,又拿了薄被来,正要给她轻轻盖上,一转身,动作却不自觉一顿。
她的髻发依旧一丝不苟,长睫却因为困倦而生出的泪水微微濡湿,洇在了桃粉色的面颊,仿若海棠春睡、露湿牡丹。
衣襟随着卧下的姿态稍有些松散,明明只吝啬地漏出了一点莹白的颈项,却让人怎么也挪不开眼。
碧瑛抿抿唇,提着被子搭在了她的身上,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陪她道:
“殿下在席间都没动筷,光喝酒了,中午还只进了一点薄粥,这会儿腹中空空,能不醉么?”
赵明臻想了想,觉得也是,不过嘴上还是道:“宫宴上的菜,看都看腻了。”
她无力地抬了抬手,只是手背还没抬到唇边,一个哈欠就先打了出来:“好困,我要小睡一会儿。帮本宫,看着点……”
不待碧瑛回应,她的眼帘,便彻底合上了。
——
赵明臻陷入了一场很深的眠梦。
梦里梦外似乎都有人声,可这些声音只浮在她耳廓,影影绰绰的,怎么也听不真切。
比这些声音更清晰的,是来自躯体的感受。
她感到焦渴异常,喉咙里的水分似乎都被蒸干了,浑身的鲜血,更是被烧得滚烫;
可很快她又觉指尖发冷,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灼热,都被汇聚了起来,在血脉里乱碰乱撞,寻找一个出口。
好难受……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殿下,不舒服了,第一反应就是喊人。
赵明臻檀口轻启,可不知是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还是如何,总之,没有人理她。
不对!
她勉强睁开眼。
然而黑黢黢的宫室内,只有黄铜的灯架上,立着一盏暗灯,再无旁人。
她身边怎么会没人侍候?
碧瑛呢?还有其他人……
赵明臻的酒意瞬间醒了个透。
她勉力从贵妃榻上起身,一抬步,却不小心踩到了滑落在地的薄被。
她的手脚作软、浑身无力,本就是掙扎着才站起来,这一趔趄,实打实地摔了一跤。
咚的一声,疼得赵明臻眼泪都出来了,她窝窝囊囊地跌坐在地上,还来不及消化,一阵很近的脚步声,竟是在朝她这儿走来。
来自身体的感受已经告诉她不对劲了,赵明臻的心突突地在跳,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
“奇怪,什么东西摔了?殿里还有旁的什么人吗?怎么搞的……”
赵明臻一时都想不了那么多了,她受不了自己在人前这么跌倒在地这么狼狈,即使虚软无力,也要先撑着冰冷的砖地,掙扎着站起来。
一片靛蓝色的衣摆,停在了她跟前。
“女郎怎孤身在此?”面容清秀的男人朝她弯腰伸手,温声道:“可是和随从走迷了路?我送你出去吧。”
像是落水之人遇到了一截浮木,赵明臻几乎没有犹豫,扶上这人的胳膊,站直了身。
她仰起脸的瞬间,聂听渊瞳孔微颤,连呼吸都几近停滞。
他从北境一路赶来,疲惫得很,面见完皇帝后,便让宫人给他找处地方坐坐休息休息,却听到殿后有动静,故而过来瞧瞧。
京城中,他不认识几个人。但见赵明臻的衣着打扮,也知她肯定是哪家的贵女。
宫室内光影昏昏,只够他勉强分辨出她的轮廓,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眼前这张动人心魄的面孔,惊得一时无话。
赵明臻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的青年男子。
很陌生的一张脸,可又有点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好似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她鼻尖微皱。
心底的痒意,似乎也在随这股浮动的香气,愈演愈烈。
“女郎……”聂听渊嗫嚅着开口:“你的手……”
赵明臻低下眼帘,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小臂。
属于男人衣料的冰冷触感,停留在她掌心,很微妙,也很不对劲。
她没松手,反倒挪移着虚浮的脚步,更上前了一步。
香气更近了,喉间焦渴的感受也更甚。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瞬,面泛潮紅的女人却突然提起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接近本宫?身上佩的,又是什么……”
只是不待他理清回答,说完这句,已是强弩之末的女人闭了闭眼,身形微晃,竟是已然支撑不住,直要往后倒去。
聂听渊下意识一怔,本能先脑子一步去扶她,然而下一瞬,宫室的门,被人轰的一声——竟直接踹开了!
刺目的光线照了进来,门扇上的灰尘飘然落下,让光有了痕迹。
聂听渊抬头,看向门口身形高大的男人:“燕将军?你……”
看见赵明臻倒在这人肩上,甚至还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燕渠的脸色沉到不能再沉,一言不发地闯入了殿中。
硬实的靴底在地上踏出重响,他强硬地上前,径直拽住了赵明臻的手腕,不等谁反应过来,竟是直接将她捞了起来,打横抱在了怀中。
一时间,雅雀无声,殿外零星几个侍候的宫人,还有引燕渠来此的婢子,都不敢说话了。
怀里的人烫得像个火炉,连额上都微微泛着红,这状态明显不对。燕渠无心他顾,大步就要带她离开。
犹在状况外的聂听渊皱了皱眉,怜香惜玉的毛病突然犯了,竟是拦下他道:“等等,你要带这位女郎去哪儿?”
燕渠脚步未停,只冷笑道:“我来带我的妻子走,还要看谁的脸色?”
——
赵明臻的意识虽然昏沉,但仍能察觉自己,仿佛被谁抱了起来。
好结实、好心安的感觉……
她的双眼紧闭,一双手无知无觉地扒拉着这人的肩膀,像是闹觉睡不着的猫一样,蹭在他怀里胡乱扭动。
怀中人,明明已经烫到他心口都有些发麻了,搭在他颈边的指尖,却还是冰凉的。
燕渠抓了她作乱的手,轻轻捂在了掌心里。
事到如今,傻子也知道她中了什么。
软玉温香在怀,燕渠的神色却是一片冰寒。
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如果他去得再晚一些,又或者,下手之人的动作再快一些……
那现在,她又在谁怀中?
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燕渠深吸一口气,抱着赵明臻去了另一间空置的偏殿。
先前被人打晕的碧瑛,还有其他两个婢女都醒了过来,正惶恐不安着,见燕渠抱着闭着眼睛的长公主进来,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碧瑛倒是先回过神来,她趔趄几步,上前道:“燕将军,公主她……”
燕渠铁青着脸,没说话。
碧瑛瞧见赵明臻异样的脸色,瞳孔蓦地一缩:“公主这是……中算计了。”
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随即镇定起身,与殿内其他宫人道:“你们都出去,没有诏令不得入内。”
燕渠捏紧了拳头,弯下腰,正要把赵明臻放到榻上,她却忽地一扭,勾住了他的脖子不松手。
再坐怀不乱之人,被她蹭了这么一路,呼吸也要烫起来。
燕渠别开视线,与碧瑛道:“你对宫内熟悉,快去找御医来。”
她中了毒,是毒就有解。
碧瑛这会儿又急又尴尬,见状慌忙点头,叠声道:“好,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察觉到自己要被放下,赵明臻缠在他脖颈上的胳膊却越来越紧,不见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难、受。”她的髻发早已散乱,此刻正用灼热的脑门胡乱地顶他的下巴:“公主府……公主府……”
燕渠哪还敢动半点,可听到她喃喃着“公主府”三个字,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哑声问她:“你的意思是,要回公主府,对不对?”
赵明臻抬起沉重的眼皮,朝他艰难地,眨了眨眼。
酒意消退了一点,只是这样,对此刻的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醉时,所有的感受尚且模糊,她没有完全被情香所掌控,可等到酒劲开始消退,她的五感,已经开始锐利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可以……
要是在这皇宫大内里丢了脸,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要回公主府,她要回自己的地方。
燕渠看明白了赵明臻的意思,闭上眼,无意识把她搂得更紧,道了声好。
第43章 第43章(小修结尾一丢丢)什么……
从宫门口到公主府,不过十几里地,道路平坦开阔,并无颠簸。
素擅骑射的燕大将军,这一路却骑得极其艰难。
骄横跋扈的长公主殿下,平时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此刻她身体不适,又中了那床笫间助兴的东西,更是有一点不舒服都要发作,在他的怀里胡搅蛮缠、乱攀乱挠。
燕渠已经数不清楚把她拧他耳朵的手抓下来了多少次。
可一低头,见她酡红如醉的面颊泛着痛苦之色,连眼睫都紧闭到发颤……
他的心就软得厉害,索性任她揪着了。
他心软,赵明臻可没有。
无知无觉的她,毫不体恤燕渠的难言之隐,一面继续掙扎,一面哼哼唧唧地道:“难受,你抱得我好难受,好硬,硌死了,我不要你抱。”
明知她此刻已经没多少思考的能力,燕渠还是心头一涩。
他把怀里滚烫的人儿掖得更紧了些,以防她从马背上掉下去,随即别开脸,轻轻问她:“是吗?那你想要谁抱?”
“唔……”
听见赵明臻当真发出思考的声音,燕渠垂下眼帘,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方才看见她与聂听渊共处一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幕后之人的用意何在。
倒真是狠毒,给她千挑万选了这么个“姧夫”。
聂听渊没见过赵明臻,不知她是长公主。而此人在北境就有風流名声,美人投怀送抱,他大
抵不会拒绝。
没有哪个丈夫,会在撞破妻子和旁人好事时不勃然大怒。
幕后之人,想必是带着挑唆皇家、他还有聂家三方的关系,把这摊浑水搅得更混的心思来的。
很下作的手段,可确实是好算计。
如果他去得再晚一些……
他确实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燕渠闭了闭眼,偏开头,不愿再听赵明臻接下来的答案。可怀里的她,却忽然仰起了脸,贴向了他的下颌。
他的脸被冷风吹得冰冰的,发热的额头贴上去,让赵明臻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喟叹。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凭着本能和直觉,又去寻他的唇角轻啄。
燕渠板着脸,偏开头问:“不是不要我?”
怀中人哪里肯依,揪着他的耳朵,想把他的脸扳回来。可她不是男人的对手,扳不动,只好咕哝着妥协了:“要你,你给我,你给我……”
燕渠把马缰腾到抱她的手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握住她作乱的手,低头,轻轻贴在自己的侧脸,哑声道:“快了,公主府快到了。”
他终究还是没敢直接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
寝殿内,灯火通明。
燕渠向来冷峻的脸上,此刻也已经微红,不知是这迎面的寒风吹的,还是被她在身前马背上蹭出来的。
只是他的眼神,依旧冰寒如刀。
他一手撩起了垂下的帐帘,一手就要放下紧抱着的赵明臻。
许是感受到了熟悉的环境,被放下时,她虽然不自在地扭了几下,却也没太掙扎。
燕渠松了一口气。
可等到托在她腿弯的那只胳膊要拿开时,她却不依了,已经松了一半的手,忽而又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燕渠来不及卸力,又舍不得用劲挣开她,倏忽间,竟是被她直接带倒在了凤榻上。
赵明臻撑着他的肩,一点一点直起身。燕渠靠在床头的背脊一僵,以为她醒了,下意识唤了一声“长公主”,可紧接着,却还是发现不对。
她虽看着他,可瞳孔微微失焦,像是喝醉了一样。
燕渠的理智犹在,制住了她拽在他衣领上的那只手腕。
他不会趁人之危。
况且此刻,她根本也不清醒。
“长公主,你忍一忍。”他深吸了一口气,回避着她的视线:“御医马上就到,臣先去弄些水来。”
她喊了一路的渴,去倒口茶吧……也许他也需要,喝口水冷静一下。
但赵明臻根本不放人,还反握住他的手腕,在榻上立直了膝盖。
以燕渠的力气,挣掉她的束缚易如反掌,可还不待他起身,就听得她委委屈屈地开口了。
“我好难受……我难受得要死掉了。我凭什么要忍,你是我的夫君,我……”
听见这声称呼的瞬间,燕渠漆黑如墨的瞳孔颤了颤,哑声打断她:“你叫我什么?”
他没再抵抗,赵明臻满意地撑回他肩上,奖励一般亲了亲他的唇角:“夫君呀——你忘啦?我是天上的仙女,你是地上的凡人,我悄悄下凡,私逃到人间找你……”
……果然高兴得太早。
燕渠被她气笑了。
他扭开头,避开她的啄吻,却正好看见枕边放着的东西。
两本薄薄的、像是话本子的书。
并一只小木匣。
跟她那宝贝匣子放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想及昨晚的情形,燕渠没忍住磨了磨牙,压抑在心底的隐慾一点点浮出了水面,骨节分明的手指,也不知不觉把上了她的腰际。
被她磨蹭了这么久,他也不可能是没有火的。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诱引她说自己想听的话,声音喑哑:“夫君……那你记得,你的夫君,是谁吗?”
只要她还有一丝理智,知道他是谁,今夜,哪怕她要将他敲骨吸髓,他也由她。
只可惜,赵明臻懵了,连乱飘的眼神都没有了落点。
燕渠看得分明,眼底的神色变得晦暗不已,他喉结微动,还想再说些什么,撑在他肩前的赵明臻,却突然推了他一把。
燕渠本就抵在床头,这下纹丝不动,赵明臻自己倒是跌坐进了锦被里。
她打掉燕渠伸过来搀她的手,赌气道:“我想起来了,我不是仙女,我本来就是人间的公主!”
这话听着倒是对劲一些,像是要清醒了,但是有前车之鉴,燕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她紧接着又开始大嚷了起来:“我的八个面首呢,怎么一个都没来?”
八个?
她的后院可真宏伟!
燕渠坐直了,倒还想听听她能说些什么,冷笑道:“他们不会来的。”
“为什么?”赵明臻天真地发问,浑然不觉,眼前的男人已经开始在解外袍了:“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去找他们?”
她自问自答,甚至还真的坐起身了,像是打算下床:“好吧,那我……”
燕渠眼皮一跳。
好在她很快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皱了皱眉,绷着脸,威严地道:“什么男人还要本宫亲自去睡?你——去把他给我捆过来!”
她一边大放厥词,一边推搡燕渠,似乎是在示意他去捆人来。
推了半天他也不动,她似乎真生气了,收了手,就要负气背过身去,面前的男人,却忽然声音喑哑地开口了。
“长公主……真打算找别的男人吗?”
赵明臻愣了愣,像是才发现面前有个男人似的。可紧接着,她就是一声冷哼:“你推三阻四的,我当然要找旁人。你滚——”
一句“滚开”还没有说完,她的声音忽然就顿住了。
说话的功夫,面前的男人已经干净利落地甩掉了上衣,露出了一副遒劲有力的身躯。
赵明臻睁圆了眼睛,本就涨红的脸颊,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的脑子本就一团混沌,连现实与幻想的边界都分不清。这下,更是完完全全的懵掉了。
他的身形健硕,厚薄均匀的肌肉紧贴在身上,从上到下每一寸的力量感,都恰到好处。
迷蒙之间,赵明臻忽然有一点意识回笼了。
“你……”
她本能地感到有一点危险。
高大如山的男人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退缩,在她面前,缓缓沉下了肩膀。
他的脑袋耷拉下去,声音也已经哑到不能再哑,像是紧绷到极点的琴弦才会发出的声音:“长公主总是看不见臣,臣怎敢冒犯?”
与她成婚以来,也许只有那三天——只有新婚那三天,他勉强还能算是她的驸马。
那纸狗屁契约之后,她就像是当公主府没他这号人一样,府内府外,看见他,也不过高傲地抬一抬下巴,算作招呼。
他不甘心,却又无法靠近。
从他心动开始,脖子上就像是被她套上了索套,能控制这一切的人,从来不是他自己。
他又怎敢趁着她不清醒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发生点什么?
偷来的东西,还回去时,是要挨打的。
好委屈的样子……
赵明臻缓缓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她只觉血脉中烧灼的热意渐渐冷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堪称疯狂的心跳。
咚咚、咚咚。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没有得到她的拒绝之后,竟也踏着她的心跳作为鼓点,一点一点、膝行着靠近了……
像是夏夜里的飞蛾,执着地奔寻一个亮点,哪怕那是可以将它焚烧殆尽的火焰。
他已经离得很近,见他低下头,赵明臻以为他要吻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他只是抱住了她。
用他冷铁般的臂膀,紧到她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他附在她耳边,哑声道:“我是你的驸马,你别找旁的男人,可以吗?”
第44章 第44章明臻、明臻
燕渠没打算从赵明臻口中听到答案。
她现在意识根本不清醒,连自己都未必想得起来是谁。
不过她不知道没关系,他自欺欺人地想,都这个时候了,他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他松开了一点桎梏,想要往后靠一靠,以让她看清他的脸孔。
可是赵明臻却仍然扎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肯动,贴着他肩锁的脸滚烫。
燕渠终于开口:“长公主,臣……”
臣臣臣,臣他个头。赵明臻听得不耐烦了,用脑门在他肩上拱了拱。
“烦死了烦死了!我知道,你是燕渠,是本宫的驸——噫!”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扣倒在了枕上,眼前的视角倏而就翻了个儿,世界忽也亮了起来,连带燕渠棱角分明的轮廓,也映入了她的眼瞳。
沙场之上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此刻扬着眉梢,满是她一人的锋利眼眸,正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颤动着。
赵明臻在枕上别扭地扭了两下,把底下的被子绞成了麻花:“你很好认嘛……”
她的脸颊依旧泛着桃粉色,语气和动作也不似清醒过来了的样子,燕渠不知自己现在高兴会不会太早,于是低下头,用一种诡异的温和语气,悄声问道:“哪里好认?”
被他拢在两臂之下的女人偷眼望他,视线的落点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胸口。
赵明臻咬了咬下嘴唇,支吾了两声。
……
那天下雨,她醒得早,在公主府的阁楼上,听到了底下破开的风声。
她心里有气,因为燕渠那回躲她,这次本来也不想看,可是不知不觉中,她还是循着风声,走到了窗前。
连绵的风雨声落在窗外,沙沙的,像是底下这幅画卷背后的声音。
她隔着细雨,在阁楼悄悄望他。
好扎实的功法,好俊俏的身手,还有……好硬朗的身体。
他应该是刚打完了一套拳,很热,热到在这萧索的冬日清早,额角都挂了汗。
汗缠在身上,反倒会风寒,于是,在去拿剑前,他脱掉了身上的褂子。
他周身氤氲着一层水雾,叫她分不清楚,是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汽,还是细雨濛濛。
他的肩膀很宽,背肌却不算厚,平常穿着衣裳的时候,只会觉得他身形高大,并不显得很壮。可这会儿脱了上衣,显出精干的身体来,她才发现,原来在衣料覆盖下,他的臂膀,竟如此饱胀。
阁楼上的赵明臻下意识别开眼,转而却愤愤地想,谁许他在她的公主府,这样、这样不要脸的!
她再不乐意,他如今也都当她驸马了,这幅样子,怎么能被别人看到……
一会儿等他走了,她就要让碧瑛告诉满公主府的下人,白天都不许往这里来!
可是她的视线,还是没忍住,悄悄移了回去。
……
属于燕渠的温度炙烤着她,眼前人的身影和记忆里的渐渐重合,赵明臻仿佛又嗅到了那时清新微妙的水汽,混沌的识海中,稍有一丝理智回笼。
她在锦被间难耐地蹭了蹭,朝他撑在她身侧的一边胳膊侧了过去,嘟囔道:“凭你也配窺探本宫的心思?”
见她转过身去,甚至又伸手去摸索枕边那只木匣,燕渠额角青經一跳。
受药性的作用,她的肢体还是酸乏无力的,纤细的食指扣在匣子的搭扣上,尝试了几下都没能打开。
他宽厚的手掌,倏而握在了她的手背上。
“长公主想找什么。”燕渠哑声道:“找见了,是不是就不肯再看我了?”
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完完全全覆在了她的身上。赵明臻的心跳彻底失去秩序,她察觉到了某种危险,想要缩回手来。
男人扬眉俯视着她,全然不顾这小小的掙扎,攥着她的手,缓缓往下。
塵柄的束缚终于解开,而他也终于让她看到了他想让她看到的。
感受到那家伙的热意就快要烫上她的掌心,赵明臻盈着水雾的眼眸遽然一颤。
她狠狠地别开脸,咬着牙道:“不……”
她拒绝的态度,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燕渠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
即便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有这么嫌恶他吗?
只可惜,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不知道,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她了。
没道理她在旁处处撩火,他还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
今天,她就算把他的心剖出来,放在火上烤了吃了,他也要把事情做完。
燕渠磨了磨牙,露出一点凶恶的表情,正要抓着她的手去握,她却又扭了两下,把大半张脸都贴向了枕面。
“好丑……”她红着脸,拉长了音调,很小声地说:“好丑——”
听清赵明臻的点评之后,燕渠瞳孔放大了一瞬。
趁着他失神的瞬间,她果断把手抽了回来,还不待燕渠再反应,她竟然背过去,伏在了枕上。
她趴得规规矩矩,声音闷在枕头里:“你、你别让本宫瞧见那丑……听见没有?”
她一向爱俏,连贴脸的枕头巾都要挑上好的苏绣,若非情况特殊,怎能容这等丑物近身!
恍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之后,燕渠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什么理智克制运筹帷幄,全都在她含娇带怯的声音里烧得一点不剩。
偏偏这个女人完全不讲道理,就这一会儿没马上回她,她竟然还偏过头,不满地瞪他一眼,催促道:“本宫都没喊旁人,你怎么还不快点——呀!”
最后这一声惊呼,是从嗓子里被硬挤出来的。
她老实了。
燕渠此刻更不好受,他绷得死死的,连眼眶都在发烫。即使溪谷早成泽国,他还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只能勾下脊背,凑到她耳边,一句一句轻声哄着。
她埋着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微弱的抽气声,像是在啜泣。可不论多少句“好公主”“乖公主”下去,还是寸步动不得。燕渠咬着牙,心一横,附在她耳边换了句浑话。
见她果真呆住,奸计得逞的燕渠轻笑了一声,趁她分心,还抬起蒲扇似的大掌,变本加厉地往她坐骨上重重一拍。
赵明臻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话、受过这种打,她气恼极了,想要直起身骂他,却被捻到谷实的手激得卸了力。手的主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条铁臂随即就被把她捞了起来。
这下果然顺遂许多,只是他到底还顾忌着她,没有继续过分,每回连一半都没有。但这已经足够捣得她闷在枕头里,连骂他的话都说不全了。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在成婚以前,尽管已经对这位长公主殿下产生了微妙的好奇,但燕渠自知身份,也晓她傲慢,并没有生出什么妄念;
可慢慢的,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他看到的更多,想得到的也更多,今晚之前,他绝不敢肖想的明月落在他怀中,而他竟然还嫌不够,想继续索取。
他深吸一口气,从背后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每一寸的触感,都深深印进心口里。
等她醒来,一切会都烟消云散吗?
不论结果如何,他清楚的是,只拥有这片刻的绮梦,他并不满足。
燕渠埋首于她颈侧,闭着眼,轻唤道:“明臻、明臻……”
——
凤榻上的女人,双目轻阖,已然睡下。
虽还是闭着眼,但她的脸颊上,已经瞧不出什么痛苦的神色,纤密的眼睫,也显出一股轻盈之态,只有眼尾还泛着嫣红,隐约可窥得方才青慾的一角。
她盖着被子,一手搭在被子上,一手顺着床沿自然地垂了下来,可以看出有人给她换了寝衣,也仔细清理过了。
暖阁里,燕渠把自己洗好了,缓步走了出来。
该收拾的已经收拾了,但寝殿内那股如兰似麝的味道犹在,叫他很不自在。
只是赵明臻已经睡下,她本就心绪起伏,又受了那药性作用,这会儿想来怎么都吹不得风。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开窗去透。
他已经醒过来了,也许该想想之后怎么办了……
宫里的事情,不必他或者赵明臻操心,从他抱赵明臻出宫回府开始,就一定有人禀告赵景昂。
有人敢在皇宫里对他姐姐下手,这是其一;
这些人有这个本事,又会不会对他这个皇帝下手,这是其二。
不用任何人提醒,赵景昂一定会把这个事情查得清楚、透彻。
真正让燕渠担心的,只有床上还未醒觉的赵明臻。
还有他和她的关系。
燕渠坐在床边,弯下腰,手肘支在膝盖上,抓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但,想不出半点办法。
他索性直起腰,也不揪自己的头发了,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思考。
算了,他还能怎样,又能怎样?
等她醒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只要她别一怒之下把他给阉了,倒都可以接受……
心里的念头暂且压下后,身体的感受显得更无法忽视——她到底是不清醒的,而他是清醒的那个人,也很清楚是为了什么才发生的。
所以,待她体温平复、解了药性,他便松了手,没有继续挞伐。
只是他放过了她,却没放过自己,两髀间这会儿比最开始还紧,刚刚洗沐时胡乱碰了碰,非但没有得到纾解,反倒像被火燎了一样。
燕渠打算再去一趟暖阁,至少冲个冷水澡,可他正要起身时,身后的赵明臻,却忽然翻了过来。
一双柔软的藕臂抱在他腰上,他浑身一僵,旋即便听见她开口喃喃。
“别走……谁许你走了?”
第45章 第45章半跪在榻边吻她
寝殿内,光线昏暗。
只有床尾灯台上,点了一只烛。
她额前的碎发,有些戳在了他的腰上,细细痒痒的,还有点麻。
燕渠定住了,犹豫片刻后,正要托开她的手,却听得身后的赵明臻继续道:
“睡完了就想跑,你把本宫当什么人了?”
是熟悉的、颐指气使的语气。
这一句,足够燕渠确认,她醒了。
想及方才的荒唐,燕渠难免有些不自在,再加上他也没想好怎么面对突然醒来的赵明臻,因此并未转身看她,只用肯定的语气确认了一句:“殿下醒了?”
见他不走,赵明臻“嗯”了一声,松了环在他腰上的手,坐了起来。
随即,她直截了当地道:“从你喊本宫名字的时候,就醒了。”
她都听见了?
燕渠怔了怔,神情陡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刚才他替她清理的时候……
赵明臻披着长发,正跽跪在床上找她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发簪,浑然不觉燕渠落在她背后的眼神渐深。
摸索到金簪后,她信手在后脑勺上绾了一个低髻,再抬起头时,才挑眉回看过去。
燕渠避开她的视线,冷峻的面上微红:“直呼长公主名讳,是臣冒犯。”
好在殿内唯一的光源是红烛,暖红的光晕下,倒也没人能瞧出来这点异样。
赵明臻看起来心情颇佳,还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床笫间的琴趣而已,难道本宫还会和你计较?那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叫燕渠一哽。
他低下头,哂笑一声。
倒是他想得太多,还以为她会介意。
介意那些涌动着的情绪,还有那些晦暗莫名的心思。
原来,这些在她眼里,都只是情动之时琴趣而已。
燕渠垂下眼帘,袖底的拳心攥到发紧,面上却淡淡:“……是,臣日后定不冒犯,绝不在床下这样叫长公主的名字。”
赵明臻觉得不对,皱起眉尖,下意识想反驳:“你……”
他这话说的,好像她许他在床上这么叫了一样。
可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嘴。
难道要说,床下也可以叫她名字?还是床上也不能叫?
等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燕渠此刻,却已经没有心情再和她你来我往了,他站起身,平静地道:“事急从权,多谢长公主不治臣冒犯之罪。长公主既醒了,那臣就先退下,去传下人进来伺候。”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从来都是前呼后拥,被一堆人侍奉着。即使意识到自己现在身上为何干爽整洁,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不害羞,反倒是说明她不在意,没把他当男人看。
她只会觉得,这是他侍候的本分。
和公主府其他的下人没有区别。
“等等。”
赵明臻叫住了他。
燕渠本不欲顿足,紧接着,却听得她继续道:“燕将军确定,要这样走出去吗?”
他眉心一跳,显然是听懂了“这样”是哪样。
他转过头,便见床上的女人已经斜坐起身,支肘撑在床头软靠上。
她笑靥明丽,眉眼间满是秾艳的风情,唇角抬起了一点志在必得的弧度,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视线停留在一个嗳昧的地方。
……好像只是这样被她注视着,就有点受不了了。
燕渠偏开视线,冷声道:“不劳长公主挂心。”
赵明臻捋了捋头发,慢条斯理地勾了勾唇:“你这么出去了,岂不是丢本宫的脸?”
燕渠这下,是真的冷笑了一声。
虽没明说,但他哪儿还能不明白?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分明是得趣了。
她是真拿他当……
可他也是真的不甘心。
燕渠转头看她,本就晦暗的眼瞳愈加深邃:“如果我拒绝,长公主还打算说什么?”
不待赵明臻回答,他便继续道:“是不是又要说一些,臣如果拒绝,你就要去找别的男人之类的话?”
赵明臻瞪圆了眼睛——他怎么猜到她要说什么的!
见她这副表情,燕渠心知自己猜中,又是冷笑一声。
“长公主是不是还很想问,臣是怎么猜到的?”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去:“因为这样的话,长公主刚刚人事不省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
察觉到燕渠展露出的攻击性,赵明臻下意识觉得不妙,往软靠上缩了缩。
方才,她虽脑子一片混沌,可并没有昏沉到完全失去意识,不论是来自身后之人温柔的抚触,还是他诱引着施予的愉悦,她都感受得……很真切。
她确实是喜欢的,喜欢这种被珍重着的感受。所以醒来之后,难免有点遗憾。
那些连足尖都绷紧、背脊也轻颤的体验,就像是镜花水月、隔靴搔痒,总隔了一层。
虽然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他是她的驸马,一切也都天经地义。但她还记着新婚那日他的拒绝,不可能直白提起,所以想勾得他开口。
她的算盘打得飞起——这样的话,就是是她纡尊降贵体谅他,而非她主动。
想到也许还能让他求一求她,赵明臻心里莫名就生出一点快意。
她这驸马,除了出身,再找不到一点可挑剔的地方,让这样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做她的裙下之臣,当然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情。
只是现在,看着眼前一步步迫近的男人,她的心跳却开始失序起来。
像之前碧瑛说的那样,她这个驸马,冷着脸时,很凶。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杀气。
赵明臻从未见过他这样看她,立马打起了退堂鼓。
但她还记得自己公主的身份,没再往后缩,反倒直起背,呵斥道:“怎么,燕将军还管教起本宫了?以本宫的身份,难道说不得这些话?”
“当然说得。”
“殿下是公主,不仅说得,还做得。”
说话的功夫,男人已经走到了凤榻边。
殿内只点了一只烛——在她脱力睡着后,燕渠便吹熄了所有的灯烛,但黑灯瞎火的,不方便善后清理,就又点起了一只蜡烛。
此刻,燕渠背着光,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唯有棱角分明的轮廓清晰。赵明臻看不清他的神色,愈发害怕了起来。
她心里噔噔咚咚的,胡乱地想着:别是她刚才意识不清的时候,真的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吧!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只她和他两人,他要是想报复……她可打不过他,也不知道叫人来不来得及。
赵明臻抿了抿唇,暂时放下了那副色厉内荏的作派,却也不愿仰视看他,扭头道:“你……你靠本宫
这么近做什么?”
笼罩着她的阴影缓缓降下,烛光重新照了过来,赵明臻愣了愣,转头却见高大轩昂的男人,半蹲在了榻边。
朦朦胧胧的光影里,他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臣说过,会用侍君之礼侍奉公主。”
“但殿下也答应过,我若效忠,殿下的心里,也只会盛着我一人,不是吗?”
赵明臻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微晃。
只是哄人的好听话而已。
况且……况且那时候说的,跟现在,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好吗!
赵明臻移开视线,然后就能理直气壮地质问:“你还拿本宫的话要挟上了?”
可见燕渠默然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犹豫之下,赵明臻又有些心软。
回想起他刚刚服侍得还算温柔小意,她轻轻哼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本宫答应你,我不找旁人就是了。”
她顿了顿,见他还没反应,用两个指头往他肩上推了一下,小声重复:“不找旁人,你听见了没?”
他怎么没听懂?
不找旁人,那该他来侍候了呀!
只是轻轻一戳,并没有用几分力,燕渠的身形却是一晃,赵明臻愣了愣,抽手不及,被他捉在了掌心。
这一下,他却是用了力的,拽着她径直跌在他肩上,还不待她反应,便吻上了她的唇。
燕渠单膝触地,几乎是半跪在榻边,这个姿势,要微微仰起头,才能亲吻到她。
这是他在她意识清醒时的第一个吻。
属于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赵明臻心如擂鼓,面上也发烫了起来,她捶了他肩膀两下,才勉强从他紧密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
可男人却依旧不依不饶,见她挣脱这一点,就又补了上来,翻身拥她一起上了凤榻。
燕渠的声音微哑:“长公主既答应,臣可就真信了。”
也许这句承诺,听起来都有些好笑。
他已经是她的驸马,现在能索求的,也不过是她别找其他男人。
没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面对这些复杂的感情,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准确衡量自己对她的情愫。
这世上并没有一杆秤,可以帮他把心里揣着的东西,全部都拿出来称一称,算算辛酸多少、苦辣几何。
可他很清楚,今日看到她和聂听渊在一处时,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在愤怒,在嫉妒。
绞落敌首的功劳被聂听渊冒去时,他心中的愤怒与嫉妒,远不及今日万一。
他不懂的东西,在他这条命还没有被谁斩去之前,还有机会去学,可她若身畔有了旁人……
他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
贴得太近,来自燕渠的鼻息打在耳廓,烫得赵明臻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她忽然又有点儿后悔了,对刚刚那句承诺。
总感觉许下这句之后,他会狠狠地叼住她不放,哪怕是咬下一块肉来。
她忍不住咕哝着,给自己找补:“我没说完呢,你若死在战场上,我是绝对不会给你守寡的。”
“有殿下这话,”明知她这话绝不是在关心,他的声音还是越发沙哑:“臣倒是不敢死了。”
“你……”赵明臻又捶他一下,别开话茬道:“新婚时,你不还拒绝本宫吗?”
那时亲他还不愿意,这会儿倒是把她按在怀里啃!
“后悔了。”
燕渠轻描淡写地说着,松开了一点对她的桎梏,赵明臻刚松了口气,他的吻却又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他把她抵在臂膀和锦被之间,吻得又凶又狠,不给她一点反应的余地,只有扣在她颈后的大掌,还在温柔地轻抚。
赵明臻气急,张嘴想咬他,反被这人钻了空子,连她的齿关一道撬开了。
晕晕乎乎的,她倒还没忘把这一口咬下去。血腥味逐渐弥漫在唇舌间,他的攻势却丝毫不减,直到她真的支撑不住,连后颈都软了下来,完全倚在他掌心,他才终于肯停下掠夺。
赵明臻羞恼极了,稍缓过劲后,扬手就照他脸就是一下。
可惜离得太近,没办法蓄力,啪的一声,只拍到了燕渠的下巴。
赵明臻捏着自己的手指抱怨:“你怎么连脸上的骨头都这么硬!”
燕渠挑了挑眉。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视线幽深不明。
灯台上的红烛轻轻一曳,终于是灭了。
……
赵明臻再睁眼时,窗边已经有朦胧的晨光透了进来。
见她醒来,盘坐在床尾的燕渠别开眼道:“长公主。”
赵明臻缓了一会儿,看到眼前的男人,想及昨晚的情形,生气了,卷着被子往床内侧过身去。
只是背过去没一会儿,她便一骨碌坐了起来,从被子下踢他一脚,冷声质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结果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隔着锦被,攥住了她的足腕,还扬眉又看了过来,反问道:“不是长公主说的,不让臣睡完就跑?”
这人记性都用在什么地方!
赵明臻更气了,想要再蹬他一脚,可他的手竟用了力,像昨晚那样攥住了她脚踝……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记性也有点太好了。
燕渠大概也想起了一些画面,很快松了手,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眸问她:“时辰还早,长公主可要再睡一会儿?”
赵明臻伸了个懒腰,平静地吩咐道:“也不早了。不知道派来公主府的是哪位御医,劳烦燕将军去帮我知会一声,传他过来。”
昨晚在宫里出的事,赵景昂肯定知道了,也绝对会派御医到她府上候着。
这一点嘱咐下去就能做到的关心,还不至于没有。
绮梦过后,她似乎迅速冷静了下来,燕渠看她一眼,应下后,起身道:“此番有人下药,是该让御医把把脉。”
赵明臻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道:“把不把脉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扬眉看向燕渠:“让他给本宫煎一副避子汤来,燕将军。”
燕渠步子一顿。
第46章 第46章长公主还想要谁当驸马?……
见他顿住,赵明臻扁了扁嘴道:“是本宫吃药,苦也苦不到你嘴巴里,你愣什么愣?”
避子汤伤身,而且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若非昨晚情况特殊,来不及准备蛟绡,她也不愿意吃。
她本就身体寒凉,每月的小日子都要疼一疼。
不过嘛……也是因为反正要吃药,昨晚她才觉得一次很亏。
当然,个中原因她是不会同燕渠说的。
见燕渠依旧迟疑,赵明臻不满地道:“本宫没记错的话,早在望春楼和你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她绝不做贤妻良妇,更不会为谁绵延后嗣。这是她不会逾越的底线。
燕渠若想要孩子,她是没可能答应他的。在这段婚姻存续的阶段,她也不可能容他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听完她的话,燕渠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垂下眼帘道:“长公主误会了,臣只是有些意外。”
他无父无母,更谈不上有什么家人,本就是飘蓬一朵,自然对诞育子嗣没什么执念。
他只是从未想过这些事情,所以此刻,听赵明臻说起,才有些愣怔。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凭借本能的慾望贴合在一处,竟就能孕育出一个,融合着彼此骨血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燕渠的表情落在赵明臻眼中,却俨然是另一种意味。
她昂了昂下巴,本想呵斥他痴心妄想,可想到他孤苦的身世,再加上几分床上的情分,她抿唇忍住了,难得地搜刮了两句好听话出来。
“你别多想。”赵明臻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虎口:“本宫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不论驸马是谁,我的想法都不会变。”
到底还有合作关系在呢,她也不想他误会她。
闻言,燕渠眉心“川”字却是更深:“长公主还想要谁当驸马?”
这是重点吗?
她好言安慰,怕他多想,他还挑起刺来了!
赵明臻气得拿枕头扔他:“滚出去!再叫御医给我滚进来!”
燕渠克制住闪避的本能,吃了她一枕头,又轻巧地勾手一抛,把它抛回床上。
“臣遵旨。”他轻笑一声,利落地应道:“这就滚出去。”
——
晨光熹微,天边泛着蛋青的颜色。
御医黄亚盛在公主府候了一宿,这会儿已是哈欠连天。
终于见到一个燕渠从内院出来,他回过神,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大将军。大将军,这会儿长公主她……”
说着,他的尾音越来越轻了。
昨夜,驸马是如何抱着长公主离开的,宫里宫外,许多人都瞧见了。
风言风语就像碰到了干草的火星子,霎时间就燃成了一片。
黄亚盛的眼里,揣测之意极为明显。燕渠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只道:“长公主已经醒了,有劳黄大人去替她瞧瞧,昨日到底是怎么了,可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燕渠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呈到长公主跟前的酒水,要经过层层试毒,想要下药还不被验出来,实在有些难度。但若只是换上更烈些的酒,引她生出醉意,再去偏僻的宫室休息……
宴席之外,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抱回来的时候,马背上那样凛冽的寒风,都吹不散她身上沾染的馥郁香气,估计问题,就出在哪里燃的香上。
黄亚盛自是点头,正要拔足,又听得燕渠道:
“另外……长公主还要你,为她煎一副避子的汤药来。”
虽然昨夜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但是说起时,燕渠难免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黄亚盛能混到御医署监正的位置,自然是懂分寸知进退,他并不置喙,应下后便侧身先去和药童吩咐了一通。
他正要往内院去,见这位一贯行事果决的燕将军,立在一旁,踟蹰间似乎还有话要讲,于是试探着问道:“不知……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燕渠扫了一眼他的药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避子汤,吃了可会伤身?”
黄亚盛婉转答道:“是药三分毒,况且这些避子的药材,都是大寒之物。”
他没有把话说得更直白,看着燕渠的眼神却有点儿怜悯的意思。
啧啧,这长公主是宁可服这避子汤,也不愿意……
紧接着,他却见燕渠挑了挑眉,忽然问道:“那请问黄大人,这避子的方剂,可有给男子服用的?”
——
寝殿内,赵明臻靠坐在床头,正听一旁的碧瑛说着昨天的情形。
“您歇下之后,奴婢和杜若就都不知被谁给打晕了,再睁眼时,就已经是燕将军带着人来找。”
赵明臻的身上依旧虚乏,没什么力气,所以还靠着。不过她已经梳了头、换了能见人的衣裳,这会儿正舀着一碗肉糜粥吃。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她快饿死了。
也不知燕渠哪来的那一把子力气,就像不晓得累一样。
她垂着眼道:“本宫身边,也该有两个武婢才是。”
碧瑛抿抿唇,不知怎么接话,只嗫嚅道:“是奴婢不中用,没有保护好殿下。”
赵明臻淡淡道:“本宫又没怪罪你,别说这种话。”
她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稠粥,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一点点梳理昨天的经过。
醒来之后,她便意识到了,在偏殿遇到的那个陌生却眼熟的青年郎君是谁。
她虽没见过他,但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多少与他的弟弟,聂家留下的那个质子、聂听枫打过照面。
这两人是一个爹,怎么都有些相像的地方。稍一回想,就能反应过来。
但,很奇怪的是……
赵明臻不知不觉蹙起了眉心。
她以前是想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聂公子的。毕竟,如果不是他当年的大义之举,这会儿,她不定还能安坐在这儿,当她金尊玉贵的长公主。
可现在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他明明表现得风度翩翩,没有趁人之危,样貌也还算仪表堂堂,可不知为何,见到他,她却没有生出什么可称感慨的心绪了。
赵明臻琢磨不透这是为什么。
她正想着,外间的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是燕渠引着黄亚盛进来了。
战场前线,总是缺医少药的,燕渠对所有医者的态度都挺尊敬。这会儿带着黄亚盛进来,连门都先一步替他推开。
黄亚盛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连道不敢,随即走入寝殿中,给赵明臻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都是熟人,赵明臻也不见外,搁下手里吃了半碗的肉粥便道:“嗯,起来吧,来给本宫瞧瞧。”
黄亚盛拿出脉枕,轻轻垫在她的腕下,开始替她把脉。
赵明臻一动不动着,觉得无聊,抬头一瞥,却见燕渠也正盯着她的手腕,眉头深锁。
这是……在担心她?
赵明臻扬了扬眉,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
勒他签下的那纸契约,赵明臻已经不打算再提。
她原本介意,自己因燕渠而起伏的微妙情绪,可昨夜的情事过后,她忽又觉得,只要不是全身心投入,任他喜欢她,好像也可以。
毕竟,被爱包裹着的感觉很好,她好像也不是很介意他靠近了。
见黄亚盛收了脉枕,赵明臻还没出声去问,一旁的燕渠就先开口了。
“黄大人,长公主的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碧瑛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忍不住在两人之间逡巡。
她怎么记得,赴宴之前,长公主与驸马还不是这个氛围……
黄亚盛朝赵明臻告了声罪,以针取了她指尖一点血,在小钵里研开观察了一会儿,稍加思忖后道:“微臣猜测,长公主所中,应该是某种迷香。”
“好在驸马去得及时,吸入得还不多,微臣一会儿开些解毒的方子,长公主悉心调养几日,也就无妨了。”
正说着,小药童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黑糊糊的药汁散发着辛苦的气息,赵明臻眼睛都没眨一下,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
碧瑛赶忙接过空碗,又给她端茶漱口,一面却有些疑惑地道:“黄大人才刚把完脉,怎的药就煎好了?”
见黄亚盛眼睛滴溜溜转,又看燕渠又看天,赵明臻觉得好笑,倒是直接道:“因为这不是解毒的方剂,是避子汤。”
碧瑛愣了愣,她自觉多嘴,垂下眼没说话了。
——
酉时刚过,燕渠回了公主府。
寝殿内,赵明臻这会儿才睡醒——她身子虚乏,睡了一整个白天,才勉强回过劲来。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倚在床头看书的她也不抬头,只道:“皇帝怎么说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燕渠自然是要进宫和赵景昂说明情况。
“正在彻查。”燕渠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四个字,随即又道:“另外,那位聂公子,想登门给殿下致歉。”
赵明臻翻过一页书,不以为意地道:“本宫知道。不止他,今天,兴湖那边也派了人来传话,说想来给我赔罪。”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巧合。
总之,是兴湖长公主那边有事,借走了她的人。
燕渠扬眉,视线落在赵明臻竹青色的寝衣领口上:“殿下没有见他们。”
她这副慵懒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床上窝了一天。
赵明臻“嗯”了一声,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渠道:“本宫是重诺之人,既答应了燕将军不去找旁的男人,又怎么会私下里见那聂公子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
察觉到她的戏耍之意,燕渠别开头,声音冷冽:“长公主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是不是呢。”赵明臻丢开手上翻着的书,伸了个懒腰道:“本宫要去洗沐了,你也收拾收拾。”
睡了一天,这会儿总算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了,赵明臻欢快地下了床,又去洗了个干干净净的澡。
可等她从暖阁出来,看到寝殿内的情况时,原本微
翘的唇角,很快就耷了下来。
——华贵精致的凤榻旁,又出现了那张四四方方的可怜地铺。
“燕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一丝愠怒之意:“本宫还没有这么卸磨杀驴。”
燕渠垂眼回避着她的视线,解释道:“长公主需要静养,臣只是怕打扰殿下好梦。”
他居然连看她都不看了!
她好不容易劝自己,接受了他对她的一点心意,他居然说退就退?
赵明臻几乎有些不可置信,旋即便生起气来:“好啊,你要是怕打扰本宫,那就干脆滚出去好了!”
这句“滚出去”和早上那句玩笑话,明显是不一样的意味,是真的带了薄怒。
燕渠沉默一瞬,朝和她相反的方向偏了偏头,下颌紧绷:“长公主息怒,臣只是……”
他何时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赵明臻觉出不对,到底还是再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她的目光,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变得更沉默了。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道:“今晚,还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赵明臻狐疑一瞬,紧接着,便听得他继续道:“臣找黄监正,开了男子吃的药方,没有这么快起效。”
赵明臻瞳孔骤缩。
意识到燕渠在说什么之后,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第47章 第47章许你上本宫的床
心底那股无名火,倏而就消散了。
赵明臻意识到自己脸红,抬起手背碰了碰,马上就跟被火烧了似的收回手。
燕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得好像她多么心痒难耐,一天都等不及了就要把他吃干抹净了一样。
不对!她刚刚也没打算与他……
越想越乱,赵明臻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旋即转过身去,道:“什么起效不起效的?你浑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说着,她便头也不抬地蹬掉软底的寝鞋,翻身上了床。
她的口是心非,燕渠已经里里外外领教过很多次了,这会儿见她这副张牙舞爪的作派,也只微微一笑。
赵明臻拥着锦被,偏头看向床内。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停在床边,她咬牙切齿地道:“睡你的地铺去,谁许你过来了。”
燕渠没说话,只弯下腰,拾起被她踢开的两只寝鞋,规规整整地在床边摆好,才低声道:
“今日,臣问了御医,他说避子汤是寒凉之物,对女子身体有碍。”
赵明臻不免讶然,挑眉看他:“你还问这个了?”
燕渠点头,见她的视线扫了过来,垂下眼帘继续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想,如果要吃这种东西,不该是公主来。”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说起的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的事情。
赵明臻抿了抿唇,颊边粉云仍未化开:“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收买。昨天是权宜之计,我……我可没打算和你……”
她说口是心非的话时,总是会忍不住摩挲自己的虎口,燕渠看得分明,却不点破,只是道:“这些事情,自然是由长公主做主。”
这句话满足了赵明臻奇异的虚荣心,她哼了一声,道:“当然该由我做主。哼,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今天勉勉强强,许你上本宫的床。”
好可爱的语气,燕渠低眉失笑,道:“好,臣谨遵长公主谕旨。”
平时君臣相称,赵明臻都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却总觉得像在调情。
她昂了昂下巴,道:“你快去洗沐,又是骑马回来的吧,身上脏死了。快去快去,本宫一会儿就睡了。”
燕渠听话地转身去了暖阁。
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赵明臻扒到床边,回头确认了一眼,才像终于放心了似的,折下腰,捂脸埋进了被子里好一通乱蹭。
她是真没想过,燕渠会主动去吃避子药。
赵明臻紧咬着下唇,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狐疑地往地铺上扫了一眼。
她又没赶他下去,这人刚刚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装可怜啊?好让她开口叫他上床?
应该是她多想了吧……
“装可怜”这个形容,和燕渠此人实在是不搭。
赵明臻甩了甩脑袋,把多余的念头抛之脑后。
她倚在床头,翻起书来打发时间。
她今日看的是兵法,没翻几页她就困了,歪倒在了绣枕上。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蒙蒙间,她察觉自己好似被人轻轻搂住了。
搂着她的人,很小心很小心的,把她往被子里放。
不过赵明臻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只是眯了眯,倒还是醒了。
“唔……”
她缓缓抬眼,便见燕渠的脸,就在她眼前。
他的眉弓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眉毛大抵是从来没有修过的,但是他本身的眉形生得很好,即使有些逸斜的眉毛,也只更显出几分凌厉来。
冷不丁对上赵明臻的目光,燕渠动作一顿。
见她盯着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垂下眼,松开了拢在她肩上的手。
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看,赵明臻下意识也想回避视线,可见他垂眼躲避,她忽然就不想躲了,反而起了玩心,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
燕渠保持着垂眼的姿势,没动,于是赵明臻更肆无忌惮了一点,又摸了摸他的睫毛。
从眼睫,到鼻梁,她的指稍轻移往下,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也很好看。
上唇偏薄,下唇稍厚一些,看起来很好亲。
她有点想亲,但是又不想让他太嚣张,改成了扯扯他的嘴巴。
“长公主。”燕渠无奈开口,伸手捉住了牵扯他嘴角的手,道:“是臣吵醒你了吗?”
赵明臻收回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没有,我没睡熟。你洗好了?”
她本是随口一问,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嗳昧意味。
好在燕渠并未在意,只“嗯”了一声,随即便道:“时辰不早,公主不如干脆歇下?”
连一天都没过,解毒的药都没吃几副,昨夜终归还是有影响。赵明臻这会儿还觉得脑子是钝钝的,反应也不灵敏,于是点了点头,没拒绝他的提议。
可等寝殿陷入一片黑暗,躺下后,她忽然又不困了。
听见身旁男人的动静,赵明臻没忍住朝他侧过身,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在子嗣之事上,她很清楚,世上的男人多会怎么想怎么做。
燕渠所为,实在是让她感到意外。
尽管知道她在问什么,燕渠也没马上回答。
良久,他的声音才在黑夜里传来:“臣没想太多。”
赵明臻觉得这个回答很敷衍,抱来他的胳膊拧了一下。
只是这人皮糙肉厚,不松劲时,她居然有点儿拧不动。
她继续追问:“没想太多,那总是想了的,你说一说,我要听。”
燕渠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真没想什么,说起来,我倒是想知道,长公主为何不愿?”
他原本确实以为,赵明臻是嫌弃他出身微贱,但她早上否认了这个说法。
以赵明臻的身份,没必要说假话来哄他。
那就是她当真不愿了。
“我问你你不回答,还反问起我了?”
她轻斥道,随即又拧他一下。
这回倒是拧动了,有人松了胳膊给她拧。
赵明臻脾气稍顺,还是扭扭捏捏地开口了:“好吧,我……”
——也许她本也想找人倾诉,心里那些落了灰的事。
“我本该还有一个哥哥一个
妹妹的,就是都早早没了。”
燕渠沉默一瞬,道:“抱歉。”
似乎提到了她的伤心事。
赵明臻倒是无所谓地道:“说实话,他们夭折得太早,我和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我只是害怕。”她的声音渐渐放轻了,额头逐渐抵上他的肩膀:“当年,我母后生那个妹妹的时候……很艰难,差点就一尸两命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血,我现在闭上眼,那些血水,好像都流淌在我面前。”
她吸了吸鼻子,咕哝道:“我怕死。我好日子还没过到头呢,我不想死。”
燕渠被她逗得想笑,但是话说着说着,她又习惯性贴得很近,让他不敢笑,怕被打。
“那你呢?”赵明臻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了一个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你怕不怕死?”
“不是很怕。”
她“唔”了一声,又问:“为什么不怕?”
燕渠的声音依旧平缓:“死人见多了,觉得也就那样,有时候急行军累了,看到倒在路边的死人,还挺羡慕的,也想往旁边躺一躺。”
“急行军?你们一天能行多少里?”
“轻骑一日夜,能行近二百里。”
“二百里。”她靠在身畔男人的肩上,伸着指头算:“一个时辰是……粮草辎重不要了吗?”
“急行军顾不上,先落在后面。”
……
床帐内,两个人的声音都渐轻。
赵明臻靠在身畔男人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
整出闹剧的来龙去脉,宫里查得很快——
有人偷换了长公主面前的酒,让她有了醉意,又引她去往偏殿休息。而偏殿里,则燃着助眠的香,叫人神思不属、昏昏欲睡。
席间手忙脚乱,上错了酒也是有的;偏殿里都是休息的贵人,点助眠的香更没错,只是稍微燃得浓了些。
真正的问题,在于聂听渊随身佩戴的香囊。
他对宫内不熟,服侍他更衣的宫人,替换了他的香囊,在里面添了一味香料。这味香料与偏殿内燃着的香一起作用,有催情之效。
真相已经大白,至于背后的主使是谁……
公主府内,看到信报时的赵明臻倒也不意外。
事情败露后,配合着完成这一环又一环的细作,虽然大多自戕了,但总有没死成的,在拷打之下吐露了真言。
——是远在封地的齐王。
赵景昂登基两年,齐王仍不死心。
当年,齐王在朝堂之上也是有名望的,支持者众。身为太子的赵景昂又一贯保持着仁德的名声,不可能在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对兄弟下手,只能捏着鼻子,放他和淑妃一起去了封地。
虽然后来,赵景昂也后悔了——齐王素来孝顺,当时至少应该扣下淑妃在宫里才是。
天下太平,齐王不死心也得死心,可若天下不太平了呢?
所以,他想要在漩涡中心,引起争端。
——当朝长公主,辅国大将军燕渠的妻子,居然和他的政敌私通,想想也知道会闹得有多精彩。
虽不意外,但是赵明臻心下还是觉得有些嘲讽。
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算计到她的罗裙之下。
所谓男人的纵横捭阖,可真是没趣。
——
赵明臻把自己养得很好,一日三餐都精细,从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有空的时候,也时常游园散心、打马射箭。
因此,她的身体不错,此番中药,并未伤及她的元气,躺了两天就全好了。
不过她虽好了,但也故意好几天没出门,表现出受伤的一面。
宫里的安抚和赏赐,更是流水般送进了公主府,但赵明臻还是没动静,直到徐太后坐不住了,都打算亲自出宫来看自己的女儿,她才没再装下去,进宫请了趟安。
公主府有了动静,先前她闭门谢的客就又登门造访了,赵明臻虽不耐烦,还是要见一见。
首先来的就是兴湖长公主。
重阳时,她便有孕在身,这会儿早该显怀了,厚重的冬衣也掩盖不了她隆起的肚皮。
见到赵明臻,兴湖就眼泪汪汪地开始哭:“是妹妹的错,竟然识人不明到这种地步。若非这次的事情,我竟不知,身边信任的婢子,一直都是淑妃的人。”
“我怀相本就不好,冬至那日,那贱人居然还给我下药,令我动了胎气……”
赵明臻有点不想理她。
不管事实,是如兴湖自己开脱的这样,皆为婢子暗害;还是她也心向淑妃,主动借走她的人,结果都没有区别。
她瞄了一眼兴湖麻杆似的手腕,道:“别哭了,本宫不乐意看,到时候又要说本宫不仁慈,欺负孕妇了。”
兴湖脸色一白,确实没再哭了,可是眼眶里的眼泪还是在往下掉:“陛下……陛下撤了我驸马的官位。他是受我牵连,这件事……真的不能转圜了吗?”
赵明臻轻笑一声,道:“你那驸马的官位,本就是因你而来的,这回受你牵连撤了,不是理所应当?”
兴湖嗫嚅道:“我只是……”
赵明臻觉得和她这样的人说话没趣,起身道:“我不想听你求饶,你也不必和我辩解,你的侍女到底是受谁指使。做主子的,既有管束下人的权力,那下人做错了事,自然都要担责。”
赵明臻摆了摆手,一面示意下人请兴湖走,一面道:“本宫不想和你深究,否则,小惩大诫,就不会只到你的驸马为止了。”
兴湖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赵明臻神色淡淡,却极威严,她心下畏惧,只得白着张脸退下。
兴湖走后,那位北境来的聂公子亦是前来造访。
面对聂听渊,赵明臻的脾气稍顺。
毕竟,当年若是没有他斩落那北狄大王的首级,令情势急转直下,她就真要被送去和亲了。
赵明臻与他对坐,道:“聂公子此番也是无妄之灾。你若怀歉,倒叫本宫不知如何自处了。”
“万幸陛下没有怪罪。”聂听渊笑得温文:“总归是我不够提防,也才差点着了道。”
赵明臻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聂听渊长相昳丽清俊,其实很适合这样笑,只是这人一边笑,一边抬眼若有似无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很轻浮。
她没再说什么,只举杯道:“既然聂公子有缘来这一趟,本宫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若无聂公子六年前的义举,那场战争,我大梁又要多折进去许多。”
聂听渊的神色一僵,有些微妙地轻抬唇角。
旋即,他也举杯站起,道:“长公主言重了,聂家世代镇守边关,这本就是分内之责任。”
说罢,他便饮尽了杯中茶水,试探般道:“北境风物,与京城大有不同,不知燕驸马……可曾与长公主言及北境的事?”
聂听渊这话的语气很正常,赵明臻却觉出一股刺探和挑拨的意味。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细瓷杯,四两拨千斤地道:“本宫长于深宫,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聂公子若想叙旧,晚上可以留下来用顿饭,燕将军晚间会回来。”
看起来,是不知道六年前的事了,聂听渊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很正常。
政治联姻嘛……而且是这样天差地别的搭配,这两位恐怕没什么感情,更少交心,那日燕渠会闯入宫室带她走,想来也只是因为身份摆着。
聂听渊抱了抱拳,道:“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在下今晚尚有旁事,恐怕是没这个机会叨扰了。”
赵明臻本也不是真心在留,客套几句后,便让人送了他出去。
看着聂听渊走时的背影,赵明臻眉梢轻蹙。
六
年前,她也才十八岁,正是怀春的年纪。
险些从云端跌落,又突然轻飘飘地被人救回了云端,这样的经历,让她难免对那个没见过面的英雄,产生一丝影影绰绰的好感,也幻想过,他应该是什么模样。
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在真的见到这位时,悉数烟消云散了。
明明聂听渊也算身形俊逸,却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
怎么会这样?赵明臻若有所思地想,也许今晚,等燕渠回府,她可以具体问一问,当年北境的情况。
只是这晚,直到夜幕低垂,燕渠也没有回来。
这很不寻常。
成婚以来,不管她疏远于否,他每晚都会回公主府,即便她不过问,每回他因故要回来得很晚的时候,也会提前派人和公主府先打声招呼。
但今天……
赵明臻站在前院的照壁后,抬头看向天边堆叠的乌云。
今夜无风无月,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碧瑛疾步走了过来,垂手道:“长公主,去燕府和衙门问话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今日傍晚,燕将军像是得了什么消息,便从燕府匆匆忙忙地进宫了。”
燕渠是重臣,进宫并不稀奇,赵明臻的心却是咚地一跳,追问道:“还有没有旁的事情?”
碧瑛咬了咬唇,低声道:“宫里的人说,皇帝和燕将军,似乎是有了争执,在紫宸殿吵起来了。”
从燕府出发,那就是得了军报,进宫后又和皇帝有了争执……
赵明臻瞳孔微缩,当机立断道:“备马,本宫现在就要进宫。”
她的声音坚决,落到砖石地上都能砸出个坑,碧瑛愣了愣,立马应道:“是,奴婢这就去牵白虹来。”
赵明臻半刻也未犹豫,正要一起去马厩时,公主府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马蹄声很快停在了公主府门口,赵明臻意识到了是谁,转身,越过照壁,提着裙摆往门槛外看去。
果然,无边的夜色之下,是燕渠回来了。
他长腿一跨就下了马,神情冷峻、面色霜寒,锐利的目光像箭一样直射往前,却在看见了照壁前的赵明臻时,倏而顿住了。
“长公主。”
他抱拳一礼,很快垂下了眼帘。
赵明臻直觉不对,抬手,示意让碧瑛带着一旁的下人都退下。
开阔的公主府大门,骤然冷清了下来。
赵明臻深吸一口气,朝定住脚步的燕渠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本宫。”
她昂着头,等他的答案,而这个一身冷气的男人,却在她靠近的瞬间,直接扑了过来。
“我今夜要走。”燕渠紧紧地抱住她,闭了闭眼:“对不住了长公主,怕是要牵累你。”
若是出征,何谈连累?
赵明臻柳眉倒竖,抓着他的领口,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第48章 第48章你别让我失望
风猎猎地在吹。
赵明臻骑在杂毛的马背上,耳朵都被冻得发木。
年关将至,天已经很冷了,遑论是这样的夜里。
向来娇生惯养的她却恍若未觉,眼睛只盯着越来越近的宫墙,心想,终于快到了。
在她的逼问下,燕渠毫无保留——
他不相信上一份粉饰太平的军报,故令其驻在京外的亲信日夜疾驰、赶回北境。
悄悄抵达北境的亲兵很快让信鸽送回了真实的线报——北狄原本的王世子、如今在乌尔霄汗国扶持下的新王万俟浚,果然没等到水草丰茂的时候,就紧抓这个冬日对大梁发动了攻击。
而桓阳府的那位大都督巴不得北狄此时来犯。
他一面且战且退,一面控制住军中忠于燕渠的部将,伪造了假的军报送来京城。赵景昂派去北境的两位钦差大臣也被他收买,没有把真实的情况送抵紫宸殿的案头。
北境是聂家世代经营的地方,聂修远的本意想来也不是将北境全都拱手相让,只是想利用这场仗,清洗异己的势力,放大自己的作用。可惜的是,战场上的结果,往往不以人的本意为转移——
明明上月里,前线斥候几度来报,都说乌尔霄不过送了些粮草马匹,只是帮北狄人重新占领了他们丢掉的居处,可等北狄这回兵临城下,城上的守军,却都看到当中那些棕发碧眼的怪面孔。
山脉另一边的乌尔霄汗国,何止给了粮草辎重,竟是直接派兵增援了!
连打两年,大梁这边也是兵疲马乏,新收复的十三城又摊薄了守备的兵力,聂修远这一下玩火自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情势急转直下,燕渠进宫禀报军情。按理说,赵景昂虽然提防,但也并非不信任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
可巧的是,聂听渊刚巧往皇帝案前,送了一些与燕渠有关的奏报。
奏报里只有一件事——
辅国大将军带人垦荒屯田,几乎要将军队收拢作自己的私兵。
只是聂听渊所奏,赵景昂未必会信,但偏偏,奏报的末尾上,还有他派去的两位钦差亲笔所书,以作证实。
赵景昂本就起疑,偏偏燕渠此时来报,恳请让他带兵出征,回北境救急。
京城与北境本就相隔千里,军情如火,燕渠无心虚与委蛇,然他的急切,落在皇帝眼中,俨然成了另一种威逼的意思。
争执之下,君臣不欢而散。
……
乌蒙蒙的夜色之下,燕渠抬手,轻轻搭在了赵明臻握在他领口的手背上,声音沉静得可怕:“臣没有时间等陛下再做决断,故打算今夜离京。”
他不在,他的部下群龙无首,被聂听渊针对得死死的。一人之力无法逆转大局,但他在与不在,却不一样。
赵明臻松开了他的领口,却没撤回手,反还替他整理起皱乱的衣领来。
“你告诉我,聂听渊所奏,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
闻言,赵明臻勾了勾唇角,轻声又问:“那你知道,将军未旨先动,是什么罪名吗?”
她没问他怎么出京城。
若他是城防的守卫能拦得住的人,也不会在短短两年内,就在腥风血雨中跃居到这样的高位。
燕渠抬着黑沉沉的眼珠看她,没说话。
赵明臻后退两步,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本宫要如何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眼神很冷,冷到像是刀子绞入他的心尖。可不知为何,燕渠竟然从这样鲜血淋漓的感受里,品出了一丝快慰的滋味。
他轻垂眼帘,不与赵明臻对视:“口说无凭,除非臣即刻就能带公主飞回北境。”
“你有这样的本事,先带皇帝去好了。”
赵明臻轻笑了下,又道:“那本宫,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见我一面?你既打算好了,左右都是顶着悖逆之名,闯出京城直取北境。”
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燕渠的眉眼间,若有所思。
她看不出,燕渠是真的没想那么多,还是已经算透了。
贸然离京,乍一听是一个不顾后果的莽招,却能把赵景昂架在火上烤——他这等于是帮赵景昂做了决定。
燕渠出身寒微,根基不稳,所以需要皇权背书;而赵景昂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用?
武将私自屯田垦荒,无异于拥兵自重,若赵景昂有底气,方才在紫宸殿起争执的时候,就该把他直接拿下。
燕渠垂着眼,道:“陷长公主于这样的境地,本就愧疚难当,臣做不到连话也不说一句,一走了之。”
他是她的驸马,皇帝更是她的弟弟,若有风吹草动,本就是夹在中间的她处境最为尴尬。
这也是她起初不愿接受这场赐婚的原因。
赵明臻笑了下:“那本宫倒是要多谢你。”
其实一走了之也没什么。
反正等到他回到他自己的位置,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这几日能尝到的甜头,本就只是镜花水月。
她还远没有心悦他,心悦到愿意随军的地步;而他也更不可能放下他的一切,就像其他公主的驸马一样,和她们窝在京城,去过平静而安然的生活。
赵明臻缓缓抬头,露出了在一切开始之前时那种,矜持又倨傲的神情。
“燕将军,本宫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为了你我的感情,所以返身回公主府一趟,还是想要利用我、提醒我,我们的合作关系……”
她顿了顿,随即斩钉截铁地道:“这一次,我都全然地信任你,你别让我失望。”
说罢,她的视线淡淡掠过,朝他伸出了手。
见燕渠皱了皱眉,没理解
她的意思,赵明臻不耐烦地轻“啧”一声,直接上手,一把夺过了他握着的马缰。
“天亮之前,我会骑着它回来的。等我一晚,到时你再走不迟。”
……
宫门已经落钥,门口把守着的禁卫见有人来,立马警醒地提起长枪,喝道:“来者何——长、长公主……”
赵明臻并未下马,反倒迎着他们的枪尖继续向前。
洒金的裙边在漆黑的夜里依旧闪闪发亮,她毫不客气地道:“给本宫开门!”
她的气势太强,服从她几乎是一种本能。几个禁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终于有一个小头目敢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知长公主何故进宫,可有陛下的旨谕?”
赵明臻不答,只催促着她**的那匹杂色马继续向前。
枪尖寒光闪烁,可禁卫哪敢真的伤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见状赶忙收起长枪:“长公主……您这就是为难我们了……”
“若要治罪,本宫替你们担着。”赵明臻不紧不慢地笑一声,随即缓声道:“本宫也想看看,我临时起意回家一趟,皇帝会不会砍了我的脑袋。”
第49章 第49章夜犯宫禁
赵明臻身份特殊,宫门口的禁卫不敢强拦。
别说真让这位抹了脖子,她但凡是吹破一点油皮,回头宫里只怕都要怪罪。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熟悉而又陌生的四方宫城映入眼帘,赵明臻昂起头,催马向前。
夤夜,宫道上都上了冻,这个时候也没有辇轿可传,提着裙裾不知要走多久,她干脆就骑马进了宫。
反正连夜闯宫禁这样的事情都干了,也不在乎多一桩在宫墙内纵马。
她离开之后,守门的一个禁卫忽然感慨:“这天子胞姐还真是行事嚣张啊,连宫禁都敢闯,啧啧,这可是犯禁的大罪。”
一旁另一个禁卫却是睨他一眼,随即道:“你当真以为,她是不计后果地来闯?”
“此话怎讲?”
“你何时见过这位孤身出入,哪回不是前呼后拥的?但今夜,她却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同僚很快了然,惊呼道:“还真是,若带了随从来闯,性质可还真不同了。”
“也不知这长公主夜闯宫禁,为的是什么大事?”
“别扯闲篇了。”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禁卫突然道:“快去向统领大人汇报,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处置不了长公主,还处置不了我们吗……”
——
紫宸殿灯火惶惶,黄铜的灯架上,燃着彻夜不息的明烛。
殿内瞧不出什么异样,一如往常,风平浪静。
只是御前的侍从早就都被遣退了,唯独一个戴奇仍在案边侍奉。
看到殿门口那个衣袂飘飘的身影,戴奇下意识张了张嘴,然而一转头,见身着赭黄色常服的皇帝依旧埋头在案前写些什么,没有抬头的意思,于是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睁眼的瞎子,什么也没看见。
“更深露重,阿姐怎么突然来了?”赵景昂淡淡开口,却并未抬头:“也不通传一声,叫朕好生意外。”
赵明臻站在门槛外,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她拾起裙摆,缓步走入偌大的殿中。
通明的灯火,将她眼底神色照得分明。她抬起头,直视着赵景昂道:“我都来了,没必要打哑谜了吧。”
赵景昂持笔的手一顿,继而笑道:“好。那阿姐告诉朕,你现在夜闯宫禁,为的是什么?”
他的脸上虽有笑意,声音却是霜寒无比:“是为了血脉至亲,还是为了你的丈夫。”
戴奇甚少听到皇帝用这样的口气说话,霎时间,腿肚子都是一抖。
空寂的殿前,他的话几乎都能响出回音。赵明臻听得出他话里危险的意味,面色却无半分变化。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御案后的赵景昂,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赵景昂终于放下了笔,看向她:“阿姐此话怎讲?”
赵明臻盯着赵景昂这双和她很像的眼睛,道:“燕渠若是真有了反叛之心,你会对他的枕边人一点芥蒂也无吗?”
和亲和联姻的本质是一样的,不论嫁给异族还是豪强,公主都只不过是一个高贵的筹码而已。
一旦关系恶化、兵戎相见,她的丈夫当然会斩下代表皇家的妻子以示决心;
而若是朝廷向她的丈夫举起屠刀,即便她侥幸活下来,到最后,也会成为失去丈夫孩子的可怜人,在尴尬的边缘了却残生。
前朝今朝,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赵明臻看得很清楚,所以今夜,她不只是为了燕渠走的这一遭。
赐婚的圣旨落下后,她就必须充当联系君臣两人的纽带,哪怕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所以她方才,拦下了燕渠意欲直接离京的举动。
他走了,这君臣俩的关系是真的完了。
赵景昂垂下眼帘,深褐的瞳孔隐匿在眼睫的阴影之下,晦暗不明。
他没有回答,还反问道:“阿姐这话,是不信任他,还是不信任朕?”
赵明臻轻轻一笑,也没回答,只道:“但陛下可以信任我这个亲姐姐,不是吗?”
“今夜,我是来为我自己斡旋转圜的。我是天底下最希望你们君臣相得的人,也最希望大梁江山稳固,才好一直踏踏实实地做这个长公主。”
她的话并不好听,却用一种尖锐的真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听到这儿,赵景昂紧绷的眉心,微妙地松下了一点。
纯然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本就不存在,遑论是在皇家。
赵明臻若把自己说得多么心向他无所谓燕渠,他反倒信不了半点。
良久,赵景昂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方才禁卫来报,长公主夜闯宫禁之时,朕是真的很担心……担心阿姐,把朕当成敌人了。”
他顿了顿,继而缓缓抬起眼帘,看着赵明臻道:“眼下的局面,阿姐易地而处,又会怎么做?”
赵明臻眉梢微挑,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完全以皇帝的视角道:“孤例难证,也不能尽信经燕渠手送上的军报。可以先派先头部队及粮草,随他一起加紧支援北境,等证实的消息传来,再令大军开拔。”
赵景昂勾唇一笑,道:“阿姐说的有道理,只是有些太小瞧朕了。朕很清楚,他今夜送上的军报,九成九是真的。”
闻言,赵明臻倏而一怔。
赵景昂没察觉她神情的细微变化,自顾自地继续道:“朕派到北境的钦差,这个月送来的奏报,结合发信的时间,有数处自相矛盾的地方。朕早就起了疑心,已经秘密派人前往北境,最晚不过这两日便能有回信。”
他的声音清越,却更显冷漠:“燕渠今夜送来的军报,正好证实了朕心里的猜测。此人忠直、孤高,朕倒是不怀疑他上报的军情是假的。”
“可北境地远,无风不起浪,聂听渊所奏想来也不都是假的。朕若是不加以敲打,如此轻易地就加重他手中的权柄,他怕是更要生出骄横之心。北境那边,聂家也还在,援军不过迟上个几日,出不了大问题。”
听到这儿,赵明臻的脸色,已经差到她都快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只是迟上几日,出不了大问题……
赶来的路上,她顶着马背上的寒风,在心里想了一路该如何让赵景昂相信燕渠,下旨让他带兵出征。
——因为她没想过,赵景昂会明知军情是真,还有枉顾人命,反复拿捏燕渠的心思。
此时此刻,她忽然又想明白了一点从前没想明白的事情。
她原以为,在赵景昂心中有一杆秤,之于能交托北境的人选上,左边放着燕渠这样的寒门将领,右边放着的,则是像聂家这样的地方豪强。
聂家把手伸得那样长,都到了胆敢阻止她婚仪的地步。可在查出事情真相之后,他却还是没有松口,委派燕渠回到北境。
赵明臻一度以为,这是赵景昂性格的原因。
毕竟,他虽算个勤政的好皇帝,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但也确实温吞,时常瞻前顾后,下不了决断。
在他还是太子的那些年里,很多决断,都是徐太后和她一起做的。
可现在,赵明臻却惊觉并非如此。
赵景昂的心里确实有一杆秤,只是,所有的权臣,不论是聂修远还是燕渠,都在与他对立的另一端。
聂修远的肆无忌惮,只会让赵景昂,连带对所有人都更升起忌惮,包括燕渠。
想清楚这些后,赵明臻的唇边渐泛起一点戏谑的笑,忽有些后悔方才拦住燕渠了。
就让燕渠威逼一回赵景昂又如何?朝中将才凋零,赵景昂手中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在找到能替代燕渠的人之前,他是不会与他撕破脸的。
局势如此,燕渠漏夜离京,他反倒得在后面维护描补,派兵也好增援也罢,不会在群臣面前打自己的脸。
无非就是事后,燕渠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君臣关系就此破裂。
说起来……燕渠这么做,于他自己,才是最吃亏、最里外不是人的。
而他得到的,不过是几日转瞬即逝的战机,多活一点连秤都上不了的人命。
赵明臻垂着眼帘,有点难过了。
她也忽然明白,以燕渠沉稳的性格,又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和皇帝闹得不欢而散。
赵景昂的意图,他一定有所察觉。
也许也觉得好笑吧。
赵明臻的沉默太久,御案后的赵景昂终于觉出不对,下意识叫了她一声:“阿姐?你……”
赵明臻抬起头,扯起唇角笑了笑:“说到底,你无非还是不敢信任他。”
赵景昂没反驳,只挑眉道:“和那泥腿子相处久了,朕怎么觉得,阿姐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
赵明臻保持着温和的笑,复又垂下眼帘道:“不信任也有不信任的用法,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有心听我一言。”
——
燕渠没走,却也没进公主府。
他在照壁前坐着,闭拢的眼睫在夤夜的寒风中轻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着急,旁边的三两亲兵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项飞鹏绕着照壁踱了好几圈,终于是没忍住,开口道:“大将军,我们当真要等下去吗?万一长公主只是与您虚与委蛇,她其实是打算和皇帝一起制住我们怎么办?那我们就连先行一步的机会也没有了。”
闻言,燕渠缓缓抬起了眼帘。
阒寂无声的夜里,他的眼瞳显得愈发深邃,仿佛整片无星无月的天空,都倒映在他的眼底。
燕渠看向天际的方向,淡淡道:“等到天亮。”
他收回视线,在脑海中复盘北境的局势。
……还有刚刚发生的事情。
燕渠出宫后直往公主府来,确实没有如赵明臻猜测的那般,怀揣着想让她做些什么的目的。
他只是觉得……
如果他不告而别,那么她也一定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他走后,轻飘飘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也许她会遵守与他的约定,等到哪日他战死的消息传来,便欢天喜地地结束这桩婚事,去换新人;
又或者她根本等不及他死,反正她是当朝长公主,这些口头上的话,只要她不愿意,对她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天边的远山之间,渐渐泛起了些鱼肚白。
夜阑将尽,天快亮了。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燕渠深吸一口气,正要站起身,仍在宵禁中的寂寥街道,却忽然传来一阵飒沓的马蹄声。
是赵明臻。
她骑着他的那匹杂色马,一路从宫门口疾驰到此,连鬓角都结了霜。
燕渠神色一凛,跨步上前道:“参见长公主。”
赵明臻在马背上扬起笑,举起手中握着的明黄色卷轴,高声道:“燕将军,请接旨吧——”
第50章 第50章一记清脆的耳光
燕渠打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他身形笔挺,即使跪着也像一杆青松。
赵明臻没有下马,直接在马背上就宣读起了旨意。
“……兹有逆狄犯境,悖逆天常,朕心实为痛切,今特命辅国大将军燕渠,统复征讨,总制诸军……”
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决,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威严,与平时小打小闹时放狠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封旨意中表明了两个意思,一,收复祖宗失土不易,此战不退;二,由燕渠为主帅,征领统御。
读完旨意后,赵明臻这才翻身下马,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眼里眉梢却挂着自满的颜色。
燕渠向皇城的方向稽首一拜,旋即起身,高举双手,接下了赵明臻手中的圣旨。
“臣遵旨,谨遵圣谕——”
她微微扬起嘴角:“燕将军,你不用火急火燎地出城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犀角制得的虎符,同样递给燕渠后道:“大军筹措需要时间,皇帝已急召六部官员进宫,商讨各路调度事宜。你先去城北大营,领三千精兵,即日出动。其他各路,会紧随其后。”
京城附近布防,能打仗的兵马不过五千,三千已经是能立即调动的极限。
见燕渠缓缓抬头,赵明臻在他问之前便继续道:“名义上的副手,会是聂家那位二公子,但实际上,依旧是由昌平侯督战。”
燕渠眉梢微动,抬眼看向赵明臻。
她鬓角的头发依旧一丝不乱,仍是那副长公主高高在上的姿态,细看却能发觉她眼底微红,笑容里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倦。
不过几个时辰,皇帝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之巨的变化,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而赵明臻也正在打量他。
只一晚上,他的下巴上,居然就冒出了细细的青色的胡茬。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明臻有点儿不自在地催促道:“军情紧急,燕将军还在等什么?后续再有变故,本宫会处理。城北大营那也已去了人通传,你持符前往即可。”
燕渠后退两步,将圣旨交予了身后的亲兵。
赵明臻以为他要走,正要侧身给他让路,却见面前高大如山的男人顿住脚步,朝她一拜。
燕渠突然的郑重,几乎让赵明臻措手不及。她的眼睫颤了颤,在他举手躬下之前,抬手扶住了他。
她偏开头,不自在地道:“你拜本宫做什么?”
燕渠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长公主……便如此信任臣吗?”
他的手心宽厚,有茧也有疤,尽管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她柔嫩的手背上,还是被粗粝的触感磨得一缩。
赵明臻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
她合拢双手,反握住了他的,随即认真道:“本宫信任的不是燕渠,而是战功卓著的燕将军。燕渠,你明不明白?”
在公主府的这段时日,不过是她与他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还不足以让赵明臻多么了解他,更不足以让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今晚的选择。
只是,她虽不懂那些沙场上的纵横捭阖,但她知道,是眼前这人收复失土,也是他保卫大梁的百姓,他
的拳拳之心,不该成为被反复拿捏的那一点筹码。
燕渠瞳孔闪烁,最终,还是一揖到底。
他一字一顿地道:“长公主今日信重,臣,绝不辜负。”
——
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各部及军机要务有关重臣,就已经被从府上薅了出来。
一路上,大臣们在传召的内侍口中,得知了今日情形——
乌尔霄汗国出兵增援北狄,大军十万已经直指大梁北境。北境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收复的十三座城池,已经丢了四座。
乌尔霄这个名字,对于大梁人来说,虽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两国之间隔着北狄、和一整座堪称天险的浮断山脉,并没有直接交手过。
他们是强是弱,意在何为,没有人知道。
一时间,群臣心念各异。然而皇帝没有表态,这样大的事情,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赵景昂立于上首,目光扫向噤若寒蝉的众人,淡淡道:“乌尔霄汗国气焰如此嚣张,我大梁怎能继续轻纵。”
“朕已下旨,令辅国大将军率兵驰援增北,今日便率城防军开拔。军情如火,朕急召诸位爱卿入宫,正是要商议此战该如何筹措,诸位有何见解建议,尽皆可提。”
此话一出,原就安静的大殿中,更是落针可闻。
赵景昂虽未疾言厉色,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强硬而分明的。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做好了决断,那就是打。接下来要商议的,无非就是要怎么打。
在场的都是人精,很快就听懂了皇帝的意思。
不过,赵景昂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坚决,有人误以为他这是故意说反话,等着臣子劝阻,于是试探着开口道:“万万不可啊陛下!这……这乌尔霄不过北地蛮夷,成不了气候……”
“先帝在时,素来也是随这些边镇自生自灭,说句实话,那十三城地处荒凉,长臂难辖,能打回来是喜事,但若留不住,其实也……”
说话的人,都开始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道理了,而上首的皇帝,却没有给出半点回应。
偌大的殿中,随着话音的渐渐熄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妄自开口的这名大臣发觉自己揣度错了皇帝的心意,扑通一声跪下了。
从上到下,鸦雀无声。
肃立着的赵景昂,却只是往底下扫了一眼。
他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旋即哂笑一声。
冠冕堂皇的道理,他可以说出更多。
赵景昂闭了闭眼,眼前忽又浮现起,赵明臻方才失望的眼神。
……
赐婚的风波过后,他这皇姐在他面前,再也没有过任何失仪之举。
今夜虽她冒着大不韪闯入宫中,真的到了他面前的时候,也依旧进退有度,并无冒犯。
她甚至是来给他解燃眉之急的。
此番他不可能真的去处置燕渠,可又闹成了这样,皇帝的面子需要安置。而她也成了君臣之间的桥梁,给了他台阶下。
她还为他献计,言道不必担心,她在燕渠身边安插了人手,还道若是担心燕渠在北境坐大,成为第二个聂家,此番大可以同时委任那聂家的郎君为副,与其两边一起打压,倒不如一起重用。
听她说这些的时候,赵景昂甚至还在好整以暇地想,她的行事风格,和她本人的性格,当真是一模一样。
大开大合,就是利用也利用得坦坦荡荡。
不过到最后,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道:“阿姐的考量,朕会考虑进去的。只是多消耗聂家一段时间,倒也不是坏事。”
边镇连年打仗,而先帝在时对朝政的掌控力微弱,之于桓阳府,名义上依旧节制于朝廷,但实际上聂家手底下的,就是只听他们的私兵。
“今日早朝,朕会和军部大臣草拟出一个方案来,看看打是不打、要打几分。时候太晚了,朕派人送阿姐出宫吧。”
他还是没打算即日便打。
有山脉阻隔,想来那异国之外的异国,能提供给北狄的援兵也是有限的。他这样想。
而且说实话,即便到此刻,赵景昂心里也不太能领会燕渠急切的是什么。
聂家还在试图隐瞒前线情况,说明情况没有恶化到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如果没有连绵的大火,怎么凸显出平时靡费金银建起的一座座望火楼的重要呢?前线事态越紧张,到时候,不是越凸显出边关救急的将军威武吗?
赵景昂话音已落,赵明臻却没走。
她看着他,澄明的眸子,不可置信地轻颤着。
赵景昂被她看得一怔,不过也没当回事,以为是自己终究没给准话,她有些气恼。
他这个姐姐一贯是有脾气的,犯起倔来,莫说是他,就是母后的面子也不给。
他掸了掸衣摆,上前几步,打算纡尊降贵,亲自送她出去。
只是赵景昂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走到赵明臻身边,一句“阿姐”还没唤出口,一记清脆的耳光,已经劈在了他的左脸。
他完完全全地被打懵了。
等赵景昂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手,去摸自己的侧脸时,那里已经浮起了一个滚烫鲜红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