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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沙屋与家“爱情是不是鬼我不知道,我……

    也许是她的态度温柔到近乎暧昧,反吓得嘉屿猛然往后退了一步轮椅,舌头却打结般断断续续道:“呃呃呃,雨、停了……我、要早点、给、手滴滴诶诶……碟、擦油……”

    云笙觉得他的模样也怪好笑的,存心皱眉道:“哪有那么急?”

    “我、第、第一次看、看你、那么、喜欢,我送的、礼物,就是、这个、手碟……”他的眸光莹莹流动,“对我、嗬啊、很有、意义。”

    她撇撇嘴,心头仿佛有冰雪初融后的河水隐隐流过,清冽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刺痛:“那也得先去吃早餐才开工啊!对了,你洗漱过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洗咿咿……洗过了!”他红脸,“怎么、可能、脏兮兮、来找你……”说完,他又一时情绪低落下来,歉疚地低声道,“其实也、也有吱呃呃、脏的、时候……”

    她知道他是在自卑些什么,连忙打岔道:“哪有?好了,我们去吃饭吧。你先去餐厅坐好,我一会儿就过来。告诉你哦,虽然你是洗漱干净来见我的,我可不是!我起来后还没洗漱呢!所以脏兮兮的人是我呀!”

    “你、是、不是、整晚、没睡好?因为、我、吵……”

    “没有,我就比你早起了一会。”她说,“你快去吧,我很快来!”

    “今、今天有点早、珠姐、她们都、没起来、做饭……”嘉屿道,“或、或许郑哥、可以……”

    “你想尝尝我的手艺吗?”云笙问。

    “呃?”他几乎是吓了一跳的神情。

    她挑眉抗议:“干嘛这么震惊?是对我的厨艺有怀疑?”

    嘉屿摇头,幸福感从他的双眸里几乎溢了出来:“只、只是不、窸窸……相信、自己的、呃呃耳朵……”

    “好消息是:我拍过不少美食、也吃过不少美食,对于食物色香味型的品味很棒!坏消息是:我真没下过厨!可能会毒死你!”这不是云笙谦虚,她虽然小时候过过一段不宽裕的日子,但自从母亲嫁给继父后,也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干过什么家务。

    “嗬呃、好啊。”他笑得嘴都歪了。

    “毒死也叫好吗?”她忽然觉得他那样的表情也有几分温柔可爱。

    他点点头:“挺、好。”

    “你去坐啊。”云笙在厨房门口,对一路跟着过来的嘉屿笑道,“还是你想进来监督我?”

    嘉屿摇头:“噜噜……轮椅、啊啊、碍事……”

    厨房空间虽然很大,但一旦轮椅进入,确实还是不方便。而且云笙也是第一次下厨,厨房的布局也不熟,她也怕自己一不小心给行动不便的嘉屿造成危险。

    可他又实在一副不舍得走远的样子。

    还真是黏人!

    她今天耐心不错:“那你在厨房门口看好了,不要进来,留出进出通道给我。”

    他乖巧地点头:“嗯。”

    “我好像……只会做鸡蛋。”云笙打开冰箱后抱歉地冲他笑笑,“嗯……美式炒蛋好不好?嫩嫩的,吃起来也方便!我再烤几片面包。”

    嘉屿咧嘴道:“听、听起来、就、好香!”

    不一会儿,云笙把最好的炒蛋端上餐桌。

    “我没给你那份撒胡椒粉。”她自然是怕他呛到。

    嘉屿道:“麻弗弗啊、烦你了。”

    “减少一个步骤,怎么会是麻烦?”她边说,边把炒蛋舀了一些到吐司片上,又在他的掌心垫了张餐巾,才把吐司片放到了他的掌上,“小心烫。”

    出品虽然比想象中老了一些,但她和嘉屿都吃得都很香。

    刚出锅的炒蛋和刚烤热的吐司、萦绕鼻尖的热红茶的香味,也许还得加上嘉屿那个傻小子眼睛都快笑没了的傻表情,云笙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早晨。

    等他们吃完,用人们才起来上班。也不怪她们慵懒,平日里她和嘉屿起床也没有那么早,除非提前有特别的交待。

    “珠姐,餐具就麻烦你收拾了,谢谢。”云笙交待完后,陪嘉屿拿上了手碟保养油,再一起去了庭院。

    云笙假意说早上有点冷要回房间拿件外套。实际则偷偷背了相机下来,趁着嘉屿不注意抓拍了一张她给手碟抹保养油的照片。

    “嘉屿!”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慢慢抬起头转向她,在他表情露出惊讶紧张前,云笙又抓拍了一张。

    云笙查看刚才的照片:在他的呼唤声下,他的唇齿微张,眼神里带着懵懂又温柔的喜悦。

    再往前一张,则是专注而松弛地擦拭手碟的姿态。

    “哧哧哦……”意识到她在给自己拍照,嘉屿立刻紧张地凑过来,颤声说道,“丑嚯哦哦……”说着说着,嘴唇又

    不自然地撅了起来,他立即偏过脸去。

    “你可以怀疑我的厨艺,可你不能怀疑我的拍照技术!”云笙把相机里的照片给他看,“哪里丑了?明明都很上镜。”

    嘉屿的唇渐渐放松下来,随后露出一丝笑意,笑着笑着,眼睛里的碎光又开始闪闪烁烁。

    云笙假装看不见他悲喜交加的眼泪,只道:“你赶快干活吧,我跟小郑说了,一会儿我们去海边。”

    “嗬啊、海边?”

    “扔戒指呀——你以为我随便说说的?”她笑着道,“好吧,我承认:扔戒指也是顺便找的借口,我就是想让和你一起去海边走走!对了,我先去换衣服,你出门前记得让小郑给你抹点防晒哦!”

    说着,她便开开心心地回房准备去了。

    上一次去海边还是度蜜月的时候,那时他们的关系还很别扭,这之后忙于创业,加上毕竟嘉屿身体不便,他们就没有怎么一起出门玩耍过。现在,两人经营的事业步入正轨,云笙觉得也是时候经常出来放松一下了。

    这里离最近的海边开车大约一个小时。今天虽是周日,但因为临近中午,沙滩上人不算多。

    云笙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小沙坑,把戒指盒放了进去。

    随后她抬头,看着嘉屿笑盈盈地问:“哎,你要不要下来一起玩沙子?”

    “我、嗝呃呃、可、以吗?”

    “如果你不怕待会儿回家洗澡太麻烦的话。”她说,猜他过去一定很少玩泥沙之类的游戏,在别的小男孩恣意玩闹的年纪,他只能乖乖坐在轮椅上,想来也是挺可怜的,她想给他补上一点童年缺憾。

    “好呃呃……”他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慢慢从轮椅挪坐到沙滩上。

    两人一同把埋了戒指的沙坑填满,又一起堆了一个丑丑的小土堆。

    “这……是不是不太吉利啊?”云笙越看这个造型越不对劲,不禁感叹道。

    “唔唔、我以为、你是要、表、表达爱、爱情弗弗、坟墓唔唔啊、的意思……”

    云笙噗嗤笑了起来:“你想太多了吧,不过这么说也可以——就让这见鬼的爱情进坟墓去!”她的话里只有洒脱,没有愤怒。

    嘉屿从一旁捡来一根小树枝,在沙堆上划出几道“门窗”来。

    “嗯,嘉屿你好天才,这样是好多了!这房子有点像我们的家!本来想做个城堡,可惜我手太笨了,也没什么设计细胞。”云笙虽这么说,但一点遗憾也没有。

    “是、我手笨。”嘉屿喉结滚动了一下,含泪说,“云、云笙,爱、爱情、不是鬼,我、希望、你有。噗噗、不一定、嗬呃、和我……”

    他的话语真挚,却弄痛了她,那种淡淡地痛感如涟漪般地蔓延开来。

    “不要!”她指着沙做的房子,“爱情是不是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家很美、很舒服。”

    嘉屿难得地向她主动伸手,却也只是松松地揽住了她的腰:“我也、喜欢、唔、我们的家。”

    “那就不许瞎想了!”她说。

    他点点头。

    云笙替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沙粒,扶他回轮椅坐好。

    “中午太晒了,你想回家还是去遮阳伞那边坐一会再回去?”她问。

    “难、难得出、出来,唔、可以嘟嘟、唔唔……”他的脖子和嘴唇都在憋着气使劲,却发不出准确的音。

    “你想多和我玩一会,是吗?”云笙替他说道。

    他可怜兮兮地点头。

    两人去了沙滩椅,那边有个冷饮车,云笙买了一杯奶昔,插上吸管先凑到他的嘴边。

    “你、噗、嗬呃啊、吗?”

    虽然发音含糊,但云笙知道他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喝。

    “我等下喝这杯就好。”她很大方自然地说。

    “可呃呃……我喝、东西、呃呃啊啊……”嘉屿显然是觉得自己吃相恶心,根本不敢含上吸管先喝。

    “我以前说你恶心,是故意气你的!”她叹口气道,“小时候,我们没钱,还一人一口吃过同一根棒冰,那时候我也没嫌弃过你啊。”

    嘉屿还是没动,只是眼神更多了几分温柔潋滟。

    “快点喝,手很酸!”云笙直接把吸管塞到他嘴里。

    他这才吸了一小口,咽下后道:“嗬嗬、好喝。”

    云笙也跟着喝了一口,笑道:“是挺好喝的。”

    两人在伞下坐了很久,原本喝完了奶昔准备回车上,却看到刚才堆起的沙屋被两个顽皮的孩子推倒。

    云笙看到嘉屿眼中有一丝黯然。他向来情感敏感、纤细,恐怕是为这被推倒的沙屋感到遗憾,也许还会觉得有几分不好的寓意。她忙安慰道:“沙房子就是这样的,现在不倒、涨潮也会冲走、风大了也会刮走,可我们有自己漂亮稳固的家,你说对不对?”

    “嗯嗯……”听她那么说以后,嘉屿立马开心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云笙并没有把坑挖得很深,那两个孩子推倒沙屋的很快找到了埋在底下的首饰盒,随即献宝似地跑去给一起来的大人看。

    嘉屿目睹了这一切,脸上瞬间又起了愁容。

    第42章 不坏的结果“一开始简直失控到莫名其……

    “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云笙扭头发现嘉屿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疑惑道。

    他张了张嘴,又赶快闭拢,唇角抽动了两下,低下头摇了摇。

    “说嘛,再不说我生气了!”她摸透了他的脾气,给他下了威胁。

    嘉屿这才问:“你、真舍、舍得、啵啊啵、不要了吗?”

    “什么呀?”她先是摸不着头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嗯?你说戒指?我要它干什么?我又不再打算让你还它的时候顺便挨顿打!再说,我已经有了很多你送我的首饰,今年我们结婚周年你不还送了我一条紫色蓝宝石手链吗?哦,对了,我喜欢首饰也是骗你的,当时就是想榨干你的钱!你不要当真了,以后的纪念日,也不需要再给我准备太昂贵的礼物!有那钱我们一起把事业做大不好吗?就算什么也不想干,多吃几顿大餐也可以啊!”

    “真、真现实……”嘉屿笑了起来,表情终于有些轻松,接着又眼神灼热地看着她道,“云笙、唔、唔没、窸窸……想过、自己、能那么呃、幸嗯嗯、福……”

    云笙没有说话,只看着他浅浅地笑。

    眼前的生活虽然不是她少女时代预想的那样,但也不赖!

    在离开海滩前,他们目睹了那枚戒指最终的命运。

    捡到戒指的小孩父母看过戒指后先是惊讶,随后那个年轻爸爸一拍脑门道:“不会是碰到新型诈骗手段了吧?”

    “这么说也有可能啊!”年轻的妈妈附和后接着问,“那……埋回去?”

    “不能让骗子害人!我们扔海里吧?”

    “老公你太机智了!就这么办!”

    “等一下,如果是别人弄丢的怎么办?”

    “谁弄丢戒指是埋那么好的?摆明是故意不要的!我看,就算不是骗子的诡计也是被负心汉伤害后彻底放下的。——诶?那也可能是真的戒指!”

    “就算是真金戒指我们也不要,听说捡金子会替人挡灾呢!”年轻男人一本正经地道。

    女人立马露出紧张又嫌弃的神情:“那赶快扔掉啊!还等什么……”

    然后他们就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连盒子一起把戒指扔向了大海。

    嘉屿一开始表情还有些严肃,见云笙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很可爱的一家人,不是吗?”

    她扭头看向他,笑得天真娇俏,头发丝在阳光下像一匹黑色的绸缎,极细的小绒毛覆在她洁白的颧骨上,短短的稀疏的一层,几乎是透明的,却让她看上去添了几分朦胧的

    光感,比平时更动人几分。

    许是觉得披着发有些热,她抓了一把发尾到胸前,对着脖子轻轻地扇动,带出一缕带着清幽香味的微风来,擦过他的脸庞。

    嘉屿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红着脸道:“唔唔、没想到、你咔啊啊、看到、别人、丢哦哦、你的、戒指,呼唔……会笑、那么开、心……”

    “更正——是我不要的戒指。”她把重音放在了“不要的”三个字上,接着又道,“我只是打心底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无论对于那枚再也没有意义的戒指,还是她和池嘉峻的往事,都可以正式埋葬了。

    嘉屿去医院复诊的那天,听到云笙说她也要一起去,嘉屿显得既高兴又不好意思的。

    “也、没什么、例、例行、复查、开药。”临出发前他仍在说,“你、噗、不用噗唔、陪我……”

    云笙道:“我以前都没陪你去过医院,以后只要有空,我都会陪你去的。”

    “医、医院、啵啊啊、不是、能让人、心情好的、地方。”他的声音里有叹息。

    云笙道:“医院当然不是让人愉快的地方,这些年你这个‘常客’一定目睹了很多无奈。你的病让人痛苦,可那已经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我现在就和你生活在一起,以前我对你关心不够,以后我想多了解你,也包括你的病。”

    嘉屿含糊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云笙摇头:“以后除非你做错事,否则不许对我说‘对不起’。记住——生病不是你的错。”

    医院神经内科的走廊上,云笙意外地碰到了自己的婆婆。当时池太太正从嘉屿等候的专家门诊室出来,见到他俩时也是一愣,神情有些慌乱。

    这一年云笙只在过年时回过池家大宅一次。至于嘉屿,回家倒是比她频繁些,大概每个月一次,去时也并不问她是否一同前往。

    他知道她不喜欢池家的氛围,从不要求她扮演好媳妇的角色。过年那回也是云笙自己主动提出陪他回去吃顿团圆饭的,否则,他应该也不会勉强她。

    但怎么说池太太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既然在这里遇上了,寒暄几句总免不了。

    “妈,我带嘉屿复诊,你怎么在这儿?”云笙主动上前问。

    “哦……”池太太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笑了笑道,“我也是刚巧在附近路过,想到嘉屿常来这里看病,就找吕医生问问他近来的情况。怎么样,嘉屿最近好吗?”

    “我、嗬呃、好呃!谢谢、妈。”还不等云笙回答,嘉屿便主动说道,看上去对他这个母亲的关怀颇有些感动。

    “嗯,那就好。”池太太点头应道。

    云笙狐疑道:“怎么吕医生刚刚没和你说吗?”

    她的语气有些冷淡。自从上次在咖啡店无意中听到池太太和别人的那通谈话后,她对她就添了更多防备。

    “说是说了一些,不过我也不好耽误人家太多时间,候诊的病人太多了。”池太太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到你们了,你们进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云笙越想越奇怪,以她的观察,要说池太太是个合格的豪门太太和继母倒也说得过去,但若说她对嘉屿会视如己出,她可没那么天真。

    不过,她也懒得去猜对方的心思。来医院前,她就和嘉屿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回娘家吃晚饭,虽然诊疗的结果据嘉屿说和平时没什么本质区别,仍旧是开了那些药,说了些他都会背了的注意事项,但因为来之前就没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两人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从医院出来后便一起开开心心地去挑选礼物,准备一会送给云笙的父母弟妹。

    这些琐事当然也可以让小郑做,不过云笙知道嘉屿很喜欢陪着她逛商场,自从两人关系缓和后,这些事他们便都一起亲力亲为了。

    嘉屿每个月都会陪云笙回一趟娘家。云家人对嘉屿都很好,就连云磊碰到他也只是偶尔揶揄两句,实则相处时对他亦多有照顾,近来更是连揶揄也几乎听不到了。

    云笙明白,其实嘉屿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长辈会心疼他、同龄人只要耐心和他接触下来,也会懂得他的温柔与睿智。除了生病以及因为这个病带来的过度自卑,几乎没有缺点。

    在了解他之后,想讨厌他,其实是很难的。

    饭后,嘉屿陪岳父下象棋。见两人棋局正酣,云磊给云笙使了个眼色,云笙随他去了阳台。

    “今天你陪池嘉屿去看病,医生怎么说?”云磊问,语气里有发自内心的关切,“我看他的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好像还更严重了。”说起来,云磊从小到大也当过云笙好一阵的“小尾巴”,自然而然和池家两兄弟相处时间也不少,关于嘉屿的身体状况,他也很了解。

    “也没什么特别变化,他的病似乎到了药物也帮助不大的地步。”想到这个,云笙有些头痛。

    “照我说,应该多找几个医院看看的。反正经济方面你们完全没问题,国内国外什么疗法都可以试试嘛,也不见得比现在更糟。”

    云笙心里一动,觉得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她要靠别人提了才想通。

    “你说得对!我应该鼓励嘉屿多尝试的。”她说,“我只听说吕教授是这方面的省内数一数二的专家,又是我婆婆托了熟人介绍的……”她的心里似乎隐隐约约起了一丝怀疑,只是尚未成形,“自从嘉屿搬回池家后就一直是找他看的病,就没想过再多找几个医生看看。这或许是一种疏忽……”

    云磊道:“我只担心一点:如果看了一圈之后发现实在没有好的医治办法,你们也不要太失望了。”

    “不会的。”云笙叹了口气,“我想,这么多年下来,嘉屿已经不抱希望。而我,坦白说,能不能走路、能不能流利地说话都不是我敢奢求的事,我只希望他的肌张力能降低一些,晚上能睡得好,如果这也不行,那大不了就维持现状。本来我就已经接受了他现在的样子……其实,我也没什么立场谈接受与否,受病痛折磨的一直是他,情况越糟的时候,他越怕麻烦我,只会把我往外赶,真是一个傻子。”

    “看来你们现在感情很好嘛!”云磊笑道。

    云笙想了想,最终点头:“嗯。”

    无论是何种感情,她对他确实是有情的。

    云磊和云笙的关系这一年下来也不再别扭,听说他最近还新交了个女朋友。只是两人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单独聊天,今天既然聊到了嘉屿,云笙忍不住问了他一件事:“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初你说如果一定要选,你看嘉屿要比嘉峻顺眼一些?”

    云磊说:“你还记得我去打他那一次吧?他跟我说了好多真心话,他说结婚离婚,都由你说了算,他会尊重你所有决定。还说如果……”他脸上露出些微的尴尬,“有一天你发现你爱我,他也会立刻放手。你爱上了别人,他也不会阻拦。他说他这辈子就自私这一次,哪怕只有一天,你愿意嫁给他,他也高兴,就算第二天你叫他去死也可以。我看着他的样子,虽然一脸狼狈,但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会怪我幼稚吧?如果不是我,也许还不会给你惹出那么多麻烦。”

    云笙倚靠阳台,看着客厅里专注下棋的翁婿二人,笑着由衷道:“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一开始简直失控到莫名其妙,但结果还算不坏。”

    第43章 我活着对吗?“其实,我已经看到你了……

    半个月后,云笙带上了嘉屿所有的病例,和他一起飞去了海京市的专家门诊。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向他们推荐了DBS手术疗法,说是嘉屿的基因测试结果表明他非常合适这款手术。虽然效果因人而异,但整体上一定会有大的改善。

    然后他们获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他们带来的基因测试报告有明显的错误,报告显示嘉屿不适合DBS手术治疗,但这次入院重新做的检测显示,嘉屿根本不是原报告所确诊的分型。如果说,早些年药物对于缓解嘉屿的肌张力异常还能起到一定的效果,那么病情进展到了近十年的阶段,手术治疗早就应该纳入考虑的范围。即便早些年DBS手术运用还不广泛,那么近五年,对像嘉屿这样药物治疗已经几乎无效的病患也该提出手术方案供患者选择了。

    也就是说,他的病被人为耽误了好多年。

    这样的手术,甚至不必非在海京才能做。虽然脑起搏器也可以远程调试,但考虑到术后情况比较复杂,最初阶段的调试和康复还是和医生当面交流更方便安心,在居住地治疗可免去病人和家属奔波。嘉屿他们生活的城市属于一线,医疗水平与海京在伯仲之间,留在本地手术和治疗,综合来看对病人更有利。

    给嘉屿看诊的大拿向他们推荐了另一名这方面的专家,医院地址竟然离嘉屿与云笙的新家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这原本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可云笙和嘉屿内心却五味杂陈。

    从海京回到家的第一夜,云笙在卧室阳台上见隔壁的房间里亮了半宿的灯,忍不住推门去找他。

    “嘉屿!嘉屿?”她转不开门把手,心里更添担心。他的卧室向来不锁门,今晚却上了锁。

    “嘉屿,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她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开门,我会一直等。”

    云笙等了足足一分钟,门终究是开了。

    床上没有人躺下过的痕迹,他果然在轮椅里枯坐了半夜。

    云笙实在看不下去,在轮椅前蹲下身道:

    “嘉屿,你不能整晚不睡。身体垮了,手术还怎么做?”她心痛地看着他嵌在轮椅中的身影,“你吃一颗安眠药,不管怎么样,先睡上一觉好不好?”

    他摇头,颤栗着、含混不清地喃喃了一句:“我、就、那么、叨叨……讨厌吗?”

    “不是!”云笙握住他痉挛成爪状的手,亲吻他微凉的指尖,“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想那么多,治病要紧,后天就入院了,你要养好身体,日子还长,我会陪着你。”

    “你、也是忍、忍住、呃啊、恶心,噗诶啊、陪我吧……”嘉屿近乎心碎地看着她,仿佛对一切美好的承诺都没有信心。

    “你忘了,我讨厌你的时候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她笑了笑,“而且还会夸大十倍、百倍地告诉你我讨厌你!嘉屿,我没有在忍耐,以后也不会忍耐。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病情虽然耽误了几年,又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种,可安装脑起搏器后一般也能改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症状。就是手术后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有耐心和信心。”

    “我、我噗噗、不敢哈啊啊、想太呃啊……好!万、万一、没有用、或者、更、糟……你、你会、失呃呃、望……”

    “你忘了吗?医生说dbs手术是可逆的,万一效果不好,还可以取出设备,大不了就是恢复到术前水平。”云笙看着他的眼睛,“嘉屿,你不用考虑我会失望,即便你像现在这样,我也……”她斟酌着用词,“我也觉得你很好。”

    “别诶诶呃、骗唔唔、我了……”他的哽咽因为脖颈的震颤显得更加凄然可怜,“动、噗噗、不动就、像僵、尸一样卡、卡壳呃呃的、身体、怎么会哈啊啊……好?站都站、噗噗直,走不了、两步唔唔、唧啊啊……就倒的、腿怎么会、嗬呃啊?扣、扣子都系不了、出门、只、只敢穿、松紧裤、的手哦哦、怎么、呼啊……好?还、还有,唔唔唔……”他自嘲地苦笑,像是命运给予的一种讽刺,他的嘴又失控地撅紧了,过了良久,才比较能正常地开口继续道,“连话、都说啵、啵清楚的嘴,有时、嗬啊、还会在最、最不想丢哦哦、脸的人、面前,连、口哦哦哦、水都、咕啊哈、管不住……唔唔、一直是、这样、苟、苟延、残啊喘、活着,你、怎么会、觉得好?”

    他的头往前失控地一点一点的,舌尖也吐了出来。虽然这样想并不合适,但云笙觉得他就像一只等待温柔的人抚摸安慰的受伤小狗,带着呜咽和疲惫的喘息。

    于是她用力抱住了他,把他的下巴搁到了自己的肩头:“嘉屿,努力活着真是辛苦了!”

    一条口涎滴落,打湿了她的肩,他发出自嘲的冷笑:“呵啊,我、活着……对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震痛了她的鼓膜。

    她一怔,用力点头,又再一次更用力地点头。

    “好。”他短促却清晰地说。

    “嗯!”云笙更紧地用双臂环住他,温柔地拍抚他的背脊。

    良久,她才松开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喂他吃下一颗安眠药。

    他终于躺了下来,情绪依然低落。

    “你、去睡,你也、累了……啵、啵用管唔唔……”他歉疚地看着她,眼神是常见的凄然又温柔。

    “我是要睡了。”她说,却从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很快地挪到了他的身边。

    ——嘉屿甚至来不及转过身,就被她从背后抱紧。

    “我、跟你、说过,残、残弗弗啊的、男人,也是、男人,嗬啊、很危险……”他在她的臂弯里,磕磕绊绊地说。

    “我记得。”云笙道,“但是嘉屿,你其实是一个有很强自尊心的人,因为这份尊严,你绝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你或许渴望完全地得到我,可你甚至介意我嫁给你和吻你不是出自真心——这两件事,也许我是在不够真心的情况下做的。但现在的我想对你坦白:此时此刻我很想要拥抱你!不止是因为感受到你需要我,而是我也需要你!”

    “我会呃、乱、乱动,你……”他住了口,只因她的脸轻轻蹭上他的背脊。

    “那就快点睡着,什么也不想,你已经吃了药,很快就睡着了。”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里有燥/热的苦恼,“你是、我、喜咿咿……欢的、人啊……”

    云笙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他再怎么病弱,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听了他的话,她笑道:“好吧,不碰你了。”

    很奇怪,抽出手臂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失落空虚。

    抱着嘉屿的感觉说实话和抱着普通男人的感觉是不同的。虽然她也只交往过嘉骏一个男朋友,但不管是和谁,拥抱的时候,绝对不会是那种整个身体、四肢肌肉隔一两分钟甚至更短时间就异样抽动的触感。

    要说舒服,绝谈不上。

    可是,回想起来,每一次和他的拥抱,还挺温暖的。

    “云、云笙……”他缓慢地转过身,低垂的眼眸怯怯地抬起,瞳仁里满是依恋。

    “嗯?”她的心加速跳动。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随即舌头猛地缩回了牙关。嘴唇向左抽了一下,便又撅得紧紧的。

    云笙问了一句此时从心底涌上的问题:“你嘴唇撅那么高,是想吻我吗?”

    他流着泪,犹豫了一下,重重点头。

    云笙捧起他的脸,先是用拇指轻拭了一下他微凸的唇瓣,她的抚摸让他更加紧张羞愧,双唇反而抿得更紧了。

    “嘉屿,没关系的,不丑。”她安慰他,凑近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珠。他尝到了他的眼泪,很大的一颗、热热咸咸的渗入她的齿缝。

    “你、啵呃呃、不想吻、唔唔,我不、不该、要求……”

    “你没有要求我,你只是对我承认了你的想法。”她再一次亲吻了他,笑道,“而我不讨厌你的这个想法。”

    他努力回应她的吻,虽然并不容易。

    从嘴唇到舌头、到整个脖子和身体,他都控制得不太好,激烈的情绪使得他的肌肉更加紧张抽动。他颓然地放弃了,含泪推开了她,两手呈投降状地摆在床上,双腿像只绝望的

    蛙一样蹭着床单轻蹬,足尖绷得直直的。

    云笙把他的手脚摆正,又用了一些力气揉搓缓解他的肌张力:“嘉屿,来日方长,没关系的。”

    他摇头,痛苦地道:“我已经、浪费、太多的、时间。如果我、噗噗、不是、这样废、我早唧、就呼啊……会吱吱……追你!即使、我仍然是、残呃呃废,会瘸、会口齿、噗噗、不清,起码、不会是、这样、无用!你那么好,我知道、我也、啵哈、不一定、成功,但、起码、你会呃呃、看、看到我……把我、作为、一、一个、男人……”

    云笙怔住。在过去的青春岁月里,严重的残障让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也是个对情感有需求的少年,他自己亦自惭形秽、不敢表白,她更没有把他列入爱人的考虑范围。如果那时的他说话流利清晰、不会时不时全身抽动,甚至可以站起来走路,这样的嘉屿向她表白,她也许真的不会无动于衷。

    “嘉屿,我们没法回到过去,可是,或许等你手术成功,你可以用你的方式追求我……”她头脑一热对他说出了这番话。

    “真、真的吗?”他灰败的眼神生出一点星光来。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其实,我已经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