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舒苑终于蹲到了工作机会,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获得招工信息,反正她是通过看报。
这次是工人画报招聘两名摄影记者跟一名编辑。
她不想一直在出版社工作,那样对她来说相当于被迫换了赛道。
编辑要求中专学历, 但摄影记者只要求高中学历, 但要求提供作品,还要参加统一选拔考试。
舒苑有两次获奖经历,再加上积累的拍摄作品,至于考试她完全不怕。
工人画报跟路城日报不同, 在全国范围发行,听名字就知道,当然是重量级大报, 而且让舒苑满意的是它是周报,这就意味着工作比日报轻松得多。
另外相比日报, 摄影记者绝对是画报的中流砥柱,参与最核心的报道, 这就是说会有很多重要的拍摄机会,她会拍出更多有价值的照片。
她觉得画报对摄影师来说是个非常优秀的平台。
还有报社的考勤没那么严格, 不像后世那样不需要坐班, 但外出也方便。
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是, 这家报社不会倒闭。
再说, 路城的报社、杂志社算是比较多的了,也就十多家,机会不容错过, 当然要去试试。
她比考夜大还重视这次考试,从陈娴那儿借了专业课课本,有空就翻看。
父子俩看她居然在认真看书,非常意外, 小满问:“妈妈,这个考试比夜大考试还难吗?”
舒苑笑笑说:“主要是我不知道考啥内容。”
舒苑第一次体验到八十年代招工竞争有多激烈,这是面向社会的招工,工人画报一共有二十多名职工,招三人,居然有二百多人经过筛选成功报名。
考场设在画报社附近的小学,离舒苑家也不远,公共汽车三站地,周日这天到门口舒苑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报考人群,年轻人居多,都在等着开门,还有人在看书临阵磨枪。
但大部分人都挺松弛,不像来参加考试,像是来参加什么轻松的集体活动。
考试是一个半小时,试卷是两张八开纸的大杂烩,语数英、新闻专业知识、时政、经济、文化、体育都有。
看到那些常识题目,舒苑淡定不了,她掌握的常识不够多,比如体育题问八零年冬奥会的举办地。
这个年代信息流通不畅,她平时看报主要是找招工信息,顺便看一眼现在政策方向跟主旋律,很多信息一扫而过,冬奥会举办地是哪儿?普来西湖?莱普西德,改了好几遍,最后写了个普莱西德湖。
悄悄往前后左右看,舒苑发现可能题目对大家来说都有点难,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搓手转笔,有人空一大片写不出来,舒苑至少都答出来了,还算是比较早交卷。
回到娘家接小满,小家伙立刻问舒苑考得咋样。
舒苑刮着小满秀气的鼻尖说:“你还真操心,常识题有点难度,不过我没空着,都写上了答案。”
小满立刻睁大眼睛,妈妈说有难度,那就一定很难,他有点担心妈妈能不能通过考试。
——
就在舒苑想方设法淘换冰箱票的时候,她得到了给花雪冰箱厂拍广告的活儿,她想可以用工作换购买冰箱的机会。
小满觉得妈妈很棒,漆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问道:“妈妈,给冰箱拍广告,是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吗?”
舒苑给他解释,对:“广告照片要印在报纸上,宣传画上,就拍模特跟冰箱站在一起。”
花雪冰箱厂经过调研,也要走在市场前沿,也要拍摄广告,干脆,把给胜利饼干厂拍广告的摄影师找来得了,于是他们找到舒苑。
陈载问:“确定是你拍了吗,不会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要挑选摄影师吧。”
舒苑想陈载其实还挺关心她,或者他担心她一遇到挫折就去磨他,又要求亲亲抱抱之类的。
她说:“这次可简单多了,花雪冰箱厂就是知道是我给饼干厂拍广告,直接找到我的,没有别的候选摄影师。”
这次拍摄不用“竞标”,当摄影师就是要有作品,有作品才会有人主动找上门。
周日一大早,按照约定,舒苑骑车带着小摄影助理直奔花雪冰箱厂,宣传科的人非常热情,还问小满:“你跟着妈妈一起来玩儿啊,等拍完了可以参观下冰箱厂。”
小满鼓着脸颊自豪回答:“我是我妈的摄影助理。”
对接的工作人员已经制定好了拍摄计划,就是让女模特站在冰箱边上,衣服是他们共同挑的,暗红色套装,西装上衣,长度到膝盖附近的裙装,非常时髦。
舒苑跟工作人员一块儿搞了个临时摄影棚,把冰箱搬过来拍。
冰箱是浅绿色,模特跟冰箱搭配,不管是人还是冰箱,都很显眼突出。
拍照结束,双方合作愉快,舒苑拿到了一百块钱工钱,宣传科的人还说去给她申请一台冰箱。
小满还参观了冰箱厂,只觉得大开眼界。
回家路上,小家伙美滋滋地说:“跟着妈妈一块儿真能长见识。”
舒苑觉得很轻松,说:“小满这么招人喜欢,我当然要多带小满出来。”
傍晚在家属院看到舒红果,对方迫不及待地把舒苑叫住:“二姐,听说你要买冰箱,弄票都难得要死!二姐夫不是挺有名气的医生吗,都弄不到票?还是你婆家人弄不到票?他们不是都挺有本事的嘛。不像我们家,想买啥电器,我公婆随时都能买到。”
舒红果很得意,终于逮到机会挤兑舒苑一回。
舒苑打量对方,舒红果真是费尽心思打听她的事儿,再说连家里有冰箱都能这么有优越感?
她立刻还击:“看你这得意劲儿,实在没啥可炫耀得了吧。你觉得我需要费劲找票?冰箱我已经买到了,马上就能拉家里来,不用排队,不用票,靠我自己的本事买的冰箱。”
舒红果瞪大眼睛,她显摆晚了吗?冰箱已经买到了?
舒苑继续打击她:“还挺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快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当你不发工资的保姆吧。”
舒红果脸一沉,她绝对不承认自己在沈家当保姆,可他们一家好像确实是把她当保姆使唤,还不给工资!
沈忠诚还让她守活寡,不想跟她生孩子!
舒苑真会往人心上戳刀子。
越想越窝火。
双开门冰箱花了九百八十块钱,周日,又花了八块钱雇三轮车把冰箱拉回家并搬上楼,就这样,舒苑在大冬天买回了冰箱。
静置,插电,舒苑又带着小满去买菜,蔬菜可以放个四五天,肉类冷冻,以后就不用总往菜站跑。
等陈载回家,小满马上告诉他:“爸爸,看,这是妈妈给冰箱厂拍广告,冰箱厂卖给她的冰箱哦,不要票。”
陈载感觉家里很有生活气息,伸手把小满脸颊上沾的面粉擦掉,非常配合:“你妈真棒。”
小满殷勤得很,拉开冰箱门,给陈载一一展示:“爸爸看,我们晚上吃鸡汤馄饨,妈妈说多包点,用冰箱冻起来,以后你加班回来,可以给你煮馄饨吃,很方便。”
陈载有那么一丁点感动:“麻烦你们俩包这么多。”
结婚之后,舒苑对他一直都很好,还会包馄饨给他备着。
舒苑说:“感谢陈医生努力工作,给我跟小满提供稳定的生活条件,有宽敞的房子住,还有钱买大件电器,是不是,小满。”
小满马上接话:“是的,多谢爸爸给我们提供安稳的生活。”
陈载觉得男的不都得这样吗,不过忙碌一天回来,听到母子俩甜滋滋的夸奖,还能吃到美味饭菜,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心情非常愉快。
别人家的男人可能听不到这种夸奖吧。
吃过晚饭,娘俩继续包馄饨,冻了足够多的馄饨后,舒苑带着小满自制冰棍,牛奶配麦乳精再加白糖跟桔子汁,装进茶缸,放上画糖画用的竹签,装进冰箱冷冻室。
小满是个好奇宝宝,团成一团蹲在冰箱前面,仰着小脸,接受来自冰箱的源源不断的凉意。
冰箱很凉,放里面的东西都能冻住,就像东北冬天的室外一样,这让小满觉得非常神奇。
闭上眼睛,睫毛铺在眼窝上,感受着小脸上的凉意,真的好好玩儿啊。
不过聪明的小孩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腾地站了起来,问道:“妈妈,总开着冰箱门,冰箱是不是容易坏?”
舒苑笑道:“坏了就修,反正花你爸钱。”
小家伙吐了吐小舌头,赶紧把冰箱门关上,他不能再玩儿啦。
第二天晚上,舒苑把俩茶缸子从冰箱里拿出来,热水浸泡底部,把俩冰坨取出来,小满拿起一个舔了一口,惊喜地说:“妈,冰棍真好吃。”
舒苑尝了一口,跟糖精勾兑出来的完全不同,奶香可口,还有桔子的清香。
陈载从书房出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娘俩吃雪糕,等小满去卫生间,才说:“舒苑你快来例假了吧,还吃凉的,别再肚子疼。”
你看这人能不是外冷内热嘛,他还记得她的例假日期。
舒苑笑盈盈地看向他清冷的眉眼说:“你看你记得我例假的日子,陈医生,你能不能承认你关心我。”
陈载沉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
舒苑笑着反问:“我说的就不是正经的?你到底要嘴硬到啥时候?”
陈载正无语中,小满从厕所跑回来,拿起自己的冰棍吸溜一口,赶紧跟爸爸解释:“妈妈说你不吃,就没给你做,你要想吃下次也可以给你做。”
陈载伸出食指戳他鼓鼓的小肚瓜,说:“没有下次,你少吃凉的,淋巴结发炎会肚子疼。”
小满缩了缩小脖子,看向舒苑,无奈地说:“好吧。”
舒苑哼了一声:“就你是亲爸,咱家小满没那么娇惯。”
陈载实在受不了那俩大冰坨,转向舒苑,沉声说:“你也不许吃。”
舒苑凑到他耳边说:“你是亲对象,我不吃总行了吧。”
陈载感受着耳畔又凉又热的气息:“……”
小满美滋滋,吃着香甜的冰棍,爸爸妈妈又说悄悄话,感情好得很呐。
——
舒苑发觉自己高估了竞争对手的实力,她觉得考试题目难,别人觉得更难,她考了九十五分,在所有人中脱颖而出,是第一名,很快被通知带着摄影作品去参加面试。
不是啥差额面试,去的就是前三名,按顺序跟主编见面。
舒苑的两次摄影大赛获奖经历可算是派上用场,主编看了她拍的照片,又问了她专业知识,对摄影记者这个工作有啥看法,惊讶于她的专业知识掌握的如此扎实,当即决定录用。
另外还闲聊一些家庭状况,婚姻状况,家庭住址,父母工作等等,聊得比较愉快,主编甚至没很官方地说等通知,直接告诉她过几天会有人打电话通知她录用。
舒苑格外振奋,考试是难了点,但公开公平,她还是拿到了期待中的工作。
她比较慎重,直到画报社通知她过两个星期后去办理入职手续,才买了点卤菜庆祝。
最高兴的人是小满,大眼睛亮若群星,拉着舒苑的手说:“妈妈说去画报社上班能拍到好照片,终于能去了。”
舒苑乐呵呵地说:“对,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傍晚母子俩收摊时,陈载来接他们,小满大喊:“爸爸,妈妈她特别厉害,要去画报社上班了。”
一嗓子把周围小孩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陈载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奖舒苑:“你妈很厉害。”
舒苑的嘴角扬起,想压都压不下来。
——
陈载最近也很忙,下午查房回来,夏院长到他办公室来,满脸喜色地说:“我们医院的冠脉搭桥术入选了七五科技攻关项目,国家会给我们拨款,用于设备采购、人才培养跟临床研究。”
陈载同样觉得振奋:“有国家的支持,这项技术会发展得很快。”
冠脉搭桥术操作复杂,耗时长,技术门槛高,大多数医院的条件远远不达标。
技术得到发展之后能够挽救更多患者的生命。
夏院长喜上眉梢:“你来带队做技术推广,各地医院要派医生要到我们医院来进行技术培训,你也要做好准备,少不了要去外地开展培训跟技术支持,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陈载想起自结婚后,他还没出过差,不过他答应得很痛快:“好。”
“还有,一院院长眼红我们医院心胸外科这几年发展迅速,眼看超过了他们医院,想要撬墙角,说他们医院的心胸外科设备更全更先进,更能人尽其用,让你过去工作,我没答应。” 夏院长又说。
想要把他们医院的心胸外科精英挖过去,他绝对不可能同意,但总要跟陈载说一声。
两人都经历过下放,是患难之交,情谊非外人可比,夏院长说到做到,自他入职后提供了各种支持,陈载压根就没考虑过换医院,说:“我工作得很好,没想过调动工作。”
夏院长很满意,当初把陈载挖到医院来绝对是明智之举,再也没有像陈载这样有天分,有才华还愿意钻研的年轻人,他满脸笑容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我去告诉一院院长让他死了这条心,你安心工作,我会尽可能地给你提供支持。”
——
舒苑这边从考试到面试一切顺利,可是有人得知她想要加入工人画报可不乐意了,这个人就是盛知宜,盛家跟陈家是世交,之前陈甫谧不知道陈载在乡下连儿子都有了,想撮合她跟陈载。
盛知宜就在工人画报当美编,她可不想跟舒苑在一个单位上班,舒苑原本只是待业青年,后来当了照相师傅,现在居然能考进工人画报这样的重量级大报。
一个高中毕业生,明明只配继续在家待业!看不得她不断进步,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工作。
再说她们凭啥在同一个地方上班?
她只是个没啥权利的小职工,可是她大伯是工人画报的社长,在这家报社,她还不是横着走!
舒苑跟陈载结婚,她又是委屈又是憋屈,家人不把她的处境当回事,没人理解她的难堪,她强行压制着愤懑,没哭没闹,没生出任何事端。
舒苑跟陈载眼看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安生日子,听说他们过得还不错,可就凭陈载那冷淡性子,谁知道不是貌合神离装作恩爱给外人看!
现在舒苑现在落到她手里,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舒苑。
盛知宜立刻就去找盛是非,说:“大伯,我对这次招考结果有异议,那个综合成绩第一名的舒苑只是个高中毕业生,她有啥资格进工人画报?”
盛是非虽未直接参与招考,但把控整个过程,知道舒苑以第一名的成绩加入,他说:“这次招考学历要求就是高中,舒苑的学历没有问题,而且她已经是夜大在读。”
盛知宜眉头一皱,又说:“可是舒苑人品不好,她跟陈载在乡下就生了孩子,结果却一直瞒着,搞得我爷爷跟陈载爷爷还想结亲,他们一家子联合起来坑了我。”
想到当年陈载平反回家来探亲,陈载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可她对陈载满是倾慕,对方越是冷漠,她越心生向往。
她同意这门亲事,陈载对她不假辞色,但她想她是陈载对象最合适的人选,只要双方家长愿意,她一定能够如愿嫁给陈载。
可后来的事实对她来说是平地惊雷,也好像是扇了她一个大巴掌。
陈载跟舒苑结婚时,她遭受重大打击,成了个笑话,有人知道她多尴尬吗?
她被骗了,被坑了,到现在她都没找到合适对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两家是世交,盛是非不想在背后议论陈家,说:“他们隐瞒那个孩子一定是不得已,陈老爷子又不知道,再说舒苑招考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盛知宜尾音拖长:“大伯,可他们坑了我,全家联合起来坑我,舒苑是罪魁祸首,搞得我现在都没对象,不得有人承担责任吗,舒苑人品存在问题,小门小户出身的人,趁着陈载在乡下落难费尽心思巴结上去,还隐瞒孩子,可以说是费尽心机。
要不是陈载乡下,她压根就没有接触到他的机会,更不用说嫁给他。她用尽手段步步为营这不难想象。
就是你不从家族角度为我出这口气,你也得考虑记者的基本素质。记者应该有高尚的坚定不移的道德操守,这可是您对职工的要求,那么舒苑人品差到这份上有啥资格到工人画报上班?我坚决抗议录用人品有问题的人。”
盛是非架不住侄女的软磨硬泡,答应跟舒苑谈谈。
——
小满说要请爸妈跟太爷爷吃饭,这天陈载有空,终于成行。
出发之前,小家伙数出了三十块钱,仔细地装进小钱包,又装进斜挎包。
预计花十几块,但他很大方,唯恐不够,要多拿一些。
“爸爸,胜利饭店真的很高级,饭菜真的很好吃。你工作忙,一定要多吃点保证营养。”小满说。
陈载很欣慰,儿子吃到了美味食物就很想让他尝尝。
之前他在西北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身生活,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大儿子,能用自己挣到钱请他吃饭。
“好的,小满。”陈载点头。
难得把陈载排在她前面,舒苑问:“那我呢。”
小满甜甜地说:“妈妈就更不用说了,想点啥菜都可以。”
周日中午,一家三口骑自行车到胜利饭店门口,然后跟陈甫谧汇合。
一见面,陈甫谧就乐得见牙不见眼,他大重孙子还是一个小不点就知道请他吃饭,孝顺得很,全天下的大重孙子都比不上小满。
挎包里装着三十块巨款的小满还是看向气派的照片,在乡下的小满会自惭形秽,但现在是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小满。
小家伙小腿蹬蹬迈得有劲,很大方地跟家人走进他心目中的高级场所。
服务员认识小满,跟他说:“小满来了呀,来坐靠窗边的位置。”
小满礼貌打招呼:“阿姨,我用自己勤工俭学挣的请爸妈跟太爷爷吃饭。”
服务员笑眯眯地把菜单递过来说:“原来是小满花钱请客啊,可真厉害。”
舒苑感慨卖糖画挣点钱对小满的正面影响特别大,学会了一门手艺,学着跟小朋友打交道,还挣到了钱,有了钱连小孩都会有底气,配得感提高了不少。
若是他不回城,穿得破破烂烂流浪乞讨,大概率缩手缩脚不敢进高级场所,想到这儿,舒苑又觉得心酸。
她跟陈载会用爱抚养他,小满一定会是有自信,高配得感的小孩。
就吃一顿饭,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陈载突然发现爷爷变老了。
他才意识到爷爷这个年纪去稍远的地方很麻烦,公交车很挤,自行车载他怕摔了,他偶尔会去中医院坐诊或者带徒弟,出行都是中医院安排车辆接送。就是到胜利饭店来,也是中医院派车送来的。
他觉得自己不够孝顺,没有在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发现他老了,在爷爷八十多岁的时候才发现他老了。
时间上真是太晚了点。
爷爷最重视他,可他却忽视了爷爷,他远远比不上小满。
这种想法像是顿悟一样,让他反省跟不安。
突然开始为爷爷的健康操心,爷爷是个当之无愧的知名老中医,从他自己的年龄跟健康程度就不负盛名,但意识到爷爷已经老去,陈载还是担心。
他想应该对爷爷好一点,对舒苑跟小满好一点。
“你们先吃什么,随便点,我花钱你们都不要客气。”小满的声音萌萌的,还带着豪爽。
舒苑被逗笑,经历过贫穷的小孩却一点都不抠搜。
请家人吃饭对他有特别的意义,他很小就有挣钱的想法,是要维持自己的生存,但现在他的生活由爸妈负责,他挣的钱可以请家人吃饭,这样他很有成就感,很骄傲。
他是一个能挣到钱,有本事请家人到高级饭店吃美味饭菜的小孩。
小满跟陈甫谧坐同一排,把他认为很精美的菜单推到太爷爷面前,小脑袋凑过去,说:“太爷爷你先点,你看菜单上的照片都是我妈妈拍的哦,这家饭店的河鲜很有特色。”
陈载开口:“爷爷点口感绵软的菜吧。”
陈甫谧因为大重孙子要请客,本来乐呵呵的,听到陈载这样说,瞥了他一眼,心中诧异,这大孙子啥时候关心起他来了,他嘴硬:“你啥意思,我牙口好得很,啥都能吃。”
最后点了清蒸鳜鱼、蟹粉狮子头、红烧肉、开水白菜、鸡茸粟米羹等。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暖的,一家人安静吃完美味午餐。
舒苑跟经理认识,再说有亲戚在后厨上班,经理给他们打了八折。
等吃完饭付账的那一刻,小满骄傲地把钱包从挎包里取出来,数出九块一毛钱递到服务员手里。
在乡下时,他根本就想象不出有这样高级的场所,不敢想到里面吃饭,更别说他花自己的钱请家人吃。
这对他来说是件能够自我肯定,自我认同的事情。
他发现乡下的记忆越来越遥远,模糊,慢慢的,他会把乡下的经历都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都是跟家人在一起的温暖快乐记忆。
走出饭店,小满说:“太爷爷,以后我还会请你吃饭。”
陈甫谧被深深感动,感慨地说:“一大家子人加起来都不如小满孝顺,好,太爷爷等着小满请吃饭。”
第62章
这天又是发花蕾月刊的日子, 每人又是一张大报纸,
“大家先别急着折报纸,咱们班有个学生的作文发表了, 这个学生非常棒, 大家找找是谁的。”老师说。
学生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连字都不怎么会写,就有同学的作文登报了!
有学生小声说:“我们还没学写作文呢。”
纸张摊开放在桌子上,小满坐在桌前, 显得小小一只,很费力地伸长小胳膊才能够到纸张的另外一边,然后再费力地把纸张压出长长的折痕。
听到老师的话, 又把报纸展开翻看。
老师在过道间走动,又说:“一年级小学生的作文能登上花蕾的非常少, 这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第一篇发表的一年级作文,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二年级才学写作文, 老师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真有学生投稿并发表。
有学生先找到, 举手回答:“老师, 是舒时清的作文。”
“老师, 我也找到了, 是舒时清写的。”
小满也翻找到了自己的作文,整张小脸都明亮起来,原来是他投稿的作文入选了, 是他的作文。
看着自己变成铅字的作文,自信油然而生,其实写作文并不难,发表也不难。
老师给学生们分析:“舒时清写的是记一次溜冰, 写的生动有趣,看他的作文就好像能听到欢声笑语,大家要向他看齐,也可以向花蕾投稿,来,舒时清,把你的作文给大家念一遍。”
小满连忙站起,小身体绷得笔直,双手举着叠了一半的纸张,大声朗读,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教室里。
读完,在老师的带领下,教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小满的内心被满足感充盈,以前都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作文能发表,还能被老师表扬。
而学生们特别羡慕小满,小满可是他们班第一个作文登上花蕾的学生,也是第一个投稿发表的学生。
等小满把花蕾拿到家,舒苑肯定不觉得意外,倒是陈载把作文读了一遍,说:“想不到咱们小满擅长写作,你太爷爷还想让你学医呢。”
“我去给你买点优秀作文,你多看看。”舒苑说。
小满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想看书架上爸爸的文学名著。”
陈载答得痛快:“那些书以后都是小满的,就是字有点多,注意用眼。”
小满坐在舒苑腿上荡着小腿,亲昵地说:“妈妈,是你带我去滑冰,我才有写作素材,作文能发表也有妈妈的功劳。”
小孩软和的话语听得舒苑眉开眼笑,忙说:“以后妈妈干啥都尽量带上小满,多积累素材。”
可陈载等了半天,母子俩已经转换了话题,也没等到小满提他给做冰车的事儿,爸爸没功劳?
第二天一大早,舒苑跑去肉铺排队,买到了肋排,晚上一家人吃了顿香甜软烂的红烧排骨。
沈盼看到了署名舒时清的名字,立刻感觉大事不妙,舒时清不会是小满吧。
不会是小满的作文发表了吧。
肯定是重名!
小满怎么会写作文呢,他爸爸是作家,他应该遗传他爸爸的写作基因,可他压根就搞不清楚作文是啥,更别提写作文跟投稿。
他特意找人询问,得知舒时清就是小满,小满的作文发表。
小满有这么有文化的大名!他为啥不叫舒小满呢。
沈盼有点慌,他也想写作文发表,他认为他处处比小满强,可不能让小满跑到前头。
小满又会画糖画,又会写作文是咋回事!
可是他跟他爸一样,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在桌前坐了半天才憋出歪歪扭扭的两行字。
他灵机一动,拿着纸笔去找沈忠诚,问他爸作文怎么写。
“你一句一句念,我来写。”沈盼催促他老爹。
沈忠诚简直是瞳孔地震,说:“那能算你写的吗,那是我写的。”
他可不想改换儿童文学赛道,再说他被小孩打扰,烦得很,他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得抓紧写出来,再卡文的话,这篇小说就废了。
而他,会因此变得无比焦虑。
沈盼开始磨人:“你快念啊,我等着呢,我也要发表作文。”
他爸可是大作家。
这样写出来的作文一定能登上花蕾,绝对碾压小满那篇简单的小作文,能被全校所有学生羡慕。
他要把作品甩到小满面前,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作文。
小满都得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他将是电器厂小学最闪亮的学生,让电器厂小学蓬荜生辉。
沈忠诚无比烦躁地摆手:“出去,别烦我。”
看着沈忠诚那张黑脸,沈盼想要一哭二闹,刚扯开嗓子嚎了一句,就被沈忠诚提溜着扔到门外。
“舒红果,你到底能不能带孩子。”沈忠诚的吼声盖过了沈盼的嚎叫。
咔的一声,插销在里面被推上。
——
舒苑就等着去报道,那样她好跟出版社辞工,没想到总编又通知他们拟录用人员说社长要见他们,要来一轮新的面试。
“社长难得如此重视这次招考,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总编好一番叮嘱,他认为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社长面试只是走个过场,录取结果不会改变。
舒苑也不知道面前有个大坑在等着她。
坐到办公室里,舒苑只觉得社长四十多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可对方眼神犀利地打量她,仿佛能洞察人心,气定神闲地开口:“你怎么看新闻真实?”
被问到这个问题,舒苑有些诧异,一是社长不管采编,也会问采编专业的问题?另外,在八十年代研究新闻真实的人应该很少吧。
在专业方面舒苑很拿手,从新闻真实、事实真实、法律真实方面讲了一遍。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不怎么去夜大上课,在专业领域居然有这么深刻的认识,难怪能在那么多来考试的人中脱颖而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舒苑说:“伶牙俐齿,我并不否认,凭借你的专业能力,你能干好这份工作,但是根据你的过往经历,我认为你在人品方面有欠缺,可能会导致你干不了这份工作。”
舒苑被雷得懵圈,诧异开口:“请问我的什么过往经历?我的人品哪方面存在问题?”
盛是非慢斯条理地说:“刚才你义正词严地谈论了一番新闻真实,可你自己在乡下未婚生子,隐瞒孩子若干年,直到回城一年之后,你这样擅长隐瞒,又颇费心机,请问你能够践行新闻真实吗?”
舒苑又被雷得外焦里嫩,我偷偷生个孩子跟新闻工作有什么关系!
她才知道,刚才盛是非问新闻真实的问题,其实是给她挖坑,对方来者不善。
她未婚生子,关注最多的是电器厂的人,但她早就洗白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人说不好听的,她也不怎么在意,还没人像盛是非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一搞事儿吧,居然是这么大的事儿。如果未婚生子给她埋了雷的话,现在终于炸了。
盛是非现在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个老成持重的报社最高领导,跟电器厂里边纳鞋底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妈没啥分别。
足足有十几秒,舒苑才找回思路,强迫自己冷静,开口:“请问盛社长当过知青吗?”
对方反问:“你看我这个年龄,能当过知青吗?”
舒苑又问:“那么您被下放过吗?”
盛是非眼神犀利,边分析舒苑的意图边回答:“没有。”
舒苑说:“那么,您并不了解知青跟下放人员在乡下的经历,您不可能对这些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您高高在上对我的行为进行指责,其实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请问我在洪水里救人,把人救上来自己被冲走差点淹死,您会认为我人品好吗?您能放弃偏见吗?不能!”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这是铁嘴钢牙毫不示弱啊。
换个求职者会很着急很忐忑,拼命剖白自己,解释并试图证明自己没问题,可是舒苑没有,而是硬核指责他?
他不了解舒苑,但他想也许舒苑应该有作为新闻人的骨气,要不是盛知宜,他不想为难舒苑。
但话说回来,舒苑语气不敬,一点礼貌都不讲,毫无分寸可言,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起码这几年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这让他大为恼火,绝对不可能再录用舒苑。
于是他毫不委婉同样硬核地告诉舒苑不予录用。
主编意外得不得了,社长把最优秀的报考者给否了,啥意思?
社长之前一直公正,在人事录用上并没有以权谋私的情况,当然,有些人推荐的不好驳回硬塞进来的职工不算,这次是啥情况?
——
舒苑突遭变故,说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白白错失这个差点到手的工作机会。
她几番思索,决定去打听这个盛是非有什么背景来历,为什么会对她一个小职工横加责难。
先去找骆宾,骆宾当然知道盛是非其人,但不熟,告诉舒苑的都只是些皮毛,之前盛是非在市委宣传部门干过,之后去外地的劳动日报,后来又调到工人画报,在新闻宣传领域顺风顺水。
“我再去打听。”骆宾说。
舒苑又找了严寒柏,没想到陈娴给了她答案:“盛社长是盛知宜的大伯啊,在你跟我三哥结婚之前,两家人撮合她跟我哥。嫂子,就凭咱们两家的关系,盛社长一定会关照你,你的工作会很顺利。”
舒苑立刻就明白盛是非为啥特意找她说那一番话了,原来是因为他侄女跟陈载未成的婚事刁难她啊。
她之前跟盛是非没见过面,或者见过她没印象,盛家跟陈家来往多的是盛知宜的父母,知道他们经常在周六晚上回老宅,也许是特意避开。
舒苑并不需要跟盛家人打交道。
哪里有什么照顾,分明是坑她针对她。
从新闻从业者道德角度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一己私利。
“嫂子,你见到盛社长了?不会有啥问题吧。”陈娴看着舒苑的表情又问。
舒苑摇头:“能有啥问题,我就随口问问。”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不想让爷爷知道,爷爷年纪大了,她不希望自己工作这种小问题变成两家人的斗争。
她也不想让陈载知道,找他还不如直接去找陈甫谧呢。
于是她这几天尽量避免跟陈载对视,以免被他发现端倪。
陈载的观察力非常敏锐,还是发现了她的异常,但他在反思自己,他这几天也没说啥不好听的话,舒苑为啥又不爱搭理他?
思索之后实在得不到答案的陈载转而求助七岁的小豆丁,他说:“你妈妈这两天是不是又不爱搭理我?”
小满是个暖心小棉袄,努力给爸爸分析:“妈妈要换工作,她这些天很忙,说话就少。”
陈载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但可能只是表象,可能有别的原因,正想着,听小满说:“爸爸,你应该去问妈妈。”
陈载说:“行吧,那我问你妈。”
但他从舒苑这儿没得到答案,舒苑笑眯眯地说:“陈医生,你有没有发现你年纪越大越有魅力,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沉稳,有没有女同志暗恋你?”
陈载:“……没有!”
能不能好好说话!
等舒苑洗澡的时候,父子俩又凑在一起聊天,小满坐在窗台上,陈载站在窗前,小孩摇晃着小腿说:“爸爸,你知道妈妈为啥总夸你吗?”
陈载早就发现,母子俩都会夸他,开始他是抗拒的,并不爱听夸奖,但听多了已经习惯,感觉非常不错,母子俩给他提供了不少情绪价值。
他想听听儿子的说法,就问:“你妈为啥总夸我?”
小满的声音奶萌又清脆:“当然妈妈喜欢你才夸你。”
陈载内心忽地一跳,他很意外儿子的说法,问道:“真的?”
小满黝黑的大眼睛像辰星一样闪亮,郑重点头:“对,爸爸,我也会夸你和妈妈,我喜欢你们才会夸。”
陈载拒绝考虑这个问题,他绝对不会跟舒苑谈感情,已经谈过一次教训深刻,绝对不会谈第二次,感情跟身体的接触都是他的底线,他宁愿舒苑跟他谈钱,简单,省力。
再说,小满这个小豆丁跟他谈感情的话题,是不是显得太成熟了点。
小满的视线在爸爸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问道:“爸爸,你也喜欢妈妈,你看妈妈说话少你都担心。”
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爸爸在回避。
爸爸妈妈真让人操心呐,建设和谐家庭,还是得靠小满。
小满得加油啦。
陈载看问题很透彻,包括感情问题,不需要经人点拨茅塞顿开,他只是在回避,固守底线。
但他还是恍然发现,他居然会琢磨舒苑的想法,琢磨舒苑对他的态度。
实在无法忽视儿子脸上失落的神情,在小满追问之前,陈载转移话题:“小满,咱们是不是应该聊点小孩的话题?”
小满眨巴着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问道:“啥是小孩话题?”
他平时是不是对小满关心太少了?跟同龄孩子相比,小满省事的很,他是福气好才有这样乖巧的宝宝。
可小满的思维明显比同龄的小孩成熟,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
思考了好一会儿,陈载才说:“那就聊一聊学校吧。”
小满耷拉着小脑袋:“一年级的小孩都很幼稚,要不咱们聊聊如何建设和谐家庭,如何改善夫妻关系?爸爸要不要认真地思考一下?”
陈载:“……”
看着面前肉嘟嘟的滑嫩的小脸,陈载心说这崽崽特别招人喜欢,就是思维有点成熟了吧。
小满一扬手,陈载便把他从窗台上抱下来,小家伙蹲到地上,像小兽一样团着身体寻找,从地上捡起一根长发,捏在手里举在空中:“看,妈妈最近掉头发,爸爸你得关心妈妈。”
儿子这么细心,陈载在反思,他对舒苑的关心是不是太少。
这时他听小满说:“爸爸你说妈妈知道自己掉头发会有啥反应,她会啊的一嗓子,说‘我掉头发啦,我会不会变成秃子’。”
模仿得特别像,简直就是舒苑本人说的,逗得陈载忍俊不禁。
小家伙脸颊鼓鼓的,大眼睛分外明亮:“太爷爷告诉我了个熬洗发膏的方子,说他那里有中药,我想给妈妈熬洗发膏。”
老爷子想让小满学中医,绞尽脑汁才想出个他可能感兴趣的,这不,就要被小家伙用上。
看舒苑从卫生间出来,小满忙把指尖捏着的长发藏到身后。
舒苑边擦头发边问:“你们俩聊啥呢?”
陈载说:“咱们家小满啥都懂。”
舒苑笑道:“那当然,小孩都聪明着呢,你觉得他不懂,其实他啥都懂。”
陈载想那么他跟舒苑在小满面前是不是得收敛一些,或者再装得更恩爱一些。
熄灯之后,陈载把自己的想法跟舒苑说,舒苑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不用装,我可以本色演出,陈医生你可以吗。”
陈载:“……”
还能不能跟她正常地聊天啊。
——
舒苑这些天一直在思索如何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放出来,本来心仪的工作都到手了,就这样被人踢出来不憋屈嘛。
再说本来觉得这工作就那样吧,也没多好,但被踢出来之后就觉得这工作有很多优点。
她要支棱起来。
根据骆宾、严寒柏他们打探来的消息,一番思索之后,舒苑决定给新闻界的泰山北斗陆公斋写信,陆老先生有多部专著,桃李满天下,是宣传思想阵线的卓越领导人,地位绝对不可撼动的意见领袖,是盛是非大学时候的老师,盛是非非常尊重陆公斋,跟其来往颇多。
她不觉得写信冒昧,这封信陆老先生极有可能看不到,那么谈不上冒昧,如果能看到,那她投诉陆老关系密切的晚辈,这封信就很重要。
舒苑写的地址写的是路城大学,陆公斋卸任在宣传阵线的领导职务后,专心教书写书。
信的内容当然就是自己本可以加入工人画报,但却因为盛是非的私心横生变故。信里还写了她获得的奖项,随信寄了照片。
当然她并没有表达自己遭受不公的委屈,而是不卑不亢地陈述事实,重点是展示自己的能力。
为了让这封信显眼,信封上画了某新闻奖的图标,该新闻奖是陆老提议发起的。
给陆公斋写信无果的话,她就要写信给别的跟盛是非熟悉的大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会跟盛是非作斗争。
——
肯定是舒苑的运气足够好,陆老先生看到了她写的这封信,写信的年轻人就是给谢敬出书的出版社编辑,很优秀,好好培养的话,也许是个人才。
盛是非总是主动去探望老师,没想到这次是陆老主动找他,他拎了些水果跟麦乳精上门,寒暄了几句便问:“要不我帮您找个人,专门整理新闻通史的手稿吧。”
这间书房到处摆满了书跟手稿,陆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弄乱他的手稿,盛是非是能进到陆老书房的少有的几个人之一,人坐在书海之中,显得格外狭窄逼仄。
陆公斋很干脆地说:“不需要,我想问你是不是有个年轻人本来可以加入工人画报,你出于私心干涉?”
盛是非非常意外,陆老师说的是舒苑的事儿,他怎么知道的?
他连忙说:“陆老师,这是小事儿,我是以新闻从业者应该恪守职业道德的角度拒绝她,她在品德上有些瑕疵。”
“你竟然会意气用事,她专业能力足够强的话,为什么不照常录取?”陆公斋边喝茶,边气定神闲地说。
盛是非忙说:“好的,录取她没有问题,您跟舒苑有什么渊源?”
“不认识。”陆公斋实话实说。
盛是非觉得不太可能,对陆公斋来说,舒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后辈,他学生那么多,大多数连名字都记不住,怎么会管舒苑的小事?
他每天教课跟写书都忙得要命,不认识的话难道只是凭着对后辈的提携关爱就过问此事?
盛是非觉得这其中应该有蹊跷,难道真的一点渊源都没有?舒苑凭什么得到陆老的提携?
舒苑搞得他在老师面前灰头土脸,好像滥用权利似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改变主意,重新录用舒苑。
——
周日舒苑要参加摄协活动,本来想带小满长见识,谁知道小家伙说要去老宅,跟陈载一块去,父子俩比她走得都早。
陈甫谧笑得合不拢嘴,学中医就要从娃娃抓起,谁说小满对中医不感兴趣,这不,他给了个药方,小满就被吸引来了。
中药材有一大包,早就配好的,陈甫谧笑眯眯的说:“小满,你看这些药材,皂角、首乌、山参、白芍……”
本来陈甫谧要教小满,可是陈载一定要参与,他要自己教小满辨认药材,教他熬洗发膏。
父子俩占用了厨房,煤炉点着,大药吊子放上面,里面加水,依次放入各种药材,已经转成小火,药香味儿四溢,药吊子里的汁液眼色逐渐变深,变得浓稠。
会画糖画,会做饭的小孩熬起中药来也不在话下。
陈载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椅旁忙他的,他拿到了自七十年代第一例冠脉搭桥手术的部分病例,对有限的资料进行对比分析,他要写一本冠脉搭桥手术需要的设备器械以及手术流程的小册子,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熬好的洗发膏晾凉,装在洗净的装葡萄糖的玻璃瓶里,足足有一瓶半。
小满看着他们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妈妈看到中药洗发膏,一定会非常惊喜。
下午四点多,一家三口前后脚到家,小满本来想让陈载把洗发膏拿给妈妈,但实在带不动爸爸,只好自己上。
“妈妈,这是爸爸给你熬的中药洗发膏,你用了这个洗发膏就不会掉头发啦。”
舒苑睁大眼睛,摸着发稍询问:“啊,我掉头发?最近掉头发是有点多,我会不会变成秃子?”
陈载赶紧说:“你头发多,掉点没事儿。”
舒苑又啊地一声惊呼:“那就是说我最近真掉了很多头发!”
小满瞅了爸爸一眼,他懵懂认识到说实话有时候会伤人,连忙哄舒苑:“别急,妈妈,你没咋掉头发,试试这个洗发膏。”
舒苑的注意力从掉头发转移到洗发膏上来,问道:“爸爸熬的?”
陈载实话实说:“小满。”
小满说:“是爸爸。”
舒苑笑道:“好啦,我知道是你们俩一块熬得,小满动手,爸爸指导是不是,谢谢你们俩,熬洗发膏的药材得不少钱吧。”
中药材在这个年代也很贵,哪有化学品便宜啊。
她现在用的是海鸥牌的洗发膏,一块钱一大铁罐,能用两三个月。
陈载说:“爷爷想教小满中医,就算是学费。”
“那我去洗头发,谢谢你们俩。”舒苑说着,弯腰在小满软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小满还希望妈妈也亲爸爸一下,结果妈妈拿着洗发膏进了厨房。
舒苑掂了掂暖壶,抿着嘴笑,父子俩把洗头用的热水都烧好了。
棕褐色的洗发膏让人心生信任,头发洗得干净顺滑,带着淡淡的药香,把头发擦到半干,舒苑把头发随意扎起,招呼小满:“去电器厂门口看看有没有肉类可以买,给你们俩做好吃的。”
小满连忙跑过来:“走,出发。”
走到医院家属院门口传达室,刚好传达室的大爷说有舒苑电话。
舒苑回拨电话,是工人画报社的主编打来的,对方说:“你在笔试面试中表现优秀,画报社会录取你,你有空来报道吧,直接来找我就行。”
舒苑心平气和地说:“主编,是盛社长那边横生枝节,盛社长怎么说。”
主编说:“盛社长在我旁边,等我把电话给他。”
第63章
盛是非开口:“你告状?”
语气相对平和, 舒苑并未听出上位者的威严感,坦然地回答:“如果您说的是那封信的话,我只是寻求公平对待。”
看来她写的信非常管用!
盛是非手握听筒:“很多时候并没有所谓的公平, 我现在要看你的工作成绩, 来上班吧。”
舒苑直截了当地说:“您现在改变策略,把我招进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我工作出任何纰漏, 都可以随意拿捏我。”
盛是非:“……我跟你并不是站在对立面,你想当摄影记者的话,最好学会委婉。我不干涉采编, 你的工作由任主编安排。”
上次找她谈话要不是她态度生硬,他一时上头, 也未必会说不予录取。
被晚辈跟下属回怼肯定不爽,不过他倒觉得舒苑身上有种精神, 很难形容,也许能让她把工作做得很出色。
任主编手揉眉心, 他听不下去, 赶紧打圆场, 把听筒接过来说:“舒苑, 咱们社长的人品有口皆碑,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已经搞清楚社长跟舒苑之间有什么纠葛,在他看来, 社长就是脑子一抽,还抽得特别厉害,才能干出先是驳回,又亲手把人招进来这种事儿。
他说了社长不少好话之后话锋一转:“你不是想拍好照片吗, 有个机会,市里组织航拍路城,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搞过,你要早点入职的话还能赶上,我可以安排你去,刚好,也能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
航拍危险,但是前所未有的机会,不说全部,至少多一半记者都愿意参加,跟别的记者相比,舒苑的水平甚至在他们之上,他愿意把这个机会给舒苑。
拍得好,皆大欢喜,拍不好,挫挫她的锐气。
舒苑眼睛一亮,航拍!好机会!
对方很会抛诱饵,但愿意把航拍机会给她也能说明诚意。
“一定能让我去航拍吗?”她问。
任主编保证说:“只要市里不把这个活动取消,就让你去。”
这个条件非常吸引人,舒苑说:“那我考虑一下。”
搞孤立,让她坐冷板凳,给她穿小鞋,让她主动灰溜溜走人,盛是非想要做这些,并不容易!她并不怕被盛是非打压,有这个平台,她能够做出成绩,她可以骑驴找马,她并不会像别人一样,打算一辈子干一个工作。
——
两天之后,舒苑去工人画报社见任主编,确定一切没问题又跑到回杂志社辞职,调档案是两家单位的事,舒苑又在杂志社办理工作交接,等办好手续彻底到画报社工作。
出版社的工作要交接给严寒柏,她带着严寒柏去路大拜访谢敬。
舒苑说:“您的书二审二校已经完成,现在是三校,按照计划,五月份就能上市。严编辑原先是今日青年杂志的主编,他责任心跟工作能力都很强,一定能按计划推进。”
严寒柏说:“谢教授,我按流程审核校对,然后盯着印刷厂就可以,不出意外就能按计划上市。”
谢敬对舒苑的高效工作很满意,要不是舒苑,他的书稿可能还是被搁置。舒苑积极推进,还给他节省了几个月的时间。
看舒苑带来的年轻人靠谱,谢敬说拜托严寒柏,然后又问舒苑换工作的事儿,他说:“盛社长平时人品不错,不知道这次哪根筋出了点问题,你就正常工作,他要是为难你你来找我。”
舒苑连忙致谢:“我没有把您的书出完就换工作单位,您还操心我的工作。”
谢敬摆手:“放轻松,好好干,不是啥大事儿。”
——
任主编兑现承诺,舒苑上班没几天就把路城航拍的任务交给了她。
“咱报社的前辈都有任务在身,小舒,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到你头上,抓住机会,多攒攒资历。” 任主编说。
这个任务让舒苑无比振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摄影师不想航拍呢,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
她的双眼像黑宝石一样闪亮,问道:“主编,用啥相机?”
听说报社好相机就那么几台,大家都抢着用,她得争取先进设备。
“尼康F3,咱们报社最好的相机给你用。”任主编豪爽地说。
尼康F3是八零年发布的相机,一千多美元,换算成人民币一万来块钱,航拍绝对没问题。
舒苑眉开眼笑:“主编,相机一定给我留好。”
晚上,舒苑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载跟小满,陈载的第一反应是问:“安全吗?”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给你一个给小满找后妈,给你自己找情投意合的伴侣的机会。”
陈载无语,她一直胡言乱语就改不了吗。
小满的表情跟他爸贼像,同样无语,他妈有时候会乱说,但他妈一定会长命百岁。
小家伙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哦。”
舒苑连忙改正:“行,我给我的嘴巴装上拉锁。”
得知跟她一起去拍的还有路城日报的骆宾,还有路城晚报的资历深的老记者丁正红,华新社驻临江省的老记者李庆,舒苑更加期待这次航拍,有空就拿着地图研究,对想要拍的照片做好计划。
这次拍摄是市委宣传部举办的,联系飞机,确定拍摄地点,申请航线都不用舒苑他们来做,终于这天一大早,舒苑他们赶往一座小型军用机场。
看到面前的飞机,舒苑的期待跟兴奋被横扫一空,这是一架喷洒农药的直升机,外观斑驳破旧,舷窗小又不透亮,不可能从窗口往外拍,组织方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直接把直升机的机舱门给拆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坐着没有舱门的直升机飞到高中,再从空中往下拍照。
这真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能行吗?”骆宾迟疑着问。
舒苑赶紧拉住相机包的袋子,诧异地说:“连舱门都没有,还要飞那么高?”
丁正红年纪大资历老,觉得有带晚辈的义务,安抚他们俩说:“既然这样安排,肯定能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
李庆对组织非常有信心:“没错,绝对安全。”
不管他们怎么想,接下了拍摄任务,都得登机,算上驾驶员,一共就五个人,四人所有的安全措施就是一条安全绳,现在他们还能坐在座位上,等到飞机到达预计拍摄地点,他们就得在机舱门口拍照。
舒苑心一横,来都来了,肯定得把照片拍好。
拍摄任务还挺重呢,要拍乌沙江、马尾河、春生路、景塔、体育馆、古城遗址等等。
螺旋桨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疼,舒苑抱紧相机包坐在座位上,没有舱门的飞机果然酸爽,随着高度上升,地面上所有的景物越来越小,呼呼的风也从门口灌进来。
强气流袭来,飞机剧烈颠簸,丁正红本来觉得自己应该给晚辈做好示范,结果他先掉了链子,晕机得厉害,开始呕吐。
想不到在晚辈面前这么丢脸。
“乌沙江,到达预定位置,可以拍了。”直升机驾驶员说。
骆宾正在给丁正红帮忙,舒苑觉得现在气流小,机身稳定,赶住抓住机会去拍。
见舒苑往舱门走,骆宾叫她:“舒苑,安全吗?”
感受着机舱门口吹进来的呼呼的风,舒苑瞄了眼系在腰间的安全绳,说:“看着挺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骆宾的声音混合在螺旋桨的嗡嗡声跟风声里:“我以为你要鼓励我们,说看着危险,其实挺安全。”
不过舒苑的玩笑让他紧张的神经成功变得松弛,有危险又能怎么办啊,迎难而上啊!
舒苑也没乱说,万一安全绳开了,断了,他们掉下去不就噶了吗。
如果她噶了,陈载可能自己带娃,可能给小满找后妈,这两种情况要么陈载惨,要么小满惨,她一定要稳住,留住自己的小命。
舒苑坐在舱门附近,稳住身体,双臂当三脚架固定相机,对准乌沙江,调整快门光圈,迅速构图,咔嚓、咔嚓数次按下快门。
意外时时发生,强气流袭来,机身又是剧烈颠簸,舒苑赶紧一只手臂搂住相机,一只手抓住扶手,等飞机平稳再继续拍。
等她滚回舱内,才发现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接着是骆宾像她一样去门口拍摄,他挺佩服舒苑,舒苑都拍完了,他也不能认怂。
丁正红难过极了,他不仅晕机,还恐高,他知道自己有恐高症,总是尽力克服从来都不让人知道,没想到上了没舱门的飞机他浑身瘫软不敢移动,根本就没法拍。
“我一定要拍。”丁正红咬着牙说。
多么重要的航拍任务,如果他完不成拍摄,那就是懦夫,无能,会成为他记者生涯中的污点。
见他非要勉强,舒苑先是护好自己的相机,说:“我抱着你的腿。”
飞机真要把他们甩下去,抱着腿也没用,心理安慰而已。
丁正红心中却是一股暖流,他能不能完成拍摄跟年轻人有啥关系呢,刚好衬托他们的工作完成出色,但在这么惊险的情况下,两个年轻人还是愿意帮助他。
李庆帮不上忙,她自顾不暇,要尽力保证自己不给别人拖后腿。
舒苑跟骆宾都抱着丁正红的腿,丁正红侧着身体坐在舱门附近,他哆哆嗦嗦,脸色焦黄,满头大汗,但是摄影记者的专业素质让他尽力稳住双臂保证相机不抖,勉强完成了拍摄。
每个预定地点的拍摄都如此艰难,但舒苑还是第一次拍摄场面这么宏大的震撼的照片,她觉得值得,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她把相机握得很稳,应该拍得很清楚。
直升机平安落地,危险解除,拍摄任务完成,舒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丁正红对两个年轻人致谢:“多谢你们俩帮忙,有空咱们找个时间,我请你们俩吃饭。”
他们又不熟,俩年轻人完全可以不管他,但多亏两人,好歹完成了拍摄任务,起码能够交差,不至于成为笑柄。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舒苑要赶回画报社,尽快把三卷胶卷都洗出来。
——
任主编拿着舒苑航拍的照片去了盛是非的办公室,他说:“舒苑拍的,这次拍摄有点危险,照片您看怎么样,在直升机上能拍得清晰并得到完美构图非常难,市委宣传部已经把照片拿去用了,领导对这些照片很满意,说以后有重大活动还安排舒苑去拍。”
盛是非一张张翻看照片,点头:“还可以。”
照片拍摄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可以说是一次成功拍摄。
舒苑拍得照片就在一进门的宣传栏贴着,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见,盛知宜当然也看见了。
舒苑竟然能得到航拍机会?
她大伯竟然把航拍机会给的舒苑?
盛知宜立刻就跑去社长办公室表示不满:“大伯,你根本就不顾我的处境,招她进来就算了,为啥还把那么重要的拍摄任务交给她,多少记者想去参加航拍都没机会呢。”
她觉得委屈,憋屈,他人即我之地狱,不想看到舒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闪闪发光。
盛是非忽略她愤懑的语气,说:“你要把工作跟个人恩怨分开,下次有这么危险的工作,你去!”
盛知宜:“……”
啥意思?
——
舒苑加入工人画报两个星期之后,陈载才从陈娴嘴里得知她入职的波折。
他本以为舒苑一路顺利,陈娴语焉不详,他就直接去找盛是非,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盛是非觉得他君子坦荡,并未遮掩,外加粉饰美化,直接道来。
陈载不能接受,并没有跟盛是非掰扯,周六吃过晚饭,陈载说要拜访老朋友,直接去找盛家老爷子。
这个大家族同样住的四合院,盛老爷子跟两个儿子同住一栋房子。
陈载难得登门拜访,当然是他们家的座上宾。盛母热情地把他迎进正房客厅,热情寒暄:“陈载工作忙吧,你可是稀客,这些年都没来过我们家。”
陈载把水果放到桌上,并不废话,开门见山:“我来看看盛爷爷,有几句话要说。”
盛老爷子见到陈载喜欢得很,拉着他寒暄,好不容易等他停下,陈载赶紧开口:“我是为了舒苑工作的事情来的,盛爷爷,您应该不知道,盛大伯凭着他是社长,以权谋私刁难舒苑。”
盛老爷子听陈载语气格外严肃,这不是来告状,这是质问!
他马上和蔼地说:“我没听说过这事儿,去,把他大伯叫来。”
盛知宜得知陈载来了,欢天喜地地往正房跑,听到陈载这番话,心脏顿时一沉。
盛知宜很惊讶,陈载居然在维护舒苑,不就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嘛!
这件事捅到陈家老爷子那儿她也不怕,她刚好揭发舒苑,将舒苑在乡下蓄意接近陈载外加跟沈忠诚的纠葛一并说出。
陈家人会看清舒苑的真面目,舒苑会为她的心机跟谋算付出代价。
可她太自大了。
盛是非被叫过来后,赶紧说他并没有私心,都是工作而已。
盛老爷子听得脸色阴沉,舒苑未婚生子跟他们有啥关系,陈老爷子又不知道这件事,再说还是盛知宜剃头挑子一头热。
陈载上门讨伐,盛老爷子当然要骂自己儿子,高声呵斥之后又试图挽回:“你也是舒苑大伯,你得爱护晚辈,以后得多关照她。”
陈载可不吃他们这一套,直白地说自己的想法:“你们家这样对待舒苑,再看看我们家是怎么对待你们家的。盛伯母的哥哥腿骨骨折,找我;盛伯伯表叔的儿子得了肺炎,找我;盛家远房亲戚得了肾结石,找我。
就算是我自己家的亲戚,也会直接去医院看病,并不是生病就来找我。还有,你们还介绍了很多人到爷爷那儿看病,现在爷爷只接疑难杂症,你们啥小病都往他那儿介绍,但爷爷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
这些话都是事实,听得盛老爷子面红耳赤,脸上的慈祥笑容都撑不住。
陈家祖孙就是盛家最好用的医疗资源,靠这些医疗资源做交换,扩展、稳固人脉,可今天陈载特意跑上门的意思是要翻脸。
盛是非听得心惊,盛家居然经常找陈家办事?
陈载一口气说完,站起身:“盛家对舒苑不仁在先,以后求医问药的事儿别再找陈家。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告辞。”
众人皆惊,陈载同样硬核,直接撕破脸,一点颜面跟余地都没留。
盛父盛母很着急,陈载跟陈老爷子撂挑子,他们以后找谁看病去?
等陈载走后,盛老爷子厉声质问:“你们俩,混账玩意!”
盛知宜浑身一抖,她捅篓子了吗?
没有人理解她的委屈跟难堪?
等陈载回到家时,小满已经睡下,舒苑跑来给他开门,很快就又沉入睡眠。
黑暗中,陈载朝向舒苑的方向侧躺,听着她均匀清浅的呼吸。
以舒苑的性格,不会窝窝囊囊地上班,这份工作不行,那他就帮她找个别的摄影师的工作。
——
次日吃早饭时,陈载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新工作咋样?干得顺利吗?”
小满也用小大人的语气问:“对,妈妈新工作咋样?”
舒苑语气特别轻松:“挺好的啊,等有空带小满去新单位参观。”
小满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哇,妈妈。”
她不肯提,陈载只能追问:“没遇到啥难题吗?”
舒苑瞧了陈载一眼,轻笑:“陈医生,你就承认吧,你还真挺关心我的,我不是去航拍了嘛,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都说我的照片拍得好,有大活动还让我拍。”
小满抓住机会促进和谐家庭关系,赶紧说:“爸爸不要嘴硬,你承认关心妈妈就行了,多简单的事儿啊。”
见爸爸不说话,小满无奈只好又对舒苑说:“妈妈,爸爸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关心你的,他的想法跟行动更重要,不说就不说吧,习惯就好。”
舒苑被逗笑,伸手刮了下小满的鼻尖:“好吧,你这个小崽崽比谁都懂。”
说完又笑着跟陈载说:“陈医生,你应该向你儿子学习。”
陈载总结出两个重点,一是他家的人际关系影响到了舒苑的工作,可舒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他对舒苑的疏远只是男女感情上的,可舒苑对他是心灵上的隔阂;二是工作受挫,可舒苑这次并没有跟他要求亲亲抱抱,为什么?
——
陈载事先根本就没跟爷爷商量就去盛家兴师问罪,去老宅蹭饭时又跟陈甫谧说了这事儿,本来担心爷爷被盛家人气到,气出好歹来就麻烦了,谁知老人家经历过风浪,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大手一挥,很干脆地说了五个字:“跟盛家绝交。”
“你去跟舒苑说,小事儿!不就是工作嘛,她水平那么高还能没合适工作!”
看爷爷根本就没当回事,陈载心头顿时一松。
爷爷从小到大都很宠他,要不他也不会健康平安长大,现在连带着宠舒苑。
不过也可能是舒苑性格好,能让爷爷开心,爷爷打心眼里喜欢她。
爷爷年事已高,他以后应该对爷爷好一些,也许说话应该委婉点,不要那么冲。
盛家可不想跟陈家断交,他们怎么会乐意失去这么优质的医生资源呢。
他们数次拿着礼品登门致歉,甚至盛老爷子也跑了几趟主动求和,陈甫谧就是不肯松口。
——
晚上不到十点钟,陈载就回了卧室,见舒苑坐在床头翻书,也坐过去拿本书翻看,语气随意地说:“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这次入职工人画报,盛是非给你找麻烦,我们可以共同解决。”
“也不是啥大麻烦,已经在正常上班,盛是非没再找事儿。西临矿山不是有名矿工认识你家保姆夫妻俩嘛,我申请了采访机会,到时候顺便问问。”舒苑语气轻松地说。
陈载淡声说:“先别提我的事儿,先说你这次遇到的麻烦。”
舒苑清澈双眼中的光芒灿若星辰,笑盈盈地说,“陈医生关心我啊。”
陈载移开视线,避开她眼中的光芒,见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把这件事分析了一遍,又说:“我们俩应是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你遇到麻烦我们一起想办法。”
舒苑瞧了他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书上,说:“遇到任何麻烦,我都是想办法自己解决,再说这次的事情,你们家跟盛家是世交,两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跟你什么关系,共同抚养小满,远远比不上你家跟盛家。”
陈载的胸膛像是破了个洞,有凉风灌进来,她经常夸赞他,开他玩笑,其实都是最表层的肤浅的交流,当她愿意敞开心扉,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是疏远的。
遇到问题她要单打独斗,有她原生家庭的原因,还有就是他自己并未给她提供足够的支持跟安全感,她并不会信赖他,依靠他。
他干脆把两人手中的书都扔到椅子上,关了灯,让夜色掩饰他的情绪,说:“你不需要考虑两家人的关系,你是我跟小满的家人,是爷爷的家人,盛家人只是外人,所有人都是外人,外人并不重要。作为家人,我们应该同舟共济,共同面对困难跟挫折。”
舒苑安静地朝向他,难得沉默了几秒,家人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很温暖,这时候的他并不冷淡。
她只考虑过他们是不是爱人,家人是她没有考虑过的角度,现在,她愿意接受家人这种说法。
她开口:“只有婚姻存续期间,我们才是家人。”
陈载否认:“不,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家人,愿意为你提供支持跟帮助,做你的后盾。”
他的声音温和,语气笃定又真诚,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舒苑毫不怀疑他能够说到做到。
但是他为什么愿意这么做?不得不给他发张好人卡。
舒苑语气轻快:“我都离开你一次了,说不定会离开第二次,我要跟别的男人跑了呢,你会跟我翻脸。”
在黑暗中,陈载眉眼舒展,还是更习惯舒苑的这种说话方式,他语气非常肯定:“离开过一次,不怕你再离开第二次,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会作为家人支持你,不计任何条件地帮助你。”
平稳温厚的声音落在舒苑耳畔,这是他的誓言,是保证,让她相信一经出口,便一字重若九鼎,不会改变。
舒苑声音带笑:“我愿意相信你,信赖你,你可以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伸展开手臂:“能抱抱吗,别说得那么好听,让你抱抱就跟施舍一样。”
陈载微微倾斜身体,伸手把她拥入怀中,他的双臂有力地环绕着她,一点都没敷衍。
他的怀抱干净而温暖,让人觉得他很真诚,很可靠。
舒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强劲的心跳,问:“要是我们离了婚,你又有了媳妇,你很爱她,我们俩打了起来,你帮谁?”
又开始胡搅蛮缠,还是更习惯这样的舒苑。
他否认:“不存在这样的女人。”
舒苑坚持问:“假设,你好好想想。”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帮你。”
反正假设不成立。
舒苑对他的回答满意,喃喃低语:“我信了,你也要记住你的承诺。”
待他手臂松开捋顺她的长发时,舒苑提起身体轻蹭他的脖颈,陈载的声音低低传来:“我跟你说的,有麻烦跟我说,咱俩共同面对困难跟风雨,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
舒苑声音轻快:“我知道了,陈医生,以后我有任何事情都会跟你说,绝不含糊。”
第64章
作为妈妈的头号粉丝, 舒苑拍过的所有照片都会拿给小满看,小满这天在翻看照片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妈妈去航拍时跟别的记者在直升机旁边合影, 直升机的舱门敞开。
小家伙立刻感觉到自己知识储备不足, 他的阅读都集中在文学方面,毫无直升飞机的知识,不知道舱门是不是左右开,或者能往里开,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直升机好像没有门。
这是个大问题,他立刻拿着照片跑去书房找陈载, 小满说:“爸爸你看,妈妈去航拍时直升飞机是不是没门?”
陈载仔细地看了看说:“还真没有。”
等舒苑洗完澡去书房, 父子俩都等着她呢,陈载问:“你去航拍时, 直升飞机连门都没有?”
舒苑不以为然地说:“为了航拍,直升飞机把门给卸了, 要不我们没法拍。”
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 惊讶道:“等直升飞机飞到空中是不是很危险, 有风吗?”
小家伙的脑瓜转呀转, 原来当摄影记者有危险,不如在照相馆上班安全。
舒苑笑道:“当然有风,呼呼的, 不过有安全绳,没有危险。”
陈载呼吸不畅,眉心微微攒起,舒苑有没有安全意识?总是干这些危险的事儿!
舒苑的语气轻描淡写, 可他感觉心脏都拧巴起来了,没想到优秀照片背后有这么大的危险。
他问:“是盛是非给你安排的工作?”
舒苑赶紧否认:“不是他,他不管采编,就是他安排我去航拍,我也会认为是交给我重要工作,是难得的机会,而不是危险的工作。”
她说得特别真诚,见陈载并没有被说服,又说:“我托人打听过盛是非这个人,业界口碑还不错,他阻拦我进画报社的事儿就过去了,我的工作还不错。”
明明刁难过她,可舒苑心无芥蒂,陈载觉得舒苑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关注点又回到安全上来,他说:“你真得注意自身安全,以后别干危险的事儿。”
他把任务交给小满:“你跟你妈说,以后务必得注意安全。”
小满立刻化身陈载的嘴替,把椅子搬到舒苑桌子旁边,认真给舒苑讲安全的重要性,小家伙郑重其事,大眼睛黑溜溜的,腮帮子鼓着,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
陈载忙自己的,偶尔听上一耳朵,觉得小满这个嘴替非常优秀。
舒苑本来以为小满跟陈载一样,是沉默话少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特别能说,从各个角度告诉她要注意安全,舒苑赶紧站起来去拿他的茶缸,让他喝水,赶紧服软:“我懂了,小满老师,就冲这么可爱的小满我都得注意安全。”
小满端起茶缸子喝了几大口水,做总结发言:“以后不能干危险的事情,包括工作。”
本来应该费唇舌教育小满安全的重要性,现在挺好,反过来了,夫妻俩倒省了不少话。
舒苑连忙点头:“记住了,小满老师,以后绝对不让小满跟陈医生担心。”
小满纠正:“重点不是我们担不担心,生命安全事大。”
舒苑马上表示赞同:“知道,务必注意安全,呦,九点半了,小满老师快去洗漱睡觉吧。”
——
放学后,四个小伙伴边往学校门口走边聊天,多宝说:“你们发现了没,沈盼好像得了抽动症,他歪嘴巴,抽鼻子。”
小满说:“他应该是在学我,他觉得好玩儿吧。”
孟安说:“我看他不像装的,他还清嗓子呢,总是嗯嗯嗯的。”
莫莫说:“谁叫他以前总学小满,自己也得了吧,真是活该,咱们再好好观察观察他。”
小满开始观察沈盼,数次在校园里几次见到他,对方一直在清嗓子、皱鼻子、歪嘴巴,还有飙脏话。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对方,他没看错,沈盼脸上的小动作特别多。
沈盼也已经发现自己也会做鬼脸,他觉得自己学小满学得很像,很好玩儿,很拉风。
好像鼻子眼睛嘴巴跟喉咙都不受他控制,不过还是很酷。
他不会得了小满的真传吧。
他觉得自己很独特,与众不同。
最近他们班的班主任很头疼,沈盼这个来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孩居然开始骂脏话,以国骂居多,频率高得让她头疼。
沈盼一人就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他这么一带头,班里别的学生也开始说脏话。
班主任很有上进心,班级想评优秀,她自己想考职称,哪容得下学生说脏话,没办法,这天上语文课,她让沈盼在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并跟他说再说脏话就找家长。
戴淑芳被找家长后也觉得头疼,沈盼本来就骄纵,现在还说上脏话了?怎么教育都没用,这孩子脾气还越来越急躁,家里人都围着这个孩子转,被他的脏话跟暴躁脾气搞得筋疲力尽。
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要骂人,这怎么管教。
戴淑芳特别着急:“你别再骂了行吗,到外边你这样骂人会挨打。”
舒红果被骂得烦躁,她嫁到沈家来是想要过好日子,是挨小崽子骂来了吗!
还有沈忠诚,小说写不出来,在她眼里,光环散尽,魅力全无!
——
舒苑想陆公斋帮了她的忙,盛是非才会又把她招进报社。
陆老那样的人物不需要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晚辈的感谢,但她想去听一下陆老的课,她没见过陆老,只要他写的书的扉页上看过他的黑白小照片。
夜大并没有安排陆公斋的课,舒苑就去问陈娴,刚好陈娴他们在上新闻史这门课,舒苑就跟陈娴约好去旁听。
在报社上班考勤相对自由,这天下午,舒苑到了路大,她跟陈娴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的最后一排。
陆公斋实行是大水漫灌似的教学,他有一湖的水,一节课的时间,尽可能多的灌给学生。
舒苑特别喜欢这种讲课方式,信息量大,知识点密集,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你们上陆老的几门课啊。”舒苑伏在桌面上,歪着头轻声问。
“一门课就够幸运的了吧。”陈娴说,“听说学校的新闻系要申请招收研究生,等以后招了研究生,陆老师就不再教本科。”
“研究生招生能申请下来吗?”舒苑有点心动。
陈娴低声说:“应该能申请得下来吧,路城大学是全国重点,申请不下来的话,路城别的学校也申请不下来。”
陆公斋看到了这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从来不跟学生互动,不会叫他们回答问题,他只在讲台上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整节课输出,等上完一学期的课,学生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突然想让这个脸生的说小话的女生回答问题。
“最后一排的女生,就你,对,你阐述一下这个观点,否定阶级斗争论,让报纸重新作为新闻纸。”
舒苑很意外,手指着自己鼻尖,确认是叫自己回答问题后,马上站了起来。
对这个问题,舒苑很懂,必须比所有在座学生甚至包括陆公斋在内都懂。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是当下,而对舒苑来说是新闻史,是新闻史上的一个重要变革阶段,后人有各种分析论述,对后人来说,已经从拨开迷雾的历史中窥见真相。
可陈娴立刻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她们俩聊天,陆老师才叫舒苑回答问题吧。
刚才陆老师问的可是陆老的最新研究课题,也是对媒体报道的新要求。
舒苑读的夜大应该还没学到这些理论,她刚进画报在业务中也没接触到,她哪儿答得出来啊。
答不出陆老师的问题可不是啥好事儿。
陈娴的冷汗刷刷地从额角往外冒,脸色都变得发白。
她又安慰自己,算了,反正舒苑旁听,等走出教室,没人认识她。
问题问得突然,舒苑迅速组织思路跟语言,开始回答:“报纸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性质说违背了新闻传播规律,否定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公正性、客观性,改革开放伊始,社会大环境发生变化,新闻事业需要重新定义它的性质……”
见陆公斋一直在听,并没有打断她,舒苑就一直往下说,从新闻事业是刊登时事为主的传播机构,到重新确立新闻真实性的权威,到重视经济新闻的报道,再到肯定“读者需求论”,在新闻选择中关注新闻价值等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足够组成一篇短论文。
坐在前面的学生已经知道回答问题的女生不是他们班的,不少人频频回头看,他们发现舒苑的回答逻辑性极强,言之有物,表达清晰,观点鲜明。
陆公斋可是第一次在课堂上提问,这个女生走了狗屎运,居然回答得那么好。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陆老师提问,也能像舒苑那样侃侃而谈。那不就能给陆老师留下印象了嘛!
可是他们回答不了那么好,只能零零散散说几句。
在陆公斋跟同学们的注视下,陈娴挺直脊背坐着,想不到舒苑把问题回答得那么好,让她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可是等舒苑回答完问题,陆公斋反应平淡,手掌下压:“好,坐下吧,咱们接着讲,讲到敦煌进奏院状,我这儿有两张残页的影印件……”
舒苑心虚,她回答得挺好的呀,陆老为啥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她说多了?剧透了陆老师或者某些新闻从业人员脑子里的内容?或者她回答的哪些措辞让人觉得政治不正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点麻烦。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开小差,坐得笔直,眼睛大睁,认真听完了整节课。
陆公斋的风格是讲完课就走,很少留下解答问题,不过这次他走在楼道里,被几个学生追上,有学生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陆老师,那个女生回答问题,她回答得怎么样?”
陆公斋手臂下夹着书,反问:“你们说呢。”
学生说:“她的观点很清晰,很鲜明,跟当前新闻改革的需求是一致的吧。”
陆公斋说:“我都想不到她能有这种见解,她的思维非常深刻,有反思有操作性极强的建议,大学生能有这种见识足以让所有让新闻从业人员汗颜。”
这是极高的评价!陆老师可是极少夸奖哪个学生跟晚辈!
学生们想说新闻系就俩专业俩班,新闻学跟播音主持学,那女生肯定不是新闻系的,难道是别的系来旁听的?可是哪个系的学生专业水平能超过他们?
岂不是深深打击到了他们。
他们还想再问,可惜陆公斋只愿说这么两句,就拿着课本走了。
舒苑一下课就拉着陈娴从后门溜出了教室,等到人少的地方,舒苑说:“陆老师啥意思,一点反馈都没有,我回答得不好?”
高深莫测,捉摸不透,总会让人不安。
陈载就是这种风格!
陈娴说:“你在担心啊,你回答得挺好的啊。”
舒苑把刚才回答得问题又过了一遍脑,说:“估计哪里说得有小毛病,把陆老师听得都无语了。”
蹭课有风险,以后再也不来。
“你先别着急,反正你也不是新闻系的学生,老师对你印象好坏无所谓,我去打听再说。”陈娴说。
——
舒苑要去隔壁西临市郊的矿山去采访,在陈甫谧找的人中有一名矿工,跟陈载母亲保姆家同一个矿上上班,后来去了西临矿山。
刚好可以去问问有没有线索。
舒苑觉得他们是大海捞针,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就不会放过。
陈载的财物跟她无关,但她想帮陈载找到他妈妈的爱。
陈载不放心舒苑自己去,便提出自己休班,算上周日,两天就能来回。
“我一个女同志自己去矿山肯定不方便,还有个同事呢,是个小伙子,实习生,你不用不放心。”舒苑说。
陈载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歪了,小伙子!现在舒苑的工作也许经常会有异性搭档。
不,这跟他没关系,他的侧重点应该是下井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他语气坚定。
行程计划是周六周日两天,周六坐长途汽车赶过去,周六下午采访拍照,周日返回。
夫妻俩头一回都不在家,小满就交给李红霞,舒苑叮嘱说:“一定要接送上学放学。”
李红霞吐槽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放学自己走回来不就行了嘛,有谁家的孩子天天接送的。”
小满瞪圆眼睛,眼里都是小星星,他以为妈妈上学送他是顺路,放学是接他画糖画,原来是一定要接送他啊。
别人家的小孩都没有这个待遇,他妈妈天下第一好。
舒苑递过一叠钱票说:“我的孩子是我的,别人家的是别人家的。”
李红霞接过钱票,把小满揽过去说:“ 看你妈事儿多的,明天放学姥姥给你买卤猪耳朵。”
“爸妈放心,我会乖乖地跟姥姥呆着。”小满声音脆生生地保证。
——
舒苑的采访任务差点没完成,她年纪不小,可是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初出茅庐,本来事先社沟通得很好,可见到两位记者年轻,拿相机的又是女同志,接待人就耍滑头想要糊弄。
舒苑的感受是有的被采访单位把记者当领导,但想在领导面前偷奸耍滑。
本来跟画报社说得好好的,接待人也热情得很,介绍了矿山的基本情况后,安排舒苑去拍摄食堂、篮球场、会议室。
舒苑:???
这些场所跟别的厂有区别?拍出来毫无意义,发不了稿,他们就算是白来一趟。
她要下井!
经过一番交涉,接待人无奈地说:“可以下井,井深两百米呢,你们可别害怕,只能到巷道里,不能到工作面去。”
怕俩记者不乐意,他还解释了一下:“到有的工作面得一两个小时呢,旷工都是带上干粮,上两个连班。”
还有工作面有危险,里面闷热,很少有记者去工作面。
这些情况她事先都有做了解,舒苑还是坚持说:“我们就去最近的工作面。”
经过谈判,得到批准,舒苑两人终于穿上工作服,带上头盔,坐上电梯一样的罐笼,然后再坐拖车去采煤点。
巷道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幽闭黑暗,舒苑觉得自己轻敌了,她觉得区区二百米,后世的矿井深度能有八百米,可是她感觉到了压抑,甚至有一丝丝恐惧。
不过她很快说服自己,她看中的画报社这个平台,在画报社,她才有机会下井拍照,能去作业面,她拍得照片会成为历史资料。
相机里装的是黑白胶卷,舒苑把相机感光度调到最高,看到灯光移到迎面而来,拍下了一排矿工准备升井的照片。
他们头上的头盔忽明忽暗,脸上遍布黑漆漆的煤灰,看着很震撼。
两人到的工作面异常狭窄,需要蹲下匍匐前进,就跟爬行一样,行走非常吃力,没走多远舒苑就觉得腿酸。
不过舒苑拍到了检修工艰难工作的画面,这才是画报社最需要的也是她最想拍的照片,一定能顺利刊登。
等升井的时候,越往上走,舒苑心理越敞亮,等到井上,终于见到阳光,能自由呼吸,感觉像还阳了一样。
——
陈载有种奇特的想法,他哪儿知道舒苑差点连巷道都进不了,他担心舒苑在井下出事故,万一舒苑在拍照时发生渗水、冒顶、瓦斯爆炸等事故咋办。
原来当摄影记者有点危险。
他一直是个冷静淡定的人,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哪里冒出来,他甚至想到了各种矿难,强行压制,依旧让他觉得不安。
小满不能没有妈妈,他,也不能没有舒苑。
他不该呆在职工宿舍,他应该跟舒苑一块儿去采访,本来是本着不打扰她工作的原则才没跟着去。
——
让舒苑意外的是,陈载就站在离矿井口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直立,朝这边望着。
好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
陈载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矿工还不是天天下井,哪儿那么容易发生事故!
舒苑的脸上抹满了煤灰,看到他后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是不一样的生动鲜活,看到她的笑脸,陈载的心情随之舒展开来。
他大步朝舒苑走过去,从裤兜中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擦拭她脸上的黑渍,手绢变脏,再换一面,直到……把舒苑俊俏的脸涂抹成了花猫脸。
“干净了吗?”舒苑问。
陈载捏着脏手绢迟疑着回答:“干净。”
舒苑的同事憋着笑,没出声。
舒苑的手也是脏的,怕把相机弄脏,得先洗手,到水房陈载才告诉她,她不仅手脏,脸颊也是乌漆嘛黑。
“我真想给蹭到你脸上。”舒苑说。
陈载唇角忍不住上扬。
把相机包挂在陈载身上,舒苑费了老半天劲,才把手脸洗干净。
拍摄还没结束,还要拍别的工作场景,陈载一直跟着,好像亦步亦趋的卫士,直到舒苑的工作全部完成。
接下来她就没活儿,陪陈载去找杨大民就行。
他们要找的旷工晚上七点才能升井,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舒苑他们就先去矿工食堂吃饭,矿工食堂外表带着油渍包浆,外表破破烂烂,接待人介绍说食堂饭菜贵,一般是单身矿工在食堂吃饭,拖家带口的都是自家做饭吃,晚饭是两米饭,红烧豆腐,炒青菜,舒苑应该是饿了,觉得饭菜还挺可口。
舒苑还在琢磨着临走的时候要把他们吃饭的钱票留下,就放在接待员的办公桌上吧。
有接待人员做安排就是方便,等到晚上七点半,他们就见到了杨大民,原来的年轻人已经步入中年,住矿山家属区,拖家带口,有老婆孩子。
矿山家属院的条件非常艰苦,很多旷工家庭住的是十几平米的工棚,杨大民算是资历老的矿工,住的平房有仨房间,三十多平米,已经算是最好的住房。
舒苑夫妻俩给这个家庭带了点心,桃酥、江米条跟鸡蛋糕,马上就成为受欢迎的客人,拥挤的房子里非常热闹。
杨大民的媳妇看上去朴实厚道,给刚下班的对象煮了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杨大民一边呼噜噜吃着,一边跟舒苑他们聊天。
说起当年的传染病,杨大民聊得挺欢:“我也得了病,差点死了。医疗队的人也怕传染,不得不来。多亏梁保生跟医生认识,我们这一片也跟着沾了光,那医生经常往我们这边跑,我算是捡了条命吧,可梁保生两口子没挺住,走了。”
梁保生就是保姆对象,那个司机的名字。
“医生是谁你还记得吗?”陈载问。
“那医生姓陈,早就认识,应该挺熟的。”
陈载试探着问:“陈谨正?”
杨大民挠了挠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文邹邹的,是中医,给我们用了中草药,好像有点用处。”
陈载大概能确定是陈谨正,跟舒苑对视一眼,又询问平时夫妻俩还见过什么人。
其实他用冷静掩盖住了内心突然冒出的想法,陈谨正,给夫妻俩治疗传染病,在夫妻俩去世之前,多次见过他们。
聊了一个多钟头,实在获得不了更多的信息,杨大民把他们送到山下招待所,舒苑的同事已经帮他们订好房间,两人顺利办理入住。
矿区招待所很简陋,应该有住宿旅客特别没素质,用床单擦了皮鞋,蹭得黑漆漆的一片,床单没洗净就直接铺上了。
舒苑找服务员换了床单,又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床单铺在床上,边铺边说:“凑合一晚吧。”
陈载觉得舒苑还挺细心,他都想不到带床单。
出门在外,不方便聊私密的话题,两人洗漱后很快上床睡觉。
次日又在矿山食堂吃了早饭,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舒苑还有收获,她拍到了两张她满意的照片,一张是小少年赶驴,另一张是小姑娘放羊,坡地上,穿着朴素的八九岁小姑娘周围有十几只羊。
照片要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舒苑觉得可以拿这两张照片参加新闻摄影展。
拍到照片心满意足,三人坐长途汽车返回路城。
让小满开心得是,傍晚放学,爸爸妈妈居然都来接他,看到夫妻俩并排站在一起,小家伙小脸乐得跟花一样儿,立刻跑过来问:“妈妈采访顺利吗,爸爸找到人了吗?”
舒苑伸出双臂把小家伙托举起来,说:“很顺利,采访完了,妈妈还下矿井了呢,爸爸也把人找到了。”
小满觉得自己真没出息,爸爸妈妈只有一天不在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爸爸妈妈同时出现,他的安全感跟满足感都回来啦。
小家伙夸赞:“真厉害,矿井里啥样。”
舒苑把下井的事儿说了一遍,还说陈载把她的脸蹭得乌漆嘛黑,她也要蹭他一脸,听得小满咯咯笑个不停。
他真不知道该同情妈妈,还是同情爸爸。
陈载在旁边听着,嘴角上扬,再上扬。
她应该总能让人开心吧。
晚上等小满入睡,夫妻俩终于有时间聊正经的,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椅子上,陈载分析:“财物的下落有三种可能性,一是被夫妻俩藏在某个地方,已经被人找到或者没有找到;二是就藏在自己家,已经被人拿走,深埋地下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那儿盖了楼房会打地基;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夫妻俩把财物托付给了陈谨正,二人在病重时见过陈谨正,没有别的人选,把财物托付给他也有可能。”
第65章
陈载听说梁保生去世之前数次见过陈谨正, 下意识就认为梁保生会把财物托付给陈谨正,他们知道不合适,但在紧急情况下, 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是陈载的推测, 他的直觉。
舒苑觉得这财物可真难找啊,要是真被藏了起来上哪儿找去,要是被人挖了出来就更找不回来了。
但她希望能找回来,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人生做出的物质保障, 是宋年华留给陈载的念想。
如果找不回来,宋年华地下有知,也会遗憾。
她关注的是陈载的第三点分析, 问道:“要是在陈谨正手里,他为啥不给你呢。”
陈载声音低沉:“可以留给陈吉。”
要真如此, 可真气人啊,那是宋年华的东西, 绝对不能留给私生子!
天知道陈载在说这几个字时有多失落。
灯光洒落,在他的眼窝、鼻翼处投下阴影, 眸色黯淡, 薄唇抿成直线, 像是俊美的雕像。
他一贯克制, 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否难过,愤怒, 舒苑倒是希望他能快意恩仇。
安慰陈载是件很难的事情,舒苑觉得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妈妈很爱你。”
陈载薄唇微微开合, 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舒苑声音轻快:“你妈给你留了财物,她给你的成长跟人生都做了保障,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给你留那么多财物还能不爱你嘛。”
陈载记得舒苑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这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思路,他用探讨的语气问:“钱跟爱能混为一谈吗?”
舒苑肯定点头:“你没缺过钱,要是缺过钱你就知道钱有多重要。”
陈载僵硬的内心有一丝丝松动,如果真能简单粗暴地用钱来衡量爱就好了,那宋年华还真的很爱他呢。
对,他妈妈是爱他的吧。
并没有抛弃,他妈妈是迫不得已。
关灯睡觉,平躺在床上,大脑依旧活跃,明天还得上班,他希望能尽快入睡,可依旧翻来覆去想个不停。
这时听舒苑带笑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你想给我买相机吧,你愿意给我花钱,说明你爱我,你就承认吧,陈医生。”
“从来没有人愿意给我花这么多钱,我都感动坏了。”
陈载:“……”
舒苑对感情的判断这么纯粹吗,要是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也这么纯粹就好了,可偏偏是复杂纠结的。
舒苑循循善诱:“你想想,除了你的家人,你还愿意给别人花钱么。”
陈载的思路被她带动,认真地想了想,他不愿意给别人花钱。
得不到回应,舒苑继续说:“不说话就是默认,陈医生,你早晚有一天会卸下矜持的伪装。”
舒苑插科打诨,他的心情倒好起来。
给小满跟爷爷花钱天经地义,但是他为啥也愿意给舒苑花钱?
他考虑了一下,结论是他就乐意!不需要理由!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直接问:“你给沈忠诚那么多钱。”
舒苑:“……”
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那是个意外,真是个意外,可能那时候脑子出了问题吧,毕竟把钱都要了回来,那就说明跟爱没有关系。”
陈载并不纠结,声音低缓轻快:“我相信只是个意外,不是啥大事儿,睡觉吧,舒苑,谢谢你。”
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赶出脑子,好好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
再次回老宅吃饭,陈载把他的推测说给爷爷听。他不想让爷爷生气,但找回财物是陈甫谧的头等大事,找不到的话于心不安,不得不说。
听到陈载的分析,陈甫谧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深刻得多。
会在陈谨正手里吗?
这么多年,这个逆子为啥不把财物还回来?
陈谨正除了不忠于婚姻,作为老父亲,陈甫谧认为他在其它方面的人品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贪图别人的财物。
可他不会想把财物给那对母子吧!他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孽障!
片刻之后,陈甫谧涩然开口:“我们再找找,真要在你爸手里比在别处强,肯定能拿回来,如果落在别处跟别人手里,拿回来的希望不大。”
舒苑正在跟陈娴聊天,后者说:“我打听到了,陆教授肯定你了,说你有见识,见解深刻。”
舒苑马上问:“陆教授咋说的?跟谁说的?”
听陈娴说了一遍,舒苑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可以放心了,只要她的回答没有政治不正确,提前剧透等问题就行。
陈娴说:“陆教授可是从来不夸奖学生,好多学生都羡慕你呢,还跟我打听你是哪个专业的。你再去蹭点课,说不定陆老师就认识你了。”
舒苑想了想:“我刚到新单位,总往外跑不好,再说我有点发怵再见到陆老师,我怕再被提问,先不去了。”
——
周五下午,舒苑刚外出拍摄回到画报社,是市三中打来的,说舒荷出了点事儿,要找家长。
舒苑赶紧骑车往学校赶,到目的地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造谣舒荷跟柯松早恋,学校叫家长不是因为早恋,而是俩高中生不服不忿,非要闹到教育局去,说必须得给造谣者处分。
舒荷是不吃亏的性子,惹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舒苑跟靳永红前后脚到学校,学校找他们的目的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不能往教育局闹。
舒荷可不是受了委屈后可怜巴巴的模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曾涛造谣说我们早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他纯粹是放屁,我要找对象也不找柯松这种老爸是个酒腻子还家暴的,我要找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
这话一出,柯松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而靳永红神色讪讪。
曾涛是谁,曾秀镯的堂弟,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很阴险了。
去年舒荷跟柯松去捉奸,跟曾秀镯互殴,之后曾秀镯一直很安静,根本就没搞事儿,没想到怀恨在心,在高三下半年来阴的,造谣早恋一石二鸟,一起打击舒荷跟柯松。
在学习任务最重的时候打得人措手不及,扰乱两人心智,目的是让他们分神没法好好学习,高考落榜。
曾涛成绩中下等,考不上大学,姐弟俩打击两个成绩好的,可真够损的。
舒荷是个强硬派,坚决还击:“曾涛必须道歉并且受到处分,要不我就告到教育局去,说你们包庇造谣分子,就因为政教处李老师是曾涛的舅舅,他就不用挨批评受处分,我连李老师一并告。”
立刻有老师让舒苑管管舒荷,让她别小题大做,知道得学生越多对她的影响越大。
舒荷根本就不会被流言蜚语打倒,冷哼:“就是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也不怕。”
舒苑觉得舒荷的强硬性格很好,有啥好怕的,比窝窝囊囊的强多了,她说:“不用你去找教育局,我去,在高考前造谣抹黑别人,败坏学校风气,还有校领导亲戚助长这种不正之风,说不定教育局还能树个典型。”
学校老师:“……”
这家长怎么跟学生一样不受控制!
找你来是想让你管好学生,不是让你把事儿闹大!
舒荷神色一松,她就知道舒苑会支持她,叫家长也不能叫她老娘,一定得叫她二姐。
靳永红作为劳模,踏实勤勉,在道德上也堪称标杆,本来担心把事情闹大,想着息事宁人,听舒苑这样说,突然灵机一动,说:“咱们俩现在就去,我认识教育局长,我们好几次一起参加劳模表彰活动,前几天才见过面。”
想尽快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众老师:“……”
办公室里风向突然逆转。
曾涛跟他舅舅李老师更是没想到,本来啥事儿没有,是他们非要作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俩人脸色同时变得灰败。
商量的结果是曾涛马上道歉,周一升旗的时候通报批评,记过记入档案。
俩高中生甚至因祸得福,本来学校有给优秀毕业生的进校办工厂的名额,他们俩考不上大学的话,学校会安排他们进五金厂。
就算是补偿。
四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舒荷心情轻松,原本觉得周围乌烟瘴气,现在又感觉风清气朗。
舒荷所有的困扰一扫而空,高兴得嘴巴差点裂到耳朵根:“五金厂也是不错的工厂,高三毕业生为了进这个厂争得厉害着呢,我们俩现在就是考不上大学也有校办工厂兜底。”
柯松说:“舒荷你不用担心,就曾涛那怂样,再造谣我就揍得他来不了学校,当然,还有他堂姐。”
靳永红想的是不能让学校给开空头支票,俩人要是考不上大学,她就盯着学校给兑现。
舒苑突然想起书里寥寥几笔带过的情节,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柯志刚又施暴,靳永红的头磕到桌角,送到医院抢救,没救回来,柯松没参加高考,舒荷倒是正常高考,但是成绩受到影响,至少能考上大专的成绩,愣是高职都没考上。
柯松此后经常打他老爹,逐步黑化。
舒苑忙说:“遇到事情先动脑想办法,总能够解决,别想着靠武力。你得注意点你爸,别高考的时候又搞家暴,影响你高考。”
柯松很担心他家那点破事儿连累到舒荷,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又不是只等着挨揍的小孩,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
舒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软弱,曾涛受了惩罚,也必须得打击曾秀镯这个始作俑者。
她想是时候提溜舒苹,于是她跟舒苹说了这事儿,鼓励她勇敢面对,没想到这次舒苹真的支棱了起来。
舒苹受到了强烈刺激,她可以隐忍,可以为了俩孩子委曲求全,但是现在曾秀镯出阴招打击她的家人,她无法接受。
舒荷的高考在她眼里是天大的事儿,舒苑成绩也很好,但当年没有高考,舒荷再考不上大学的话就得跟舒苑一样待业很长时间。
她不允许妹妹因为她耽误前程。
她自己可以受到伤害,但妹妹不能。
她要保护妹妹。
舒苹就像是躲在茧里的昆虫,薄薄的一层壳构造出脆弱的虚无的安全感,但现在,昆虫受了刺激之后,沽涌沽涌,终于从茧里爬了出来,在空气中舒展身体。
从此以后,她不允许自己继续瑟缩、无能。
她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吃过晚饭,姐妹俩把郑建设叫下楼,舒苑说了这件事,嘲讽道:“看清楚你的外遇对象,丝毫没有道德跟素质!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
郑建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跟我说有啥用,你们扣了我的工资,我还能干啥,我跟她没联系。”
舒苑警告他:“不管咋样,你惹的事,舒荷高考要到受到影响我收拾你们俩。”
舒苹一直在积蓄力量,突然爆发:“说,你给曾秀镯花了多少钱!”
那是炸裂般的,如猛兽嘶吼一般的声音,郑建设浑身一颤,当弄清楚这声音不是舒苑,而是舒苹发出来的时候,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预料不到老实巴交的舒苹会突然用凌厉的、凶悍的态度对待他,突然对他提出质问。
以前,舒苹从来没提过曾秀镯这个名字。
郑建设强作镇定,说:“我哪记得清楚,两三百块钱呗。”
崛起后的老实人声如裂帛:“让我知道你再跟她来往,看我不收拾你。”
面前这个威慑力十足的女人,就像绵羊突然穿上了钢铁铠甲,突然向他伸出利爪,郑建设满头黑线:“……”
别说郑建设,就是舒苑都觉得突然,本来她以为要费挺大劲儿才能把舒苹提溜起来,没想到没费力气,舒苹的表现超出她的预期。
这是骨子里遗传了李红霞的彪悍基因啊。
姐妹俩都把休息日调整到周二,上午十点左右去了曾秀镯的工作单位,粮站。
舒苹跟郑建设爆发那么一次,首战大捷,她意识到跟某些人相处,双方力量不过是此消彼长。
她现在不再缩手缩脚,但依旧缺乏自信,可是舒苑在她旁边啊,舒苑会给她提供支持,给她帮助,事情她做不成也没关系,舒苑能做得成。
有舒苑的陪伴,她有勇气,有信心,比想象中强大得多。
作为受害者,舒苹找到粮站站长说了曾秀镯当第三者破坏她的家庭,并且花了她家五百块钱,要求返还。
有正规单位就好,不怕没有人处理她。
曾秀镯脸色煞白,在她看来一棍子打不出屁来的舒苹突然变得强悍,眼神还那样锋利,她极力分辨:“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我没有花那么多钱,最多三百。”
从粮站出来,舒苑诚恳夸赞:“舒苹,就该这样,你现在感觉到曾秀镯瑟缩了吧。”
舒苹腰杆挺得笔直,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原来并没有那么难,以前我觉得曾秀镯长得漂亮、知书达理,现在只觉得她可笑。”
天蓝云淡,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畏缩的日子终将成为过去。
——
密密丛丛的山上,许棉桃跟陈吉母子以种植草药的名义在山上翻找
许棉桃就跟魔怔一样,想要找到被陈谨正藏起来的财物。
可是她去过陈谨正走过的所有地方,遍寻不着。
日头毒辣,蚊虫叮咬,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许棉桃心中愤懑,一脚没踩稳,随脚下的石块一同骨碌碌滚下山去。
“哎呦。”钻心的痛从腿部传来,许棉桃的脸疼到扭曲变形。
躺在门板上被抬着送到医院,有那么一瞬,许棉桃恍惚觉得是宋年华显灵,她才从山上摔下来。
陈吉劝她:“妈,别找了,咱们找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是我爸不想让咱们找到。”
许棉桃惨白着脸,咬着后槽牙冷哼:“找,接着找,把你爸去过的地方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啊。”
表面上宠妻护子的陈谨正能把人气死。
她觉得憋屈,找不到财物,感觉好像损失了一个亿。
陈吉给他出主意:“要不趁着骨折问问我爸,他看你腿都折了,说不定会告诉你。”
腿部骨折,又受偏头痛的困扰,手撑着头,病弱之态让陈谨正觉得心疼不已,温言软语一开口更是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谨正,你看陈吉干一天农活都累瘫了,我不如宋年华高贵漂亮,陈吉不如他哥聪明,不如他哥成绩好,考不上大学,但他孝顺,这些年我们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好歹也要为陈吉考虑,不能眼里只有陈载。”
说着她疼得“嘶”了一声,证明她浑身难受得厉害。
陈谨正连忙去给她拿药端水,哄着她把药吃了,并保证说:“我知道陈吉孝顺,肯定亏待不了他。”
许棉桃泫然欲涕:“我知道在你心里,宋年华永远是第一位的。”
陈谨正鼻子一酸,赶紧说了很多好话,诅咒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
许棉桃眼里含泪,但努力不让眼泪落下:“陈吉愚钝,但他努力,孝顺,你更应该保障他的生活,那些东西为什么不能留给陈吉,都是你的儿子,给陈吉不也一样嘛。”
许棉桃一定要说服他,见陈谨正不开口,继续说:“谨正你想过没有,宋年华不仅不爱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出国之前宁可把东西留给她家的远房亲戚,也就是她家的保姆保管,委托保姆等陈载结婚把东西交给他,你毫不知情。
你在她心中的地位都不如她家保姆!
保姆两口子染上传染病,要不是你当时在做传染病治疗,他们无奈把东西交给了你,这些东西要么就被人拿走,要么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
那几年你保管这些东西有多难?那些东西就像炸弹一样随时会炸开,不仅会连累你,还会连累我和你儿子,陈载他知道你的难处吗,他会感激你吗?但凡他管你叫一声爸,我都同意你立刻把东西给他送过去,可是他都不愿意认你当爸。”
她越说越委屈,拿手绢擦拭通红的眼眶:“都是陈载太让人心寒。”
陈谨正默默听完,语气严肃,跟刚才的和缓判若两人,他说:“那些东西只是宋年华的个人物品,并不贵重,跟陈吉没什么关系。”
许棉桃不可能相信,陈谨正豁出命去保存的东西一定是非常贵重的财宝,不可能是不值钱的个人物品,要不会大大方方给她看,不至于藏到外面,连个影子都不让她找到。
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打消念头,让她别惦记,为了保存宋年华的东西,为了交到陈载手里,真是煞费苦心。
陈谨正会为了保存宋年华留下来的东西拼命,这让许棉桃觉得他们一直以来恩爱有加的婚姻是个笑话。
许棉桃刚张了张嘴,又听陈谨正说:“如果真是贵重物品,那也是宋年华留给陈载的,如果我们挪用,那就是侵占他人财物,要坐牢的。”
他的声音那样严厉,带着警告,许棉桃心头像是被人猛地一锤,他竟然针对她?他居然用法律来回击她?她不懂法,不知道会不会坐牢,可是陈谨正的说法让她心寒。
为了陈载,他在吓唬她!
他威胁她要坐牢!
她柔弱可怜,眼里蓄泪:“可是只要咱们不说,谁又能知道呢,陈吉是你儿子,你保存的东西就是你的,留给陈吉不是天经地义吗。”
宋年华知道财物到了陈吉手里,会不会气得把棺材盖都掀起来啊。
她很希望能看到这样的画面,这样就能算是她赢了宋年华。
陈谨正的声音刻板,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还是打消这方面的想法吧,我跟你说了,只是不值钱的个人物品,留个念想而已,就算是个人物品,老爷子跟宋家人不会不管,没有任何人能拿。”
许棉桃的心凉透了,那可是陈谨正在那些年拼着危险护下来的财物,她只知道是俩大木箱子,都不知道有啥东西,陈谨正把木箱藏到了别处,原来也是为了防她!像防贼一样防她。
宋年华都死了,陈谨正还为她拼命,那些年说不定因为财物他就被人给整了,死了都说不定,他可以为宋年华付出性命,跟宋年华母子相比,她们母子还是要输。
她不会一辈子都说服不了陈谨正吧。
不会真的拿不到这些东西吧。
宋年华不知,她都死了还有俩人跟她斗得天昏地暗。
许棉桃哭哭啼啼好不容易睡下,可陈谨正久久不能入睡,满脑子都是宋年华那张美丽的、绝情的满是厌烦的脸。
他跟许棉桃认识的时间早于她啊。
他真心实意对待过许棉桃,但在适婚的年纪,却不得不选择了跟他各方面条件都匹配的宋年华。
他被她的谈吐气质吸引,他深爱她,爱她端庄美丽、知书达理。
许棉桃母子并不会破坏他们的婚姻,他也只是想把他们藏在外面而已。
没有他来安顿他们,许棉桃母子走投无路都会死。
宋年华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呢?
只要她宽容一些,他们仍然可以举案齐眉,他们的家庭依旧和睦融洽,但她那么决绝地出国,毫不留情地抛下他。
他爱她入骨,可以为她伤害自己的身体,按她的要求去做了结扎手术,她以为除了陈载,他不会再有别的儿女,可她不知道,陈吉在那之前两年就已经出生。
他只有对待许棉桃母子更好,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
那一个意料之外的错误,为什么她不能够原谅!
他没有把财物给陈载,他们也没给他机会啊!陈载叫过他一声爸?难道他拿着财物巴巴地贴上去,然后又被轰出家门?
想要财物可以,老爷子还有陈载都得跟他低头服软。
——
好奇心驱使,小满他们几个小伙伴特别想弄清楚沈盼是不是得了抽动症。
等晚上见到陈载,小满请求:“爸爸,你有空能不能去校门口看看沈盼,他以前总学我做鬼脸,他觉得很好玩,现在好像也得了抽动症,整天挤眉弄眼的。”
舒苑说:“我也发现了,不像是故意学的。”
儿子的小要求陈载无论如何都会满足,说:“没问题,等我正常时间下班就去学校门口接你。”
“爸爸可真好。”小满声音轻快。
这天陈载按时下班,一点时间都没耽搁,赶紧往学校门口赶,小满也是抓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跑,父子俩在校门口汇合,等了两三分钟,顺利见到往校门口走的沈盼。
沈盼正在跟小伙伴聊天,脏话说得飞起,就跟妙语连珠似得,一会儿一句傻叉,一会儿一句你麻怎么样。
他的小伙伴很倒霉,好像在被骂。
观察了一会儿,舒苑又骑着自行车赶来,沈盼的身影汇入人流,一家三口也一起往电器厂的方向走。
陈载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你们猜得对,沈盼是得了抽动症,不过他这个是抽动秽语综合症,得这个病就会说脏话,不是他故意要说,他控制不了,你之前的症状轻微,沈盼的症状比你之前严重得多。”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哇,还有这种病,老师还以为是没把他教育好,不少学生都被他带动得说脏话。”
舒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总被骂,说:“以后你别搭理他,他要是骂你就告诉我。”
小满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搭理他。”
第66章
放学后, 小满他们几个小伙伴边走边讨论这次的勤工俭学,这次的任务是去山上采药材,每人的任务量是采到能卖五毛钱的药材。
莫莫最有经验, 说:“白蒿晒干了一斤能卖三毛钱, 可是三四斤新鲜的白蒿才能晾出一斤,我们大部分人都完不成任务。”
孟安发愁:“完不成任务可咋办?”
莫弟开心得很,管它能不能完成任务呢,完不成任务老师还能打他嘛, 反正他要去山上玩儿。
多宝遗憾地说:“完蛋了,我没学多少中药材知识,我啥都不认识。”
小满说:“刚好我爸带我去过望峰山, 那座山上长的药材我都认识,咱们可以一起挖。”
小学生们要在山上呆一天, 周日早上,小满自己收拾书包, 他拿了鸡蛋糕跟煮鸡蛋当干粮,另外舒苑还给他包里塞了酸梅粉、果丹皮等零食, 另外还有一大壶水。
坐公交车去不方便, 跟大部分家长一样, 舒苑骑车把小满送过去, 跟他们班的学生在山脚下集合。
“你就当是来玩的,等你们从山上下来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了,注意毛毛虫跟野蜂。”舒苑边给小团子整理着衣领, 边叮嘱说。
小满戴着遮阳帽,除了背着书包跟水壶,手里还有一把短柄铁镐跟蛇皮袋,小小一只特别可爱。
他把勤工俭学当郊游, 小脸上满是笑容:“我小时候就在山上活动,压根就不怕这些。”
到了山上,小学生们才知道原来小满掌握得药材知识比老师多,除了最常见的白蒿跟车前草,小满还教他们认识半枝莲、紫花地根、目镜草等等。
小满一点都不藏私,把掌握的知识都教给同学,他身边有好多小孩在跟他学习。
有这么多小孩看着他,跟他请教,小家伙已经不会再胆怯,一板一眼地说:“不管药材多贵重,不能全部采光,幼苗不要采。”
小孩就是这样逐步实现自我认同,自我肯定。
看着被学生们围起来的小满,沈盼垂头丧气,小满经常背诗也就算了,偏偏来挖药材也是他擅长的。
哪个老师出得馊主意,去工厂勤工俭学不行嘛。
又被小满秀到了!
小满不愧是从小山上拾柴捡松子的小孩,到了山上简直是到了他的主场,专挑价值高的药材采,挖起药材来快得很。
等到下午三点多下山,小满已经采了半蛇皮袋的药材,吭哧吭哧地像蚂蚁搬家一样背着下山。
莫莫采得更多,足足有一蛇皮袋,开心地说她这次一定能超额交差。
舒苑已经在跟家长们在山下等着,远远就看到跟着蛇皮袋的小满,她快步迎上去,把小满手里的蛇皮袋跟铁镐接过来,打量他的小脸跟脖颈没有被蚊虫叮咬过,牵着他的小手问:“小满累坏了吧,要没点力气还干不了这活儿。”
小满身上都是土,像个小花猫,心情特别好,声音轻快:“不累,妈妈。”
先是骑车回学校,把采来的药材过磅,交给学校。
班主任王老师眉开眼笑,有小满这个认识中药的小学生做榜样,他们班采得中药材最多,顺利完成任务,还能评个优秀。
得到老师的夸奖,小满很自豪。
交完药材一身轻松,母子俩牵着手往校门口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沈盼很不甘心。
小满这个小孩非常会发挥他的优势,有啥是他不擅长的吗?
总是被小满压一头可怎么办,沈盼特别想超过小满。
——
路城出版社在开会讨论出版挂历,出版社要考虑经济效益,敏锐地捕捉到市场,认为出版挂历能获得更多的效益。
提到摄影师,严寒柏提议:“总编,有个拍人像很出色的合适人选,原先也是咱们社的职工,舒苑,她获了两次摄影大赛大奖,照片在多家刊物上发表,不管是她的拍摄水平跟资历,都能胜任挂历拍摄。”
钟云也极力推荐舒苑:“总编,舒苑很擅长拍人像。”
总编对舒苑印象深刻,她预测得对,国内激光照排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预计再过两三年就能用上,路城出版社说不定会头一批使用这项技术。
他们计划出三四本挂历,可以多找几个摄影师,总编能痛快地说:“严寒柏负责挂历吧,带着钟云一块儿做,把舒苑叫来问问。”
严寒柏对挂历不感兴趣,直接推脱:“总编,能不能安排别人,我手头还三本书没出完呢。”
但总编认为严寒柏有开拓进取精神,说:“咱们出版社还是第一次出挂历,就你来主担,元旦前一个半月就得上市,时间紧、任务重。”
当严寒柏找到舒苑说拍挂历,舒苑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在八九十年代,拍挂历的收入无疑最高。
严寒柏说:“我想出些优秀出版物,根本就不想出挂历,总编非得把这活儿交给我。”
舒苑说:“出挂历多好啊,现在买挂历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把策划创意做好,挂历肯定比出书经济效益好,你手里的就是出版社最挣钱的业务。”
听舒苑这样说,严寒柏心里才平衡一些,他希望通过优秀出版物为社会文明进步贡献一己之力,也愿意给出版社创造经济效益。
——
对于把陈谨正叫回来探亲,事发突然,老爷子就跟没事人一样,也没说原因。
陈载给老爷子摸了脉,确认他身体无大碍,那么叫他回来就是问财物的事儿。
尽管陈载很少表现出情绪,可舒苑还是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舒苑不知道渣爹对陈载母子造成的心理创伤有多大,她想这个世界上渣男那么多,又不用给陈谨正养老,不搭理他就完了。
“不想见到陈谨正?”
“嗯。”
“要是我是你,我会想要见到他。”
“为啥?”
“骂他呀,把心里的不满都说出来,把负面情绪转移给他们仨,不要憋在自己心里,把悲伤都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舒苑说。
陈载觉得她这样也挺好,但他很快说:“我做不到。”
“用不用我替你骂他?我保证把他们骂得灰头土脸,以后再也不想回来。”舒苑仗义地问。
倒也不是不行。
可能这就是他觉得舒苑性格好的原因吧。
舒苑这才发现,她的嘴其实挺笨的,骂人只能说还凑合,嘴巴跟不上气势来凑,但她没有能解开人的心里疙瘩的三寸不烂之舌。
开解不了陈载,她就多往肉铺跑,用美食安抚人心。
陈载感觉到伙食水平提高,知道是舒苑特意安排,吃饭时小满还给他夹菜,碗里堆得成了小山尖,突然感觉心里暖暖的。
小满的声音奶萌:“爸爸要多吃点哦。”
陈载又把肉夹到小满碗里,说:“小满也要多吃。”
小满那小脑袋已经在思考爷爷到底什么样才让爸爸不想见他,在他眼里爸爸是那么强大,可现在有点同情爸爸,多亏他有这么好的爸妈。
吃过晚饭回家路上,小满软声说:“爸爸,你有妈妈跟我,我们是你的家人,我跟妈妈都爱你,是不是,妈妈?”
舒苑笑眯眯地说:“是的,陈医生,我跟小满都爱你哦。”
母子俩的好话听多了,他现在甘之如饴,感觉心都快融化了,他弯腰把小团子抱起来说:“小满说得对。”
“爸爸不要抱我啦,会过敏。”小满赶紧说。
舒苑把小满从陈载怀里接过来说:“把小崽子给我吧,用不着白白过敏。”
——
陈谨正一家三口各怀心事。
陈甫谧禁止他回家探亲,除了陈载结婚那次,可那次还没回成,不知为何,这次突然叫他尽快回家。
许棉桃心事重重地问:“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老爷子为啥叫你回去?不会是老爷子生病了吧。”
或者是知道了陈谨正偷藏财物?
老爷子对别人妙手仁心,温厚慈爱,可对她疾言厉色,她明明给陈家生了个孙子,一直都没承认她。
可总该承认陈吉吧,凭啥陈吉跟陈厚、陈德、陈载待遇不一样,那不是狗眼看人低是什么!
她现在魔怔了,被想象中的财物迷住双眼,就想据为己有,她想把宋年华气得掀棺材板,在地下都不得安生。
要不是陈谨正这个迂腐愚孝之人拦着,财物早就已经是他们母子的。
陈谨正叹了口气回答:“最好不是生病。”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陈甫谧为何突然叫他回家,他不希望父亲生病,一旦父亲死了,他跟陈载还有宋年华就没啥联系了。
许棉桃担任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柔声安慰对方:“爸悬壶济世,救了那么多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病没灾的。”
“我们俩跟你一起回去。”许棉桃一番铺垫之后,说出自己的诉求。
气氛突变,陈谨正的语气突然冷硬:“我不知道老爷子是啥情况,你们别跟我一块儿回去。”
如此直白地拒绝,许棉桃立刻委屈得眼眶发红,发问:“为啥我们俩不能回去,见见亲人都不行吗?”
想象得出来,陈载肯定又摆一张臭脸,她挑拨几句,父子关系急速恶化,财物就能全部给她。
而陈吉想的是他要尊严,要跟陈厚、陈德、陈载一样的地位跟待遇,听说他们三个都有出息,老爷子为他们骄傲,要不是他父亲带着他们母子在外漂泊,他能跟农民一样种中药吗?他对种中药根本就不感兴趣!
没本事是他自己造成的?
陈谨正丝毫不留商量余地:“你们不要想着回路城,也没有财物,要有的话,任何人挪用,那都是侵占个人财物,是犯罪。”
许棉桃的心像被冰块砸了,失望透顶。
——
周六下午,舒苑陪着舒苹往粮站跑了一趟,粮站经过调查,曾秀镯第三者插足属实,给了她警告处分,并且要求她返还舒苹三百二十块钱。
拿到钱,舒苹激动得手都在抖,她没想到找到对方工作单位管用,也没想到自己有胆量找上门来,还能追讨回郑建设偷摸花出去的钱。
看曾秀镯满脸颓丧,萎靡不振,已经没有心气再搞啥小作动,除非她破釜沉舟不要工作,可她跟郑建设一样豁不出去。
打了个大胜仗,舒苹的自信心比任何时候都充沛,原本觉得很难很困扰很苦恼的事情原来也可以很简单。
没有任何语言都表达出她现在的心情。
晚上带俩孩子回娘家吃饭,跟舒荷说:“你安心学习,曾秀镯不敢再搞破坏,只要她敢,我就对付她。”
舒荷眉开眼笑地说:“大姐这次可以啊。”
李红霞鼓励大闺女:“对,就得这样,没啥好怕的,别缩手缩脚的。”
次日,母女仨人外加仨孩子去百货大楼买衣服,主要是陪着舒苹去,她说想买条裙子。
以前舒苹节俭得很,俩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自家做的,得知有新衣服穿,俩孩子都不可思议地蹦跳欢呼。
到了百货大楼,姐弟俩发现小满在这种高档场所一点都不胆怯,比他们俩自在多了,他可以自己挑衣服,想买什么都行,二姨根本就不干涉,只会痛快掏钱。
小满很有主见,他选的是墨绿色运动衣跟小白鞋,每天都去晨练的孩子少不了运动鞋。
莫莫想不到小满的自主权这么大,眼巴巴地问舒苹:“我能买条好看的裙子吗?”
莫弟说:“小满有海魂衫穿,我也想要一件。”
得到肯定的答复,俩孩子觉得他们妈妈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马上开心地去挑衣服。
“我还没给你们买过衣服,你们的衣服都由我来花钱。”舒苹大方地说。
舒苑赶紧婉拒,说她要买的衣服多。
舒苹多花点钱买衣服是好事儿,她一直缩手缩脚,表现在各个方面,穿衣方面尽量节省,从不打扮自己,能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就说明她慢慢在改变。
李红霞还是想给舒苹当参谋,被舒苑拒绝,让舒苹自己做主。
舒苹相中的是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还是不太自信地问:“我这个年纪穿碎花的是不是不合适?”
舒苑当然要鼓励她,说完夸赞的话后又招呼莫弟,问他:“你妈穿这件裙子怎么样?”
莫弟已经把海魂衫穿在身上,得到梦寐以求的新衣服的他嘴特别甜:“挺好看的。”
莫莫挑的是件粉色连衣裙,看着上面精致的蝴蝶绣花感觉像是在做梦,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裙子。
舒苑自己买了件暗红色的半身长裙,刚好搭配白衬衣穿,又给陈载买了衬衣裤子跟皮鞋。
李红霞买的是棕色格子衬衣,还给舒荷买了件红色带白色圆点的衬衣。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满载而归。
看到舒苹穿了新衣服,郑建设差点惊掉下巴。
舒苹抠搜得很,就那么几件衣服来回穿,穿上裙子的舒苹像是换了个人,她为啥会穿裙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吃过晚饭回家,舒苑让陈载试穿新衣服,他说:“每次你给我买的新衣服都刚好合身,以后多给你们俩买衣服,我有穿的就行。”
白衬衣,黑裤子,布料挺括,衬得他身姿挺拔,舒苑的食指指尖戳在他硬实的胸肌上,笑着说:“当然得让你穿得精神点,我自己还要看呢,你穿了我买的衣服就是我的人。”
陈载已经习惯听她这样说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说:“你就是嘴上说说,你怎么不花我的工资给你自己买衣服?你可以随便花,反正足够用。”
舒苑说:“还不是因为我搞副业挣得多,我接到了拍挂历的活儿,又是一大笔收入。”
陈载明白得很,她又不肯正面回答问题,她跟他一样,其实也在回避。
倒是小满很惊喜地说:“要拍挂历?挂历多高级啊,妈妈的工作可真时髦。”
小家伙也换上了新运动衣跟白鞋,俊俏得很。舒苑低头捏捏他软乎的小脸蛋说:“等我去拍挂历的时候要带上小摄影助理。”
——
又是发花蕾月刊的日子,上午发的,课间沈盼一直在校园里东张西望,没找到小满,干脆一下课就到他教室门口等着。
终于等到小满出教室,立刻把小册子怼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小满,不只你能发表作文,我也能发表,你看,我的作文写的比你的好多了,你那个简单浅显,没啥了不起的,我这个才是妙笔生花,我叉。”
小满还没细看小册子上刊登的内容,他只是把小册子叠好,没有裁切装订,没法看。
沈盼沾沾自喜地把小册子打开,指着上面题目是作文身边的好人好事说:“看到了吧,这是我写的,署名沈盼。”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这时候恐怕要翘上天了。
然后他又对着围观的小学生,得意地显摆:“老师说我的这篇作文要作文范文贴在宣传栏,供你们学习参考。”
他太自大,让小学生们不高兴,毕竟不是所有学生都有兴趣去投稿。
“快别现眼了,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就是,显摆到咱们班了。”
沈盼眉头微皱,小满班里的学生怎么不夸奖他呢。
忽略旁人的不满,沈盼急钻钻地等着小满的回复,开口催促:“小满,你这下应该自愧不如了吧,抓耳挠腮都写不出来吧。”
沈盼想看小满受到打击,可是他一如既往地失败。
小满根本就没看他的作文,淡然开口:“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哇,小满,你会背这么多诗啊,真厉害,啥意思,是说沈盼的吧。”说话的是孟安。
多宝说:“肯定是说沈盼能显摆呗,沈盼肯定又没听懂。”
小孩们都感叹小满能把古诗词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沈盼被晾在一边。
沈盼蒙圈,不管他说啥,小满都要背诗!
这个小孩太可怕了,他就不能背点小学生该掌握的,非得背生僻的,显得他很有文化!
他没听清楚,当然也没听懂!
不就是背诗嘛,偏偏他同学都觉得他厉害。
又给小满提供了炫耀的机会。
会背诗有啥了不起的,写出厉害作文发表才应该被夸赞吧。
他再也不想跟小满说话!
晚上,小满把小册子装订裁切好,终于看到沈盼的作文,他拿给舒苑看,说:“沈盼的作文也发表了。”
舒苑把作文接过来看了一遍,又从头细看,语气肯定:“沈盼他爸肯定给大幅修改了,代笔也说不定。”
陈载难得好奇,把小册子拿过去阅读,问:“为啥这样说?”
舒苑笑道:“沈忠诚的写作风格很鲜明,他爱用一些生僻的或者自创的词汇,显得他水平高,这篇作文就是这样。”
看来沈忠诚终于对儿童文学赛道下手了!
陈载低头看作文:“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你对沈忠诚很了解。”
舒苑哼了一声:“就了解,陈医生你管不着。”
陈载抿唇,不说话。
小满抓抓头顶的软毛说:“沈盼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别理他,学自己的。”舒苑说。
小满点头:“嗯,妈妈,知道。”
这篇作文确实是沈忠诚代笔的,拗不过吵闹的儿子,沈忠诚念一句,沈盼写一句,沈盼认为是他自己写的。
在小满面前没显摆出去,又被小满秀了一脸古诗,沈盼顿觉无趣,翻遍了唐诗三百首都没找到“他强由他强”,只能去问沈忠诚,他爹告诉他:“金庸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里有这句话,一边玩儿去。”
沈盼瞪大眼睛,小满这么小都看上武侠小说了?那他要不要看?他不能总跟在小满屁股后边跑吧。
好几天都闷闷不乐,这天沈盼终于跟他奶奶说:“我不想在电器厂小学上了,那儿的小学生没素质,给我转学。”
戴淑芳忙问孙子是不是挨欺负了,沈盼说不是,戴淑芳说:“你可省省吧,要是转到路大附小,你还不愿意上,那咋办。”
——
三本挂历由三名摄影师来拍摄,舒苑没有把自己的创意都抖搂出来,提了三种风格,一是港风,一是在水边的清新风,一是摩托美女。
严寒柏觉得王小莱在水边拍得照片很好,让舒苑在水边拍清新风格照片。
要是跟别的出版社合作,舒苑肯定想凭自己的水平跟获奖等资历,给自己争取更高收入,可是严寒柏找她,给她提供机会,舒苑就不提啥收入的事儿。
可没想到,拍次挂历能给两千块钱,出版社能主动给这么多已经很不错。
另外一名摄影师拿得更高,四千块钱,他的资历让舒苑见识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名摄影师给很多名人拍过照片,这让他的资历比别人的更突出,而舒苑拍过的名人照少,在这方面算是短板,她还得不断积累资历。
舒苑拍摄的挂历的模特是各剧团职工或者初出茅庐的小演员,都不太有知名度,他还让舒苑帮忙联系下王小莱。
联系上王小莱时,对方惊喜的声音马上传过来:“拍挂历?嫂子,我想不到我有机会拍挂历,我的同学同事都特别想拍挂历,可惜没有机会,多谢你帮我推荐。”
舒苑说:“别谢我,人选还没最终确定呢,你到路城出版社找严编辑吧。”
挂掉电话,王小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严寒柏这个大龄未婚男青年面对美女们特别拘束,多亏有舒苑在,他才觉得略微自在。
“拍得尽量自然,不要矫揉造作。”严寒柏提要求。
舒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笑着说:“我会给她们设计姿势,每个人都不会做作。”
“今年效益好的话,明年肯定还会出版挂历,到时候多给你申请点工钱。”严寒柏说。
他觉得舒苑不只是摄影师,还参与策划,提供了不少思路,帮了他大忙,应该支付给她更高的报酬。
“咱们这挂历肯定差不了,接下来几年,挂历会深受百姓欢迎,成为流行趋势,路城出版社也算是占了先机。”舒苑说。
挂历能火到九十年代初,作为摄影师她有了成功作品,收入也会水涨船高。比如可以分成,或者找小出版社合作,都能拿到高额报酬。
严寒柏觉得美女模特的长相也就那样,可是没想到舒苑把这些人拍得特别美。如果说本来的长相是七分,照片上的长相就能达到九分,每个人都有最美的姿势跟角度,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极大提升了他对挂历市场前景的信心。
等拿到工资,舒苑让父子俩猜她挣了多少钱。
陈载发现自己居然愿意配合她玩这种无聊游戏,说:“给饭店拍菜单报酬是四百,拍挂历的报酬应该更多。”
舒苑立刻跟父子俩显摆:“看,两千块,当摄影师终于能挣到钱了,我以后几年要想多挣钱就得多拍挂历。”
小满边数钱边捧场地说:“妈妈真厉害,一下子就能挣这么多,摄影师的工作真是又能挣钱又时髦。”
心算之后,他瞪大乌溜溜的眼睛说:“比爸爸一年的工资都高,我得画六万多个一毛钱的糖画才能挣这么多,六万多个啊,我得画很多年。”
陈载教育儿子:“小满,不要把挣钱放在第一位。”
他说要把对社会的贡献放在首位。
小满嘴特别甜:“我懂,爸爸医生的工作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特别厉害。”
舒苑大气地说:“让你爸安心忙工作吧,以后家里挣钱的任务就交给我,我挣钱给你们俩花。”
陈载眉眼舒展,他儿子很可爱,儿子他妈也很可爱。
有母子俩陪在身边,他总能心情愉快。
第67章
舒荷马上就要高考,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证她安稳参加高考。
舒苑知道按书里写的,柯志刚搞家暴,靳永红头磕到桌角送医院抢救, 人没救回来, 耽误了柯松高考,连累了舒荷也没考好。
舒荷知道寡妇老娘不容易,学习格外刻苦,舒苑不想看到她在高考的时候掉链子。
这天在娘家吃过晚饭, 让陈载跟小满在楼下等着,舒苑去找靳永红母子,门没关, 臭气熏天的酒味扑鼻而来,地上摔了一地碎瓷片, 柯志刚在指着柯松的鼻子骂骂咧咧:“你总骂你老子没出息,你有出息!我让你参加不了高考, 你就知道你还不如你老子。”
柯松不想让他妈被打,正挡在靳永红面前, 两人一个愤怒, 一个惊恐。
靳永红在工作中是闪光的女性, 可是长期生活在家暴的阴影之下, 不是她不想离婚,是柯志刚这个赖皮狗不离,她离不掉。
舒苑把母子俩叫下楼, 跟他们说:“柯志刚八成会影响柯松高考,你们在高考期间一定不要跟柯志刚冲突。你们想想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提前想好对策,别让他撒酒疯。”
靳永红苦笑:“又让你看笑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她觉得自己窝囊,一提离婚,柯志刚就威胁说要打死柯松,她倒觉得虎毒不食子,就是怕柯志刚一失手,真的把柯松打死。
她现在连离婚都不敢提。
舒苑表示理解,说:“大家都知道你的难处,把高考这些天过了再说,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柯志刚影响柯松高考。”
靳永红想了一会儿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使劲磨了磨后槽牙,说:“我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这个混蛋耽误柯松。”
舒荷高考,除了有柯志刚这个威胁,曾秀镯也是威胁,她会在高考前搞破坏,谁知道她不会在高考时搞破坏!
舒苑给郑建设派了活儿,接送舒荷高考,万一曾秀镯闹事儿,他来处理。
郑建设问:“啥意思,又用到我了呗。”
舒苑说:“高考期间让你看好曾秀镯,事儿是你惹得,你不管谁管!”
舒苑派活儿,郑建设可以不干,但架不住他老娘逼他。
高考前两天,柯松告诉舒苑说他爸刚好去外地亲戚家奔丧,绝对不会影响他们高考。
舒苑觉得挺好,威胁少了一半。
舒荷知道舒苑给她做得安排,说:“二姐,不至于吧,真会有事儿吗,别人高考哪儿有接送的。”
舒苑说:“你要是有压力我们就不接送了。”
舒荷说:“行,你安排你的,我说着玩儿呢。”
等到高考这天,舒苑发现她不是绝对主力,黄青草才是主力,老太太雄赳赳气昂昂,薅着郑建设接送舒荷。
郑建设像是被孙悟空拘来的小妖,再不情愿也得做任务。
舒荷站在学校门口,跟送考队伍咧嘴笑:“二姐,大姨,大姐夫,谢谢你们,我进考场啦。”
没有人作妖,两天半的考试很顺利,最后一门英语考完,舒苑问舒荷考得咋样,舒荷眉开眼笑:“正常发挥,按我平时成绩能考上大专,说不定能上本科。”
——
前几天顿顿有鱼肉蛋,李红霞在伙食上费了不少心思,高考一过,伙食水平直线下降,就只剩了鸡蛋,估计还是看在小满的份上做的。
舒苑刚要说上两句,舒荷急匆匆从楼道那头跑过来,见到舒苑就跟见到救星似得说:“二姐,柯志刚这几天不是没出现嘛,你知道他去哪了不,是柯松给他关到朋友家的旧平房去了,柯志刚在里面呆了好几天,等柯松给他放出来他就跑到派出所告柯松绑架,派出所把人给带走了。”
柯松还挺有个性!
啥奔丧啊,原来是把他爸给关起来了。
也不怪柯松使出这极端手段,谁知道柯志刚会不会破坏柯松的高考,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舒荷。
李红霞啧啧两声:“这孩子可真是,赶紧让他妈去派出所保他去。”
舒苑说:“对,他妈是劳模,派出所总得给几分面子吧。”
舒荷看上去急钻钻的:“他妈跟柯松一块儿干的,他爸在那儿闹,一定要拘留他们俩,派出所不放人。”
舒苑:“……”
靳永红作为劳模,不仅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在人品上也是模范,那可是完全正面的形象,看来为了儿子豁出去了。
舒荷觉得这事儿非常严重:“要是柯松在这个时候被拘留,肯定影响他的政审,就是他到了分数线,大学不会录取他,那他不就完了嘛。”
舒苑想了想说:“赶快去找厂领导吧,他们可是厂里的双职工,厂领导总不可能不管。”
李红霞提醒道:“可千万别去找王副厂长,柯志刚还造谣勒永红跟他纠缠不清,啥德性啊,找他就是火上浇油,找不着钟厂长就去找谭副厂长,我去找吧。”
李红霞倒是临危不乱,挺有主意,她去找厂长,舒苑带着小满跟舒荷先去派出所。
一路脚步匆匆,舒苑还想着呢,她不认识派出所的人,她这电器厂顶流到了派出所也不管用。
到派出所舒苑可是见识了极品人渣,明明没喝酒,偏要撒酒疯,骂柯松绑架他,限制他人身自由,必须得拘留关监狱去,还骂靳永红不检点,跟王副厂长有一腿。
就他一个人,就能把派出所搞得乌烟瘴气。
靳永红评上过两次劳模,有劳模光环,在厂里工作表现出色,受到不少人的尊重,她的自尊心也强,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像要生病一样。
对这种家庭纠纷,尤其是柯松还未成年,公安也想和稀泥,但柯志刚一直闹,他们没法放人。
柯松年轻气盛,听柯志刚辱骂他妈,攥起拳头冲上去就要凑他,要不是公安拦着,柯志刚挨了打,更无法收场。
吵吵闹闹中,小满惊喜地朝着门口喊:“爸爸。”
舒苑牵着小满的手往外走,顺便透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载说:“看见小满姥姥,她去找厂长,我先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舒苑跟陈载说了下情况,三人又走进讯问室,陈载打量了柯志刚几眼说:“要不你们先出去,我跟柯师傅聊聊。”
舒苑不知道陈载想跟柯志刚聊啥,她想对付这种人渣,文的不行,还不如用拳头呢,不过看陈载特别淡定,就让他试试,除了一名公安跟柯松,他们全都先去外面等着。
沉稳有度的陈医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没过五分钟,柯松就兴奋地大声喊:“妈,快进来签字,咱们可以走了。”
靳永红一听大喜,赶紧往讯问室跑,赶紧签字,他们一家子被批评教育一番,此事了结。
舒苑他们一行人往大门口走,柯志刚就像个癞皮狗一样蹭得就溜了过去,肯定又要去找地方喝酒。
“多谢二姐夫出手搭救。”柯松赶紧致谢,他挺担心政审受到影响,高考录取要因为这事儿泡汤不值得,没想到陈载换个思路,马上解决。
舒苑非常好奇:“陈医生,你跟柯师傅说啥了?”
小满现在对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本来觉得这事儿非常难办,可爸爸太厉害了,一出马就从派出所把人捞了出来。
陈载的声音没啥起伏:“我就问他喝完酒是不是头晕恶心腹痛呕吐,我给他开个方子,抓点中药,能让他摆脱酒精依赖,他想要药方,另外想找个台阶下,就借坡下驴。”
还得是陈医生出马,他们各个都气够呛,义愤填膺的,陈医生一来,轻松化解危机。
在外人面前,舒苑跟小满也不吝啬夸奖,都夸陈载特别厉害。
靳永红说有空请他们吃饭,舒苑觉得没必要,替陈载婉拒。
路上还遇到匆匆赶来的李红霞跟王副厂长,既然人已经放了出来,此事了结,皆大欢喜。
等回到家,舒苑问:“妈你不是说不能去找王副厂长嘛,你怎么又找他了。”
李红霞说:“我这不是刚好碰见他嘛,他说一定能把柯松跟他妈保出来,还说不能让柯志刚造他的谣,刚好去派出所澄清流言。”
忙活了一大晚上,吃过晚饭回家路上,舒苑说:“陈医生,我现在特别崇拜你,你真厉害啊,这么快就把人捞了出来。”
小满声音甜脆:“爸爸,我也崇拜你。”
陈载:“……不至于吧,就是小事儿一桩,你们俩不用这么夸张。”
可能是听母子俩夸奖听得迷糊了,听到夸奖心情愉快,听不到还不太习惯。
——
陈谨正坐上了去路城的火车。
他不让母子俩去,可是他们自己买了票,一定要跟着去,谁知道一路辗转到了火车站,却找不到火车票。
许棉桃脸一沉:“火车票呢,不就在我的包里嘛,是不是被你爸给拿走了。”
母子俩在人流中蹲下,陈吉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翻找,也没找到火车票,又翻找别的行李,仍没找到。
陈吉皱着眉头:“可能让我爸拿走了,他应该不想让我们跟着去路城。”
许棉桃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想不到陈谨正能干这种偷拿车票的低级的事儿。
明明陈谨正对他们母子俩关怀备至,可她却感受到了对方冷酷绝情的一面。
他们连去路城见他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连讨要名分的资格都没有?
陈谨正是不得已不照顾他们母子俩,实际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家人。
她恨声说:“你爸能把人气死,我们偏偏要跟着去,你是陈家人,就得跟陈载有是一样的地位,买票,一定要去。”
她气急败坏,赶紧让陈吉扶着她再去买票,无论如何也要跟过去,一定要去路城讨要身份打败宋年华,还要阻止陈谨正把财物给陈载。
卖票点人群拥挤,陈吉让她在角落里先坐一会儿,半个小时后跑过来说:“今明两天的票都没有,我买了后天的。”
听说这两天的票都没有,许棉桃又是一急,觉得头疼得厉害,平时她的偏头痛只是装柔弱、装可怜,让陈谨正怜惜她,可现在真的犯了。
眼见她头疼欲裂,脸色惨白,大滴汗珠往下滚落,不回去还等着什么呢,估计后天都没法出发。
什么想得到财物,希望认祖归宗,什么被陈家承认打败宋年华,根本就见不到陈家人,就被陈谨正击打得稀巴烂。
许棉桃各种情绪交织,憋屈,委屈,难过,忍气吞声,感觉受了奇耻大辱,感觉遭到了陈谨正的背叛。
——
站在深宅大院门口,望着飞檐雕花的古式建筑,陈谨正近乡情怯忐忑不安。
出乎陈谨正预料,不管他准备了多少说辞,陈甫谧压根就没给他辩白,没有寒暄,没有让他跟俩兄弟叙旧,直接来了个下马威,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天是周日,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陈载一家三口全都在。
所有人都按位次坐好,气氛严肃到让人局促不安。
陈甫谧、大伯、三叔三人都跟瘟神似得,不苟言笑,让屋里多了几分压抑。
舒苑倒是自在得很,她想看戏,怀里抱着小满,心想要是来把瓜子就好了,把茶缸推到陈载那一侧,示意他喝茶,陈载端起茶缸喝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舒苑啥时候把他的茶水换成了桔子水,入口甜味就在嘴里漾开。
杜康作为长媳,觉得有责任劝说,于是开口:“爸,先别搞得这么严肃,老二还不知道啥时候来呢,对您身体不好,等他来了再说不迟。”
话音刚落,云姨就把陈谨正带到了客厅。
多年未见,寒暄没有,套近乎没有,老爷子不发话,别人都不敢出声。
陈甫谧的目光犀利如鹰,只盯着陈谨正,开口先是让陈载去拿他母亲的遗像。
陈载非常意外,遗像就放在二进院东厢房他父母原来的房间,房间除了他没有人出入。
不过他很快把遗像捧来,摆在老爷子旁边的福禄寿喜桌上。
说是遗像,其实就是十二寸的黑白生活照,照片中的女人优雅从容,眼眸灵动,面容精雕细琢,跟陈载有几分相似。
陈甫谧苍老的声音凛冽肃然:“看着宋年华,你有想说的吗?”
陈谨正如遭当头棒喝,一句话都没说呢,他可想不到迎接他的会是遗像,不知道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家人像审判一样的目光又让他如坐针毡,只能讪讪开口:“我对不起她。”
陈甫谧端坐,饱经沧桑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无比威严:“不用说这些,你有别的话要对她说吗?”
陈谨正有点慌,额头直往外冒汗:“爸,您到底想让我说什么,给我个提示,除了要跟宋年华说对不起,对着这照片,我不知道还能跟她说什么。”
再次询问有没有话想说,陈谨正额头直冒冷汗,还是一言不发。
陈甫谧没再询问,让陈载把遗像放回原处,勒令陈谨正去遗像前跪着,不许出屋。
陈谨正痛苦地闭了闭眼,他不敢看遗像上那双直击他灵魂深处的双眼。
大伯、三叔四人都觉得莫名奇妙,没有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让人去跪。
陈甫谧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就这样,动静闹得挺大,过程挺快,散会了。
之后老爷子恢复常态,就跟没事人一样,让云姨多做几个菜,晚上大家留下吃饭。
老爷子招呼小满:“到太爷爷这来,陪我下盘象棋。”
陈载的小替代品赶紧跑过去,跑到柜子边上,蹲下拿象棋,说:“我是臭棋篓子,下不过太爷爷啊。”
陈甫谧看到殷勤的小满心情马上好了起来,这小家伙跟陈载长得一模一样,可比陈载小时候乖巧多了,整个大家庭里,小满是最合他心意的晚辈。
陈甫谧说:“小满才不是臭棋篓子呢,比你爸下得都好。”
小满把象棋棋盘跟棋子都摆到桌上,说:“太爷爷来吧。”
陈甫谧摆开架势舒:“好,小满,老规矩,我让你一步棋。”
陈载很满意两人的相处,陈甫谧有了乖重孙,就把他扔一边了。
屋里就剩下苍老的跟稚嫩的两道声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饭甚至比之前的聚餐还要丰盛,陈谨正就在他的房间里跪着。老爷子让云姨给送了饭,大概是让陈谨正维持生命体征,并且有脑子能好好思考。
陈谨正就那么稳稳当当地跪着,好像他跟宋年华之间又有了密切的联系。
他在自我折磨,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在遗像面前,折磨死他自己。
晚上小满要陪太爷爷睡,夫妻俩也有独处时间。
陈载洗澡回来,关了门,屋里很安静,舒苑正站在书架前端详他的那些书,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让陈谨正在你妈遗像面前跪着?”
陈载正在擦头发,有点意外大大咧咧的舒苑能猜出他的心思,便回答说是。
陈谨正没资格跪他妈的遗像,他不配。
陈载再不情愿,也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来。
自从有了小满,他更能理解爷爷的心意,也变得心软,决定对爷爷好一些。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他不希望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是这样让陈载觉得憋屈,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
他不觉得这是对陈谨正很好的惩罚方式,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带着他的妻儿滚蛋永远别再回来。
舒苑看向陈载,暖光下容颜俊美,只在眉宇间有一丝丝几乎捕捉不到的落寞。
他的情绪总是很淡并且擅长隐藏,在外人看来就是云淡风轻无事发生,在患者看来,他沉稳可靠能给人安全感。
安慰别人可能简单,但安慰陈载绝对不容易。
舒苑开口:“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要不肩膀给你依靠吧。”
陈载瞧了她一眼,淡声开口:“你又逗我玩儿。”
舒苑把书合上重新放回书架,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来吧,陈医生,我可以让你抱抱,你不抱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陈载手上仍拿着毛巾,干净清爽,半干的头发散发着黑亮的光泽。
见他矜持,舒苑只能主动,舒展双臂把他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抱干净清新,带着暖意,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僵硬机械的,舒苑贴近他硬实的胸膛,踮着脚尖,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脖颈、下颌。
低落的情绪放大了陈载的感官,他只觉得怀中之人温软,清甜香气环绕,感觉到她踮脚吃力,把毛巾扔到椅背上,伸出有力的双臂环住她,一只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一只手臂托住她的后背,虚松地抱住她。
他感觉到的是她热情鲜活的生命力,驱赶走他的愤懑跟低沉,他发现可以从她身上汲取力量时,双臂收紧,如铁箍一般,使劲把她往自己坚硬的身上按。
两人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地拥抱在一起。
他僵硬的手臂像有了生命,抚过她乌黑的发丝,脖颈、后背。
舒苑的脸颊埋在陈载颈窝处,隔着衣物,她发现陈载的体温越来越高,气息灼热微沉,洒在她腮畔。
只是拥抱,她就被突然热情起来的男人进攻、挤压,她被按得透不过气。
他非常克制,可舒苑还是感觉到他想索取更多,想要做点什么,这时,男人松开手臂,打横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把她平放到床上,伸出长臂关灯,自己随之躺下。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睡觉吧,舒苑。”
面对两人之间至少一臂的距离,舒苑:?
他可真能够克制,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他想做点什么!
要不是她,陈载真会一辈子打光棍。
有的人,就是能够凭本事单身。
凭什么抱完她就跟没事人一样。
舒苑不会放过他,舒展手脚又把他抱住。
修长的腿束缚住他,手开始趁人之危触碰到他劲实的腰线。
他的躺姿跟平时一样,依旧很规矩,可是所有的矜持已经被舒苑破坏掉,陈载觉得自己差点完蛋,或许是太过克制,那只绵软滑嫩的手就像星星之火,突破他给自己设置的障碍,在他僵硬的身上起了燎原之势。
只有舒苑能给他这种近乎崩溃的感觉。
他的手像炙热的铁钳,攥住舒苑的手,沉涩的声音掩在灼热沉闷的气息中:“睡觉,舒苑。”
跟舒苑的短暂亲密让他意识到也许他没必要那么紧绷,没有必要跟过去的人和事纠缠,当下最重要。
但是他记得他最开始的想法,他不能让底线崩溃。
留有底线,对他跟舒苑都好,能让他们的关系更平稳,有利于小家庭和谐。
舒苑挣脱开他修长的手指,冷哼:“睡觉!单身狗!”
陈载:“……”
好像是在骂他,但听着很顺耳。
舒苑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臂距离,以后他想越界,门都没有。
次日早晨,陈载先醒,在院子里跑了数圈,洗漱回来,舒苑才刚坐起来换睡衣。
“单身狗是啥意思?”陈载淡声问。
舒苑回答:“字面意思,就说你是狗,凭本事一辈子单身的那种。”
陈载的唇角微微抬起,上扬,继续上扬。
心情舒畅!
陈家人各自上班上学,工作生活与平时无异。
这几天,陈谨正一直在他房间跪遗像,当然老爷子让他睡觉,毕竟要维持生命体征。
到第三天晚上,一家三口又被叫了过来,陈甫谧说:“小满你去跟多宝玩儿。”
小满见气氛有些凝重,赶紧回答:“好的,太爷爷。”
陈甫谧又问陈谨正有没有话想说,陈谨正还是说没有,陈甫谧就让他走。
陈谨正现在脑子都不太好使,他迫切需要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恢复自信跟尊严,像得了圣旨似得,想赶紧跑路,可是陈甫谧却不放他走,厉声问:“当着他妈的面,你说,陈载他妈留给他的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陈谨正冷汗如瀑,老爷子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是不想把东西给陈载,是陈载从来没管他叫过爹,老爷子跟陈载的态度都让他心寒,他总不能热脸贴上去,送上财物,再跟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赶出家门。
他站立着,脑子有点晕,但是腰背挺得笔直,竭力维持尊严:“爸,东西是在我手里,但你知道运动那些年我保存这些财物有多难,那可是我赔上命保存的,可陈载从来没叫过我一声爸。”
陈载看向陈谨正所在的方向,但视线偏移,目光并未落在对方身上,面色如常,但下颌线绷出利落的弧度。
陈甫谧眉头紧皱:“逆子,你想把东西留给陈吉,休想,少一件都不行。”
听到陈吉二字,陈载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他身姿挺直,脑袋低垂:“财物保存完好,我这点上我对得起宋年华,没有我东西早就没了,我从买都没有想过留给陈吉,我甚至跟母子说只是普通个人物品,这是我的功劳,我费劲心思,豁出命去保管,可我得到一声感谢了吗?”
他抓住机会想要控诉:“为什么我一回来就是这种态度,让我颜面扫地,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
舒苑听他文绉绉地说话都着急,她想说你快去那对母子那儿找尊严吧,可她实在不好开口。
陈甫谧不想跟这个逆子掰扯:“把东西拿回来交给陈载,自此你跟宋年华,跟陈载两清,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陈谨正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眼眶泛红,看吧,果然是想拿了财物,再把他像狗一样撵出去。
第68章
陈谨正一定要拿财物做交换, 他说:“爸,我不强求你们承认陈吉母子,但想要拿回财物, 陈载必须承认我是他爸, 必须得叫我爸。”
陈载垂下的手收紧,再收紧,指节发白,手背上的经络分明, 语气是平静的,坚决地,丝毫不留任何余地:“这些你都别想。”
舒苑想说还想让陈载管你叫爸, 结婚没过一年就搞外遇的时候去干啥了,要是让她对付陈谨正, 保准给他骂得哑口无言。
舒苑偏头看他,只见他嘴唇微微发白, 便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
“陈载必须叫我爸。”
陈甫谧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 茶水溅了陈谨正一裤脚, 语气严厉, 中气十足, 有大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滚,别拿陈载对你的态度当借口,明天你就回去, 把东西拿回来。”
陈谨正想拿财物做交换条件失败,他们比他想象得还要无情决绝。
他没再坚持,他要感动自己,他不顾自身安危保留宋年华留下的东西, 他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百年之后,他有脸见她,跟她说我没有亏待你儿子。
“好。”他决绝地吐出这个字。
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升华了,他的品质,他对宋年华的感情都得到了升华。
感谢她留下的那些东西,让他有机会跟她重新建立联系。
“一件都不能少。”
“你这样说简直在侮辱我的人格。”
陈甫谧不管他怎么想,不在乎他的语气,只想拿到财物,然后让陈谨正再滚回西南小城,眼不见心不烦。
没让陈谨正留在老宅留宿跟吃晚饭,陈谨正麻溜地走了。
舒苑收拾摔在地上的茶杯,边提着暖壶重新沏茶,边听陈甫谧说:“他答应得也顺利,跑得也挺快。”
陈载最担心的是爷爷的身体,生怕老人家气坏身子,安抚他说:“他对财物没有贪念,东西一定能拿回来。”
其实他并不确定,陈谨正不贪,但许棉桃母子会,说不定陈谨正会被母子俩撺掇,或者出别的意外。
聊做安慰的是,他应该是对爷爷的心理承受能力多虑了,爷爷是生气,但远远不到会气病的程度。
——
自从有了舒苑跟小满,陈载觉得老宅不再压抑,不再排斥回来,可往事涌上心头,他一秒钟都呆不下,马上就要回自己家。
他们的小家才是充满阳光、温暖、明亮的。
两人进屋拿挎包跟小满的书包,舒苑能感觉出他的落寞,在往外走时,伸出手,抓住他的。
陈载修长的指尖微凉,他低下头,乌黑的头发随之垂落,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合拢,从她温热的手上汲取温度。
两人默默无言,等他的手指恢复温度,放开手,就在舒苑想要迈步往门外走,他突然把门关上,用身体抵住门板,伸出长臂把舒苑拉入怀中,双臂环绕,开始只是虚松地抱着,很快他就开始进攻,布料的窸窣磨蹭声中,低头找她的唇。
他需要拥抱,需要温暖,需要力量。
他的灼热气息洒落在舒苑耳畔:“你不会离开我跟小满吧。”
舒苑被他禁锢在硬实的怀抱里,感受到他如烙铁一般的掌心温度,柔声保证:“不会,我不会离开你跟小满,绝对不会。”
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审视的、有攻击性的、黑沉的目光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声音低沉暗哑:“我能相信你吗?”
舒苑的头微微后仰,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轻声开口:“我希望能成为你最信任的人。”
他的双臂死死禁锢住她,眼眸幽深如潭,喉结微微滚动:“为什么?”
舒苑被他独有的干净清冽气味包围,双臂不自觉地环住他坚韧的腰,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因为我跟你有个大儿子啊。”
每次问关键问题,她总是不正面回答,陈载突然放弃理智,双臂使劲儿把她按向自己的身体,灼热的气息像要能把人烫伤:“你忘了你抛弃我跟小满了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这是长久以来的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的疑问,她洗白的那一套说辞显然是不管用的,不过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微重的呼吸中,低垂着头,找到她的唇,轻轻触碰,之后是啃咬,咬她的嘴唇,下巴,脖颈,逐渐用力,好像是惩罚,惩罚她抛弃他跟小满。
在听到轻哼之后,他撬开她的牙关,生涩却又放肆地进攻。
冷淡只是他的伪装,就像现在,舒苑见识到他的强势跟掌控力。
他看着被动,其实他会很主动,只要他愿意的话。
舒苑没法跟他解释,她觉得跟陈载谈对象的“原主”就是她自己,可她并不能确认。
有时候她觉得即便他是别人的男人也无所谓,可更多时候她觉得不行。
他想要进一步的惩罚跟进攻。
可克制终究会战胜放肆。
等他们前后脚从房间走出,陈载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淡然的神色遮盖住内心深处的波澜。
像是醒酒一般,他再也不会问出“你为什么会抛弃我们”这样的话来。
喊小满回家,转头看到她那个幽怨的眼神,陈载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舒苑哼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对不起的事儿吗?莫名奇妙被你给咬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咬回来。”
陈载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舒苑总是能够让他愉快,他嘴角上扬,朝院子里喊:“走吧,小满。”
小满从多宝房间跑了出来,声音欢快:“走喽,回家。”
不过一家三口还是被留下来吃晚饭,等回到自己的小家,陈载还是觉得小家明亮温暖,空气清新,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
小满放了暑假又去了老宅,跟多宝一起学中医。
俩孩子现在学的是中药知识,什么发散风寒药、发散风热药、清热泻火药等等,很多种药材都要背性能、功效、使用注意,枯燥乏味,毫无趣味性可言。
小满本来对中医兴趣不大,但他听舒苑说记者就是万金油,啥都得懂。
他也想多积攒点知识,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俩小孩坐在窗前,各自拿本书在背,多宝背了忘,忘了背,抓耳挠腮,铅笔头已经被她咬烂。
多宝本来爷不想学中医,可是小满在学,她要是不学就显得她不好学跟没事干。
她影响不到小满,从雕花木窗望进去,小满坐姿笔直,眼睛跟书保持适当距离,活脱脱是个用功读书的英俊少年郎,画面安静美好。
吃过午饭的休息时间是俩孩子最快乐的时候,俩人站在家禽圈前面拿着菜叶子喂鸡鸭鹅,耳边是咕咕嘎嘎的声音,多宝悄悄问小满:“你爱学中医吗,我看你很爱学。”
小满说:“我就是来陪太爷爷,我要不来就得像别的小学生那样,脖子上挂钥匙自己在家呆着。”
原来小满是不得不来,多宝又问:“那你都背会了吗?”
小满肯定点头:“都背会了。”
多宝质疑:“你背这么快?要不你背给我听听。”
她翻着书,听小满背诵,听着听着,惊讶到嘴巴半张,小满背得好轻松啊,竟然一字不差。
他只不过是来陪太爷爷,顺便学中医知识就学会了,可她自己背完又忘啦。
她一直担心自己被送回乡下去,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但在小满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个学渣。
但陈甫谧非常满意,俩孩子都不想学中医,这不还是学上了嘛,在小满带动下,多宝学得也很认真。
小满长大也许不想当中医,没准多宝可以。
小满最开心的是周日舒苑带他去摄影展参观,“我要去找妈妈拍的照片。”小满兴致勃勃地说。
“我入选的照片有二十几张呢,大部分都是人物照。”舒苑语气轻快。
摄影展是大众摄影、大众电影等几家杂志跟摄协联合举办的全国大型展览,路城是巡展的其中一站,并没有评比,但能入选就能说明实力。
摄影展就设在农业展览馆内,需要花两毛钱买票,但小满发现妈妈不用买票,作为参展摄影师之一,妈妈手里有两张赠票。
八十年代初的文化活动不多,摄影展吸引了不少人来参观,一进门,小满就隔得远远地看,猜测哪张照片是妈妈拍的,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母子俩还遇到了谢敬,谢敬的书已经在五月份顺利上市,作为实用性很强的工具书,销量很不错,这让谢敬对舒苑的印象非常好。
寒暄两句,对方问:“路大首次开摄影课,现在正在准备暗房,采购相机等设备,等九月开学先让大四学生把这门课补上,学校让陆教授帮忙推荐摄影课老师,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教?”
舒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她能得到到路城大学教摄影课的机会。
她跟陆公斋不熟,除了蹭课那一次,就是她去参加夜大考试,在校园里见到谢敬跟陆教授,打了招呼而已。
舒苑完全是受宠若惊,陆老认识的专业人士那么多,偏偏给她机会!
这是陆老对晚辈的关爱跟提携。
陆公斋对舒苑的认知来源包括谢敬的新闻词典成功出版,从盛是非那儿得到的工作情况,还有就是课堂上的短暂交流等。
她掌握扎实的新闻学理论,有独立的思考跟深刻见解,摄影技能功底深厚,作品水平很高,有活力,一定能教好这门课。
对于从天而降的机会,舒苑当然要抓住,连忙推销自己:“谢教授,我掌握大量的摄影理论知识,实践更没问题,教课完全没有问题。”
谢敬很干脆地说:“我联系学校,有空你见见系主任。”
小满在旁边支棱着小耳朵听着两人对话,他很佩服妈妈,要是有人找他去教课,他恐怕要谦虚客气,可是妈妈不一样,妈妈直接说她能教!
有了新的工作机会,摄影展就显得没那么有趣了,从展馆里出来,小满问:“妈妈,你能拿到教课的机会吗?”
舒苑并不确定,但她很乐观:“这次得不到机会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
小满由衷感叹:“我要向妈妈学习,学习妈妈的自信跟勇气。”
舒苑跟他解释,像陆公斋那样的大佬可以谦虚,毕竟成就在那儿摆着呢,可她不一样,在摄影行业摸爬滚打,有点成绩她自己不说,难道还等着别人发掘吗?
小满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懂了,妈妈可真棒。”
第二天舒苑就去了学校,新闻系系主任简单对舒苑进行了解之后,哪怕知道她在读夜大,资历尚浅,也丝毫不怀疑陆老的推荐,找舒苑谈教课的事儿。
但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由舒苑担任新学期摄影课的老师。
穿书前上大学时,摄影课老师就是资深摄影记者,并不是专职老师。
她想她的各种资历,还有她现在的平台工人画报都是她获得教学机会的因素。
她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甚至变得小心翼翼,担心自己教不好课,辜负陆公斋的信任。
短暂的忐忑跟紧张之后,她鼓起斗志,要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全都传授给年轻一代大学生。
不能把这门课搞的一团糟,不能浪费大学生的时间。
路城大学的大学生可都是知识分子,国家悉心培养的人才,她一定要把摄影这门课教好。
感谢八十年代,在二十一世纪,即便她读了研究生,也没机会到大学教书,而现在,她可以给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上课。
想到能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舒苑为她这个新身份骄傲,腰杆挺得笔直,走路脚下生风。
她开始制定课程计划,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待这门课程。
——
陈谨正为了保存财物动了不少脑筋,财物中除了有金条金元宝之类的还有古董,他很担心损坏,更担心被人发现拿走。
两个檀木箱子之外他给加上了普通的木箱做掩饰。
许棉桃母子猜得对,他把东西就放在认识的人家中保管,他们走访过他去过的所有人家,但总不能把人家的家给刨了吧,当然找不到。
陈谨正先是去国营饭店点了几个菜,狼吞虎咽饱腹之后,去招待所睡了一觉,第二天就买票返回西南。
暂时忘记见父亲一面尊严被碾碎的事情,他在考虑如何把两箱财物安全运到路城。
带上火车太显眼不说,也没地方放,托运的话他也觉得不太安全,那么有没有往路城运货的卡车?听说现在卡车跑长途并不安全,经常会遇到截道的。
保存那么久,被人抢走就遭了。
另外一直对许棉桃母子隐瞒,最后关头,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那样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时候的陈谨正仍觉得自己在升华之中,他以一种圣神的完成宋年华嘱托的心态来做这件事,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火车最安全。
他并没有回家,就在招待所投宿,托人联系开往路城的列车的乘务员,搭上线之后,确定好出发时间,就去藏宝地取俩大箱子。
帮他保管物品的是个乡下独居的老头,老头很可靠,陈谨正对他有救命之恩,独居的土坯房四周围着芭蕉、茶树、思茅松等茂盛植物,木箱就藏在一段土坯之中,拿到木箱,租了拖拉机开到火车站,搬着两个大箱子另外加一个小箱子进了货车车厢。
陈载这天休班,找了皮卡接站,顺利把三个木箱运回老宅。
陈载对财物对钱并无执念,他觉得足够保证生活就行,这些东西在他心中远不如小满,但母亲没有抛弃他的凭证,是思念,是念想,能修补他内心的漏洞,他当然希望能留在自己手里妥善保管。
陈谨正终于完成这个神圣使命,足以抵消宋年华对他的恨了吧。
他对陈甫谧跟陈载说:“看清楚,一件都没有少,豁出命来保管的是我,陈载你记住,是你爸拼命给你保管,我永远都是你爸。”
儿子都长这么大了,相貌堂堂,才能出众,宋年华那样品貌才学俱佳的人才会有这样优秀的儿子。
别说等他叫一声爸,他甚至都不能好好看他一眼。
陈载:“……”
他深感不适,可是他现在感觉词汇匮乏,面对这个邀功的人,他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要是舒苑在的话,早就该伶牙俐齿地回怼上去了吧。
陈甫谧本不想多言,见陈谨正邀功,陈载又顶不回去,就说:“要不是我问你,你不会把东西主动拿来,那母子俩要是知道有这些东西,不会让你给陈载吧,这些东西就成了他们的。”
知子莫如父,陈谨正被老爹揭穿,哑口无言。
核查完毕,陈甫谧摆手:“你可以走了,回西南,守着你的媳妇孩子过日子吧。”
除了留给陈载的两箱,还有宋年华留给保姆夫妇养老的财物,现在已经是二人的遗物,陈甫谧要暂时保管,有机会交给他们的独子。
在陈谨正看来,他们比预想中还绝情,没有和好,没有缓和关系,没有感激,冷硬决绝地让他滚回西南。
他憋着口气,脸色黯淡,转向陈载:“我拿命做代价,为了你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就是你不肯叫我爸,也总得感谢我吧,在你爷爷对你的教育里,没有感谢吗?”
陈载眉心攒起,终于脱口而出:“在爷爷对你的教育里,没有朝三暮四吧,本来你不需要费劲保管财物,你别忘了我妈的家人都健康得很,只有她情志不畅,年纪轻轻诱发癌症,她的病因你而起,另外你别忘了,我妈出国前都不知道陈吉的存在,等她知道又加重病情,要不说不定她能治好,你对得起我妈的天之灵吗?”
陈载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击在陈谨正心上,他突然破防地高声反驳:“你妈的病跟我无关。”
陈甫谧让他跪遗像他不会破防,让他把财物拿回来他不会破防,但是陈载说宋年华的癌症因他而起,他破防了。
有时候他想宋年华自己身体不好赖谁啊,有时候他想是因他而病,听陈载用言之凿凿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的愧疚、失落、后悔、遗憾、悲伤一起涌上心头。
成功保管物品给他带来的成就感、神圣感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他挺直的脊背像是失去了支撑,低垂着头,颓废萎靡。
他不希望陈载再叫他爸,也不想再看到宋年华的遗像,他想赶紧离开老宅。
等陈谨正走后,爷孙俩把俩大箱子藏好,陈载带小满回家。
路上,他想宋年华留给他的念想自然非常宝贵,但如果只是一般的财物对他的意义不如小满,那么舒苑呢,舒苑跟财物比呢。
换位思考,对舒苑来说应该是财物比他更重要吧,他们对彼此的看法应该是不对等的,但是他还是想把舒苑的地位排在财物前面。
至于舒苑会把他排在后面,那是她的事,不重要。
小满惊喜不已,这还是爸爸第一次带他摆摊卖糖画,小家伙殷勤地让爸爸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自己熟练地打开木箱,摆开各种物品。
等舒苑下班回来,三人汇合。
这一片区域非常热闹,舒苑从卖菜人手里买了鲜嫩的韭菜跟十来个大鹅蛋,当她拎着网兜向他走过来,说晚上吃韭菜炒鹅蛋时,陈载觉得烟火气息十足,跟舒苑还有小满一起生活让他非常放松。
舒苑扬起下巴:“你看我啥眼神?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载收回视线,欲盖弥彰:“没看。”
在西北时,他根本就不可能停下来感受生活中的烟火气。
尤其是小满画了糖画,两支带笑脸的向日葵,拿过来递到他们手里,甜味儿在嘴里四溢,心情又好了一些。
等回到家,母子俩很快进了厨房,燃气灶上蒸着米饭,小满择韭菜,舒苑打鹅蛋,还跟他说:“你就等着吃饭就行,小满来炒菜。”
韭菜鹅蛋是小满大厨炒的,金黄碧绿,油汪汪的,鲜美可口。
晚上等小满睡着,舒苑给他泡了杯奶粉麦乳精,去了书房,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把茶缸放在他旁边问:“拿到东西了吗,都在吧。”
陈载端起茶缸轻抿,声音轻快:“拿到了,爷爷说都在,陈谨正已经离开了老宅。”
舒苑由衷为他高兴:“那就好,没有留给陈吉,你妈其实对你挺好的,她已经尽力为你的生活做保障,你是被你妈深爱着的,陈医生。”
陈载偏头看她,看她清澈的眼睛中有细细碎碎的光,他意识到,舒苑跟小满就是他奔波忙碌中的柔软时光,他重重点头:“嗯。”
陈载想其实他妈当年可以把他带到国外去,年幼的他愿意跟着去,但是他愿意顺着舒苑的思路思考。
换个思路,果然心情舒畅。
——
陈谨正一共跑了三趟,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处理这事儿,为了不被许棉桃母子俩发现,中间并没有回过家,等他出现在家里,许棉桃的偏头痛真的在发作,脸颊消瘦,一副病态。
为掩饰这些天的行踪,陈谨正态度极好,赶紧去给她煎药,许棉桃一上来就要讨说法:“你把我们的火车票拿走了,为啥不让我们去路城?我们母子俩已经够卑微了,真想不到你会坑我们俩。”
他淡声回答:“我是为你们考虑,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们没必要去受气。”
陈谨正有些恍惚,如果这一家三口是他跟宋年华还有陈载该多好!
是他自己,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咋去这么长时间,都干啥了?”许棉桃盯着陈谨正,想从他脸上看出啥蛛丝马迹。
陈谨正简洁搪塞:“还能干啥,受气,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那意思就是他们母子不会被承认呗,一直都见不得人呗。
轻描淡写的话语更是让许棉桃心生疑窦,她现在觉得根本没办法信任陈谨正,陈谨正拒绝母子俩跟老宅接触,一定是有事儿瞒着他们。
母子俩压根就不知道陈谨正已经把财物安全送到路城,他觉得他完成了重要使命。
接下来,他们还会魔怔一般地继续寻找从未见真容的,想象中的财物。
——
舒苑的课程计划写了改,改了再写,废了好几版,并且参考了学校给她找来的别的学校的计划,几个晚上都熬到十二点,终于做出比较完美的课程进度表提交给新闻系主任,很快得到批准通过。
就等着开学去上课,在回娘家蹭饭时舒苑还骄傲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小满率先捧场:“妈妈可真棒,都当上大学老师了。”
舒苑乐呵呵地说:“这就是掌握一门手艺的好处,小满,你也掌握糖画手艺。”
小满点头:“我要继续练习立体糖画。”
舒荷惊喜地说:“哇,二姐,你现在可真是文化人,真厉害。”
李红霞眉开眼笑:“真不错,有本事给大学生上课,好好教,可别误人子弟。”
舒苑还对陈载说:“你以后肯定也会带硕士、博士,会在大学里教书,可是现在,我抢在你前面当上老师了,我觉得我自己非常厉害。”
陈载:“……”
他并不想打击舒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在大学课堂教书的难度,于是问道:“你课程都备好了吗?”
舒苑点头:“当然,一共是十八节课,每节课都讲什么我都已经做好计划,八节理论课,八节实际操作课,一节户外拍照,地点嘛,就去南华公园,一节考前复习。”
多亏不像别的教授那样讲理论做学问,摄影是她擅长的,她认为自己教起课来绰绰有余。
陈载想要给她打个预防针,说有些学生可能会质疑她的学历,质疑她没有资格教书,但看舒苑完全没这方面的忧虑,话在嘴里滚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
“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乐观面对。”陈载说。
舒苑挑眉:“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啥意思?你这语气好像知心大哥哥,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
舒苑没想到李红霞在厂里逢人就说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电器厂一枝花去大学里教课,甚至有人说舒苑已经当上了大学教授。
“一枝花都当上大学教授了!”
“咋当上的,快说说。”
舒苑只觉得汗流浃背,不得不跟人解释,她真的不是教授!
第69章
画报社要组织体检, 这是好单位才有的福利,反正小满在放暑假,舒苑顺便也给他报名体检, 自费, 等到周日带着他一起去。
陈载凭借职业敏感度跟对舒苑的了解,他觉察到舒苑并不愿意去体检,她明显很抗拒去医院。
“你好像不乐意去体检。”他说。
小满跟刚从乡下回来时不一样,现在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他很确定即使他生病也不会被抛弃,对父母家人百分百信任,并不抗拒体检。
陈载不理解舒苑, 按照她乐观开朗的性格,体检只是小事儿, 但她在没病的情况下讳疾忌医,肯定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原因。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谁平白无故想去抽血啊。”
看吧, 她又不正面回答问题。
小满嘴特别甜:“妈妈,抽血没啥大不了的, 有我陪着你呢。”
“可是我要出差, 没法马上知道你们的体检结果。”陈载说。
他自调回路城之后, 还是第一次出差, 带队去外省医院推广冠脉搭桥手术,要开展培训跟技术支持,这个项目的计划是让更多医院掌握冠脉搭桥术。
“你得出差多少天?”舒苑问。
“路上得四五天, 怎么也需要十几天。”陈载说。
舒苑说:“那刚好,等你回来就能看到我们的体检报告。”
周日上午母子俩去体检,下午舒苑还要去画报社加紧把照片洗出来,顺便带小满去新单位参观。
小满知道, 自从妈妈离开照相馆去杂志社上班,大家就认为她是知识分子,今天他要参观的就是知识分子们上班的地方。
原来画报社也有暗房,跟照相馆的差不多,小家伙在暗房里看舒苑洗照片,又坐在舒苑的办公桌边翻看妈妈给他找来的书。
等到下午跟妈妈从画报社出来,他们还要去摆摊卖糖画,小家伙觉得这个暑假过得非常充实。
等拿到体检报告,舒苑可高兴坏了,她跟小满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前还有贫血,现在指标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她的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平时心情也很好,完全不可能像书里写的那样憋屈而死,不可能早死。
陈载出差回来到家是傍晚,母子俩正在摆摊,看到他逆光大步走过来,舒苑只觉得特别亲切,马上告诉他他们体检结果都没问题,连贫血都好了。
陈载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看她笑容明亮,好像摆脱某种负担一样。
等回到家,陈载看体检报告,舒苑把冰箱里的大鹅拿出来化冻,有冰箱就是好,冷冻室储备从老宅拿回来的鸡鸭鹅,留着没肉的时候吃。
之后三人都挤在厨房里,俩大人打下手,小满大厨做鹅肉炖豆角,很快,厨房就升腾起浓郁的香味。
十几日未见,小家庭气氛很好,生活平平淡淡,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平静的、安宁的生活。
——
晚上舒苹一家也回娘家吃饭,难得人多,可是舒荷闷闷不乐,她不高兴还能有啥事,高考落榜了呗,搞得全家都低气压,大家都不咋说话,就连小满、莫莫跟莫弟也都跑到姥姥屋里安静地看书。
等大家都坐到桌旁,更是没人说话,屋里气氛安静到诡异。
舒荷终于开口:“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这次考试没考好,落榜了。”
本来就已经猜出来,听到她说落榜二字,李红霞心里更是一咯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几个能考上,考不上多正常啊,不是能去五金厂上班吗,找找学校老师,上班去。”
舒苑把活儿包揽过来,说:“我明天就去找学校落实工作,有工作兜底,不怕。”
舒苹连忙说:“考不上就考不上,要不再复读一年也行。”
郑建设终于有了说辞:“还接送你考试呢,别的考生有这待遇吗,还不是落榜,亏得搞那么大阵仗,大专都考不上?还以为你能考上路大呢。”
舒荷没理会他,转向小满说:“小满,你还没安慰小姨呢,我想复读。”
小满忙郑重其事的安慰:“小姨别灰心,你只是没发挥好,再复读一年,一定能考上理想大学。”
“还是小满会说话,莫莫、莫弟你们俩呢。”
莫莫赶紧把暖心鼓励的话送上,莫弟哼哼唧唧,想说你学习差考不上赖谁啊,但在低气压下很识相地没说,只说了句:“那就复读呗。”
集齐了全家人的安慰,舒荷满意了,嘴角攒起坏笑,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来,笑嘻嘻地说:“逗你们玩儿呢,我考上路大了,嘿嘿,大姐夫,让你失望了,还真是路大。”
她把录取通知书展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举在空中,得意地说:“各位请看,路大录取通知书,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尤其是在我高考期间为我保驾护航。”
舒苑看向一改低迷,得意洋洋的舒荷:“……”
这不是欠揍么。
舒荷站起来,隔空把录取通知书怼到郑建设面前:“看清楚了,路大,生物系,你还有啥好说的。”
郑建设头往后仰:“……”
她担心考不上路大,没报热门的中文、经济等专业,专门挑的冷门专业,能考上就行。
李红霞红了眼圈,也站了起来,看清楚录取通知书上的路大跟舒荷的名字后,从几个孩子身后挤过去,进卧室拿了鸡毛掸子出来,气势如虹地往外走。
舒荷一看不妙,赶紧把录取通知书小心叠好装进口袋,撒丫子就往外走,开门,往楼道里狂奔。
李红霞咬牙切齿地追了出去:“死丫头,混蛋,我叫你逗着玩儿,看我不打死你。”
母女俩在楼道里的重重障碍中追赶,一扇扇门打开,刘大妈端着饭碗出来,伸出空着的手拽住李红霞,说:“舒荷又干啥了,十八九的大闺女就别打啦,给她留点面子。”
嘴上劝说,实际上想的是又有好戏看啦,看着热闹好下饭。
李红霞停下,气喘吁吁地说:“这死丫头高考考上路大啦。”
刘大妈:“……路大是哪?”
李红霞说:“路城大学啊,咱国家的重点大学,舒荷考上了。”
刘大妈愣住,怎么感觉李红霞在跟她显摆。
这么一闹腾,整个楼道的人都知道舒荷考上路大。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就怕邻居家的孩子有出息。
第二天,电器厂的很多职工跟家属都知道了舒荷考上路大。
李红霞脸上有光,脚下生风,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迎面走过来的是被行李压弯腰的老李头,这个老头说话可狂了,她家仨闺女,舒大庆又去世,老李头五个儿子,就说拔出一根汗毛比李红霞的腰粗。
当年的李红霞老实本分,被人挤兑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现在不一样,她大声打招呼:“老李,五个儿子家又轮着住哪,整天拎着行李跑,连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要我说还不如生闺女,我小闺女考上路大啦。”
老李头瞳孔地震,就舒荷那丫头能考上大学?
柯松也考上了路大,化学专业,但他跟他老娘都特别低调,厂里的人还不知道。
唐素凤懵了,舒荷考上路大?那丫头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她连忙找人打听,希望这消息是假的,没想到别人都跟她说舒荷考上路大。
她整个人都不好啦,她家俩小子连中专都考不上,就怕老大家的丫头有出息,可是怕啥来啥。
恨不得把耳朵塞上驴毛,不想听,根本就不想听。
——
九月份开学,小满是二年级小学生,而舒苑要正式到路大教摄影课。
舒荷找不到打零工的机会,就给家属院的高中生辅导功课,一个小时一毛钱,远不如小满画糖画挣钱快,被路大录取后报酬水涨船高,涨到了两毛,她用攒了一暑假的钱买了肉菜,请家人吃饭。
红烧鲢鱼、酱猪大骨、糖醋鸡块都是舒苹做的,这顿“升学宴”吃得格外轻松。
“以后我是路大学生,我二姐是路大教授。”舒荷美滋滋地说。
“啥教授,你们可省省吧。”舒苑手揉着额角说。
开始舒苑得到教书机会很兴奋,最初的新鲜感过后,越是临近上课她越紧张。
除了备课,她还做了充分准备,小满这个体贴的小家伙主动充当她的学生,舒苑把着装、如何走进教室,如何做自我介绍等都演练了几遍,觉得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指摘才作罢。
她的课是周四下午第一节课,午间休息之后学生们依旧提早进教室等待上课,这段时间是他们的交流时间,平时教室里很安静,可是今天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未曾谋面的摄影课老师。
“你们知道吗,新来的摄影课老师才二十七八岁,还是个女老师,正式工作是工人画报的摄影记者。”
“你这种思想有问题,女老师咋了,你对女老师有偏见,还是对女摄影记者有偏见?”
“不是我对女老师有偏见,最主要的问题是她只有高中学历,在咱们学校读夜大呢,跟咱们一样,新闻学专业。”
这话一出,周围的同学都很感兴趣,立刻加入讨论。
“啊,读夜大的来教咱们?咱们可是费劲考上全日制本科的,哪个不是成绩优秀的佼佼者,新老师那么年轻,一看就没啥资历,还读夜大,水平够不够啊,有资格教咱们吗?”
“她上夜大总是请假,应该是想要混个学历吧,我怀疑她没水平教咱们。”
舒苑可不知道学生们已经对她做了一番了解,还在课前认定她没水平没资格教摄影,她仍然在从走进教室到自我介绍到讲课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走进教室。
在迈上讲台的那一课,她所有的紧张烟消云散,不过,当她站在讲台上,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向教室里那些灼灼发亮的眼睛,很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质疑、对抗跟不屑的气息。
教室里一片寂静,学生们觉得意外,这位女老师五官姣美到过分,看起来很年轻,非常容易让人误会她跟他们同龄。
之前就在教室里发酵的偏见更加浓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即便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也没有教他们的水平跟能力。
舒苑将一张张年轻的怀疑的脸庞尽收眼底,强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按部就班地自我介绍,转身在黑板上写字自己的名字,介绍本堂课是摄影概论跟鉴赏课,在黑板上写下“新闻摄影与光影的艺术”之后,转身再次面对质疑,有些人在窃窃私语,他们的交头接耳在她眼里非常刺眼。
她索性放弃讲课,视线在教室内扫了一圈,沉着声音开口:“我想你们每个人应该都有疑问,在讲课之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聊聊,你们在想什么,有人说说吗?”
班长在众人期待中先站起来,挠挠后脑勺说:“舒老师,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才能教我们这些大学生?”
班长刚刚坐下就又有人站起来说:“对,舒老师,您不仅没有学历,工作才几年时间,工作资历也不够丰厚,您有足够的水平教我们吗?”
舒苑想过学生们会质疑她的学历,她认为他们会在私下里说这事儿,没想到他们会在第一堂课上刁难她。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思维这么活跃这么敢于表达吗?
“学历有欠缺,那就用资历来凑,可是舒老师这么年轻,恐怕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资历吧。”
“学校在摄影课上太敷衍了,根本就没重视这门课,想要糊弄也得找个有学历的,要么就找个年纪大有资历的。”
“以后毕业分配,听说我们的摄影是高中生教的,用人单位都会质疑我们的水平。”
舒苑只觉得耳边嗡嗡嗡作响,好像有无数只苍蝇乱飞。
亏得之前她还想为国家培养栋梁,谁知道这些栋梁这么难缠,她自己当学生时也这么惹老师讨厌吗?
一整个班的人质疑她,跟她作对,一张张年轻的鲜活的面孔,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晕过去,亏得她之前还认为他们是天之骄子国之栋梁,想跟这群有文化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本来她已经备好课,只是一个学期的学习,这些学生从理论到动手操作,所有只是都能掌握,不说水平会特别高,起码到工作岗位能很快上手。
她本来想把自己所学,所掌握的技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群年轻人。
现在她很失望,面对攻击她可是从来不惧,刚进教室时的紧张早就没影,她要以更强的火力回击。
她跟所有震怒的老师一样,拿板擦拍了几下桌子:“安静!”
等教室终于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集中于她身上,舒苑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开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受全日制大学教育,有些人没能读大学并不是说学识或者文化课水平比你们差,只是没有机会坐到大学课堂里而已……”
她还没说完,就被不礼貌的同学打断,班长又起立,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质疑道:“那么恢复高考的时候舒老师怎么没参加高考呢,是考不上吗?”
舒苑异常冷静,好好讲道理不听是吧,那么她就要毫不客气地攻击打击他们,她挑起唇角,反问:“那么请问,你们为什么不考清北呢,是你们不想吗。”
她顿了顿,留给学生们几秒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当然不是因为你们不想,是你们考不上,你们底子薄、基础弱,成绩差呗。”
她继续发问:“你们想想,本身成绩都不好,连清北都考不上,有资格在我面前表现你们作为大学生的优越感?你们哪里来的自信对我进行质疑!”
学生们都懵圈了,舒老师这是嘲讽他们考不上清北吗?
路城大学也是全国排得上名的重点啊,大一刚进校时连校长都说他们是精英,是人才,是天之骄子。
没说出口,可是舒老师那讽刺的语气,居然把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
最初的惊呆过后,好几个同学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准备狠狠回击,并且对舒苑进行更新一轮的猛烈攻击,一定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丢盔弃甲。
可舒苑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她继续说:“各位听好,我的学识水平跟成绩并不在各位之下,你们最近有考试吗,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参加考试,如果我的成绩超过你们班半数,你们这群考不上清北的人就全都闭嘴吧,反之,我二话不说马上辞职。”
学生们又听傻了,舒老师要跟他们一起考试?
有人已经跟跟着她的思路走,说三天后就有英语考试,舒苑很干脆地说:“行,我来跟你们一起考英语。”
她不恋战,说:“我先走了,考不上清北又狂妄自大的年轻人,这堂课你们就自学成才吧。”
说完,转身走下讲台,洒脱地离开教室。
望着她的背影,这群天之骄子都呆住了!
他们是对舒老师提出质疑,舒老师只要用专业水平征服他们,给他们看她的作品,讲她的拍摄资历,讲她的摄影知识,展现业务能力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肯定会认可她,那不就是皆大欢喜嘛。
但是舒老师她很不一般,关于业务能力她半个字都没提,而是把他们嘲讽了一顿走了!还要跟他们笔试英语成绩!
舒老师不走寻常路,那他们怎么办?
班长站到讲台上说:“同学们,都听到了吗,舒老师要跟我们一块儿考英语,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复习考试,至少有一半要超过她。”
本来他不认为没上过大学的舒苑英语会比他们强,但舒苑实在是太过自信,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件事。
有人说:“咱们要不别为难舒老师了,学校能把她请来,也许有她的过人之处,我们连课都没听,就这样砸她的饭碗不好吧。”
就这么一句话,有少一半的学生都被说服。
不过班长丝毫没动恻隐之心,说:“安静,你们别忘了她说过什么,她嘲讽咱们都考不上清北,正常老师有这样说话的嘛,你们不生气吗,你们想想,她确实是被我们气走的,但她一点都没示弱,她是把我们讽刺了一顿才走的,在她眼里,我们哪里是什么天之骄子,我们都是考不上清北的差生。”
舒苑没听到这一番话,要是她能听到,肯定会说,很好,阅读理解满分。
这么一提醒,打消了跟老师作对念头的同学立刻又变得义愤填膺,不蒸馒头争口气,一定要展现他们的实力。
“我就不信她英语能比我们好,咱们都好好考,一定全都比她分数高。”
“对,她打击、蔑视我们,大家务必好好复习,拿出最好的成绩来。”
第一堂课都没上,舒苑当然要去找系主任,系主任马上说:“不是啥大事,这些大学生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大学的,都骄傲得很,质疑你的学历正常,我去跟他们说。”
舒苑连忙说:“不用,我要用实力让他们知道山外有山。”
系主任很担心:“他们天天在学校,正是知识掌握最多,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考英语,未必比得过。”
他略一思忖,一拍脑门:“这样,我去跟英语老师要卷子……”
这是绝对的馊主意,会坑了她,舒苑连忙阻拦:“真不用,我会让这帮学生心服口服。”
等舒苑走后,系主任连连摇头,同样年轻气盛的老师跟学生这不就对着干嘛,他觉得舒苑不够明智,一旦考不过这帮学生,这事儿很难收场。
——
陈载一直惦记着舒苑的第一堂课,以舒苑的性格,她不提,就是不顺利,吃晚饭时他没问,等回到自己家才开口询问。
面前是一大一小肖似的两张脸,都在关切地等着她开口,舒苑说:“这事儿说来话长。”
听她讲完,陈载心说果然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她遇到的难题比他想象得还棘手,她的处理方式也挺随心所欲。
小满觉得不可思议,大学生比小学生还难管吗?
陈载安慰她说:“要不就别当这个老师了,你在画报社本来很忙,没必要再多份工作。”
小满替舒苑发愁,学生不听话,妈妈该怎么办啊,他恨不得自己跑到课堂上去劝说,让学生们都知道他妈妈水平超级高。
舒苑捏了捏拳头,信心百倍:“越是这样我越想教课,我觉得很有挑战性,要迎难而上,让他们全都闭嘴。”
陈载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欠妥,实在是有点任性随意,但她乐观,一点都没失落、难过,没被困难打倒,只要她开心就好。
小满也捏起小拳头,绝对相信舒苑:“妈妈有本事,很快就能让不听话的学生闭嘴。”
陈载无奈,舒苑自己心性不够成熟,可不要把小满带沟里啊。
出师不利,在电器厂家属院听到她当上教授的说法,舒苑只觉得汗颜,这几天都不再去娘家蹭饭,小家庭自己开伙。
他们不在老宅吃晚饭,舒苑下班就把小满接回来摆摊,在老宅吃晚饭就没法摆摊。
等陈载下班回到家,娘俩都在厨房,舒苑打下手,掌勺的是小满,小家伙做了炒田螺,红烧小河鱼,还要再做个清炒南瓜藤。
见爸爸回来,立刻把炒田螺端给他让他尝尝。
陈载站在厨房门口,边用牙签戳田螺肉边说:“咱们为啥不去你姥姥家吃饭?”
他知道原因,故意这样说。
小满把南瓜藤倒进锅里,刺啦腾起一阵清香的热气,他很善解人意地解释:“连卖糖画都没去,电器厂家属院说我妈是教授,我妈却从学生那儿遇到了麻烦,她不好意思听。”
把田螺壳扔进垃圾桶,一抬头刚好对上舒苑一言难尽的眼神,陈载突然觉得无论年龄,她都可以很可爱,便说:“加把劲儿,你以后说不定真能当上教授。”陈载说。
舒苑一字一顿地说:“你没爱心,挤兑我。”
陈医生这是进化了吗,他都会挤兑她了。
陈载继续剜田螺肉,他低着头,掩饰唇角的弧度,感觉从跟舒苑的相处中得到了乐趣。
“舒苑,我是在鼓励你,你有足够的实力,要有信心。”他说。
舒苑哼了一声:“我真没听出来。”
——
晚上等陈载回到卧室,发现灯亮着,舒苑还没睡,他刚走进来,舒苑便撑起身体看他。
陈载温声说:“还不睡?早点睡,攒足了精力才能对付那帮学生。”
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眼里似乎有什么内容,他便没有关灯,坐在床边看向她。
舒苑的声音清甜:“我被所有学生反对,你不安慰我嘛!”
陈载额角的经络微微跳动,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味道!
他接受良好,甚至悄悄松了口气,她遇到挫折时不趁机跟他提要求他才觉得不正常。
于是他跟她说遇到困难是正常的,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说:“陈谨正来的时候,你情绪低落,你是不是抱我,还使劲亲我,差点把我捏碎揉进你的身体里,之后你又跟性冷淡一样,对我不理不睬,不再需要我,我是你的工具吗?我现在情绪不好你是不是也得有同样的表示。”
陈载耳垂发烫,只觉得她说的话不好反驳:“……”
第70章
陈载希望她整个人生顺遂, 再也不会遇到挫折。
其实看不出舒苑有任何情绪不好的迹象,她只不过是趁机提要求。
无法直视在老宅的两个傍晚,他拼命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放弃理智, 多亏踩了急刹车。
她的睡衣领口扣子没系好,露出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往下是圆润的线条, 实在无法忽视,他站起身,扬起手臂关了灯, 淡定地坐在床边摸黑换睡衣。
但舒苑的控诉非常有道理,能很好的拿捏住他, 实在不太好拒绝她,强行压制着心绪起伏, 他干脆地问:“你要我怎么表示?”
舒苑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我想摸你的腹肌。”
陈载的呼吸一滞,舒苑提的要求一次比一次离谱, 摸腹肌会比拥抱跟亲吻更亲密吧, 不知道舒苑会得寸进尺干出啥来。
他像平时一样, 以刻板的姿势躺好, 拿出献身的还债的心态,用尽量平淡的声音说:“答应你。”
“你得主动点,搂着我。”清甜的声音传过来。
陈载精美的喉结微微滚动, 侧身,伸长手臂,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手臂弯曲, 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磁性十足:“还你。”
黑暗掩盖住了舒苑得逞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身体紧绷滚烫,毫不迟疑的伸出了手,触到那一块儿坚硬,清晰,弹性十足的轮廓。
她不是好色到非得摸人家,是她不能确定某段时间的“原主”是不是她自己。
她试图通过亲密刺激她的大脑,希望能想起点什么。
可她不能证明,也不能证否,只能糊里糊涂过下去。
陈载呼吸不可控地变得沉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像是随时都能断掉,面对她温温软软的触碰,他发现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意志力,否则克制力不堪一击。
他发现舒苑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人,可以轻易击溃他的理智。
手往下移,他突然收回搂着她的手臂,灼热的大手攥住她柔软的小手,声音低哑:“够了。”
她的手被他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她在他颈窝处蹭着,声音含笑:“看你吓得,你不是能跟老僧入定一样吗,这都不行?”
陈载平复呼吸,声音依旧沉哑:“我生理跟心理都很健康。”
舒苑的声音跟身体一样柔软:“但被我坑过一次就再也不敢有亲密行为?”
他诚实回答:“是。”
她的语气浑不在意:“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其实也不用太当回事儿。”
舒苑想他只是表面上冷淡、禁欲,其实一点都不禁撩。
“我不能。”他沉声说,也是告诫自己。
舒苑哼了一声:“那好,你继续当和尚,我退一步,你就抱着我睡觉吧。”
陈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拱啊拱,找到舒适的姿势,伸出手臂重新把她环住。
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周围满是她的气息,他的理智继续遭受冲击,根本无法入睡,等她睡熟,陈载悄悄移开手臂,坐直身体,轻轻把她抱回另外一侧,终于放松下来,躺好,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进入睡眠。
——
周一下午,舒苑如约进了教室,跟学生们一起考英语。
她刚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落座,同桌的男生就说:“舒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这些同学不该跟你作对,我代表不了他们,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跟你道歉,我保证,那天我一句您的坏话都没说。”
还是乖巧的学生讨人喜欢,舒苑说:“那好,以后你当摄影课的课代表。”
男生其实很腼腆,这番话也是鼓足了勇气说的,听舒苑这样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非常担心地问:“舒老师,万一你英语考得不好咋办?你自己说的,那你就没资格教摄影课了啊。”
舒苑语气肯定:“绝无可能,你就等着当课代表吧。”
最先交卷,舒苑根本就没搭理这帮学生,直接出了教室。
第二天,系主任就通知她考了九十九分,别说超过半数学生,成绩全班第一,还说会给学生训话,舒苑忙说不用,她越挫越勇,不信自己应付不了这些毛头青年。
而学生们得知舒苑的英语分数拥有碾压性的优势,相信舒苑是被上山下乡耽误的,他们对她很好奇,跑到图书馆看工人画报,从各种刊物上找舒苑发表的摄影作品,还找到她的获奖记录,凑在一起品评那些照片。
他们觉得震撼,小小照片,每张都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舒老师的资历明明足够,换个有学历的老师未必比她强。”
“听说舒老师是陆教授推荐来的,陆教授都不认识我们,你们想想,啥样人能得到陆教授的推荐。”
再进教室,舒苑明显感觉到了课堂气氛的不同,这些年轻人炸起的毛已经被捋顺,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开口:“已经耽误了一节课,我要加快课程进度,我现在讲课有人有意见吗,应该都能闭嘴了吧。”
这帮学生的嚣张气焰已经被她强势按灭,遵守约定,各个都紧闭嘴巴,当时闹腾得最厉害的学生之一作为代表站起来说:“舒老师,我们对上节课的不礼貌道歉,不应该对学历跟年龄带有偏见,我们愿赌服输,会好好学习摄影这门课,您讲课吧。”
舒苑理解,八十年代的人们空前注重学历。
她并不多话,开始讲课,还没说上几句,又被打断,还是班长站起来说:“舒老师,您不觉得您的英语分数有点太高了吗,就作文扣了一分,别的题目全对。”
这学生自以为是油盐不进,真难缠啊。
舒苑想把他踢出教室,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有答案。”
教室里又开始骚动,学生们开始主动替舒苑反驳。
“还能不能上课了,之前质疑舒老师的学历,现在怀疑有答案,没有证据能不能不要胡编乱造。”
“没完没了了是吧,梁群,这次是你过分了,你这样是干扰大家,打乱正常上课进度。”
舒苑不可能把梁群踢出教室,她把他提溜出了教室,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学生们大开眼界,舒苑给他们看了几个来过华国的外国摄影师的作品,分析他们鲜明的拍摄风格,另外还给他们看了国内优秀作品,只半节课的时间,他们受到了醍醐灌顶的洗礼,拥有了鉴赏能力。
下半节课,舒苑讲的是快门、光圈、景深的关系,以及如何选择快门速度,她讲得清楚透彻,一句废话都没有,让学生们跃跃欲试,觉得他们已经学会,已经可以去当个摄影师。
这时候舒苑拿出一本大众摄影杂志让他们传看,上面有她写的摄影知识的文章,说:“我现在讲得只是皮毛,你们要想对我质疑,先看懂这篇文章再说。”
学生们被这篇文章折服了,他们觉得拍照就是门手艺,简单得很,照相馆的学徒都能轻松学会,没想到摄影理论能这么高深,有很多专业术语,压根就看不懂。
从质疑老师,到我学会了,再到自我怀疑,就上个课心情都能搞得一波三折,他们就这样对摄影产生了兴趣,对新来的年轻老师心服口服。
等下课的时候,有学生围过来坦诚地跟她道歉:“舒老师,抱歉,您的课讲得很好,我不应该单凭学历跟年龄对您质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以后一定会支持您的摄影课。”
舒苑很矜持地接受了道歉,等出了教室,梁群就在门口站着呢,立刻迎上来说:“舒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怀疑您,其实您给我们一个解释就行,比如说您自学过英语。”
舒苑瞥了他一眼说:“除了英语,我的专业课水平也在你之上,我不给你解释,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梁群追着舒苑各种说好话求饶,等出了教学楼,陈娴就在那儿等着,在一个学校,这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她知道舒苑第一节课不顺利,特意跑来问她情况。
陈娴冷哼:“嫂子,梁群带头闹事了是吧,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广播站外面蹲守,见到我之后觉得我丑,被吓跑了的男生。”
舒苑终于好好打量了梁群几眼,说:“恢复高考后第三届大学生,国家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培养你,是让你拿外貌攻击别人?”
梁群抓耳挠腮地想要解释,又听舒苑说:“你现在落我手里了,你但凡迟到,作业完成得不好,操作课有纰漏,我就给你不及格。”
她就这么强硬,丝毫不留余地。
周围一阵笑声叫好声。
虽然舒老师毫不留情地攻击他们考不上清北,但舒老师课讲得好,他们能接受她的个性,甚至认为她很有趣,想要接近她。
舒苑快意恩仇,陈娴越来越喜欢这个嫂子,她说话也很直白:“梁群,你应该反省。”
还没有哪个老师会这样直白地“威胁”学生,梁群额头上冒汗:“舒老师,这样不好吧。”
舒苑气定神闲地说:“不服气你可以去投诉我。”
梁群:“……”
头次见这样特别的有个性的老师。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又追了上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央求:“舒老师,对不起行吗,我不是真的想跟您作对,我以后好好听课,我保证,以后您说一不二,我凡事都听您的……”
“陈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播音很好,我完全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舒苑没再搭理他,一转头那个清纯男大还站在旁边呢,舒苑说:“以后你就是课代表,收发作业,组织上操作课都由你来负责。”
清纯男大腼腆地抿了抿嘴角连忙应承:“好的,舒老师。”
舒苑又去系主任那儿汇报,让他知道这节课很顺利,然后出了学校。
陈载跟小满都在等她的消息,这次舒苑主动告诉他们一切顺利。
“除了一个刺头,都乖乖闭了嘴,我要继续用实力让这群大学生知道天高地厚。”舒苑很满意地说。
小满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太好了,妈妈能正常上课了,我就知道妈妈能轻松解决问题,妈妈真棒。”
只是妈妈上课的时候他也在学校,没法去听妈妈上课,总不能请假吧。
作为妈妈的头号粉丝,他希望有机会听妈妈上课。
陈载觉得挺好,舒苑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解决麻烦的方式多种多样,不管她的方法是否妥当成熟,结果是好的就行。
晚上舒苑再次调整课程表,陈载都没见她这么认真过。
不过,这件事还是刺激到了舒苑,当大学老师可不容易,现在学校没嫌弃她的在读夜大学历,恐怕以后因为学历,她教不了书。
她特意去问了系主任,新闻学硕士点审批问题不大,明年或者后年就能招收第一批研究生。
等拿到夜大文凭,舒苑想趁着还没把新闻学的知识忘掉,赶紧去考个研究生。
有研究生学历,就能一直在学校教书。
开始顺利上课,舒苑再听到教授的说法不再那么尴尬,重新拖家带口回娘家吃饭,路上遇到熟人总会问她:“舒苑,你去路城大学当教授啦,你可真厉害,咋进去的。”
舒苑也想当教授,可她当不上啊,只能一遍遍解释:“啥教授啊,我就是去教课。”
“嘿呦,你真当上教授啦,真有本事。”
大部分人没进过大学的门,也不知道大学老师都是啥称呼,反正越传越烈,电器厂职工家属都知道舒苑当上了教授。
这可了不得,这可是电器厂出的第一个教授,文化人,知识分子。
舒苑越解释,他们越觉得舒苑就是教授,就像要是有啥黑料,越描越黑一样。
舒苑听这称呼顺耳,差点飘了,腰杆挺直,脚下生风。
大家都津津乐道舒苑当上教授这件事,也有人家像遭受了打击一样,就是唐素凤一家,舒苑都当上教授了!
他人即我之地狱,唐素凤可不希望大嫂家的孩子有出息。
舒荷上大学,舒苑当教授,一下子就把她的俩儿子跟继女比下去了。
舒苑为啥不继续在家待业啊。
陈载想得多,他能确认舒苑的知识并不是他们分开之后她自学学来的,而是通过某种机缘得到的。
如果只是拍照,自学还说得通,但她平时看书时又不算很用心,在这种情况下掌握大量的知识就说不过去。
经他的观察,舒苑的知识水平超过她教的大学生。
舒苑身上应该有什么秘密,她想隐藏的,让她经常不正面回答问题的秘密。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让她自己保留,他不会费劲心思去挖掘。
——
中午播完音,已经过了饭点,陈娴要赶回宿舍吃饭,她已经拜托舍友帮她打饭,远远地看到梁群在路边站着,陈娴没好气地无视他,直接往前走。
梁群捧着饭盒凑上来,赶紧招呼陈娴:“诶,你还没吃午饭吧,食堂没饭了,我给你打了饭,还热着呢。”
陈娴停下来,瞥了他一眼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应该是担心摄影课及不了格吧,那你为啥带头找茬呢,及不了格也活该,一看你就心术不正,别想着让我到我嫂子那儿给你走后门。”
梁群有些尴尬地把递出去的饭盒又收回来:“摄影课怎么可能及不了格,我不旷课,正常听讲,凭我的智商还能不及格,跟摄影课没关系,我就想说我并没有不尊重你,我只是跟你开玩笑,我嘴欠总行了吧。”
陈娴冷哼:“那你最可真够讨人嫌,你对人的不尊重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用你帮忙打饭,我不想看到你。”
刚要拂袖而去,陈娴又被叫住,对方还是把饭盒递过来说:“你还是拿着吧,这是你的饭盒,我跟你舍友要的。”
陈娴:“……”
接过饭盒回到宿舍,舍友说:“梁群死皮赖脸地非要给你打饭,我就把饭盒跟钱票给他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陈娴差点呕出来,说:“还玩小学生那一套吗,他可别在我面前晃悠,他那是怕摄影课不及格。”
——
放学见到舒苑,小满背着书包大步往校门口走,迫不及待地跟她说他们有作文竞赛:“前段时间语文课上老师让写篇作文,三百字,题目是我的班级,没想到这就是作文竞赛。
我们班选上了五个学生,我是其中一个,要参加市里低年级组的竞赛,成绩好的去参加省里的,还有全国竞赛。”
等小满轻快地跳到自行车后座上,舒苑蹬车加快速度,说:“这竞赛是全国规模的,就是说要考四次,现在已经考了一次。”
小学生的比赛居然要四次,那就说明这竞赛很隆重。
小满双手抓牢后座,说:“是的,还要考三次呢,我们学校一共三十多个学生要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比赛。”
小家伙继承了他爸的优点,情绪稳定得很,并没有多高兴,也不担心未来的考试。
“写三百字的作文难吗?”舒苑问。
小满大眼睛格外明亮,笑得呲出小白牙:“简单得很,有比赛是好事儿,我乐意参加比赛。”
二年级的学生才刚接触作文,凑三百字对大部分小孩来说很难,可小满能轻松写出有头有尾、逻辑清晰、遣词造句工整的作文。
舒苑比小满有信心,说:“那小满就好好参加比赛,重在参与,不用太看重成绩,我们要去书店买点书吗?”
舒苑夫妻俩在抚养孩子上难得默契,他们对小满没啥要求,首要的是健康平安长大。
小满嘴角翘起:“等妈妈有空的时候,我们去书店看看。”
舒苑声音轻快:“那我们就周日去。”
沈盼也是被选上的学生之一,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为啥会有作文竞赛?这种比赛不能取消吗?小满那个会背很多古诗的小子不会获奖吧。
虽然获得了参加市里比赛的资格,沈盼一点都不高兴,他有压力,怕比不过小满,怕小满获奖。
他爸才是作家呢,他的写作水平不会比不上医生的儿子吧。
回到家,他在饭桌上宣布他要参加市里比赛,问他爹:“我怕我写不出来,怎么才能迅速提高作文水平?”
沈忠诚对写不出来几个字简直应激,不耐烦地说:“没法快速提高。”
沈盼大胆提要求:“我叉,那你给我念,我来写,我要给花蕾投稿。”
多投稿发表也能赢过小满。
沈忠诚严厉拒绝:“那能算你写的?不管。”
沈忠诚强忍着没把鞋底子呼沈盼脑袋上,吃完饭赶紧回了书房,沈盼只好去磨她奶奶:“作文竞赛,你说我咋办?”
戴淑芳被沈盼的脏话折磨得头疼,赶紧给沈盼找个事儿干,说:“我去给你买作文书,你多背作文,就能提高水平。”
沈盼瞪大眼睛,他要背作文?
——
这天下课后,舒苑找到陈娴,直截了当地说:“梁群喜欢你吧,他的嘴可真欠,他以为他是小学生啊。”
陈娴满脸厌烦:“他可真别喜欢我,他打击到我的自信了,我真烦他。”
而舒苑在学校里跟学生关系良好,陈娴觉得她堂兄应该有危机感,于是趁在老宅吃饭,她找陈载聊天。
“你不关心我嫂子在学校教书教得咋样?”陈娴问。
陈载从舒苑那儿听过,不过他想听听陈娴的说法,开口:“你说。”
陈娴说:“她教的挺好的,学生现在都挺喜欢她,下课后还有不少男生围着她,别的老师都没她这么受欢迎。”
陈载注意到她强调的重点,男生!
他能想象得出来那画面,舒苑一向人缘好,学生喜欢她多正常啊,她一个新手老师,有利于她讲课。
不过陈娴把这件事说得非常严重,好像马上就要影响夫妻关系跟和谐家庭,撺掇他亲自去学校看看。
商量的结果是陈娴在学校等着,陈载从学校实验室出来,两人汇合,等舒苑下课。
舒苑下课后总会被学生围住问问题,她在课堂上营造了知识渊博的形象,担心学生问出啥边边角角的刁钻的问题她回答不出来,比如突然提某个国外摄影师的名字,她万一不认识,这样形象会受到影响。
不过她知道学生们确实是如饥似渴地想要掌握知识,并且他们认可她,喜欢她。
回答问题的几分钟时间,舒苑比上课还得认真,集中精神铆足了劲,她现在理解为啥有的老师下课赶紧离开教室,比谁跑得都快。
陈载兄妹就在教学楼附近站着,等舒苑出了教学楼,果然是一群人一块儿走出来,陈娴邀功一般地说:“快看快看,是不是好多男生。”
陈载看过去,淡声说:“不是还有挺多女生吗?”
陈娴说:“三哥,你看不见男生更多啊?”
陈载瞥了陈娴一眼:“你能不能靠谱点?”
陈娴:“……我是好心。”
其实陈载来是想亲眼看看舒苑上课的情况,现在他放心了,看来她跟学生的关系不错,她在工作上总是折腾,不遇到挫折才不正常,不管轻松与否,反正总能化解。
说话间,舒苑看到兄妹俩,赶紧找人解围,朝陈载挥手:“陈医生。”
她跟学生们介绍:“我对象。”
答疑时间结束!
学生们看到陈载,不管男生女生,都露出惊艳的表情,原来舒老师的对象那么俊啊,容貌俊美,沉稳有度。
舒老师跟她对象真般配啊,都有美貌才华,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学生们特别有礼貌,纷纷跟陈载打招呼。
陈载矜持回应:“今天刚好在学校,来等舒老师下课。”
舒苑诧异,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陈载忙得很,等她下课?这是突然爱心泛滥?
跟学生们还有陈娴告辞,两人并肩往校门口的自行车棚处走,舒苑耳边终于清净,问道:“你来等我?我这待遇太好了吧,都快受宠若惊了。”
陈载隐藏了他被陈娴撺掇来这件事,只说:“我想来看看,教课还顺利吧。”
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非得亲自来看看才行,陈医生就是面冷心热,这个心热单指对她跟小满。
舒苑笑道:“没有难度,最开始艰难的几节课过去啦,我还应付不了这帮小孩嘛。”
她现在已经从教课中得到了乐趣跟自我肯定。
报社没有工作要处理,舒苑不用回报社,陈载骑车,舒苑坐在自行车后座,回家!
“陈医生,你这个人外表冷淡,其实很温暖,我想看你热情似火的样子,比如在磨坊的时候。”舒苑笑吟吟地说。
陈载大长腿蹬着自行车:“……”
不许提磨坊!
看吧,给舒苑点颜色她就开染坊。
“你看不到。”他极力反驳。
舒苑可不会被打击到,仍笑着说:“我早晚能看到。”
本来聊得非常愉快,可陈载不想让舒苑太嚣张,冒出一句:“身边围着那么多男大学生感觉怎么样?”
舒苑:“……”
他到底是干啥来的?
她提高音量:“你啥意思,我要下车。”
陈载忙说:“没啥意思,坐好,还是回家吧。”
舒苑松开抓着他衣摆的手,哼了一声:“我都跟你表白那么多次了,你装作听不见,你以后别想让我再搭理你。”
陈载:她啥时候表白了?
开玩笑肯定不算。
还是很多次,他怎么一次都不知道!
舒苑口头上说不搭理他,其实俩人心情都很愉快,自行车轻快地汇入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