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沙滩偶遇“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好,起码……
嘉屿自己的电动轮椅在沙滩上虽然能用,但考虑到容易进水进沙子,用完后的清理工作也是大麻烦,他就干脆租用了酒店提供的沙滩轮椅。因为租的轮椅是手推式的,又是在沙地上使用,他划得有些吃力。但他始终没有让云笙帮忙,一路都是自己转着轮圈,跟着云笙的脚步,艰难地在沙滩上前行。
“我不用非得你陪着,你要不要自己去无障碍坡道上转转?”云笙终于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看着地上的歪歪扭扭的轮圈轱辘印迹,冷冷说道。
度假村的私人沙滩有修建一条木栈道,供不想直接踩沙的住客以及行动不便的客人观赏海景,虽然不能像走在沙滩上那样亲水,却也有很好的视野可以近距离观海,对于嘉屿这样的身体情况更合适。
其实她也猜到他用这款轮椅并不顺手,只是也没有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她推的意思。
不过她想过,他如果开口请求他,兴许她会看他可怜帮他一把。
可是嘉屿没有。
他甚至婉拒了她让他去坡道的提议:“我、嗝呃、可噗、可以、噗诶诶、陪你?唔唔、啵、不说话、跟在嗬嗬、你后哦哦……面。”
他戴着口罩,一双眼睛倒显得更亮了,看着她的样子真诚又可怜,透过口罩的声音虽然含糊,但云笙也听懂了他是想陪在她身边,哪怕不说话。
“随便你。”她说,“反正海浪海风那么大,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清。”
“噗、啪、pad、呃、在啵啵、包里……”他指的是挂在轮椅后背的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从自己的电动轮椅上取下来的一些常用品。
看来他的确是把她嫌弃他吐字不清、让他以后尽量打字的话听进去了。可是云笙并不领情:“你两只手都在推轮椅,还有手打字吗?”她没好气地说,“算了,别一会掉海里了。”
“掉、也没、瓜啊啊……关系,可、可以买、新的,噗唔唔……不贵。”嘉屿道。
“我说的是你!”云笙不耐烦地吼道,“你死了我就是第一嫌疑人!”
嘉屿未发一言。但云笙就是能从他露出的小半张脸上读出一丝喜悦。她见不得他莫名其妙地脑补她对他的好,凶巴巴地白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不要烦我!”
他点点头,沉默地拨转轮圈。
云笙虽然皮肤白皙,却并不像很多女孩一样怕晒,她还挺喜欢晒太阳的。这一带的沙有个缺点是并不细腻,穿着沙滩鞋也会磨砺脚底。下午的沙滩被晒得有些发烫,走在上面闻着风里的咸湿气息,她却有种久违的踏实的快感。
嘉屿一直很安静地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她没太管他,只是在低头拾贝抬头看海之余,偶尔用眼角余光确认他还在自己附近。
那个残废只要不出意外就行,她想。
“好热,我渴了,你要不要喝水?我去那边买。”云笙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水吧。
“对、不起!唔唔、应、应该嗬、想到你、呼呼诶啊、渴……我去买,你休哦哦、息、一下……”说着,嘉屿便要双手转动轮椅往水吧的方向。”
喂!你原地等我,你是要渴死我吗?我去比你折腾过去快多了!“云笙拉住他的轮椅把手,“再说了,你以为你点单人家听得懂?”
嘉屿垂下脸:“也、也好哈啊……我等、等你。”
“嗯,你喝什么?”
他摇头,眼里无精打采。
“那我就买纯净水了。”云笙说着,便扔下他去往水吧。
海滨水吧也是度假村经营的,看装修的风格晚上还会变为酒吧,白天则是卖软饮咖啡小食为主。云笙要了两瓶冰冻矿泉水,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坐在吧台喝咖啡的年轻女人叫住了。
“云笙,真的是你!”打招呼的女人一头利落短发,头顶一副半框的太阳眼镜,气质干练,和云笙相仿年纪。
云笙定睛一看,也认出了人,走近回应道:“嗨,李羽佳!”紧接着她又发现李羽佳身边座位上还坐着一张熟面孔,“宋哲非,你也在!”
这两人都是她的大学同学。李羽佳还是她的室友。关系在当时尚可,只是毕业后就没了联系,见面更是第一次。
李羽佳道:“你是来度假吗?和……池嘉峻?”
她摇头:“不是,和另一个朋友。”
宋哲非道:“要不要叫你朋友一起过来坐?人多热闹嘛。”
“不用了,我朋友比较内向,他有点怕热,白天窝在房间里休息呢。我一个人出来走走。”云笙下意识地转移话题焦点,“对了,你们呢?是约好的还是偶然碰到?”
李羽佳笑着抓起一旁宋哲非的手,将手背那一面展示给云笙看,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铂金戒指:“我们结婚了,过来度蜜月。”
云笙微微愣怔,随后道:“恭喜啊!”
说起来,李羽佳当年还表白过池嘉峻,而宋哲非则追求过云笙。这两个人如今凑一起,倒也是令人意想不到。
“你和池嘉峻还在一起吗?”李羽佳问,似乎是怕她多心,又笑着加了一句,“咳,年轻时的事早过去了,我当年表白池嘉峻,哲非也表白过你,但现在我们都有了自己的选择,也都过得很好。你要是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方便,我也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池嘉峻。”云笙道。
“那还真是没想到。”李羽佳说,“你们那会儿多像一对金童玉女。”
“其实不管佛教还是道教里的‘金童玉女’本也不是一对啊。”云笙淡淡地道,“我记得你那会毕业就出国了。”
“是,我和哲非也是在英国才谈上的,去年刚回来。”
“这是打算留在国内发展了?”
“对,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感觉还是恋家,父母虽说不勉强我们的决定,但内心里总也更希望子女留在身边的。”宋哲非道。
“这样的日子很幸福了。”云笙是由衷地羡慕他们。
“那我们打算去海边逛一下就回房间休息,你要不要一起?”李羽佳问。
云笙回头看了一眼海滩,嘉屿的轮椅还在,从这个距离看去很小的一架,她甚至看不清坐那上面的他的身影。
“太阳已经够大够亮了,我才不要当蜜月夫妇的电灯泡呢!”她笑着道,“我再坐会,避一下太阳再走。”
云笙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旧日同窗知道,自己嫁的人是池嘉屿。
所幸刚才没被他们遇上自己和嘉屿在一起,更庆幸这会他们也去了和嘉屿坐着的地方相反的方向,不然,如果他们记性不差的话,认出嘉屿的模样一点也不难。
说起来,嘉屿也是当年大学校园里出名的存在:年年奖学金,外加极其特殊的身体状况,还是学校风云人物池嘉峻的亲哥哥,云笙自己也常和他混在一起,李羽佳和宋哲非想不认得他也难。
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或许只是普通同学相见倒还罢了,然而她面对的,一个是曾经追求过自己的男生、一个是曾经表白过自己前男友的女生,这样的关系前提下,自己如今的状况她实在不想让他们知道。
她可以说出自己和池嘉峻没结果,可对于自己的丈夫是池嘉屿这件事难以启齿。
目送宋哲非他们离开海滩后,云笙生出一种奇怪的叛逆,仍然不太想马上回去找嘉屿。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鸡尾酒,坐在吧台上就这样看着远处那架轮椅,心里似有风刮过乱草。
鸡尾酒已见底。她叹了口气,起身要走。正好看到嘉屿的轮椅也动了起来,只是似乎在沙地里遇到了一点麻烦,无法顺利地划过来。
他那无用的模样惹得她不快。本想磨磨蹭蹭地慢慢走回去,却忽然看到旁边有别的住客围了上去,还俯下身拍动嘉屿的身体。
云笙赶忙拿上之前买的水,飞奔了过去。
“池嘉屿!嘉屿!”云笙拨开人群,拉下他的口罩,把手上的冰水拧开,洒了一些到他脸上。
嘉屿已经昏过去了,要不是有好心人托了一把,他大概已经掉下轮椅了。
他不是高位脊髓损伤患者,日常使用轮椅也不需要腰部束缚带,只是他看上去是很虚弱的模样,神志都不清醒,自然无法支撑自己坐稳。
在冰凉温度的刺激下,他张开了眼睛,围观的路人也小声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呼声:“醒了醒了!”
“云……”嘉屿的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自额头滚落,云笙托起他的颈后,那里也全是细密黏腻的汗水。
“谢谢大家帮忙,人没事了,我来处理就可以。”云笙谢过路人后,又喂了嘉屿几口水,虽然已经很小口,但他还是呛到了,偏过头小声咳嗽。
“你怎么了?”话一出口,云笙看了看他舌头歪到一边干喘气的样子,又赶忙道,“算了算了,你不要说话,估计是有点中暑了,我先推你回房间吧。”
“嗬、嗬……”嘉屿看上去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张合间只能发出短促的吐气声。云笙料他也无异议,便把租的轮椅还掉,换回他自己的轮椅后,和他一起回了房间。
进门后,云笙替他脱掉了鞋子,扶他到贵妃榻上半躺下。他的脸色依旧不好,但多少有了一些血色。
“云……”见云笙要用毛巾给自己擦脸,嘉屿不安地扭动起来,“唔、吱吱、自唧唧……”说着还试图从她手里把毛巾扯过来。
云笙挡开他费力抬起的手:“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好,起码学会别添乱!”
第22章 和你作对有些可笑,但……意外地不讨……
嘉屿的眼神透着虚脱后的疲惫:“嗝呃、可唔、嗦过、不会浪啊啊、让你……”
虽然他此刻口齿格外不清晰,但云笙知道他在纠结自己承诺过不会因为身体问题麻烦到她。她偏不理会,动作略显粗暴地用毛巾把他的脸和脖子全部抹了一遍。
“口罩、丢嗬啊……”他带着歉意说,“拿个呃呃、新的……”说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口罩被云笙从他脸上扯掉后,他们也没留意放哪里,估计早就掉在回房间的半路上了。
云笙没好气地挪开他的手说:“省点力气吧,你想憋死自己吗?你的样子,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我允许你身体好了再戴!”
嘉屿点头:“好呃,噗唔啊、不好、意思……”
云笙把毛巾挂回浴室。转回房间后,发现他的脸正朝向她,目不转睛。
她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在、想你、对我真呃呃、好。”他移开眼,低声道。
“好不好不一定,但难不成看着你死吗?”她淡漠地回应,却还是朝他靠近了一步,挨着他坐在贵妃榻的边沿。
“我、已、已经、好多了,你、回、回自己唔唔……”她坐近后嘉屿明显紧张,嘴唇哆嗦起来。
“我想回就回,还用你说?”云笙站起身,却只是在原地几尺内来回走动,像是憋了很久终于爆发了,“池嘉屿,你是笨蛋吗?刚才我一直不回来找你,你就不会自己先回房间?就算房卡在我这里,你也可以去找服务员求助啊。再不然先去个阴凉有蓬的地方,一直在大太阳底下是干嘛?”
“唔唔、我……”嘉屿费力地张开嘴,“怕啊啊……你、像之前呃、等电梯、那次,你回头、找我嗬嗬……我、我在原、原地等,也、也许你、你嗯啊、会回
来……”
“什么叫也许?难道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扔在海边吗?”他的话真让她觉得诧异又恼火。
“你、讨嗷啊、厌我……”他红眼,声若蚊蚋。
云笙白眼道:“你们家我没一个喜欢的,难不成我要给你们一人一颗子弹?”
“呃、那嘉峻……你……”
她抓住了他眼底眉间的一点复杂情绪,哂笑道:“这是开始行使你的丈夫权利了?给我翻旧账是不是?”
嘉屿连忙摇头:“唔、没有、权利。”
“你当然没有!”云笙俯视着他,“但是我告诉你,在我心里他和你没什么本质区别,都什么也不是!哦,对了,你可能比他多一个丈夫的名义,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借此干涉我的生活!将来我也可能爱上别人,你愿意忍就忍,不愿意忍也可以选择离!”
嘉屿点头,眼中却难掩痛苦。
“对了,不要给我绕远话题。我提醒你,不管我们这段婚姻能存续多久,在存续期间,我还不希望闹出什么人命!我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为了这个目标,我想和你说清楚,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一直等我,我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不能及时回去找你。你身体如果突然不舒服,也记得向周围人求救,不要硬撑!”她撇撇嘴,“你看你搞成这样多麻烦,被人围观,我也跟着丢脸!”
“唔、其实、刚、我发现噗噗、不舒服,呃,已经、是想回房的,轮、轮椅、陷进、沙啊啊……里,推、推不动……想求助、路人,戴口罩,声音太窸窸哦……小,噗噗……不清楚,别、别人、听不到……”
云笙想想也知道,就嘉屿那个含糊的口齿、比常人低不少的音量,隔着口罩,别人离稍微远一点确实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至少在去买水前应该帮他把口罩拿掉再把自己的遮阳帽给他戴上的。
“听你意思,是怪我让你戴口罩咯?”她讨厌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说话的语气就变得更差劲。
嘉屿急得脊背打挺、足尖乱抬:“唔、怪啊、自己、废啊……”
云笙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按摩起他的腿。
“噗噗不用……”嘉屿扭动个不停,“唔、自己、一呼呼、会嗬啊好……”
“闭嘴!”她凶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碍眼。”
“回、回你房……”
“我在哪里,我自己说了算。”云笙道,“我今天偏要留在这里,你拿我怎么样?”
嘉屿闭上眼睛,身体的痉挛是渐渐平静了,只是睫毛在细碎的泪珠中轻颤。
“干脆去床上睡会吧,晚饭我叫你。”云笙道。
他摇头。
“不想睡还是不想吃?”
“我、没洗澡、呼呼、换衣服……”
还是个有洁癖的残废,真麻烦!云笙心道。
“那你是要现在洗澡吗?”她问。
“晚、晚一点,我、好一点呃呃、才哎嗬……有力气洗……”
“给钱哪,你给市场价五倍、十倍的报酬,我就给你洗,”云笙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语气竟然出奇温柔,“怎么样?”
他摇头。
“小气!”
“你不、不是保姆。”他睁大眼睛,认真地说,“你、什么、嘟嘟、不用做,唔、我的钱,本来就、嗬啊、和你、共同的。”
“哦?”她问,“包括你父亲给你的两千四百万?”
“当啊啊、然。”他说,“可、可以都给、你保管。”
“那倒不用,我也有每个月二十万的零用钱,自己花够了。至于你的钱,记得留下家里的必要开支,其余你随意支配!但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想做生意吗?先不考虑能不能做成,我问的是,你真的想成为一个投资人或者生意人之类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坦白说是她真心想问的。虽然有点奇怪,她会对他的想法有所好奇,但这一刻,她的确想知道。
“钱、买不了、健康……我、我就算嗬啊、财富、翻、翻倍,也、改变不了、唔唔、身体状啊啊、况……我对、财富、生意,没兴趣,但我、有一点点、噗、不成熟的、想法……”
“哦?是什么?”
“也、也许,唔、我可以、做一些、改善残障人、生活质量、的事业……比如、无障碍设计、残疾人、就业……但,还、没全、想好……我、我虽然、不幸,可、还有、嗬呃呃,很多人、比我、嗝嗝、更不幸,他们、需要、帮助……也、也许,不一定、赚、很多钱,可、钱如果、在我这里、能、能发啊挥、这一点用,唔、我会觉得、没、没白费……”
云笙略想了想:“听上去还不错。”
“真、真的?”嘉屿肉眼可见地有些振奋起精神,“唔、我以为你会、讨、讨厌……”
“讨厌什么?就因为我嫁给你,我就要讨厌所有和残障有关的事吗?池嘉屿,希望你搞清楚,我只是讨厌你和你们家看低人,如果不是你抱着捡漏的心态提出要娶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一个病人、残疾人?”她退后几步,红了眼睛。
“啵啵、不是啊!”嘉屿急得硬撑着坐起,却发现轮椅停在数步之外,他扶着贵妃榻站了起来,迈出一小步后肌肉就紧绷住了,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毯上。
云笙也是被吓了一跳,心一横不理他,反而又退了一步,任由他跌跌撞撞爬向自己的轮椅。
嘉屿甚至没完全坐平稳就驾着轮椅驶向了她:“我、没主动提、娶你!我、啵啵、不敢的!我、没藏好、心意……妈、说你、同意,我、我就呼嗯嗯……昏头了!唔、承认,舍不得、放昂昂……手,是我、对噗啊起、唔唔……”
云笙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池太太和她说的话,细节上和嘉屿说的原来是有微小出入的,才让她误以为是嘉屿主动提出要娶她。她确信,嘉屿不会对她说谎。但这似乎也不重要了,事实就是她已然嫁给了他。
嘉屿的膝盖抬高到腹部,双手握着拳、手肘别扭地抽拧着,整个人都感觉快缩成一团,嘴唇撅得紧紧的、两边的腮帮都鼓了起来。
云笙才不管他还有没有洁癖,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一把抱起他扔到床上。
说是“扔”倒也不太准确,事实上,一个女人在没有发力技巧的情况下要一下子抱起一个成年男性并不容易,她也是乏力脱手了。
室外虽热,房间却是开了冷空调的。云笙知道嘉屿的病也受不得寒,但被角被他压在身下。她俯下身抽被子,却被他失控抬起的臂弯勾到,被动地离他的脸只余分毫距离。
“唔唔……”
嘉屿的脸酡红一片,云笙不由联想到嘴里含着食物的花栗鼠——不,是含着满口葡萄酒喝醉了的花栗鼠。
有些可笑,但……意外地不讨人厌。
“说不了话就不要说了。”她直起身,离他远了一些,替他掖好了被子,“那么不舒服,就安分地睡会吧,哪有为了洁癖忍着不上/床的。今天你就将就些,明天让客房部给你换一套床上用品就好。实在等不及,晚点开夜床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说给你换一套。”
“噗、不用、麻烦……我睡了!你、也回呃呃、休……”嘉屿虽张开了嘴,说话气息仍断断续续。
云笙往窗台边那张用于陪护人员的单人床一躺:“不回。”
“唔唔、为、什么?”嘉屿问,声音里充满困惑。
“和你作对。”云笙枕头蒙脸,闷闷地回道。
第23章 巴掌印和冰啤酒离她扇他那一巴掌已经……
枕头蒙头久了,云笙觉得憋闷。耳边似无动静,她便把枕头挪到了一边。
她侧过身,眼皮下意识地上扬,看到嘉屿也正看向自己。他身上的被褶轻微抖动,不难猜到是他的四肢在不自觉地打颤,细听有织物摩擦的声音。
“嗯嗯呃……”嘉屿垂眸道,“对诶诶、噗起,唔、难、看……”
她知道他指的是他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想冷嘲热讽,只是背过身去。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云笙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回头。
那个残废到底在搞什么!她虽然眼不看他,脑子里却还是忍不住乱猜。
“云笙,晚上我们……”
突然响起的机械感男声吓了她一跳。她一下坐起来,朝嘉屿吼道:“你突然用这个语音想吓死谁啊!”
他本倚靠床头而坐,手里的平板顿时吓掉了:“我、我怕唔唔、嘟嘟、突然呃呃、说话,嗯嗯、你、你嗝呃呃、更……”
“你想说什么?”她斜睨着他问。
嘉屿调整了半天才拿稳平板,打字道:“我们晚饭要么订餐,要么订个包间,好吗?”
云笙想到还真有可能再次遇见老同学,她当然不想这种局面发生,便道:“送餐吧。”
他点点头:“对不起,蜜月旅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纠结这一点是不是太多余了?”她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推开连通门时道,“我会订六点送餐,在这之前,你休息吧。”说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合上了。
再次注意到窗外的景色时已暮色四合。云笙刚准备订餐,手机响了一声,是李羽佳发来的加好友信息。
她是加过大学的班级群,只是在里面也几乎从不发声。读书时她也不是班上最拔尖的学生,最让人有印象的事恐怕还属交了池嘉峻这个令人羡慕的男朋友,平日里也不爱交际,既不得罪人也不与谁特别亲近,毕业加群只是礼貌,这两年的班级聚会也没参加过,更没加入任何私下里的亲密小团体。
但她也从未与人交恶,何况李羽佳作为同寝四年的室友,又是同班,比一般同学是多几分交情的。虽然大一的时候,李羽佳曾经对她当时的男友嘉峻展开过非正式追求,但这也不足以让她对李羽佳有成见。年少心动,有爱追爱,都是正常的,何况对方无论追求还是放弃都很磊落,几年间她们也一直是相安无事的室友,称不上闺蜜,但偶尔帮忙带个饭、占个座的情分是有的。
所以,云笙没有犹豫,就通过了李羽佳的好友申请。
李羽佳发来一个可爱的打招呼表情,随后又打了一行字:明天你还在酒店吗?要不要玩摩托艇什么的,人多热闹,带上你朋友一起,还能航拍美美的照片呢!
云笙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下午和她撒谎说自己和朋友一起来的事。
李羽佳这个提议,她自然是拒绝的。
在她婉拒之后,李羽佳又发来一条信息: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才要回“不”,接着便收到了让她瞳孔地震的后半句——池嘉峻在过来的路上。
云笙暂无心思和李羽佳拉扯,直接给池嘉峻打了过去,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嘉峻的声音干涩喑哑:“云笙,对不起,我很痛苦。”
她怒极了反而想笑:“池嘉峻,你在矫情些什么?没有人对不起你!当然,也没人再需要你的道歉!我在和我的丈夫度蜜月,你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嘉峻道:“我看到同学群里,李羽佳发的消息,说是在海边偶遇了你,我联系了她,发现你说自己是和朋友来的,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我很后悔,我以为我可以承受失去你,但现在我不想忍耐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想……”
“我们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你神经兮兮想一出是一出地跟我表白,然后若干年甚至可能几个月后你就会后悔,我没有办法怀上你的孩子!池嘉峻,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停地调整着想要得到的东西的座次,我就必须乖乖被你安排队列吗?”
她挂了电话,打开班级群,发现李羽佳发了一张照片,是海边水吧桌子上的三杯饮料,但紧接着文字是:猜猜我遇到谁了?
底下有人胡乱猜测,但没一个猜对人的。
——是云笙!
李羽佳公布答案。
紧接着也有三四条问候她的消息,客套普通。
文字和图片都很正常,她没什么好指责的。一时间她感觉有气无处发。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还是给李羽佳发了条消息:我和池嘉峻已经分手,何况我也结婚了,我们这样见面并不妥当。当然,如果你和宋哲非作为老同学愿意和他私下聚会,这没问题,可我并不想见他。
李羽佳很快发来个语音:“啊?可是池嘉峻说你只是和他怄气,结婚也是你乱编的啊。我还想给你们说和说和呢!云笙,你不会怀疑我对他还有什么想法吧?放心,一会哲非也在,我和他都不是那种人。如果你们有误会,就干脆说开吧。”
云笙没想到池嘉峻竟然做得这么离谱。
“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她的脑海里嗡嗡地一直回响池嘉峻说这句话的声音。
云笙把心一横,一方面是气得懒得打字,一方面生怕自己打完就立马因后悔而删除要说的话,就直接语音道:“羽佳,我是真的结婚了,是池嘉峻自己输不起。如果这顿饭非要吃,也可以,我和我先生一起来。哦,对了,免得到时候你们太惊讶,我先跟你们打个招呼:我丈夫,是池嘉屿。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的。”
她推开门,进入嘉屿的那间,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打开着笔记本,似乎是在什么案头工作。见她突然闯入,有些慌张。
“准备去餐厅吃饭。”她说。
“不是说让酒店送餐吗?”嘉屿的声音是打字转换的语音。
“有人请客。”
“谁?”
“池嘉峻。”
“我可以不去吗?”嘉屿的手指僵停了一下,才打出一句话。
云笙窝了半天的火瞬间发泄出来:“你是让我和你弟单独见?”
嘉屿脖子哆嗦了一下,缓慢打了一个字:“嗯。”
似乎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云笙冷笑道:“那你想错了,可不是我和他两个人,还有我们的老同学李羽佳和宋哲非。也许你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但我想,他们应该还记得你。”
嘉屿还想打字,却被云笙把手强行从键盘上撸了下来。她捏着他的手掌不放,眼里极尽嘲讽。
“唔唔、噗啊、不去了……我去、你没、面呃呃、子。”他含泪看向她,头往前不自控地顶了好几下。
“我下午遇到他们时,就告诉他们我结婚了,不如这样,我可以说,我是和池嘉峻过来度蜜月的,你觉得可行吗?”
他的头还在往前一点一点的,看不出是真心同意还是肌肉无法控制,嘴唇又紧张地撅紧了,只能艰难地发出轻嗯。
云笙把握着的他的手用力一甩,看着他痛苦地后仰到轮椅靠背上,四肢扭曲甩动。
“你真没出息!”她骂道,“有脸娶我,没脸当着熟人的面承认是我老公!怎么了?你是第一天残废吗?娶我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要和我一起出去见人的?”
嘉屿的唇弧度怪异地张合:“我、唔、我只是、觉、觉得,你一定、不想、让老同哦哦、嘘嘘……学、知道、你过得、啵好……”
“我过得也没有多不好。”她说,“一个不介意我和他弟弟私下纠缠不清的老公,多么大度!我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云、笙,你、你就、就是现在、选他,我也同、同意!”
云笙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需要你同意?你们兄弟俩真让人恶心!”
嘉屿的脑袋被扇得摇摇晃晃,唇角隐隐溢出了口涎,喉咙里发出小兽受伤般的抽气声。
云笙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显然自己也懵了。
先道歉的还是嘉屿:“对不啊啊、起……我、不是、不尊重你,呃呃,唔啊、我只是、希望、你做、任何、嘘啊选择,都、噗噗、不用、咳咳……考虑我。”
云笙道:“你太自作多情了、太自以为是了!我就算有一天想找男人,也绝对不会再回头找你弟弟!他没有那么了不起,值得我心心念念、值得我为了气他而嫁给你!”最后那半句话,云笙说出后也有一丝自我质疑,当初的决定里,真的没有半点和嘉峻赌气的成份在吗?她也不知道!只是现在,她确定选择继续和嘉屿的婚姻,和嘉峻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她拿起手机,当着他的面直接拨给了嘉峻:“既然你诚心邀请,你定地方,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扔给了嘉屿。
见他愣着不接,她凶道:“敷脸。”
离她扇他那一巴掌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她留在他脸上的掌印仍然泛红。说实话那一下的力道有点大,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对嘉屿的话生那么大气。
“哦哦,谢呃呃啊……”
嘉屿抓起啤酒罐的同时,脸也俯低往上凑。其实这点重量对于他的抓握能力来说并不困难,只是肌肉协作有些不协调,总是很难和脸上的掌印位置长久贴合。
“麻烦死了!”云笙从他手里抽出啤酒罐,手势硬邦邦地按住了嘉屿那半边被她抽红的脸颊。
第24章 天造地设“我命令你吻我。”
“唔啊、自呃、自己咿咿、来嗬……”也不知是因为脸疼还是刚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罐过于冰凉,嘉屿说话时龇牙咧嘴。
云笙偏就把罐子更往他脸颊上的顶,刚想顺便讽刺他两句,手机就收到李羽佳发来的消息,说是晚上吃饭她和宋哲非就不去了,并和她道歉说自己不该多事又轻信了嘉峻的话,本意只是觉得遇到了老同学高兴才发到了群里,没想到给她招来了麻烦。
“这不怪你,是我没有处理好关系。”云笙一时再次想到嘉峻说她心里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便突然下了一个决心。她一手照旧用啤酒罐按住嘉屿的脸颊,一手给李羽佳发语音:“羽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和宋哲非晚上也在,我需要你们给我做个见证!”
她的眼下意识地看向嘉屿,他似乎是怕她握久了啤酒罐吃力,还自己用手托着罐子的底部,让她能多少轻松些。
不就是承认自己嫁给了池嘉屿这个残废吗?反正她已经和李羽佳承认了,便也不再顾忌被看见!倒是池嘉峻这个麻烦,她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隔了两分钟,李羽佳才回复:好吧。
云笙把啤酒罐从嘉屿脸上拿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脸,掌痕已经褪去了不少,不仔细看已然发觉不了。
“云、云笙,呃,为、什么呃、浪啊、让李、羽唧唧……佳嗬啊……知道唔、我们……”嘉屿眼中闪躲,充满逃避。
云笙本就心烦,要不是看到他的脸上还隐隐留着自己发脾气时的“杰作”,又是眼泪汪汪的可怜相,她又想骂人了。为了压火,她干脆把手里的啤酒打开,咕嘟咕嘟猛灌了好几口。
“哔、哔、别喝……”嘉屿伸手,又哪里抢得到。反倒是手肘连带手指都扭曲成怪异的姿势,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你要抢过去替我喝啊?”她白了他一眼。
“嗝呃、可以……”
“会喝酒吗?”她嘲弄地笑了笑,“哦,差点忘了,我想你是会爱上喝酒这件事的,毕竟上次喝醉后,可以借酒说出真心话,然后这不就如愿娶到我了吗?”
“你、酒量、比我、差呃呃……”嘉屿担忧地看着她,“啵、啵要嗝、喝了……”
云笙没法否认这一点,她虽然不至于滴酒不沾,但就过往经验来看,也就是半杯啤酒的量。嘉屿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以前,她和嘉峻、嘉屿都一起吃过饭,偶尔遇到值得庆祝的开心的事,也会意思意思喝一杯,她通常连那一杯都喝不完。这些天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嘉屿暗中观察她的事没少干。
她把啤酒罐推至他的唇边:“我这人见不得浪费。”
她承认,她是有点故意刁难他。
但嘉屿还是双手接过了易拉罐。
“我喂你。”她笑着,眸光却是森冷,将手抬起一点弧度,朝他的唇间慢慢灌进去。
他的喉结滚动,喝得很小心。
她有几次暗自动了狠念,想故意把酒喂得大口一些,却在嘉屿眉目低垂的温顺神情下软了心肠。
罐子底部还有五分之一,那一点剩余的酒如果要喝干净,喂的时候就需格外注意角度,稍不留神就很容易呛到嘉屿。
平时他自己喝水会尽量用斜口杯或吸管杯,而且格外小心,其实他是很难长时间连续做下咽的动作的。此时,他的嘴唇连带着脖颈的肌肉曲线已经呈现出紧张。
云笙收了手,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嘉峻的订位消息,她把手机内容故意展现给嘉屿看,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准备一下了,二十分钟后我们下楼。”
度假村中餐厅门口,云笙和嘉屿就刚巧和李羽佳、宋哲非遇上了。几人寒暄间,面色无不尴尬。幸好很快有服务生过来接待,暂时缓解了古怪的气氛。一行人进入包间,嘉峻已经坐在了里面。
见云笙他们进来,嘉峻起身相迎。他穿着一件polo衫,领口恰到好处地展开着,宽松中又很好地透出蓬勃的上身线条,玉色修长的脖子上是一张眉眼英俊的脸,整个人利落又挺拔。
云笙也是很久没正眼打量他了,在这样相对私密狭小的封闭场合里,她承认,她还是多看了他两眼。
想当初的年少钟情里,多多少少也和彼此的长相有关。撇开优渥的家境,嘉峻本人也已经足够吸引全年龄层次异性的注意,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都坐吧。”嘉峻招呼道,“菜我点了一些,你们可以再看看菜单。”
宋哲非和李羽佳显得很拘谨,这不难理解。今天这顿饭,说来也确实场面尴尬。主角不开启话题,别人又怎知说什么才不会引发不快。
嘉峻先干了一杯红酒,随后道:“宋哲非、李羽佳,我先干为敬,祝贺你俩新婚快乐!”
被“点名”的两位也笑着陪了一杯。
嘉峻随后又自斟了一杯,道:“我也跟你们道个歉,下午是我撒谎了,我和云笙确实分手了,云笙也确实嫁给了别人。”
云笙道:“你这个道歉的对象,是不是更应该先考虑我和你哥?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是在损毁我们夫妇的名誉!”
嘉峻的漆黑眼瞳望向她,只是一道目光,看上去却很用力,投出深深的苦痛:“云笙,我知道你恨我,你也有理由怪我,包括嘉屿,他对我有意见,我也非常理解!可是,我既然找到这里来,就已经想清楚,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了!”
“是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呵——”云笙冷冷轻笑出声,“让我给你分析一下吧,你不过是不想认输,可能多少是出于对我的情分未了。但说到底,池家是需要继承人的,我这些天也仔细想过,也慢慢地有些理解你和你家族对于传承血脉的需求。可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不能什么都想要!”
她握住嘉屿的手,感觉得到他的手指肌肉在发抖,不觉又握紧了些:“我承认,嫁给嘉屿不是因为爱情,可是,婚姻是我自己选的,我便有我的理由。”
“那你告诉我,你们卧房里的屏风是怎么回事?你根本无法接受他成为你的丈夫不是吗?”嘉峻恼羞成怒后开始口不择言。
李羽佳和宋哲非面面相觑后,默契地起身告辞。
云笙拦了一把:“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希望你们做个见证再走,拜托!”
留下了李羽佳和宋哲非后,云笙道:“今天一进门,你说了很多了,怎么也该轮到真正娶了我的人说几句,不是吗?”
很不巧,嘉峻的嘴唇此刻并不配合,脑袋也歪到了一边,只能红着眼睛唔唔作声,肌肉牵扯下两个膝盖打架,上身向右扭转,足尖却翘
起、打着晃指向另一头。
“那我先说。”云笙失望地收回看着嘉屿的目光,一边腹诽果然不能指望这个废物,一边开口,“前些日子,我做了宫外孕手术,失去了一边输卵管,而另一边的输卵管则被查出先天发育不好,池嘉峻在家庭压力之下,选择与我分手——哦不,他想出来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提前为我‘预定’好了认养一个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我拒绝了。这个时候,嘉屿提出娶我,我答应了。”
这每一条信息都很炸裂,也难怪宋哲非和李羽佳一脸震惊。
“池嘉峻说得对,我不爱他哥哥。池嘉屿又病又残,这你们也都知道。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爱他而选择他,那也很没有说服力不是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如坦诚一点,我就是图他对我死心塌地、有求必应,我嫁给他可以少二十年奋斗,这对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归宿。虽然我不爱他,但我愿意选他做我的丈夫。关于这一点,我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不是吗?嘉屿?”云笙转头,一脸不在乎对方感受的表情,看着嘉屿问道,“我说了那么多嫁给你的理由,倒是你很奇怪,明知道我嫁给你另有所图,为什么娶我?”
“因、因唔唔唔……爱、呃嗬……你。”
嘉屿一看就是极度紧张,声带异常紧绷,唇角抽成古怪的弧度,微张的唇齿间,舌头在口腔里搅动。
云笙笑了,视线却渐渐模糊,有泪花闪烁眼睫。她对着众人举杯道:“来来来,我提一杯,大家是不是该祝福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能忍受连表白都口齿不清的半瘫半哑的老公,另一个也恰好能忍受把嫌弃都说得明明白白的贪婪虚荣的老婆!”
李羽佳和宋哲非哪敢搭话,嘴唇轻轻碰了碰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酒之后,满脸青白地再次起身说要先走。
云笙道:“我知道这顿饭难吃得很,最后一个请求——羽佳,麻烦你给我和嘉屿合张影,我要把照片发到校友群里去,让大家都见证我和嘉屿的婚姻。至于嘉峻,你下次要发疯胡闹,最好多想想自己的身份和池家的脸面!”
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她便已经把手机递了过去,眼看着李羽佳一脸懵懵地把镜头对向云笙和嘉屿,而宋哲非也是面色呆滞地站在了一旁。
倒是云笙像个表情收放自如的演员,一时间笑靥如花,半蹲下身牵起嘉屿的手,轻语道:“吻我的手。”
嘉屿迟疑着,喉结在紧张痉挛的脖间滚动。
她又将手凑近了他的唇一些,只余下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我命令你吻我。”
嘉屿低下头,泪与唇同时落下。
第25章 雨伞和篮球“你撅起嘴是想亲亲我吗?……
云笙扭头看向李羽佳:“现在,你可以拍了。”
在李羽佳按下手机拍摄键后,云笙立马松开了嘉屿的手,翻看所拍的照片,点头表示不错,语气活脱脱像是导演检查拍摄的镜头有没有过关一般,甚至比那种情形更缺乏情感,只有任务完成后的如释重负。
“谢谢,改天我单独请你们吃饭请罪,很不好意思把你们牵扯进来。”云笙对李羽佳道。
李羽佳尬笑道:“没、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着便拉着宋哲非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包间。
包间里终于只剩下三个人。
云笙把刚刚拍好的合照同时发到朋友圈和班级群。随后把手机放到一边,也不管群里有何反应,对着嘉峻冷冷笑道:“你跟我不是一个系,我现在只是发到我系的校友群里,如果影响还不够,我也不介意捅给更多人知道,不限于母校熟人范围。你要是再来纠缠不清,池家的脸面我是不管的,你要不计后果连带全家一起上八卦新闻也可以。”
嘉峻脸色铁青,先是沉默,接着朝着嘉屿冲过来。
云笙下意识地拦在嘉屿身前,张开一臂将他挡开:“池嘉峻,你让我和你哥过平静的日子吧!无论如何我和你都不可能了!你想想,就算我今天就和你哥离婚,你家也绝无可能接纳我第二次成为这个家的媳妇!还有,请你接受一个现实——我不爱嘉屿,可我也不再爱你了!”
嘉峻握紧拳头,朝桌子砸了一拳后离开了。
云笙走到嘉屿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夹起了菜。
见嘉屿半天不动筷,她道:“我想这一桌已经买过单了,我们也正好没吃饭,不要浪费。你不动手,是等着我喂你吗?”
嘉屿摇头,拿起自己的餐具,也吃了起来。
晚餐结束后,嘉屿自觉地戴上了口罩才出包间。
两人回房后,云笙便直接推门回了自己的那间。
并非完全无缘无故,只是一时理不清来由,她胸口发闷,忍不住悲从中来,连一点点忍耐都不想,便嚎啕大哭起来。
没一会儿,她听到墙中间的连通门被叩了一下,停顿了几秒后,又被叩了两三声。
“没锁。”她没好气地扬声道。
门把被旋开,跟着,嘉屿进来了。他的轮椅一直停在门边,没有继续向前靠近她。
“你进来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吗?”云笙狠狠地瞪着他,眼角却还挂着泪珠。
嘉屿的轮椅往前滑了几步,停在她的身前:“怪、我噗啵、不好……”
他甚至连口罩也未脱,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发闷又含糊。
云笙把原本抱在手里的靠垫对着他的脸扔了过去,他躲也没躲,就这样被砸中了。靠垫虽是软的,可她用的力道也不轻,他的眼睛还被靠垫的装饰流苏打到,瞬间红了一圈,口罩的挂耳部分也被打落一边。
云笙看着他低下头,慌里慌张地用手把口罩重新戴回去的模样就来气:“总是做出一副委屈样子给谁看?”
嘉屿戴正了口罩,道:“你、烦唔唔……我、嗬嗬很正常……我、没、呃呃、委啊、屈……”
“是吗?我倒忘了你是个大情种了!”她的语气充满尖锐嘲讽,“你以为你在老同学面前对我一通表白的行为很感人?
“我只是、忍、噗噗住、说了呃、真话……”
“那我告诉你我的真心话——你告白的样子让我恶心!我压根不想看到你这张脸!特别是你的舌头在你这张嘴里搅动的样子,实在让人倒胃口!”
明明戴紧了口罩,听到她这番话的嘉屿还是下意识般拿手又捂了捂脸。
“又来了!又来了!”云笙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崩溃地一个箭步冲到嘉屿面前,“你告诉我,你要逆来顺受到什么时候?你没有自尊心的吗?我就是在故意作贱你,你看不出来?”
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好几下之后渐渐松开了他,脱力般坐倒在他的轮椅前,先是用力捶打他的双腿,接着却抱着他的膝头大哭。
她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背脊上,先是一点点温热触感,她没有动,随后,是轻柔的拍打。
她听得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但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时而拍打、时而抚摸她的背。她的衣衫很薄,薄到大一点的泪珠可以轻易穿透。她感觉到了一滴眼泪,那是嘉屿落在她背上的。
她渐渐止住哭泣,一抹眼泪,从地上爬起身来,背转身对嘉屿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嗯。”嘉屿退回了自己房间。云笙正要关门,却看见他拿来了pad,朝她晃了晃,眼神似在询问她是否介意用这个交流。
“你打字说吧。”她也奇怪自己明明想一口拒绝,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
他的轮椅又一次滑入她的房间。他开始打字,随后转换了语音:“云笙,你如果只是恨我怨我,我不会管;可是你哭,我不能不管。以前我哭的时候,你也没有不管我,现在,我也不
会。”
回想到过去的一些场景,她心头一软,继而却抛出更冷硬的话语:“我只是可怜你,而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再说,就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嘉屿打字道:“心疼和可怜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不配,可是,我忍不住。”
“哪样我都不稀罕!滚回你的房间去!”云笙像是被踩住了痛脚,对他下了逐客令。
嘉屿也很听话,几乎一秒都没有迟疑就操控轮椅退出了她的房间。
半夜,云笙听到雨声。
她张开眼,却发现嘉屿坐在小学教学楼的屋檐下,还是小孩模样。
“嘉屿,你没穿雨衣?你妈妈今天来接你吗?”她问道,声音是童音。
他摇头:“她、有事。”
“那要一起走吗?”
他点头。
她撑开伞,和他一起从轮椅坡道下来。雨势很大,远远近近的雨幕每一步都裹住了他们。小小的伞根本遮不住雨水,她想也没想就把伞朝嘉屿多偏了一些。
“你、伞、不要、都、给呃啊、我……”
“我身体好,不怕淋雨。”她转头冲他笑道,笑意明媚得像一道彩虹。
嘉屿回以笑容,却在下一秒肌肉不受控地撅紧了嘴唇。他又急红了眼睛。她却温柔地眨巴着眼,逗笑道:“你撅起嘴是想亲亲我吗?”
“噗、噗……”他摇颤着脑袋,努力张开嘴否认。
她拿手指堵住了他的唇瓣,笑得没心没肺。
雨声忽然停止,世界变得很安静。
雨雾消散,身后的教学楼也淡去,而嘉屿连同他的轮椅也整个不见。
朦胧意识间她隐约明白自己是在梦中,可是,她醒不过来。犹如电影转场,蓦然间,她置身于中学的篮球场,在那里,看着嘉峻打篮球,身边坐着的是少年嘉屿。
一只篮球飞快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眼看离嘉屿越来越近,她想也没想就眼疾手快地替他挡开,手红了一大片。
“你、没、没事吧?”嘉屿托起她的手肘查看。
“没有,还好没打到你。”
周围有人见状起哄,她莫名红脸道:“干什么干什么?难道你看着同学有危险不管?”
嘉峻也下了球场,跑过来询问情况。
她回道:“我们都没事。”
嘉峻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球场。她扭头,嘉屿却不见了,过了一会拿来一瓶冰冻矿泉水,示意她敷在被球砸到的位置……
梦中,那冰凉的触感竟如此真实,她惊醒了过来。
关于这场梦,最后的记忆停在了嘉屿看向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自责、卑微又温柔到极致的注视,那是梦,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回忆!
梦里的场景细节虽然和现实有些不同,可那些事的确是发生过的。她忽然记起了她和嘉屿在伞下一同看着雨水沿着伞骨滴落的画面,也记起了很多次他看向她的眼神。
那么多年以后,她才突然懂了他那时的情绪。
她和他,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她下床,推开了那扇连通门。
嘉屿的房间里,没有灯亮着,格外安静。
只有一层纱质的窗帘拉着,外面的灯光仍然可以透进来。云笙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嘉屿?”她顿时紧张起来。
取电卡还插着,她打开了所有灯。
连浴室也查看里一遍——没有人!
顾不上换下睡衣,她只拿了手机和房卡就跑了出去。
“你看到一个坐轮椅的年轻男客人出去吗?他是我先生!”
在一楼,她询问酒店工作人员。
“有的,我们酒店是有24小时接驳车服务去私人海滩的,大概十分钟前刚才我看到他坐上车了。”
知道嘉屿的去向后,云笙先是松了一口气,细想却害怕起来。
“我也要去海滩,麻烦载我去!”她急嚷。
“女士,不好意思,这个时段接驳车比较少,刚去的车还没有回来,您可以稍等一……”
云笙没等服务生把话说完,就撒开腿朝海滩方向跑去。
跑到半路她才意识到脚上还是酒店房间的拖鞋,怪不得一点都不跟脚,她一咬牙便脱了,步子交替的频率变得更大了。
靠近沙滩,海风变得很大。今晚有月亮,而月光下的木栈道上,清晰地坐着一个人影。
她这时才觉得脚疼,放慢了走向嘉屿的脚步。
第26章 朝阳因你“云笙,今天的太阳、就是、……
“云……”嘉屿一脸震惊地望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云笙。
“谁许你大半夜不打招呼出门的?嘶……我脚疼死了,混蛋!”云笙一屁股在木栈道上坐下,一面拍打脚底沾上的沙粒一面骂道。
“唔、想出来、透透气……你、睡了,我、啵啵、不可啊、能、吵醒、你……”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黑夜的海风里,“半夜、你怎么、起来了?”
她大声回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就许你不睡不许我出门吗?”
“我啵啊、不是故意……唔、只是、睡噗噗、不着……”嘉屿低下头,问,“呃,你来是、为了呃……吱吱嗷、找我吗?”
“对啊,我怕你想不开,半夜去跳海!”云笙没好气地蹬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又道,“本来嘛,你要死就死,可不要偏偏跟我结婚没几天就死,还挑和我单独在外的时候,我可不想担责!”
“弗、弗啊、昂昂……”他颤颤地抬起头,舌尖略伸出来,一阵肌肉痉挛又令他说话又有些力不从心,脖子左右扭动了很久才接着道,“弗、放心呃啊,我现在、舍不得、死呃……想到、你是、唔唔、太太,唔、就觉得、呼唔唔……活着、嗬呃、还啵啊、错……”
云笙撇嘴:“那真不巧,我可是觉得有你这样的丈夫倒霉透了!”
“对呃、噗……”
“又要说对不起?”她打断他,“算了吧,你也不用违心说话,我对你可不怎么样。”云笙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也不怕承认这一点,“我劝你不要自欺欺人!”
“嗯,那也、不要紧。”嘉屿的视线落在她微动的脚趾上,“唔唔、洗过澡了,你噗噗、不嫌弃的呃、话,嗝嗝……可以穿、我的、拖哦哦……鞋。”
云笙也不客气,拔下他的拖鞋就套到了自己的脚上,嘟哝道:“反正你也不会走路,给我正好不浪费。”
“嗯。”他点头。
“喂,我在讽刺你是残废,你听不出来啊?”
“我、是。”嘉屿平静地说。
云笙沉默良久,忽然问:“夜里的海好看吗?”
“看、不啊、清。但、挺、挺好的,起、起码,也、噗唔、不会、有、有人、看啊、我……”
云笙心里涌上一丝酸楚。嘉屿确实从小外出就很容易成为别人的视线“焦点”,那些眼神里也不全然是恶意,只是,谁又希望自己的缺陷成为别人注意力的集中点呢?
“那你一个人先回去吧。”她说,“我看天快亮了,我要留下看日出。”
“呃、我、我可以、也看吗?”他期期艾艾道。
“太阳又不是为我一个人升起的。”
“谢呃、谢……”
东方露出鱼肚白,海滩上也渐渐有了人。
“你、要不要、去沙滩、离、海、更近……”嘉屿问她。
“不要,我可不想再踩一脚沙子。”她说,“这里也挺好的。”
“嗯……”
“我可不是为了陪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就算你去沙滩我也不奉陪,我就待在木栈道上。”
“嗯。”
远处的天空一点一点呈现出橙红,海水还是黑漆漆的,淡淡的晨雾散去,海水慢慢变蓝。随着太阳跃出海平面,海水也如被注入了熔化的铁水,一片金红潋滟。
“云笙,今天的太阳、就是、为你、升起的……”
难得他一句话说得很清楚。
云笙微怔地看向嘉屿,他此刻的瞳仁被霞光染得亮亮的。
“困了,回去睡觉。”她打了个哈欠。
“嗯。”嘉屿点头。
“还是先去餐厅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不想一会再特意为了早饭起来了。”
“嗯。”
“你在敷衍我?”云笙挑衅地看着他。
嘉屿拿手挡住半边脸:“天、亮了,我说话、丑,看太、清……你会、厌……”
“这次我许你说——去餐厅吃饭还是回房?”
“你、比较、饿,还是、困?”他一脸认真地询问。
“算了,先回趟房间吧。”她说,“我穿成这样也不合适,而且,你还光着脚呢!”
云笙半夜是直接没换睡衣就出门的。
嘉屿不出意料地毫无异议。
他们换完衣服,早餐厅也才刚开。来这里度假的客人很少会那么早就吃早餐,因此餐厅里人不多。
“你坐着吧,我去给你拿吃的。”云笙道。
嘉屿点头,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
“口罩可以拿掉了。”云笙道。
“等、吃饭、再拿……”他头更低了。
“随便你。”
云笙先是拿了一些杂粮、煎蛋、面包片之类的回座位。又去煮面的地方要求下了两碗面。
“你的没放辣和葱花。”她把其中一碗面放到嘉屿面前。
“你、记得、我、口味?”
“有什么稀奇?你不是也记得我的吗?”
“可、我、在外面、吃面、会嗬咳、很邋遢……”他甚至还没摘掉口罩。
“行,那你别吃。”云笙的口吻一听就是说反话。
嘉屿忙道:“我、吃啊,别气……”
说着,他摘下口罩,用自带的助食筷捞面,虽然姿势别扭,也不太敢吸溜面条,只敢小口咬断面条,吃得小心翼翼,但总算是把一碗面都吃完了。
放下筷子,他的手明显抽筋了,连从纸巾夹里抽纸巾的手指都不听使唤地胡乱翘起,就是不能并拢夹起薄薄的一张纸。
他越力不从心就越紧张,脑袋偏到一侧,肩膀一拱一拱的,撅起的嘴唇油得发亮,下巴上弹到的酱油汤水也快凝固了。云笙有些看不下去,干脆抽了张纸,用力地在他嘴唇和唇周一圈抹了一把。
嘉屿自觉地戴上了口罩。
“我拿了那么多,是准备我们两个人吃的。”
“唔、唔饱了……”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吃相难看吗?”云笙说,“可是浪费更可耻!”
嘉屿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再一次扯掉了口罩。
“对噗噗……起,唔、我应、应该额外、预定、行、行政酒廊……”嘉屿抱歉地说,“呃、我、很少、住酒店,噗、不太熟悉、这方面、细、细节,听说过一些但……还是、忘记、问这里、有没有、这、这个、服务。我们等一下,去咨询、前台……”
“好。”云笙点头。
通过咨询,得知他们预定的虽然是无障碍房而并非是行政套房,但即便如此,如果愿意额外付费也可享用行政酒廊的服务。
行政酒廊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是点餐制、二是客人少,对于嘉屿的情况来说都是很合适的,除此之外,每天晚上还有happyhour,虽然菜品不如普通餐厅那般丰富,但主食、海鲜、肉类、小吃、饮品都有,如果不想叫送餐服务或者去其它餐厅,简单应对一餐业绰绰有余,听完介绍后嘉屿立马就订上了。
饭后回到房间,云笙问嘉屿今天有什么打算,嘉屿道,他上午要和出版社对接一些工作,下去打算去健身房锻炼。
云笙听了竟然有些莫名失望:“你是度蜜月来的还是工作来的?”
嘉屿道:“呃……我、我以为、你、自己、活动、更啊、自、自在……”
“那倒也是!”云笙道,“我下午打算去玩摩托艇,你也玩不了吧。”
“嗯,你注意、安全就好。”他说,“可以、哈啊啊……航拍吗?”
“你想看?”
“可以、的话……”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了,转而又问,“你一个人健身,可以?”
“嗯,我只做、一、一部分、能做的、项目……”
云笙知道他有健身的习惯,只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目的是拉伸肌肉、防止身体僵化,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病了一场,又是高烧又是肺炎的,十来天没有健身,等病好了之后,肢体明显变得更僵硬了,又花了好久才调整过来。
“好吧,那我们就各玩各的吧。”见他眼中一副似乎还有疑问却不太敢开口的模样,她问,“还有事?”
“午饭、一起吃?”他甚至不敢直视她。
“可以,”她说,“晚饭也是,明天也是,所以不用再问了,烦!”
没等他点头,云笙推门回了自己卧室,倒头补觉,竟然很快睡熟了。
嘉屿却做起梦来。
梦里,在那栋小学的教学楼前,小小的云笙撑开一把粉红色的伞,和他一起从轮椅坡道下来。
世界好像是一部无声电影:雨珠从伞面沿着伞骨滚落、她说话时的白气,远远近近的雨幕……
她蓦然扭过脸看向他,还冲着他笑,一霎那在他的世界里划出一道彩虹。
他想回以笑容,肌肉却一下不受控,唇瓣撅得紧紧的。他又急又愧,无助红眼。
她却温柔地眨巴着眼,笑道:“你撅起嘴是想亲亲我吗?”
“噗、噗……”他摇颤着脑袋,努力张开嘴否认,却只是绝望地鼓起了腮帮,像一只嘴巴里塞满食物的仓鼠。
云笙没有半点嫌弃地拿手指堵住了他的唇瓣,笑得没心没肺:“好了好了,逗你呢!”
他的唇渐渐放松下来,脸却更红了。
即便是很多年以后的梦中,他仍然记得那时她的手指淡淡的香味。
——是女孩子的味道。
第27章 海边疗愈音乐会“就让我们各取所需,……
第二天,云笙从海滩玩好摩托艇回房时,嘉屿也刚好从健身房回来。一看他就是刚进门不久,头发上还冒着湿热的气息,皮肤红红的,甚至还没有换衣服,身上穿着的仍是运动背心。
看到她闯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紧张:“你、你找呃、我?”
嘉屿的话让她也是一愣。是啊,自己怎么第一时间跑他这里来了。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好像她也没什么必要一回来就到嘉屿房间吧?
想不出什么具体的理由,只能随便扯一个:
“不是要你说的要看我玩项目的视频吗?”她凶巴巴地回道,“我怕忘记,先给你!”
“你真、肯?手机、发我。”嘉屿的眼中满是期待。他们婚前就有彼此的微信,婚后虽然从没有再上线沟通过,但云笙并没有把他拉黑删除。
“我懒得发!我让工作人员刻盘里了,你爱要不要!”
“咿啊……要嗬啊……”嘉屿果然急了,声音颤抖发尖,手也不由自主伸向前。
云笙轻飘飘地把u盘扔到了他房间的书桌上。
“谢谢呃嗬!对啊噗、起,噗啊不能、卜诶诶啊……陪你、唔啊玩……”嘉屿愧疚地看向她。
“谁管你去不去?你不去才好呢!你不知道那些摩托艇教练身材有多好!你要是去了才丢人!”云笙故意拿话气他,却不自觉地多打量了他两眼。奇怪,她竟然以前不曾留意过,嘉屿这个残废的上半身身材也蛮不错的,腰腹没有什么赘肉,手臂肌肉线条很漂亮,脖子也很修长,肤色稍浅,却是细腻的玉色,并不是病态的惨白,微微汗湿的背心领口贴合着锁骨,竟然还有种雕像般的美感。
嘉屿在她的注视下却显然自卑了,掉转轮椅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口罩蒙住了脸。
“你干嘛?”见他突然背对自己,云笙莫名生气。
嘉屿把轮椅重新转回来,一只手还往上拉扯了一下鼻梁位置的口罩:“健身、哒哒、戴口罩、喘啊、喘不咕咕哦……过气。噗噗、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哦哦、回来,刚、忘记、马上、戴了……”
云笙看着他蓬勃的胸腔在黑色背心下起伏,一双眼睛扑闪着、仓促地望向自己,又迅速低下头,一滴汗水沿着他的侧脸
滴落到了刀刻般的锁骨窝上……她的心里仿佛升起一波奇异的浪,随后剧烈地翻涌,虽未越过高墙,却有零星几朵水花飞溅,坠入了未知的地点……
云笙烦躁道:“戴什么戴!你应该先去洗澡!一身汗穿成这样……咳,赶紧换一身吧!我也去洗澡了,今天外面好晒!”她推开连通门,回了自己房间。
打开花洒,她却发了好一会呆,过了好久才进去淋浴。
温水流过头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眼前竟然浮现出池嘉屿穿着健身背心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一定是池嘉屿戴着口罩遮住了经常表情狰狞的下半张脸,才显得他的长相不那么可怖的!她不否认,他的眼睛还挺好看,看着她的时候,温顺又深情!但那又怎样,只要说上不超过五个字他那诡异的唇周活动就会出卖他是个残废的事实!至于身材……呵!自己一定是太久没碰男人了,连一个残废的男人都会引起她的本能!他的手臂线条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力量训练很美,但其实连简单精准的日常动作都做得很吃力,而那两条腿一看更是肌肉萎缩的病态,她怎么可能对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感兴趣!
晚餐前嘉屿换上了一件酒红色Polo衫,碳黑色长裤,胡子也似乎用心刮过,头发还稍稍吹了一下,带着蓬松又光泽的质感。不知道是不是刚运动完又洗完澡的关系,整个人显得气色很好。
云笙的目光不过多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他却被看得心虚,手指揪了揪自己的衣服,紧张兮兮地问她自己是否哪里不得体。
“很少看你穿红色系的衣服。”
“呃、丑?”他的衣服下摆被揪出一个小球,“唔、唔马上、换……”
“不用,都一样。”
“也、也是嗬啊……”他垂下脸,声音自卑低落。
“你可以自己刮胡子和吹头发?”她胡乱问了一句。
“可、可以啊,电、电动的……”
“哦。”她随口应了句。
出门前他又戴上了口罩,云笙有一瞬间想阻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吃过晚餐,等电梯的时候看到滚动的宣传海报,原来今晚在酒店私人沙滩有一场手碟疗愈音乐会。
显然嘉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落点,抬头仰望她,轻声道:“好像、咿咿、已经开啊、始了,你、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你、喜欢、手碟,学、学了很久,哒哒啊、大学、艺术节呃呃、还哔啊、表演过……”他低下头。
电梯到了,嘉屿正要一个人进去,却被云笙拦住了。
“你、你干嘛?”嘉屿不解地看向他。
她挑衅地俯视他:“我猜你没有把话说完,其实你记得的不只是那些,还有我和嘉峻的空灵鼓合作,还有我们去树林露营那次,我握着他的手一起弹奏手碟,对吧?”
“我、记得、又、有什么、关啊系……”
“是和你没关系。”她说,“但我今天不想一个人去听演奏。”
他抬眸,眼里含着难以置信的泪水。
“可唔唔……”一颗眼泪落到了他的口罩上。
“电梯来了!”云笙走了进去,冷着脸按住门等他的轮椅进入。
沙滩上的手碟音乐会已经开始了。这片海滩是日出的方向,看不到日落,但暮色依旧令人沉醉,已经过了太阳西坠的时刻,海水是带着柔光的粉蓝色。
人群聚集的地方,手碟声悠扬流淌。浪声相和、海鸟为伴,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手碟演奏者坐在岸边礁石上,四手飞扬,画面极其美好,音色更是美妙。
许是见到嘉屿的轮椅,大多数客人还是很有素质地让开了一条道,让嘉屿和云笙得以在前排欣赏这场音乐会。来沙滩前嘉屿已经换上了酒店提供的沙滩轮椅,见他自己推得吃力,云笙难得好心情地帮忙推,搞得他一脸受宠若惊。
演奏结束前,表演者提议在场的观众有没有兴趣参与到即兴创作里,与音乐家和奏一曲。
嘉屿下意识地看了云笙一眼,却也不敢说话。
“你想我去?”她问。
他摇头,又点头。
云笙跨前一步,大大方方地来到了原本女演奏者的手碟前。
不知为何,她今日也有些技痒。小时候学过好些才艺,坚持到至今的好像也只剩下了手碟,但也已经好几个月不碰了。
她生来节奏感很好,没几个音之后很快便和另一名专业演奏者配合得天衣无缝。天色渐渐暗去,心情随着音乐和涛声变得平静,三分钟的演奏结束后,她的手离开了手碟,在平坦的礁石上站起身,曳着白色的裙摆走向沙滩,而抬眸迎接她的是嘉屿的眼睛。
他就在礁石下等待着她走下来。
“你怎么……”她有些疑惑。
他顿时紧张起来:“噗噗、不知、不觉、唔唔、靠啊、靠近你,太哈啊、好听、你也、嗬呃呃、好美……”说着便要将轮椅后退。
演出结束,加上天色暗得很快,围观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整个沙滩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客人。
云笙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轮椅把手:“急什么?一起走。”
“真、真的啵啵、不要紧吗?”
“你指什么?”
“和呃呃、残废、在一起……丢啊、人……”
“那怎么办?要不离婚?”
“也、可……”
“什么时候我受不了了,会通知你的,轮不到你替我做主。”
“嗯。”
“你昨天说什么鬼话来着?——哦,好像是说有我这样的太太你现在舍不得死了是不是?”
“嗯。”
“没我之前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活得、一点、也不啊、好……”
“那就继续不好地活着吧。”她说,“哪怕没我,活着就是活着,做你的翻译家、做你的投资人,做个家缠万贯的废物也好!反正不许拿我当借口寻死觅活!我可不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嗬啊啊,好唔唔……”嘉屿点头应允,虽然戴着口罩,但也看得出来他的口唇又撅紧了,高高翘起到把口罩顶出了一个弧度。双手也不听使唤地乱动,连轮椅也彻底推不动了。
云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歪歪扭扭地坐在轮椅里,蓦然想起他刚刚的那句“活得一点也不好”,不禁摇头叹息。
他还在试图转动轮圈,她看不下去,直接制止道:“别费力了,我来。”
他颤巍巍地仰起头,红着眼看向她,戴着口罩也难掩悲伤自责。
“坐好。”她轻声说。
他流下泪,一卡一卡地垂下头,又一卡一卡地扭过身去。
“云笙,对、对不起……”嘉屿闷声道,“唔、太呃啊、自私了……”
“我也有所求。”她说,“就让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好了。”
第28章 酸奶杯和贵腐酒“你吃太慢了,我喂你……
往后的几天,云笙和嘉屿每日的生活都很规律:早上八点半左右一起去吃早餐,随后各自回房间对着电脑工作。中午到饭点了,云笙会隔着中间的连通门敲几下,提醒嘉屿准备去吃饭,晚餐亦如是。而下午,嘉屿会一个人去健身房,云笙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去海边餐吧小坐。
偶尔有一回她不知怎的一时兴起,也随他一起去了健身房。看着他一连做了十组二十公斤的史密斯卧推,她难掩惊讶之色。
“唔、是……啵是、嗬嗯嗯、丑?”坐在泡沫轴按摩放松肌肉时,嘉屿和她视线相撞,瞬间别过脸去,轻轻问道。
“就、也没想到你其实还……蛮厉害的!”她抓住自己的马尾辫,略显尴尬地道。
“呃、也、噗噗、不是一开始、就行的,练呃啊、很久了……”他看上去有些开心,脸红了起来。
“好奇怪,明明还看上去肢体蛮有力量的,怎么就不能走也做不了精细动作了呢?”她忍不住嘟哝道。
“对嗬呃呃……不起……”他看上去以为她是在埋怨他。
“我也知道这是一种病啦,就是……觉得……”她突然组织不好语言,心里一乱就凶道,“反正残废的又不是我,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说完,就扔下他跑出健身房了。
这之后,她再没陪他去过健身房。
转眼这所谓的“蜜月之旅”也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云笙接了个工作,是去给长期合作的连锁餐厅“万玉”拍摄新菜。拍摄地点是在餐厅的一家新分店,离心悦湾度假村大概有一小时车程。
出发当天午餐时,她才和嘉屿说了这件事。
嘉屿问她需不需要家里派车接送,云笙回道,甲方公司会安排接送,何况拍摄地点离酒店也不远,自己打车也不是不行。
嘉屿便不再多话,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云笙道:“你一个人可以吧?”
嘉屿点头:“可啊……”
“有事就叫服务员帮忙,不要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你、几点、回啊?”
“是合作一年多的老客户,今天他们新店试营业,应该会留我们吃晚饭,我也不好推脱,可能需要应酬一下。”
“酒、啵啵、啵要……”嘉屿满眼担心地看向她,嘴唇不听使唤地卷起,想嘱咐的话都说不完整。
“想劝我不要喝酒?放心吧,我自己酒量差,我也知道。”她忽然用指尖划了划他嘟起的双唇,戏谑道,“难不成我还能指望叫你过来替我挡酒?我自己不照顾好自己,还能指望你?”
“唔唔、知啊、弗弗、废……指哇、望噗噗上……呃……”幸亏他手中的勺是有固定带扣住手掌的,不然此刻乱舞的胳膊和张开的五指已经让餐具飞出去了。
“需要帮忙吗?先生?”行政早晨厅的服务生已经留意到了客人的异样。
嘉屿见人靠近,肢体愈加紧张,除了摇头晃脑,四肢乱颤,已经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先是嘴巴紧闭,跟着像是唇周肌肉一下松弛了,嘴一张,舌头耷拉了出来。
“没事,我来就好。”云笙替他取下下了手上套着的腕带汤匙,顺便轻轻按住了他异动的手臂。
“云呃呃……噗、不吃了……我回房……你去、忙……”他努力搅动着舌头,吃力地吐出一句话。
很奇怪,她刚才说不能指望嘉屿替自己挡酒的话确实是想故意气他,但看到他真的被自己的话戳中痛脚后,她的心情并没有那么痛快。
“我没有那么赶时间,车还没有到。”她看了一眼他盘中的食物。“我讨厌浪费,陪你吃完再走。”
“嗬啊啊。”嘉屿的手指痉挛得根本握不住酒店的餐叉,“麻啊啊、烦你、我要、我,自己的、勺……”
云笙并没有把他的专用汤匙递给他:“你吃太慢了,我喂你。”说着,便舀了一小勺燕麦酸奶杯里的酸奶,送到他的唇边。
“云……”嘉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脸红着偏过头,“大啊、大庭、广众哦啊,给、给你丢啊……人。”
“快吃。”她面无表情,声线也很冷淡,“没人有兴趣看你。”
嘉屿低头,抿住了甜品勺。
抬眸,他眼中隐隐含光,一副受宠若惊又自卑愧疚的神情,下嘴唇连带下巴抖了抖,将哭未哭的可怜样。
云笙不自觉地轻叹一声,又接连喂了他几口。
他吃东西的样子乖巧中透着不安。像一只怀着心事的小兔子。云笙忽然觉得他嘴唇上的淡淡奶渍也有些可爱,用餐巾为他擦拭的时候,力道也不由温柔了几分。
喝完酸奶,嘉屿的肢体放松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肌肉紧绷了。
云笙这才替他套好了带腕带的餐具:“你自己来吧。”
“嗯。”嘉屿低头,慢慢用餐。
云笙边吃边观察他吃饭的样子,其实不出什么呛咳之类意外的时候,他的吃相其实挺斯文的。而且在吃容易嘣到酱汁的食物时,习惯性地经常会用餐巾挡住嘴,尽量不让外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是、是不是我、吃东西、恶嗬啊……心,影响、你了?”他不安地问,手上挡住嘴唇的纸巾都开始抖了起来。
“不是。”她说的是实话,“只是想到很久没开工了,有点忐忑。”
“我、看啊嗬、看过你、拍哎哎……照片,你、没问呃呃、题的。”嘉屿鼓励道,“加、油呃!”
她轻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西柚汁。
饭后,她和他一起回了房间,随后换衣服、化妆。
出门前她去嘉屿房间打了个招呼,嘉屿见她过来,倒是一脸意外。
“要、走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虽然作为摄影师,穿着仍以休闲方便为主,但看得出来她仍然是经过打扮的,发型是用葡萄酒红色真丝大肠圈扎起的低丸子头,斜戴一顶牛仔画家帽,耳垂点缀着玫瑰金圈圈耳钉,唇膏颜色是带点橘色系的雾霾感红棕色,整个人看上去复古又俏丽。
云笙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傻瓜,她当然读得出嘉屿眼中的迷恋。但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在和他谈婚论嫁以前她竟然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有男女方面的感情。
云笙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想要去他面前现个身,明明说好了互不相扰,她似乎也没有和他报备行程的义务,如今跟他说的实在已经太多了。
接她的车发来消息说快到大堂了,她来不及分析自己的心理,只匆匆说了句:“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是说遇到非打不可的急事的话。”
“我不会、给、给你找呃呃、麻烦的……”他说,“下、下午我哪也、噗噗、噗去……”嘉屿结结巴巴地说。
“嗯,走了!”她看了他一眼,推门而出。
她按照约定时间准时到了大堂,坐上甲方公司派来的车。而黎燕辰和摄影助理比她过去的距离远,已经提前带着摄影和食物造型工具装备从家里出发,预备一会和她在拍摄的餐厅汇合了。
拍摄地位于心悦湾度假村和云笙公司所在城市的中间点。黎燕辰和她几乎是同时到的到达的。厨师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餐品,在这过程中。黎燕辰也进入后厨做一些前期的食物造型工作。云笙便先拍摄了一些餐厅的环境图,随后便和摄影助理一同布置灯光背景。
和餐厅老板寒暄一阵后,云笙试拍了一道冷菜,分别是几种拍摄风格背景供选择,待老板敲定风格后,厨房也出餐完毕,黎燕辰开始精修食物造型、摆盘,两人配合默契,很顺利地完成了拍摄。
不出所料,“万玉”的老板万旭在拍摄结束后请她和团队留下用餐。
万旭四十来岁,外形普通,但所幸没有发福,身高也过得去,只要发型一收拾、正装一穿,看上去倒也俨然一副成功商人的标准形象。
万旭出手大方,对拍摄方面的专业工作也甚少插手,云笙与他合作一年来总体愉快。但那些在商场浸染的臭毛病他未能免俗,所谓贪杯好色之事,也偶有传闻。云笙和黎燕辰过去和他吃过几顿饭,知他是个喜欢劝酒、说说带色笑话的主,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对于酒桌上的女士们背着人偷偷倒酒、或者转身就去卫生间催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图酒桌上给足他面子,倒也不十分为难人。
因此,云笙虽然讨厌酒桌文化,却也不怵与这位万总应酬。这一次受邀共进晚餐,她依旧爽快应下了。
原本万总请的是今天的拍摄团队一同用餐,但黎燕辰说家里安排了相亲,这次就抱歉不能参加了。摄影助理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女生,一脸为难不太想留下的样子,云笙表示理解,便让她们开车先回去了。
万旭特意开了一瓶贵腐酒佐餐。云笙不太懂酒,喝着这酒入口甜甜的,还挺好喝,以为度数不高,便也没偷偷吐掉,不知不觉干了两杯。
但她很快发现酒精上头了,心知不妙,万旭再倒第三杯的时候,便坚决不肯再喝了。
万旭也未勉强。结束用餐后,万旭扶她一起上了自己的车后排,让司机先送她回酒店。
虽有酒精作用,但云笙脑子大半还是清醒的,心里隐隐害怕,原想拒绝上车,无奈身子却发软。
和万旭坐在汽车后排的时候,她全程抱臂,一副防御姿态,暗自祈祷能快点到酒店。所幸万旭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酒劲一路未散,下车时她根本站不稳。万旭将她扶进大堂,并且问了她的房间号
码。
她甩甩头,灵机一动,报了隔壁嘉屿的房号。
第29章 危墙之下“残废的、男啊呃、人,也是……
出了电梯,拐进客房楼层的走廊,云笙下意识地拉扯了一下衣衫,用指尖理了理头发——还好,自己的样子应该还不是很狼狈。
因为嘉屿身体情况特殊,办入住的时候她就多拿了一张他房间的卡在手上备用。进电梯时按楼层时便要刷卡,她那时就把房卡从包里拿了出来。但此刻到了房门口,她反而选择了按门铃。
万旭一愣:“房里有人?”揽住她腰肢的臂弯松了几分。
云笙头虽晕乎乎的,但脑袋并不糊涂,只是装疯卖傻地冲他笑笑,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略低下身,退了一步,把脸对准那个轮椅身高的猫眼招了招手。
门开了。嘉屿扬起头,和万旭面面相觑一秒后,伸手拉住了醉意上脸的云笙。
“我介绍一下,这是万旭万总!这是池嘉屿……”云笙任由嘉屿拽着自己的手,语气亲昵地道,“老公,你自我介绍一下啊!”
“呃,万总……”嘉屿脸色铁青,“谢谢你、送我、太太、回来……”虽然每个字都似乎咬字吃力,但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云笙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异动,似乎快要无法握紧她的手,她反握住了他:“万总,我也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喝多了,有些失态,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万旭脸上虽有一瞬间的讶然与尴尬,但到底也是商场“老江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与风度,“那就不打扰两位了。”
万旭走后,云笙松开了嘉屿的手,跌跌撞撞地往他的床上躺去。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刚刚也无非是赌一把,以她对万旭的了解,他或许称不上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可也不会当着别人丈夫的面用强的。更有可能的是,今晚一过,他们谁也不会再提刚才的事,万旭就是个送醉酒的乙方回酒店的绅士,大家见面还是普通的合作关系。成年人的世界,体面还是要紧的。今天云笙这么处理,也是为了双方不撕破脸。很幸运,她赌对了!
闭着眼,头还是很晕,她也不指望池嘉屿这个残废能照顾她,只想睡一觉再说。
过了一会,她听见嘉屿的轮椅靠近了床头。
“你好,我是住无障碍客房的残障客人,我太太需要一点帮忙。请派一个女服务员过来,谢谢!”
云笙听见语音播放,便睁开了眼,随后看到嘉屿挂了客房电话。刚刚那个声音,她也听习惯了,正是嘉屿打字转换的语音。
轮椅转向她的那一刻,他已经戴好了口罩。
他总是习惯把口罩拉得很高,几乎贴着眼眶。
“云、笙,对、对噗啊起,我、我只能、让、别、别人咕啊……过来照嗷啊、顾你。你、现在嗬嗯……难受吧?你忍一呃呃、下,等服务员、来了、给你、换衣服、倒热、热水……”
一滴泪落到了云笙的山根处,她张开眼,看到嘉屿戴着口罩,无助地垂目看向自己,蜷起的手掌前一秒似乎刚要替她擦拭自己落在她脸上的泪,下一秒就缩了回来,放回了腿上,手指却还在抽动不已。
云笙抬手,抹掉了他滴在她脸上的泪,嘟哝道:“就会哭!”
她说这句话的口吻里三分嫌弃、五分娇嗔,剩下两分她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听在嘉屿耳朵里却显然全然成了怨怪。
“嗬呃呃……”不安令他的四肢顿时都扭转了起来,只剩下一只手勉强能操控轮椅,却被她一下握住——
“去哪里?”
“呃?”他紧张地脑袋乱晃,“弗、弗弗、废啊、碍、碍眼……”
“嗯,很碍眼!”她一只手仍裹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则伸向蒙住他脸的口罩,他向后避了一下,没躲开,还是被她一把扯掉了口罩。
他的脸低了下来,下巴朝右偏转,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气声。
云笙反而坐得离他更近了些。食指内侧轻抚过他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可能是新剃过不久的关系,竟比她想象中柔软得多。
“丑……”他哆哆嗦嗦地道,歪过头去,一副不敢抬眼看她的模样,“唔唔唔……”
是啊,明明是她让他尽量在自己面前戴口罩的,因为她厌恶看到他因肌张力障碍时不时呈现诡异弧度的唇。
“是挺丑的。”她说。
“嗯啊……”他的嘴一紧张就更不听话,手脚也跟着抽动起来,“口、口罩、帮唔唔、戴啊……麻哈啊、烦你……”
她有些可怜他,可怜他是个连给自己戴个口罩遮丑都要求助于人的废物!
她冷冷一笑,把刚刚被她扔到床头柜的口罩展平,近一步趋近他,一条腿甚至跪坐到了他的轮椅上,将他硬是挤到了座椅的一侧。
“你再乱动,我怎么帮你戴?”
她说完,嘉屿便不动了。
云笙把一头的耳挂绳挂到了他左耳,那里红热了起来。
随后,她停住了手,任由口罩掉落在地。
他的呼吸离她很近,吹起了落到她额前的碎发。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呼吸也喷到了他的脸上,与他的混杂在了一起。
嘉屿的唇又不受控地撅起,甚至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撅得更紧、唇瓣翘得更夸张,活像一个索吻的白痴!
他浑身都在颤栗,极度的无助感加剧了肌肉紧张,情况变得更糟,轮椅踏板被踩得吱嘎乱响。
换作平时她早就用最难听的词羞辱他,可这一次,她忽然心软,坐进他的轮椅里,用臂弯按下他的脸,主动吻住了他。
他惊恐又笨拙地回应她,吻技烂到家不算,整个脖子都仿佛被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牵引,脑袋也跟着颤颤巍巍。
云笙强行把他的脸扳向自己。然而就连嘴唇和舌头都在背叛他:时而龇牙咧嘴、时而紧缩成一团,又忽然唇角一松,舌头耷拉到了下嘴唇外,又打着卷收进口腔中,如此往复,像一只虚弱的小狗。
她将唇凑上前,作怪地舔了一下他露出的小半截舌苔。
“嗬啊啊……”他发出轻轻的呜咽,涎水滴到了下巴上。
她刚想嘲笑他的无能,却被他湿漉漉的睫毛扫到脸颊……
一霎那,她的心被像是被一朵云裹了起来,云的中央仿佛是雨,潮湿、柔软、清凉……
她抬起下巴,吻住了他纤长的睫毛,湿湿咸咸的味道渗进了齿缝,她舔了舔唇,也舔到了他的眼睫之间。
嘉屿缓缓睁眼,身体渐渐安静下来。
他的手指轻抹她的唇,眼中似含星辉万千……
“云笙啊……”说不清是呢喃还是呜咽,他轻轻地唤了她的名。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门外传来服务员的礼貌问好声。
“唔唔、我去开哈啊……”嘉屿面红耳赤道。
“不用。”虽然刚才发生的一幕她无法解释,但她确定自己已然酒醒。
云笙跑去开门后,表示自己已经可以照顾自己,谢谢服务员特意赶来。
房门重新合上。云笙转身,却没有回到床边,只是往烧水壶中倒了一瓶纯净水,按下了烧水键。
嘉屿的轮椅趋前一步,不安地抬眼望她。
她倚着小吧台边,视线往下斜睨着他。
水在壶中渐渐加热翻滚。
他说了句什么,在水沸的过程中,被噪音淹没,她没听清。
烧水壶的按钮跳了上来,水开了,她给自己倒了半杯,又加了些凉的,喝了几口,胃里感觉舒服了些。
“你刚说什么?”她端着杯子,带着压迫感,俯身与他对视,“嗯?”
“你以、以后、噗唔、不许喝哈啊、喝酒。”嘉屿说得认真,表情却有些心虚。
“不许?”她的手指在他的下颏上“弹钢琴”,眼底有居高临下的不屑,“喝醉的是我还是你?你都敢和我提‘不许’两个字了?”
“嗬啊、很危险……”嘉屿道,“唔唔是、为你呃呃、好。”
“你指我带男人回来的事?还是……”她的手从喉咙一直往下轻轻划线到他的胸口,“说你自己?”
“你、知道、如果、那个人、要对你、做什么,唔唔残废啊……保护噗、不了你嗬啊……”他痛苦地嘶吼。
“也是,如果真这样,我就不反抗。”她说。
“嗯,这、是对的。”嘉屿又道,“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一开始就噗噗、不啊该……”
“君子?”她笑笑,“那你是吗?我看你虽然接吻技术不怎么样,但回吻我的时候还蛮投入的。知道我脑子不太清醒就趁人之危,这是君子所为吗?”
“这、也是、我让你、别喝酒的、第二个呃呃、原因……”
“哦?”
“残、残废的、男啊呃、人,也是男人……我、我也不是、什么君子,”他心虚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说,“我会、忍不住……”
“酒精帮了你两次了,一次让你吐真言娶到了我,一次让我稀里糊涂吻了你,你应该感谢它……”
嘉屿将轮椅操纵杆一拉,退到了床边,脸色不太好看:“你回自己房、休息。”
她靠近他:“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气?该不会是介意我嫁给你和吻你这两件事都不是出自真心吧?”
他低下头,并不回答。
云笙仰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也有了泪光:“你知道,你没资格要求这么高。”
他点头。
“站起来。”她冷冰冰地命令道,同时却向他伸出了手,“记得你说过你可以站一会的。”
他乖乖听话地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手撑住轮椅站了起来,摇摇晃晃间,她环住了他的一边腰肢,可是紧接着他就被她连拽带甩一起躺倒在了床上。
“我没有真心,那又怎么样?”她的呼吸缠绕着他的呼吸,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了一起。
嘉屿的唇颤抖着衔住了她的——这一次,是他主动。
第30章 就会哭“你被小狗小猫舔过吗?”……
云笙愣了足足两秒,晃过神后却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湿软的舌在口腔中索取。不知是技巧问题还是他的肌肉无法控制,不一会他就吻得乱七八糟,动作气息全乱。
“唔唔唔……”起初他还只是舌头发僵,接着又胡乱往牙齿乱顶,没多会儿就整张嘴都张不开了,肌肉绷紧到任何亲密举动都无法继续。他一脸懊恼地推开了云笙,身体立即扭成奇怪的姿势,腮帮子鼓得饱满,喉咙里哼哼唧唧的,喊又喊不出来,最后干脆一点声音也无了,渐渐红了眼。
云笙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忽然有一点想笑。
——只是单纯地想笑,却不是要恶意嘲笑他。
简单说,有点像是大人看到小朋友因为能力不济犯了个小错苦恼的感觉:小朋友在那儿觉得自己丢了大脸,大人在一旁却只是觉得好玩看个乐子。
她甚至使坏地故意挠了挠他的肩胛骨,看他痴迷又沮丧地望向自己。他那副红着眼嘟着嘴有心无力的样子,竟令她觉得甚是有趣。她自己也觉得这点很奇怪,只是也懒得细究原因。
随后她翻身坐起,下床道:我回房去睡了,你自己可以吧?”
嘉屿仰面躺着,轻轻点了点下巴,嘴唇因为肌张力紧张的关系还撅得老高。
她的头低下来,一直低到几乎要挨到他的脸,一些发丝已经落到了他的唇边。
她故意用那几丝发尾扫了扫他的唇瓣,轻声问:“你嘴撅那么高,是还没吻够?”
他瞪大眼睛摇头,双唇却没有丝毫放松,顶端甚至还吐了半个泡泡,急得他哭了出来。
“就会哭!”她撇撇嘴,露出一贯的嫌弃神情,把散开的头发甩到脑后,蓦地却轻啄了一下他凸起的唇珠,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合上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有些微湿,还沾染了一些嘉屿的气息。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云笙又像前几天一样敲了敲连通门,提醒他准备去吃早饭。
通常他会隔着门回应一声“好”,然后出门在走廊房门口等她。可是今天居然默不作声。
她干脆推门过去找他,见他在发呆,衣服也没换,便问:“怎么,不打算去吃早饭?”
他脸有些红:“你、你确定、要嗬啊、和我吃吗?”
“为什么不?”她一副恍然大悟又无所谓的样子,“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我喝醉了嘛,干嘛当真?”她看着他,没来由地想去故意招惹他一下,蹲下身一脸洒脱大度地看着他的眼睛,笑问,“你亲了我,我也没放过你,那有什么呢?”
“你醉了,噗噗、清醒!而唔唔、我肯、肯定弗弗……疯了,才敢嗬呃……”他的眼神闪避,“我、知道、唔唔、的样子、哈啊呃、很恶心……”
“所以以后你都打算躲起来不见了?”她又气又笑,“你被小狗小猫舔过吗?”
“没,我没、养咕唔唔……过、宠物。”
“我也没养过,不过被别人家的猫猫狗狗舔过。湿湿软软的舌头,舔得我手上脸上都是口水,我也没觉得很恶心,就……也是种奇妙的体验。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嘉屿的脸更红了,情绪却明显好了许多,至少敢抬眼看她了:“但、小狗、小猫、比我、可呃啊、爱。”
“一点点吧。”她愣了愣,胡乱接了一句,紧接着道,“咳,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饿了,老实说,昨天晚上我后来把吃的东西都吐了,胃已经空了。”
“你昨晚、都嗬呃呃、那么嗬呃、噗、不舒呼呼,我都没、照哈啊、顾你……”嘉屿一脸自责,嘴唇歪到一边,脖子又开始乱扭,“我能、给你、什么嗬呃……废啊物、什么、也做噗噗……”
云笙打断了他:“不要说这些了,总之我快饿死了,你还不准备出门吗?”
“呃,给唔唔啊、五、五分钟。”嘉屿驱动轮椅到衣柜前,选好衣服在盥洗室前停了一下,低头抱歉道,“对啵、起!哈啊、还是、你先去嗬呃呃!我撒啊、呼呼唔……谎了!我手哦哦、噗、不行的,快、快不了呃呃……五分钟、噗啊不够……”他心里越急就嘴越不利索,连双手也跟着抖得厉害。
“够的,”云笙上前,轻轻揪住了他的睡衣衣领,“我帮你。”
“唔唔……”他的手指想拉开她的手,却紧张到几乎痉挛。
“不要浪费时间,我说了,我饿了。”她的口吻变凶,嘉屿果然不乱动了,任由她帮忙除下睡衣。
换裤子的时候,嘉屿坚决不肯让她来了。
嘉屿换好装,又要戴口罩,云笙道:“算了别麻烦了,我都要饿死了!快点走啦!”
“哦哦。”嘉屿听话地放弃了口罩,紧跟在她的后头,操纵轮椅出了门。
仿佛一切如常,一整天,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晚餐后,云笙突然来了兴致,主动提出要不要去海边酒吧坐坐。
“酒?”嘉屿如临大敌,摇头如拨浪鼓,“啵、不喝啊……”
“谁让你喝了?”她不禁笑了笑。
“你、你更噗……”
“这么怕我喝酒,那你看着我呀。”她说,“后天我们就要退房了,明晚我也不一定有兴致,听说海边酒吧晚上还有驻唱表演,你不去的话,我可去了!”
“你、会呃呃、偷偷、喝酒吗?”
“我光明正大喝!”云笙挑眉道,“难道我做什么还要你批准?”
嘉屿撅着嘴摇头,一脸愁容又不敢发出异议的样子。
“好了,你在怕什么?你以为我很想亲你?想什么好事呢?”走出餐厅后,他俯在他耳畔轻声道,随即直起身独自向前走,甩下一句,“我反正决定要去,你去不去随便你。”
“等嗬嗬啊、我……”他在后面开着轮椅追。
到了酒吧,两人发现虽然出入口还算无障碍,但进去之后通道有些窄,轮椅堪堪能入,但得小心控制轮椅的行进。座位间距对于轮椅客人来说也不太友好。
云笙这几天自己也来过这间酒吧好几回,现在才发现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直到看到嘉屿小心翼翼地操纵轮椅的样子,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时间还早,客人不太多,店里高低的桌椅都有,两人找了一个高度比较合适的桌子,点了两杯无酒精鸡尾酒。
驻唱表演尚未开始。但天光已暗,每张桌上都摆上了一盏复古小油灯,暖黄的光线显得浪漫又柔和。
“你没来过酒吧?”云笙见嘉屿表现十分局促,问了一句。
嘉屿紧张地双手绞在了一起;“我、怎、怎么会、啪啊哈……泡酒吧?”
云笙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昏昏暗暗的柔光下,他垂眸答道,长长的眼睫带出细长的眼尾,有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单纯感。
“也是。”她说。
这里已经是五星级酒店自带的酒吧,环境、设施、服务对于残障人士已经偏友好,如果是外面的普通酒吧,也许池嘉屿这样的身心障碍者更不会踏足。
随着夜色加深,酒吧反而更热闹了。九点,驻唱表演开始,虽有人来人往,但几乎总是座无虚席。
虽然偶然会收获一些“侧目”,但也许是音乐动听、也许是灯光暗沉,嘉屿竟比在一般的餐厅里要来得自在放松。
云笙又点了一轮喝的,都是无酒精的鸡尾酒。桌子的高低很合适轮椅,嘉屿不必端起杯,就可以用吸管喝到饮料。看起来他还蛮喜欢这款菠萝汁打底的鸡尾酒的,喝得很快,不一会就见底了,云笙见状,又给他点了一杯。
“唔、喝、太、太多水,噗、不方哔哔……便的……”嘉屿道。
“有无障碍洗手间,怕什么?”
嘉屿刚回答了几个字,驻唱正好由换了一首分贝高的摇滚歌曲,他的声音被彻底压过了。
嘉屿用手机打字道:
——你有没有看到,通往无障碍洗手间门口的路,被桌椅挡住了一部分,这一桌应该是被临时加座了,但我不想打扰他们。”
云笙也懒得吼来吼去,干脆也用手机打字:——要行方便也是互相行方便,他们不够坐,加一桌没问题,但你更是正当需求,干嘛不好意思的反而是你?”
嘉屿回复:
——因为我本来就不太适合出现在这种地方。
云笙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坦白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奇怪,就是一个礼拜前,她对他还是嫌恶到咬牙切齿,别说和他来酒吧,就是看到他出现在这种地方,也会抓住机会冷嘲热讽一番。
可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有病、有残疾?
云笙看着他的眼神,那里竟然连一丝委屈都找不见,仿佛他这人生来就不配享受到某些快乐。
她是真的不喜欢出来玩吗?哪怕会有种种不便。可是,明明刚才他喝着饮料、听着歌也是很放松、很享受的样子。
只不过,那些快乐的眼神里,总似乎藏着一种莫名的歉意,就像那些快乐会妨碍到别人。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的那种眼神、而是许许多多次。
云笙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屏幕上是她刚打的一行字:
——池嘉屿,你的“不配得感”也太强了。
嘉屿微怔,没有回答,只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把手机重新递还给她。
云笙低头,看到刚才她打出的那句话被他删得很短,只剩下五个字:
——池嘉屿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