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耦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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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没有和你说为什么不还钱?”郑直接着提问,“你了解他的工作吗?”
“他们的事情,我平时是不插手的,只不过现在我父母回了老家不方便回来才托我去要这个钱。我其实也去了好几次了,但是都没个结果,这周末我还想着把自己的工资先转给爸妈,让他们二老别操心了。”原明伟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他的嘴角好像天生就不会放下,“至于工作,我只知道他开了一家棋牌室,其它的就不清楚了。”原明伟又添了一句,“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新民小区发现了男尸,根据我们核实过的情况死者就是薛仁。”
“这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原明伟的眉毛立刻吊了起来,他辩解道,“我就是找他吃了几次饭,饭店老板可以作证。”
“我们今天来,只是找你了解一点情况,你不用太紧张。”郑直把身前的水递给他,“还有一个事情,金宁你还记得吗?”
原明伟两只手把水杯捧了起来,小拇指在微微发抖,“当然,她是我前女友。”
“当年她跳楼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原明伟回答的时候明显比之前拘谨了,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刚才我们了解了一下,林书记的意思是他是因为和家里人产生矛盾想不开才跳楼的,我们想问问你的看法。”李富德把手放在原明伟的膝盖上,“毕竟你是她男朋友,知道的肯定要比外人多一些。”
原明伟在小幅度地深呼吸,他的嘴唇发紧,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具体的我也不太知道,她不怎么跟我讲她家里的事情,但是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很缺钱,我当时还和她一起出去兼职,工资也都给她了。”
林斌的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李富德觉得有些凉,但原明伟的脖子上却沾满了汗珠,就像是在河堤上干苦力的纤夫一样。
“她的经济状况好像一直都不是太好,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来看,她之前还在学校里面打工,而且申请了贫困补助。”
“我们是大一下半学期才认识的,她家里情况是不太好,但是平时靠兼职还有奖学金过得也不算太糟糕,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也会贴补她一些,至少让她在基础生活上不用发愁。”原明伟把头低下去,刘海儿垂了下来,遮蔽了他的表情,“出事前一个月,有同学看到学校外的人问她要钱,可是她这个人是不可能去借别人钱的,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不过她也不和我讲,再后来就是她主动和我提分手,我那个时候真的该死,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原明伟越讲越激动,李富德和郑直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原明伟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哽咽,说话的时候鼻腔震动占了上风,“然后就是那天晚上,她室友联系我说她一直没有回寝室,问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当时很着急,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就出去找她,结果走到教学楼底下就接到了她给我打个电话,她让我抬头,我就看见了……”
李富德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拽了两张纸递给原明伟,原明伟接过来迅速地按在鼻子上,然后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等他平复了情绪后抬起脸,眼镜上已经沾染了水渍,鼻头都搓红了。
“不好意思。”原明伟使劲用鼻子抽气,“当时是我打的电话送她去的医院,后续的事情也是我帮忙处理的,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经常去看她。”
李富德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原明伟还挺重感情,“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
“您说。”
“你这个保研名额……”李富德停顿了下,“你本科时候的成绩好像不是特别好。”
原明伟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僵硬,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容再次挂在脸上,“很多人都曾经怀疑过这个问题,东文师范大学的保研资格是根据综合考核分数定的,我比较幸运,那一届的名额多了一点罢了,这其中并没有暗箱操作。”
李富德点点头, “那我们回到金宁的问题上,你知道她有一个舅舅吗?”
原明伟听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惊讶,“这个我并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没有亲人了,每次去她家里,我也只看到了她和她妈妈的合照,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有什么亲戚过来找她。”他把身体微微后仰,“不过有一件事情挺奇怪的,当年她出事以后学校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二十万,但是后来我去帮她申请低保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里只有两万块,问她也不说,我也没有强求。”
“好的,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郑直的胳膊拽得他脖子发酸,他不得已往沙发扶手那边挪,和李富德拉来了距离,“还有一个事情是关于林书记的,刚才听秘书说他生过病,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嗯——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原明伟有些诧异,“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问他本人。”
“好的,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感谢您的配合。”李富德从郑直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后期想起什么有关于薛仁的事情可以联系我。”
“一定。”原明伟站了起来,“他欠的钱……”
“后期会有人联系你,如果他的遗产可以覆盖欠款的话。”李富德拿起手拎包,“最近不要出市,手机一定开机,我们可能会再次联系你。”
··
郑直和李富德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透过那些高大的树细碎地洒在地上。
“师父,为什么不问问车的事儿?”郑直的腰弯下来,尽量和李富德保持齐平。
“等拿到证据后放到审问室问吧。”李富德看着前方的路牌,“现在还有一件事得弄清楚。”
“林斌的病。”郑直回答,“直接去问他本人吧。”
“咱们去停车场等他,顺便给明明打个电话,看看她们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李富德的车在停车场里经历了快两个小时的暴晒,郑直刚坐进去感觉屁股被放在了烙铁上,转头看向李富德,发现他大名鼎鼎的师父只是拉开了驾驶座的门,人还站在外边吹风。
老狐狸。
郑直在心里默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上午的信息,勾陈一今天好像真的很忙,一个字也没来打扰他。
他把笔记扫描到手机里,又从通讯录里翻出吴明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郑直就知道吴明会问他枪伤的事情,这些天他收到的嘘寒问暖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面对关心都有了一套自动回复。
“吴哥,我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给你打电话有正事儿。”郑直念出了笔记本上的车牌号,“我想知道这辆车的相关信息,越详细越好,辛苦你再用电子眼查一查,它最近去过什么地方。”
“行,今天晚上下班前发给你。”吴明把按动笔头怼在桌子上,然后看它腾空而起,“你可千万注意身体。”
“多谢吴哥关心。”郑直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对勾,“您先忙。”
李富德听见郑直挂了电话,马上把上半身低下来钻进车里,用手背摸了摸座椅的温度,感觉不算太烫了才坐进来。
他端起杯子,然后朝杯口吹了吹,热茶从杯子里腾空而起的气瞬间飘向了前挡风玻璃。
郑直还是盯着刚才在林斌办公室里拍的照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自于字体。
“这个口字下面的横是用这种交叉的写法。”郑直把手机举到李富德面前,“这是哪一种字体的标准吗?”
“你问我?”李富德抿了一口茶水,“好茶。”
“师父你要是喜欢明天我让他给你送几盒。”郑直提到勾陈一时语气里的快意都藏不住。
“你这是让我犯原则性错误。”李富德眯着眼看他,“让他把茶叶的牌子发过来,我自己买。”
郑直装乖,“行,都按您说的办。”他掏出手机想给勾陈一发消息,突然灵光一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勾陈一的外婆,可是乔清啊!著名书法家!
郑直的拇指从键盘挪到了语音通话,铃声才响了几秒,他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勾陈一的声音。
“怎么了郑哥,是忙完了么?”
“你会书法吗?”郑直有一点激动,“我的意思是或许你懂一点?”
“还行吧。”勾陈一翻着面前的合同,“有人给郑哥送礼了?”
“谁给我送礼?”郑直把林斌的书法作品发给勾陈一,“我就想问一下这个‘善’字下面口的写法是哪一种字体的规定吗?”
勾陈一拿着手机端祥了一会儿,他看到了这幅字的落款,嘴里念叨:“林斌?”
“对,是他的字。”
“他这个人很喜欢给人送字的,托人办事也会用他的字来做人情,我爸办公室里好像就有一幅,现在跟着我的这个高总办公室里好像也有。”
办公室?
郑直在脑子里总结这几个月去过的办公室,不是赵局,不是勾陈一,不是在医院……
是常中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期榜单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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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耦合·十九
◎更新◎
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郑直还是不太确定,他转头看向李富德,“师父咱们一会儿顺路去一趟常中生的广告公司吧。”
“去那里干嘛?”李富德问到。
“我好像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过林斌写的字,想过去确认一下。”郑直低下头用手挡着手机屏幕的上方,以便于看清勾陈一发来的内容,“而且我觉得应该调查一下这个林斌,刚才我听勾陈一的意思,他应该和很多富商、官员有联系。”
郑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林斌朝他们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停车场由于地形空旷,风比其他地方要大很多,林斌身上的衬衫被吹得贴在了肚皮上,郑直甚至感觉他看见了林斌的骨架。
李富德赶紧从车里出来,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他们再次握手,这一次李富德发现林斌的手臂上有很多针眼,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突起的血管上。
“不好意思林书记,我们这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了解一下,可能有点冒昧。”
林斌笑了笑,好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关系,您说,配合你们的工作是我的责任。”
李富德直截了当地开口,“学校之前给过金宁补偿吗?”
林斌听到这个说法立马把手放到空中摇了两下,“并不是补偿,金宁这件事情我们学校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了她一些帮助,当时我们凑了二十万直接打到了她交学费的那张银行卡上,这二十万里大部分是学校出的,剩下的钱是老师还有同学的捐款。”
“了解了。”李富德的眼神集中在林斌的肩膀上,那里就像是硬卡纸捏出来的角,“听您的学生说您之前生了一场病?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肺癌,当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林斌的眼睛跟随着李富德的眼神一起落在了自己身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当时的治疗很成功。”他笑得很坦然,“感谢科学进步,不然我就没有办法站在这儿和李队长说话了。”
“哪的话。”李富德轻轻抽了口气,“我们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您了,您保重。”
回到车里,李富德马上发动汽车,他趁着转头看后视镜的功夫和郑直说:“让明明去查林斌是什么时候确诊癌症的?”
“癌症?”
“是肺癌,肺癌晚期的存活率特别低,他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延长了生命。”李富德把车开出停车场后减慢了速度,“我猜测是肺移植手术,不过这种手术费用特别高,而且配型不是那么好等。”
郑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仅想知道林斌是通过什么方式康复的,他还想知道近几年东文市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病人名单,或者说这些人根本没有在东文动手术,但他们都曾经去过同一家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他盯着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发楞,心里像有一只蜘蛛来回在这些不起眼的证据上缠丝,尽力地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找出一条通道。在今天之前他们只在吴三的证词里得知常中生做人体器官贩卖的生意,但到目前为止,这件事仅仅停留在证词里和勾陈一那份来历不明的证据中,如果有一天他们能抓到常中生并审判他,这些东西都不足以成为他定罪的最后一锤。
“常兴广告今就先不去了。”李富德咂咂嘴,“他们去封店的时候拍了一些照片,回去对一下。”
郑直没说话,他抬头看见路边立着的大型指示牌,发现李富德走的不是回市局的路。
临近中午,街道上的车并不多。李富德的车速越来越快,郑直捏着安全带,“咱们现在去哪?”
“去找金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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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宁坐在小区中心的人工湖旁边喂鱼,红绿色的小颗粒被她扬起,在水面上打出无数个散开又碰撞的环。
李富德和郑直在物业负责人的带领下见到了她,她看起来比档案照片上的人瘦多了,两条腿立在轮椅踏板上,就像两根雪白笔直的橡皮泥,看不到一丝力量。
“金小姐?”郑直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右手熟练地展示证件,“你好,我们是东文市局的刑警,今天过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金宁第一反应是回头看物业负责人,直到收到对方点头的信号后才转过来面对郑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好。”
“外边太晒了,我们推你到那边廊亭行吗?”郑直眯着眼,身体也因为使劲而微微晃动。
金宁用手背推了一下眼镜,“去我家吧。”
她坐着电动轮椅在小区里面穿行,郑直和李富德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对使用轮椅出行十分熟悉,居然可以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下顺利回家。
房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户型,从大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开放式的厨房,可能是为了生活方便,整个地面瓷砖通铺的设计,卫生间的门也换成了软帘。
“两位请坐。”金宁指了指沙发,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厨房,她坐在冰箱前回头问道:“家里只有矿泉水可以吗?”
“可以可以。”郑直想过去帮她却被李富德拦住了。
“您一直一个人生活?”李富德打量着四周,他发现茶几上有一个粉色烟灰缸,看上去经常使用。
“物业和社区的工作人员会经常过来看我,原明伟也会。”金宁抱着两瓶水往客厅这边走,“原明伟,我前男友,你们应该知道的。”
李富德接过她的水放在茶几上,“我们今天过来就有几个小问题要问一下你,您最近有联系过张长勇吗?”
听到这个名字金宁的脸皱了一下,但又马上散开,她回头看向墙上的合影——那是在海边拍摄的,上面是她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女性,应该是她妈妈。
“我舅舅很少联系我,你们应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把我当作拖油瓶,我也不想和他联系。”金宁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郑直觉得和她斯文的外表不太相符。
“张长勇死了,因为联系不到他的直系亲属,所以尸体一直在我们这边存放着。”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他收尸吗?”金宁的手在大腿上使劲捏了一把,裤子都被她拽了起来,“他做梦。”
“当然不是。”李富德看到金宁的反应连忙安抚到,“你当然可以不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一下张长勇这个人,因为从现在的调查来看,他是被谋杀的。”
“谋杀?那是他罪有应得。”金宁并没有因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放下情绪,反而更激动了,“他当年把我妈妈的钱转走了都拿去赌博养女人,后来又来克扣我,我这一辈子都恨他,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郑直赶紧把水拧开递给金宁,她猛灌了一口,水滴从嘴角流下来,一直延到脖子上。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无力的靠向椅背,胳膊也胡乱的在扶手上搭着,仿佛是在赛场边休息的格斗士。
“我这条腿就是因为他残了,我的人生全被他毁了。”金宁犹如干枯的油灯,一时间没了生气,她熟练地从轮椅旁边的兜里掏出一盒烟,蓝莓爆珠味的,“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李富德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金宁乖巧地凑上去,一缕白烟飘了出来。
“他当年以我的名义借款,讨债的要不到钱,就让我去卖。”金宁苦笑了一下,“他们去东文师范堵我,然后把我扔在面包车后备箱里,我当时吓得裤子都湿了。”
郑直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他甚至不敢咽口水。
“我后来去报警,警察最后说我是鸡。”金宁抽了一口,用冒着点点红星的烟头指了指李富德的胸口,然后把嘴唇微微张开,让烟雾随意溜了出去,“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李富德刚想辩白什么就被金宁打断了,“我也知道你们秉公执法,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
“当年□□你的薛仁也死了。”郑直把烟灰缸往金宁那边推了推,“就是这两天的事。”
“死得好!”金宁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空气中蓝莓香精的味道久久不散,“老天爷开眼了。”
“他们俩最近都遭遇了谋杀。”李富德陈述事实。
“你怀疑我?”金宁把眼镜摘下来放在腿上,她的手扶住侧脸,整个人向右歪倒着,“我一个残废要是能杀人,你那个位置不如给我坐坐。”
郑直被噎住了,他想告诉金宁端正态度,但是只要看见她那条腿,想到她经历的事情,这张嘴就怎么都张不开了。
“您认识谢伟吗?”李富德从兜里再次掏出谢伟的照片。
金宁只看了一眼就撇过头去,“怎么?是他杀的那两个畜生?”
李富德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照片,手指和茶几的玻璃面板碰撞发出咚咚声。
“认识,这是东文师范的保安。”金宁把眼镜带上,凑过来仔细看了下谢伟的照片,“听说我出事后学校把他辞了,他还来医院看过我,给了我两万块钱。”
听到两万这个数字,郑直想起原明伟的话,“学校那边说给了你二十万,有这回事吗?”
“有。”金宁把刘海儿撸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我拿那个钱给我妈买坟地了。”
这个答案倒是让人很意外,金宁补充道:“张长勇不给我妈下葬,我总不能看着她一直待在骨灰堂,她那个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郑直看看李富德,可能是因为金宁提到了母亲的缘故,他没法再问出什么,毕竟这种痛,他也能感同身受。
两个人离开了金宁的家,临走前,李富德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夹在了茶几上的书里,里面有两千块钱,是他今天一早就准备好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改了一百八十遍(夸张手法)
爱你们
63 耦合·二十
◎“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等到下午郑直回到市局的时候,勾陈一早已经在家里做起了“贤妻良母”——他找了两个小时工过来打扫,顺便检查了一下郑直的房间里有没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说上次他留宿时看见的杂志。这一次通通翻出来打包放在门口,等到郑直回家之后,它们的归宿就是小区垃圾回收站。
当然,勾陈一也没有忘记郑直交代的任务。他从衣柜里翻出了几件T恤装进行李箱,然后收拾出一些贴身衣物。翻看衣柜的时候,他找到一条藏蓝色的内裤,把它举起来对着窗户,居然已经可以从上面看出来屁股的轮廓。勾陈一摇了摇头,他把所有内裤都扔到床上,从里面精挑细选出三条勉强过关的,剩下的也和杂志一起打包丢在了门口。
郑直用备用钥匙开门,一个装满东西的编织袋失去支撑后倒了下来,几本杂志从里面窜出来滑到郑直脚边。
“哎呦!”郑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勾陈一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黑色垃圾袋,郑直指了指地面,“这玩意儿为什么在门口?”
“那是我收拾出来的垃圾。”勾陈一看着郑直手里拎着一本杂志,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韩至简的采访,暗自腹诽道不知道是看了多少遍才能这么精准的翻到这一页。
“这怎么就是垃圾了?”郑直弯腰把编织袋扶起来,他关上门大步走进客厅里,然后把那本杂志扔到茶几上。
勾陈一把围裙一解扔到郑直身上,他气哼哼地走过去把杂志又撇到了门口。
郑直刚坐下喝一口水,刚才在市局研究常中生的事情,还要整理今天收集到的信息,他的大脑已经宕机,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勾陈一在干嘛,只能呆呆地问一句,“怎么了?”
“今天胳膊怎么样?”勾陈一在他身边坐下,把围裙扯过来叠好。
“没问题,多亏了你的小风扇。”郑直把手放在肩膀上,“李队托我问你茶叶是什么牌子,他觉得挺好喝,想自己买一点。”
“我也不知道,之前有人送的,他要是喜欢,明天我拎给他。”
“那算了,太贵的不行。”郑直没想在茶叶的问题上多纠结,他感觉勾陈一刚才的态度里憋着气,于是摸了摸他的脸,“今天在公司不开心?”
“公司里没有人找我不痛快。”勾陈一说话端起了架子。
“那怎么发那么大脾气。”郑直把身子探出去看刚才被迫飞到门口的那本杂志,“让我看看你都扔了我什么东西。”
刚才开门的时候已经倒出来一些,郑直揪住底部的一个角使劲抖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彻底露了出来。
除了杂志以外,还有不知道是谁送的折纸星星,上学期间和别人传的小纸条,之前的同事送的书……
“你从哪把这些东西翻出来的?”郑直随手捡起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一些模糊不清,但是能看出来大概意思是约中午食堂吃饭。
勾陈一憋着嘴,“从你高中的物理书里面翻出来的。”
“我都忘了这张纸条是和谁写的了。”郑直看着勾陈一的表情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他把纸条扔在地上,然后又捡起那些纸折的星星,“这个我记得,这是上大学的时候小学妹给的,那个时候过圣诞节好多人都收到了。”
勾陈一不说话,听着郑直在那解说,还没到五分钟,他就感觉如坐针毡,起身快步走到郑直的房间,然后把门甩上了。
郑直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堆在一起,又走到沙发旁看勾陈一刚才拎出来的垃圾袋——里面是一些袜子和内裤。他抓起袋子一起扔在了大门口,然后走到自己屋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声音。
他用指节轻轻扣门,“勾陈一。”
里面没有回应,但郑直还是捕捉到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勾陈一。”
“我开门了。”郑直扭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拍了一下门,语气温柔又暧昧,“你出来我们聊聊。”
勾陈一依旧不出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故意咳嗽了两下。
“算了。”郑直转身往大门走,拖鞋跺得地板咚咚响。
勾陈一听到声音有点慌神,他赶紧把手搭在锁上,耳朵也紧贴着门,他怕郑直真的走了,小别扭闹大了容易影响感情,这个道理他明白。
大约过了半分钟,勾陈一也没听见大门打开,他放下心来,刚把耳朵从门上挪开就听见外面金属碰撞的响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拽住门,郑直已经用钥匙把门打开,他把钥匙圈儿套在手指上,在空中转了起来,“小朋友出来吧。”
战场从卧室门口挪到了沙发上,郑直先开口,“说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勾陈一手里攥着刚才遗落在这里的围裙,小声嘀咕着,“你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郑直装作没听清,他把耳朵凑到勾陈一嘴边,“你说什么?”
“这些人和你什么关系啊,他们送的东西你都存在家里。”勾陈一的声音大了些。
“吃醋了?”郑直转过头偷看他,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靠到一起,他笑着解释道:“没有特意留着,就是没时间收拾,再说了,你就没有朋友送的东西吗?”
“可是你都没有把我送的东西留下。”
勾陈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的平静,但他的呼吸、眼神、肢体动作,无一不在展示着主人的心情。
今天一下午他都渴望从郑直的房间里找出一丁点儿和他们之前有关的东西。
书他也买过,摆件他也送过,千纸鹤他也叠过,但是那些东西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起初他还心存幻想,可能是郑直觉得重要所以把东西收了起来,结果到后面连房产证都找到了,他也没有发现那些礼物的蛛丝马迹。
郑直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他一开始以为勾陈一只是单纯的吃醋,就像那些没理由生气的小情侣一样。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勾陈一生气的点在这里。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当初因为生气,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好然后一把火烧了吗?归根到底这件事情究竟是谁的错?他为什么收到指责?
勾陈一死盯着郑直的眼睛,他甚至不敢眨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郑直站了起来走向厨房,他需要逃离这里,在物理上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你会留着前男友的东西吗?”郑直打开冰箱,他随便翻着,这样就不用面对勾陈一。
勾陈一此时此刻站在郑直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自己蠢的可怜,只想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因。
都是自己的错!
他一步跨到郑直身后,一只手搂住郑直的腰,顺势把人按在旁边的墙上。
郑直紧闭双眼,他好像又站在了那棵树后面,大脑里都是勾陈一和别人亲吻的画面,和勾陈一相遇后,他尽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就当作是刚认识就好了,可是如今画面里的另一个主角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郑直。”勾陈一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用力的吞着口水,喉结不安地滚动着,双手也从郑直身上垂了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郑直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勾陈一的道歉。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解释、承诺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想朝前看,想把自己从树后面领出来。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吗?”郑直把眼睛睁开一个缝,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勾陈一不安地手攥着裤腿。
“有。”勾陈一咬紧了牙,“我当年太混蛋了。”
“除了这个呢?”
“我想和你好,我就是生气,我嫉妒他们,我昏了头,我想让我们和以前一样,我……”勾陈一说话时语无伦次,他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是今天下午还是很多年前的下午。
“还有呢?”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想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什么。
3,2,1。
勾陈一像饿狼见到猎物那样迫不及待地捧起郑直的脸,他把嘴唇死死堵在郑直的嘴唇上,舌头蛮横地怼了进去,里里外外都要品尝一遍。他感觉到郑直要逃离,不甘心地勾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离自己更近。郑直被亲的喘不过气,他感觉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出口,眼睛也好,嘴巴也好,都成为大脑的画板,不停地叫嚣着心中的情感。
直到郑直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勾陈一才舍得退出来,他用拇指抚摸郑直发红的眼尾,胸膛也因为用力不断起伏。空气里充斥着喘息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勾陈一舔了一下嘴唇,好像还在回味,他的声音颤抖着说:“家门钥匙我不想还了,以后都不还了。”
郑直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下一句话。
“郑哥,我们有个家吧。”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剧透一下,小勾有苦衷,是真的苦衷,所以他才一直不解释当年的事)
(收藏能不能到370了,卡的我难受)
64 耦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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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家这件事对于郑直来说意义重大,他从小没见过爸爸,一直以来他和妈妈就是他定义中的家,后来妈妈也走了,他现在站的地方从家变成了房子。
现在有另一个人过来跟他说要和他有个家,郑直既欣喜又犹豫,他面对勾陈一的脸,眼神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窗,那里有一轮红日正在下沉,不久之后那些目光所及的房子将会亮起温馨的灯。
他真的可以和眼前这个男孩拥有这样一盏灯吗?
“郑哥?” 勾陈一感觉郑直眼神涣散,他手指用力在郑直的后颈处捏了一下,企图让他回魂。
“勾陈一,你答应我。”郑直的目光聚焦在勾陈一的鼻梁上。
“我答应你。”勾陈一抢答道,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团不灭的火苗越烧越旺,不管郑直和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心甘情愿的答应,更何况他了解郑直这个人不会说什么怪异的请求。
郑直低下头,他用力地握住勾陈一的手,好像在准备某种神仪式一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
“不会有那么一天。”勾陈一急得像一个急于证明忠心的战士。
郑直哼笑了两声,“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离开,或者你觉得我们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他把头抬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勾陈一的语速极快,生怕多一秒郑直就会改变主意。
郑直捏着勾陈一的手指,他用拇指指腹描绘指尖的形状,然后说:“我们不能在这里住。”
这里的邻居都是市局的人,勾陈一住进来不方便。
“去我那里,或者我们重新买一个房子,徐望现在住的那个公寓,你觉得怎么样?”勾陈一如同做阅读理解一样品尝郑直的表情,“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现在手里大概有六十万,只能在市局旁边买一个小公寓,可能比徐望那个还要小。”郑直没有和勾陈一对视,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我赚的钱不多,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郑哥总不会让我睡到桥洞底下,小公寓也很好啊,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好打扫。”勾陈一把手抽出来,他捏住郑直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环,“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要求。”
“你说。”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给我一次原谅机会。”
“什么?”郑直没有听懂。
“原谅机会,就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我用了这个技能,你就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郑直觉得这个买卖不划算,“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我就要这个。”勾陈一把脸凑过去,在这个位置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郑直眼皮上的每一根睫毛,“老规矩,你可以提条件,我们交换。”
“那我要……”郑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把脸埋在勾陈一的脖颈旁,肩膀不停地抖动,“我要你留下门口那两本杂志。”
勾陈一知道郑直是在开玩笑,他两只手箍在郑直的腰上,并顺手掐了一把,郑直吃痛直起腰来,后背严丝合缝的贴在墙上。勾陈一抓住机会再次吻了上去,这次和刚才不一样,他更像是一只很久没有见到主人的大型犬,毫无章法地在郑直脸上乱啄,手也不老实,抓着郑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往自己的腹部按,可能是觉得还不够,甚至上下摸索了起来,“他有的我也有,明天我就拍一摞照片装订成册,让你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读一遍。”
等到夕阳变成了一条红色的线,两个人才离开厨房。勾陈一把洒落在门口的东西再次装进了编织袋里,他看着刚在卫生间洗了脸的郑直问到,“今晚吃什么?”
“我们去新开的小吃街吧,正好离医院不远,吃完了还能走回去,就当饭后消食了。”郑直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水,“听说好多人都去打卡,这段时间太忙都没来得及去尝尝。”
“那我把车停在你家楼下吧,明天早上送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开走。”
“行,我叫一个车,你把收拾好的东西拿着。”郑直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前几天我还买了两张优惠券再也不用就好过期了。”
因为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勾陈一不得不把装进行李箱的东西掏出来,塞进了从柜子里翻出的一个健身包里。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的有点正式,此刻背上包看起来不伦不类。
两个人拿着在车上搜索的小吃指南,从头吃到尾,从小吃街出来的时候郑直手里多了好几个袋子,说是给徐望带的夜宵。勾陈一习惯性站在郑直的右边,他伸进塑料袋里偷偷拿出了一颗章鱼丸子。
“你还没吃够啊。”郑直边说话边把袋子拉开抬到勾陈一胸前的位置,“早知道多买两盒。”
勾陈一接过袋子,他一只手拖着包装盒的底,一只手用竹签插了一颗放到郑直嘴边,“你得做我的同伙,这样徐望审问我们的时候罪行可以五五分。”
“谁告诉你的?”郑直张大嘴巴把丸子含了进去,由于嘴长得太大,牙齿咬住了竹签,勾陈一没握住让它掉到了地上。
“我捡。”郑直推了一把勾陈一的手,他弯下腰,用手指扣住竹签,低头的时候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看他,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路口开过去一辆黑色大众——和之前跟踪他们的那辆很像。郑直快跑了两步想追上去确认车牌号,但等他到路口时那辆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见什么了?”勾陈一追了上来。
“我好像看见那辆车了,就是之前跟踪咱俩的那辆。”
··
晚上八点,小区物业的侧门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金宁坐着轮椅守在门边,把学生按照顺序交出去。
“金老师再见。”
孩子们告别的声音此起彼伏,金宁朝着门外挥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再见”二字,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转过身,她才松弛下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金老师。”一个沉稳的男声钻进金宁的耳道,她条件反射般地抬头,眼睛还没睁开,“小朋友们都已经回家了。”
“我来接你。”原明伟把书包放在金宁腿上,“我买了排骨,一会儿炖土豆。”
金宁操控轮椅往家的方向走去,“你今天来干嘛?警察找你了?”
原明伟走在轮椅旁边,他把那句话还了回去,“警察找你了?”
“中午来了一趟。”金宁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才把手伸到轮椅旁的口袋里。
她点燃一支烟,“他们说张长勇死了。”路过小区的金鱼池时,金宁把烟灰弹了进去。
原明伟听到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他把金宁手里的烟抽出来夹到自己的指缝中,嘴唇像是亲吻一般碰了碰烟嘴。
金宁抬头发现前面有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回头的时候看见她兴奋地摆手。
金宁也摆了摆手,直到母子俩走远了,她才伸出手讨要自己的烟。
“警察打听了你的事,林斌把你的档案给他了。”原明伟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桃子放在金宁手里,然后反手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金宁牵起衣角把桃子擦了一遍,“给呗,反正就是那么点事,我一个残废能干什么。”
原明伟没接话,他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坐在他旁边的金宁好像和从前一样——睁着无辜的眼睛,眉头永远微微向下。
进了房门,金宁溜到厨房的水池边把手里的桃子洗了一下,夏季的脆桃汁水不足但是味道格外甜。
“最近死了好几个人,朋友圈里的新闻满天飞,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原明伟挤着拖鞋走进厨房,他把那扇排骨拎出来放在菜板上,“最近你出门小心,托管班放学后等我接你吧。”
金宁把轮椅停在厨房门口,她看着原明伟在菜板上忙活,用很轻的声音说:“不用。”
原明伟从刀架上拿出剁骨刀在排骨上比量,头顶的灯光照在刀背上,好像什么神器一样,“你最近在家做饭了?”原明伟发现刀上有一个凹痕,“刀都砍出印了。”
“那天在家剁骨头来着。”金宁把桃核扔进垃圾桶,“我帮你削土豆皮。”
“不用,你就在哪坐着吧。”原明伟再次提出要求,“还是让我去接你吧,正好还能给你做点饭,你自己不方便。”
“我觉得挺方便的。”金宁轻哼了一声,像是冷笑,“这儿没别人,原明伟你别装了行吗?”
菜刀和骨头碰撞发出规律的闷响,原明伟把排骨剁成大小不一的块,他不管什么肌肉纹理、骨头走向,泄气一样一通乱砍,直到这扇排骨变得七零八碎才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抽风式写作——突然就能连更了
收藏过500的时候给大家准备一个番外(滴滴。)
65 耦合·二十二
◎更新啦◎
金宁的眼睛没有离开那扇排骨,她看着血红色的肉沫被刀击中后射出去,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然后落到奶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金宁本来不想理会,但是敲门的人大有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她无奈地大喊一声,“谁啊?”
“宁宁啊,是我,张姨。”张丽看着猫眼里发出的光,“我听到你们家有很大声音,你没事儿吧。”
金宁还没摸到大门,轮椅就不动了——原明伟的鞋卡在了轮胎里,她努力去够门把手,但始终差了一指的距离。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喊原明伟帮忙的时候,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肩膀把门打开了,她一抬头发现原明伟站在她身后,手里依旧拿着那把剁骨刀。
张丽看见开门的人有点惊讶,她两只手攥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对着金宁说:“我听见你们家有声音,怕你出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金宁冲她微笑,她拉过原明伟的手,“我没事,是他在厨房剁排骨,说是今晚要给我炖土豆。”随后她在原明伟的手上拍了两下,“这是我邻居张阿姨,平时很照顾我的。”
“张阿姨好。”原明伟笑起来眼睛都弯了,他把刀藏在自己身后,“辛苦您平时照顾宁宁。”
“说的什么话。”张丽转着拇指上的顶针,“看到你没事儿就放心了。”
大门再次关上,两个人的表情都懈怠了下来,原明伟把刀放在地上,然后去拔卡在轮子里的鞋,金宁故意抬头看着天花板,她发现墙角已经有了一张蜘蛛网。
原明伟撒气似的把鞋丢到门口,他站在轮椅后面,双手使劲儿往后拖,“你要不然回房间坐着吧,等一会儿叫你。”
金宁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她操控轮椅开到自己的床边,然后用两只胳膊支撑起上身,如同海豹上岸一样趴在床上,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把上半身翻过来,用胳膊肘抵住床,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枕头上。这套动作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下,已经变得行云流水,床垫都印上了两个深坑。
今天晚上东文市的天气很好,天上没有什么云,月光和海风一起撒下来,吹得人心里舒坦。金宁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本小说,黑色的封皮儿已经被折的发白了,一条条印子像刀一样把封面上的光切断。
她随便翻开一页,然后顺手把床头柜上的沙漏调转方向,白色的颗粒从细小的缝中倾泻而下,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金宁听到这个声音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闭着眼睛,手指在大腿上随意滑动,直到沙漏底层被铺满,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才开始阅读。
排骨的香气充满整个房子,沸腾的水泡在锅内发出闷响,原明伟把刚才用过的剁骨刀拿起来,借着油烟机的灯仔细查看。他刚才那么用力地剁骨头,刀刃上也没有留下痕迹,之前那个深坑看起来格外显眼,他回忆金宁的解释还是倍感疑惑,于是转身打开了冰箱冷藏柜翻看里面的东西——只有一些切好的肉块儿和冷冻的海鲜,并没有什么大骨头。
原明伟在客厅里找到了超市宣传海报,他把剁骨刀的刀头包裹起来,然后丢进厨房上方的储物柜里,做完这一切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把整个刀架都搬了上去。
晚饭的时候金宁没说话,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生气,原明伟一个劲儿地把肉夹到她的碗里,主动聊起今天在学校的事情,“警察今天来找我说有一个人死了。”
金宁啃着土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
“就是我跟你讲过的,欠我们家钱的那个。”原明伟咬住了筷子头,“听我爸说他好像还收过高利贷,说不定是被欠债的弄死了。”
“他不也是想把欠债人弄死吗?”金宁蹦出一句话,她把肉夹回原明伟的碗里,“做这种没良心的买卖,迟早要出事。”
原明伟想起来金宁之前的经历,赶紧换了个话题,“我那天打听了一下,现在上海可以做外骨骼手术,十一放假的时候我想带你去看看。”
“没这个必要。”
“大夫之前虽然说过你有可能会康复,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你的腿还是……不如我们借助一下外力。”原明伟把那块肉摁在米饭上,让汤汁顺着缝隙流进去,“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已经习惯坐轮椅了。”金宁拿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我吃饱了,你吃完饭之后回家吧。”
原明伟拽住金宁的轮椅不让她离开,他用手掐住金宁的腿,把皮肤都按出了褶皱也不肯松开,“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把心里这个坎过去。”
“我可怜你?”金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怜你谁他妈的可怜可怜我,为了你那点和我毫无相关的心情我就要一遍一遍地掩埋我自己?”金宁收了声,然后好似不过瘾地吐出一句话,“你真恶心。”
“金宁,我原明伟这么多年,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怎么就让你恶心了?”原明伟转动轮椅,强制让金宁面对他,他掐住金宁的下颌,不让她的脸转过去,“你看看我有对你说过一个不字吗?这么多年了,我讨好你让你高兴还不够吗?你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
金宁咬紧牙关,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一直流到原明伟的手上。
“我……我太激动了。”原明伟感受到温热的泪水,立马松开金宁,然后又抱紧她。他用手掌盖住金宁的脸在上面胡乱擦着,“你别怪我。”
“滚。”金宁的声音像是一颗闷雷在原明伟的耳边炸开,但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把金宁搂得更紧了。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金宁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把手放在自己和原明伟之间,努力地不让两具身体靠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原明伟稍稍的松开了一些,他的手抱着金宁的脸,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她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又讲了一遍,“金宁我们结婚吧,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
郑直拽着勾陈一往马路边走,他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和勾陈一一起钻了进去。
“去万盛医院。”郑直和司机报了目的地,他扭过身子从后窗户往外看,观察四周的车辆。
勾陈一紧握着他的右手,“别担心,说不定是看错了呢。”
“但愿吧。”郑直转过身来端坐在后座上,“明天早上让明明查查监控,这个人肯定是跟了一路。”
勾陈一摸着郑直的后背安抚他,“查到以后你把信息告诉我行吗?”
郑直哼了一声看着勾陈一。
“万一那个人是来跟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勾陈一把脑袋搁在郑直的肩膀上,闭上眼拱了两下,“哥哥,人家好怕怕哦。”
郑直抬了一下肩膀,顶得勾陈一往下滑了两寸,“你最近出门多注意,没事就在医院待着。”
“郑哥是给我设门禁吗?”勾陈一眨眨眼,“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给你报备呀。”
郑直伸手点了点他,提醒他收敛点,毕竟前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大叔,他怕刺激到人家的心脏。
“我现在就报备。”勾陈一坐起来,他举起手做发言状,“明晚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有应酬?”郑直挑了下眉毛,一直以来都是勾陈一随着他走,他对对方的行程知之甚少。
“和徐希吃饭,谈合作。”勾陈一伸出三根手指放到耳朵旁,“要是成了,我能挣这个数。”
郑直一耸肩,他对这个数字没兴趣,反正都是自己达不到的高度,“你带杨川?”
勾陈一的眼睛张大了些,“这都瞒不住你。”
“我劝你别做媒婆。”郑直看着勾陈一的眼睛,车窗外的街景在里面变成星星,黑眼球的外环泛着微微蓝色的光圈,仔细观察总觉得里面有一汪水,让人不管不顾地想溺死其中。
勾陈一被他盯得脸红,但他舍不得挪开, “我知道,其实也不是为了牵线,这个事能不能办成还要看杨川给不给力。”
“他?”郑直对这个说法很意外,在他心里这些富二代都是连算盘也摸不清的东西,特别是杨川,虽然只见过两面,但他显然是肚子里没货的人。
“别小看他,他和我可不一样,两个杨家只有他这一个宝贝。”勾陈一伸出手指头数了起来,“我和杨川认识二十五年了,就没看见他发过愁。”
郑直刚想接着问下去,出租车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硕大的红色十字,掏出手机扫了车座上绑着的二维码。
“师父您慢开。”郑直关车门前叮嘱道,勾陈一站在他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两个人依旧走了安全通道,勾陈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一个劲儿往郑直身上靠。快到五楼的时候,郑直听见了轻微的喘息声,他推了勾陈一一把,示意他楼上有人。
勾陈一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大跨两步走到郑直前面准备一探究竟,结果看见墙角那里有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巴不得把对方吞了。
他赶紧回头,揽着郑直往楼下走,找了个门退出楼梯间。
郑直被他拽的一头雾水,“怎么了?”
“杨川和徐希在接吻!”
【作者有话说】
本期榜单任务结束,爱你们
谢谢大家滴支持,明天休一天
66 耦合·二十三
◎“喜欢”◎
两个人破天荒地坐着电梯上楼,路过楼梯间的大门的时候,勾陈一故意使劲儿敲了两下,郑直觉得他幼稚,忍不住白了一眼。
徐望和结案报告对抗了一天,此时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还一杯奶茶。他看见郑直和勾陈一勾肩搭背的进来,马上小嘴一撇,拿起茶几上的餐巾放到眼睛底下,“四郎,你还记得臣妾吗。”
勾陈一把袋子放在他面前,“本宫给你带的宵夜。”
徐望闻到油炸的香味,整个人俯冲到茶几前解开了塑料袋儿,里面章鱼丸子和无骨鸡爪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他拿起旁边的签子戳起一颗,“看看这个金黄色的外皮,这味道,这甜蜜的美乃滋。”说完一口吞了进去。
“啊——”徐望感叹了一声,他摇头晃脚,整个人在沙发上颤抖了起来,“郑哥,明天你把结案报告带去,如果他们看了不满意,你就在市局直接改吧,别拿回来折磨我了。”
郑直心想:那些人巴不得赶紧结案,谁会在乎天报告写得怎么样。他拿起桌子上的文档放进了宋明明那天带来的箱子里,“这里面的东西都看完了吗?”
“还没有,先别着急往回拿,再给我两天时间。”徐望拿起一只竖着中指的鸡爪仔细端详,“我是真想回去,这都休了大半个月了,要不明天你把我带走,我去和档案室王大爷作伴儿。”
“你打电话问问你们队长。”勾陈一插话,他按着郑直的腰把人往前推,“我们先去睡了,晚安。”
徐望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对着勾陈一挤眉弄眼,“才八点就睡了,你俩倒时差呢?”
勾陈一看着徐望,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然后捏了起来,徐望立马心领神会,他挥舞着那只竖着中指的鸡爪,“晚安,我亲爱的郑哥,晚安勾公子,祝你们有一个好梦。”
郑直还想再说两句,勾陈一没给他机会,直接把他推进卧室,关上房门后勾陈一没有停下脚步,紧接着进了浴室,“我给你洗澡。”
这几天两个人已经多次“坦诚相见”,郑直也没了当初的别扭。他回头看了下角落,发现浴室里的凳子不在,转身拍拍勾陈一,“你去拿个凳子吧。”
“Yes,sir.”勾陈一手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把它贴在郑直的脸上,“马上就回。”
郑直裤子才脱了一半,勾陈一就抬了一把餐椅进来。他把椅子放在距离花洒一步的位置,然后伸出手臂比量了一下,又往前挪了挪。
“今天怎么拿这个凳子?”郑直的两个腿不停地交替把裤子踩了下来
“这个有椅背,你一会坐起来舒服点。”勾陈一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微眯着盯着郑直看。郑直用手拽内裤,半个屁股都露了出来,他转过去背对勾陈一,伸手去抓另一边,没想到还没等到他用力,内裤就从大腿滑到脚踝。勾陈一站在他身后摸了一把他的屁股,“赶紧坐着去,我去拿毛巾。”
郑直两腿并拢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沐浴露看成分表,对着外面的勾陈一喊道:“这个味道还挺好闻,过两天我们也去买两瓶。”
“郑哥喜欢果香?”勾陈一拿着老三样过来把郑直的胳膊缠上,“过两天就可以去拆线了,你记得和李队说一声。”
“我知道,这两天有点忙,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吧,反正拆线很快的。”郑直把沐浴露放回去,他的右手摸了摸勾陈一的耳朵,“ 耳垂好厚,老人都说耳垂厚有福哦。”
勾陈一缠好后拍了一下,然后凑近郑直的耳朵舔了舔,“确实运气很好。”他的手说着郑直的胸口一直摸下去,手指在肚脐处打圈。
郑直觉得不对劲,他抓住了勾陈一的手,企图牵制他的举动。勾陈一马上把那只手举起来,反手握住郑直的手腕,另一只手接着放在了他的肚子上,甚至还有向下的趋势。
“你干什么?”郑直感觉一股燥热在体内聚集,他不自觉地抬腿抵御勾陈一的进攻。
勾陈一上前一步,他把右腿斜压在郑直腿上,像枷锁一样钳制着对方,然后瞅准时机快速凑近,用嘴唇回答郑直的问题。
郑直好像在他们今天接二连三的亲吻中找到了一点儿秘诀,他挺起上身凑过去,带着勾陈一的手搂住他的腰,嘴唇发力吮吸对方的软肉,时不时发出零星的哼声。
勾陈一把两只手解放出来,从脖子开始像是在古董瓷瓶上雕花一样,用指尖抚过郑直的肌肤,那上边不知道是没擦净的水还是什么,蹭得手指发潮,他在……打了几个圈儿后,继续向下……
郑直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退出这一场“唇枪舌战”,他用右手抵住勾陈一的小臂,连不成调的词语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你……干干……什么?”
勾陈一用力的用舌头侵略他,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嚣张起来,郑直忍不往后倒,背肌碰到冰凉的靠背时才反应过来勾陈一的良苦用心。
“郑哥不喜欢吗?”勾陈一的嘴唇撤了出来,两个人的鼻尖对在一起,他看见了郑直湿漉漉的眼睛,和缱绻的眼神,像是情欲喷发的羞涩少女——欲拒还迎。恶趣味让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等待对方的回答。
郑直下意识地挺了挺…,他的右手攀上勾陈一的肩膀,舌头舔舐起嘴唇上留下的液体,轻轻吐出两个字,“喜欢。”
…………
郑直躺在床上,任由勾陈一抱着他,他抚摸着对方的后背,手指微微用力感受每一节脊椎。
勾陈一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
“离市局走路也就20分钟的地方,有一个楼盘,是普通的商品房,产权年限比公寓高,咱们要不然买到那儿去。”勾陈一抬眼看着郑直的鼻梁,“还是听你的,咱们买一个小一点的,两室一厅就行,万一以后吵架了,我好歹不用睡客厅。”
郑直低头看着他,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其实那个小区刚开始建的时候他就去看过,就等开售后付款了,不过后来因为……算了,现在兜兜转转又选了回去,就是这个房价今时不比往日,早已经翻了一倍,他现在的钱勉勉强强够得上首付。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这个房子买来我也要住的。”勾陈一知道郑直在担心什么,他翻过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在上面点了点,“我问过了,咱们买的户型不大,你出首付,我负责还贷,房本上写咱俩的名。”
“等忙完这段时间吧。”郑直滑进被窝,两个脑袋靠在一起,“我们好好挑一挑,不一定非得住在市局旁边。”
··
第二天早上七点,重案组办公室。
郑直因为前一天晚上身心舒畅,再加上睡得早整个人容光焕发,他破天荒地把柜子里的存货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谢谢郑哥的旺仔牛奶。”宋明打着哈欠,她夹着电脑坐到郑直对面,“你那儿有咖啡吗?”
郑志又去给她拿了一罐咖啡,关切地问道,“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别提了,又和刘法医折腾到凌晨,他可真是钢筋铁骨,居然越做越兴奋。”宋明明把电脑屏幕投到墙上,“昨天我和俊涛去惠玲宾馆做了调查。”
白墙上出现张长勇的照片,“惠玲宾馆前身是一个青年旅舍,价格比较便宜。张长勇在里面住了两年多,工作人员都认识他。”宋明没有上面显示了两张监控截图,“我们排查了案发前的监控,发现前一天有一名陌生女子去了张长勇的房间,两个小时后就出来了,据宾馆前台交代,张长勇是这名女子的老客户,每周都会点个一两次,据她本人说她离开的时候张长勇还生龙活虎的,但是目前没有证据,所以我们对她做了拘留处理。”
“刘法医说凶手力气比较大,如果是她作案的话应该还有同伙。”郑直指了下屏幕上的女人,“现场调查有没有新的结果。”
“目前没有进展,我们检查了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宋明明又往下翻了一页,“这是宾馆当天所有客人的身份信息,不过不太可靠,前台说他们这种地方有钱就能住,登记的时候也没仔细查过,来访人员更是不需要任何手续就可以上楼。”
郑直听完这一串话,拇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宾馆外的监控呢?”
“宾馆在胡同里,天眼拍不到,里面还有居民楼,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员太多,没办法锁定嫌疑人。”宋明明拿起咖啡猛灌一口,然后把旺仔牛奶倒了进去,“而且这个张长勇是个倒霉鬼,案发那天他住的房间前后左右都没人,为了方便打扫,宾馆一般把客人都放在一楼,张长勇的房间在四楼,这也是为什么凶手在作案时闹出动静没人发现的原因。”
“把所有能用的监控都给我。”徐望坐在宋明明旁边,他拿起那杯“拿铁”喝了一口,“一点一点慢慢查,我就不信这个人能长翅膀飞了。”
【作者有话说】
改累了,就这样吧
67 耦合·二十四
◎恒心◎
“我今天早上联系了一下交警队。他们说十点之前可以把张长勇的车最近的活动信息汇总出来。”郑直在白纸上默写了一遍车牌号,“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要调查一下三个人在案发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这个我们昨天已经问过了,张长勇在案发前三天只出过一次门,根据酒店前台的回忆,我们查阅了相关时间段的路口监控,发现他去了薛仁的棋牌室,不过那天薛仁并不在,他在店里打了三个多小时就离开了。”宋明明边说话边打哈欠,“我们问了一下店里的店员,大家对张长勇的印象都不是很好,他以前在别的棋牌室出老千被人赶了出来,而且嘴里也不干净打输了就骂骂咧咧,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愿意招惹他。”
郑直把笔头插进头发,“他去找薛仁干嘛?别人家不让他进,薛仁那种更不可能接待他。”
“碰巧那天的店员不认识他,薛仁最近一直没来店里,他妈生病了,所以他总去医院。”
周强确实提过这件事,郑直的腿一用力把椅子滑到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了上面的档案袋,“我记得里面写过案发前薛仁还去医院探望过他妈妈。”
“还剩下一个谢伟,他的妻子昨天来认领尸体的时候和咱们大吵了一架,精神状态有一些不太好,所以说我们就没有询问,一会儿我去她家里找她。”宋明明从徐望手中抽出咖啡一饮而尽,“你们谁和我一起去,还是我去问孙队长借个人。”
“我和你一起吧,今天让俊涛去跟李队,正好你和我先去一趟交警队,有一些信息问题可能需要你处理一下。”郑直把档案袋放在李俊涛眼前,“你把常中生的事情和徐望交代一下,他最近负责在局里查资料。”
“好的,郑哥。”李俊涛点点头,他和宋明明一起熬了两天,眼睛下面泛了淡淡的青。
李富德说是有事儿要晚一点才能过来,俊涛趁着这个时间趴在桌子上补觉,郑直看了看表决定出发去交警队,他开车,让宋明明在副驾驶睡。
“你胳膊可以吗?”宋明明站在车前,她捏着车门框,“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郑直一个大步跨进驾驶座,“放心睡你的,我拿的可是B照。”
宋明明上了车,她扣上安全带手却没有拿下来,郑直撇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平时也是单手开车。”
“我就是喜欢睡觉的时候抓东西。”宋明明把靠背往后调了调,她兜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掏出来一看发现是徐望打的视频电话。
“接吧。”郑直发动汽车。
徐望此时正蹲在天台上,平时能轻易翻越的窗台,今天就像是和他作对似的。手机里的他脑门上挂着汗珠,一口白牙占了半个屏幕,“你开车吗?”
宋明明调转镜头,徐望看见郑直一只胳膊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
“那你睡一会儿。”徐望的声音变得又软又温柔,“把手机放在中控,我盯着他。”
“哎哎哎不用啊,我再重复一遍,我拿的是B照。”郑直看着前面的路况,现在赶上东文市的早高峰,他们走的这条路常年塞车,五分钟也挪不动三米,“把心放肚子里,赶紧回去看你的材料,明明赶紧睡觉。”
“好滴郑哥。”徐望站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伤口,他把手机镜头背过去,长长的嘶了一声,宋明明本来已经闭上了眼,听到声音立马坐了起来,抱着手机问到:“怎么了。”
“起来太着急,没事儿。”徐望又把大牙露出来怼在屏幕上,“挂了,我去王大爷那。”
郑直听到视频挂断,转头看了一眼宋明明,本来想调侃她几句,没想到人已经闭上了眼。他只好回头盯着前车的屁股,计算下一个红绿灯需要多长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了交警队,郑直感觉他的脚踩刹车踩得有些麻木,下了车以后赶紧蹦了两下,宋明明揉着刚睡醒的眼睛,抓着电脑包站在他身后,“郑哥,你现在看起来好像被人报复的大佬。”
“那你呢?”
“我是大佬秘书。”宋明明朝前伸直了胳膊,“您请。”
吴明看见郑直就从大老远就跑过来,他碰了碰手臂上的护具,“还疼吗?”
“别听他们瞎说,一点儿都不严重,打偏了。”
“那也得好好养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吴明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去办公室,“昨天晚上六个人加班看监控,要我说,明年就应该多放点摄像头在市区里,这个人开车喜欢走小路,跟着跟着就丢了。”
“辛苦辛苦。”郑直微微弯腰,“有镜头拍到驾驶人吗?”
“当然有,而且有几个画面很清晰,我们经过后期技术修复,都能匹配到人。”吴明拉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他从门边的纸壳箱里掏出两瓶矿泉水摆在桌子上,“坐,给你们展示展示一晚上的成果。”
宋明明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有一张图是原明伟,她指着屏幕中间问到:“吴哥,这个人都开车去了哪些地方?”
“这辆车在最近半个月主要有两个人驾驶,一个是你指的这个,另一个是车主,但是他们俩没有面对面交车。”
“什么意思?”
“他们交车的地点在新民小区,我们捕捉到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中间人。”
屏幕上是薛仁的照片,吴明补充道,“这个人叫薛仁,是个开棋牌室的。”
“这辆车最后出现在哪里?”郑直问到,“是谁开过去的?”
“我们沿着监控调查,发现这辆车最后出现在距离新民小区三公里外的海边,昨天有同事过去看了,车里面没有人,我们用拖车把它运了回来,现在停在后院。”吴明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给郑郑直,“这辆车最后一次行程是在两天前的夜里,从文昌路的一个胡同里开出来,开车的人带了墨镜和口罩,并没有识别出来。”
“两天前?”郑直反问道,张长勇那个时候已经遇害,驾驶人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有照片吗?”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此人不仅带上了口罩和眼镜遮盖面部特征,还穿了一件肥大的衣服,从照片上看连是男是女都没有办法分辨。
“车一会给你们送到市局?正好今天拖车还没走。”吴明提出建议,“剩下的材料我们准备了一个硬盘,你们带回去慢慢看,记得把硬盘还回来就行。”
“谢谢吴哥。”郑直示意宋明命把硬盘保存好,然后起身拎起矿泉水准备离开。吴明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再次叮嘱他注意肩膀,郑直跟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们现在去谢伟家?”宋明明把硬盘连接的电脑上,“郑哥,你说这个人会是凶手吗?”
“很有可能。”郑直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盘,他舔了舔嘴唇,用牙齿叼着上面的死皮,都怪昨天晚上勾陈一太用力,他的嘴角到现在还疼。
“谢伟的老婆叫钱华,今年五十岁,和谢伟结婚多年没有子女,退休前是机械厂的一名会计,年轻的时候还去日本读过书,这在那个年代很难得。”宋明明讲述谢伟的家庭情况。
“那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怎么嫁给谢伟了。”
“钱华是自己出的国,她原生家庭条件一般甚至算得上是不好,家里有七个兄弟姐妹。这个谢伟年轻的时候是机械厂生产车间的队长,后来因为挪用公款让人辞退了,他家庭条件不错,是独生子女,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普通的吃穿还是说得过去的。”宋明明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着,“听刘法医说,昨天来闹得挺凶的,看起来夫妻感情是真的不错。”
“不一定吧,万一是为了要补偿呢。”郑直的语气里透露出不屑,他见过很多家属为了那些根本不可能的补偿金大闹市局,这些人深知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但他们还是指望着通过这些行为来换取最后一点利益。
“世间仍有真情在,郑哥你这个想法就非常的不对,万一人家真的是神仙眷侣,失去至亲这种痛应该不是能拿钱摆平的。”宋明明感叹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两个人在走廊里就听见钱华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的主人嗓子已经喑哑,吐出来的吼叫像是地狱里煮沸的汤,让人感觉到绝望。
宋明明过去敲门,来开门的并不是钱华,她看见宋明的制服,从屋里出来并把门轻轻的关上,“警察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家死了男人伤心着呢,可能声音有点大,您理解理解。”
宋明明照例把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市局重案组的,负责调查谢伟的事情。”
“我是他们家邻居,就住在楼上,你们问完了话能不能去叫我一下,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事儿。”大姐拉着明明的手拍了拍。
郑直上前一步,“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一起参与问话,毕竟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如果有您的陪伴,对我们的调查也有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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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耦合·二十五
◎更新◎
郑直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屋内一片狼藉,抱枕没随意的扔在地上,到处散落着玻璃碎片,扫把靠着墙,上面是一张谢伟的黑白照。
钱华瘫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鸡蛋,头发胡乱散着,头顶的一坨显然是受到了蹂躏变成一个大结,有几根从里面刺出来指着天花板。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制相框,嘴巴张开,但没有声音,仿佛是在咀嚼空气。
“你好,我们是市局重案组……”
钱华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扔向郑直,打断了他的话。她像一头母狮子一样站起来,身体忍不住向前倾,发出低哑的吼叫,“滚出去。”
邻居大妈拦了郑直前面,她眼神里带着担忧,郑直见状立马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宋明明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后绕了过来,他捡起水杯放在茶几上,伸出一只手扶着金华的胳膊引导她坐下,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句话也没有说。
钱华好像被这种行为安慰到,泪水越过眼袋流下来,在木质边框上留下了一圈深印子。宋明明看着相框里的照片——钱华和谢伟并肩靠在海边的栏杆上,金华冲着镜头笑得比花美,谢伟斜过眼偷看她。
如今身边人变成墙上人,偷看的心动变成直勾勾地黑洞,怎么让人不唏嘘呢?
郑直拿起扫把清理地面上的玻璃碴,邻居大妈拿来垃圾桶在他旁边帮忙,大家默契地没有打扰沙发上的女人。钱华拽过不知道从哪来的毛巾擤鼻涕,鼻头上即刻出现了几道细碎的裂痕,一些深红填充在里面,犹如一封绝笔信。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钱华颤抖着转向宋明明,眼睛因为过于红肿变成了一条缝隙,没了往日的光彩。
“目前,我们,嗯……”宋明明没有结巴的毛病,可现在她真的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管是什么条款规定对于钱华来说都太过残忍,“我们会尽快调查,让谢先生入土为安。”
“问吧。”钱华听到宋明明的答案后把相框倒扣在茶几上,“我累了。”
郑直把垃圾袋扎起来扔到门口,他顺手抄起换鞋凳放在沙发对面,然后按照写好的问题一一提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您先生是什么时候?”
钱华的眼神呆滞,她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着,但也只是转动着,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在努力的表演思考,“大前天?前天?昨天?刚才?”
邻居大妈搂着她,像是安抚小孩一样摸着她的头发,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最后一次见到老谢是二十一号的晚上,我们两家一起吃了饭,快十一点的时候他们俩就回家了,后来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家有监控。”邻居大妈指着客厅的一角,“之前养狗的时候安的,估计还能用。”
“钱女士你们家的监控还好用吗?”宋明明谨慎的问到。
“好用。”钱华在沙发上胡乱摸索着,邻居大妈拦住了她,她转过头小声嘀咕,“手机,我要手机。”
邻居大妈这才恍然大悟,她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钱华,“在我这儿,我帮你收好了。”
“监控在这里能看,联网。”钱华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往宋明明的方向推了推,“警官你看,你看。”
宋明明用电脑登陆了监控账号,她快速地导出了二十一号晚上的视频,监控中两人回到了家,还在客厅中拥吻,伴随着音乐跳起了舞,是标准的交谊舞。
宋明明看了眼钱华,她带上耳机把进度条一个劲往后拖,直到刚过零点,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谢伟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往外挪,走到门口时拎起了鞋子,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谢伟平时都和什么人联系,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宋明明合上电脑记下了谢伟出门的时间点。
“没。”钱华把头埋在膝盖里,“他一直很老实,平时也不会出去干什么。”
“您认识这个人吗?”郑直掏出手机,上面是薛仁的照片。
钱华扭着头,她呆呆地看着照片,“不认识。”
“那这个呢?”郑直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换成张长勇的照片。
“也不认识。”钱华抓住宋明明的手,“警察同志,这两个人是谁是?他们杀了谢伟吗?”
“不是,您别激动。”宋明明把手搭上去,她的两只手像贝壳一般夹钱华的手,“您仔细想一想,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最近和谁接触比较频繁。”
“真的没有,是真的没有,你问问他们。”钱华回头看向邻居大妈,“我们很多年的朋友了,大家都知道谢伟不是那样的人。”
“是的,谢伟人很好的,我们都很喜欢他,但是你要说他得罪过什么人……”邻居大妈担忧的看了一眼钱华,“那个女学生,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们也给了补偿了。”
郑直知道她说的是金宁,“了解了,我们会根据您提供的信息查下去,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新的线索,也辛苦您和警方提供一下,我们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谢先生的遗体可能还要放在我们那里保存一段时间,等到文件下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他站起来,向钱华鞠了一躬,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鞠躬,只是觉得在那样的环境下,无论是什么语言,对于这位痛失爱人的女士来说都显得十分多余。
邻居大妈把他们送到楼梯口,钱华没有跟出来,直到宋明明从她身边离开,她也是依旧保持那幅呆滞的模样。
郑直回头看发现谢伟家的门依旧敞开,他和邻居大妈握了手,叮嘱他照顾好钱华,邻居大妈的眼泪挂在鼻头,声音也开始模糊起来,“我会的,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一场,他走了我也很难过。”
下楼以后是宋明明开车,她迫不及待地回到市局,根据监控中得到的信息排查谢伟那天晚上到底去见了谁。
郑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赵局长叫走,说是要和他谈话,他心里莫名的有一种烦躁。在疑虑没消除之前赵自立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拿之前的心态面对这位老领导。
来到赵局长办公室,他敲了一下门就走了进去,第一眼没有看向伏案的赵自立而是盯着墙上那几幅字画,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在其中找到林斌的痕迹。他站在办公桌前,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赵局长,您找我。”
赵自立这个老狐狸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郑直的不对劲,往常到他的办公室来一定和一个小孩一样大大咧咧坐下,如今这一受伤,像换了个人似的。
“坐,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往常过来不是跟抢凳子似的,屁股离不开沙发。”赵自立笑呵呵的,“胳膊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
“再过几个月就能康复。”郑直对恢复情况并没有藏着掖着,“赵局您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自立从办公桌的书架里抽出两张A4纸,“这次行动虽然没有预期中的成功,但是你的努力上面都看在眼里,虽然不能给你表彰,但是我们做出了一个决定:重启郑长青同志的警号,由你继承。”
郑直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是第一个继承警号的警察,这里的含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件事之前是我们疏忽了,我和你师傅也没有考虑过,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契机,上面的意思是把这个当作对你的一种鼓励。”赵自立看着郑直,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我们这些人看着你长大,自然明白你是一个好孩子,这次行动出现的失误,我们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以后要更加努力,市局的未来还指着你呢。”
郑直一瞬间觉得有一块石头从他心上碾压过去,他微微张开嘴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谢谢赵局,我会努力。”
“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局里给你办一个仪式。”赵自立的手指停在文件下方的空白处,“你师傅年龄大了,有的时候我犟不过他,你有空多劝劝,让他别那么死心眼,这么大年龄还在一线的警察不多了,总要留点机会给你们这些小辈是不是?”
郑直从办公桌上随便拿几只笔把字签了,“师傅是我的榜样,他热爱这份工作,并且一直做得很好,上面也应该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对吧?”
他很少和赵自立这么说话,上面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一直没插过嘴,但如今对方的话怼他心口上逼着他表态,他也不能再做缩头乌龟躲在李富德身后。不过他不确定这件事情是不是侧面说明了,这两个人不在一个战队,其中一个人应该值得信任。
“我是他的老战友,按照辈分我得管他叫师哥,这么多年我看着他受伤,就是心疼他,你别多想,赵叔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赵局长没有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案件有了新的线索,我们也想着赶紧破案,给受害人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69 耦合·二十六
◎更新◎
郑直拉开办公室的大门,他看见眼前的景象立马捂住了眼睛,“哎哎哎,你们俩干嘛呢,办公室有监控。”
徐望牵起宋明明的手腕,故意在空中晃了晃,“正常交往,没偷没抢的。”
“你让李队看见揍你。”郑直坐在宋明明旁边,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头,“你都和他学坏了。”
“你和勾陈一晚上八点就睡觉你怎么不说你上梁不正。”徐望把宋明明的手放在大腿上摆弄,他攥着食指上下撸动,“这枪茧可惜了,总让你做信息工作,都没有什么机会摸枪了。”
“没机会还不好啊,证明还没有什么需要全员出动的大案子。”宋明明抬起手对着窗户,“我妈说我这一手老茧比楼下修鞋的大爷都多。”
“这是勋章。”徐望把手放在她旁边,明显大出一圈,“看看哥的手,这可是六岁就能弹肖邦的手,当时老师都说这样的手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怎么后来不弹了,大钢琴家。”郑直翘着二郎腿,随手拿起一根笔转起来。
“老天爷把饭放在我嘴边,我不知道吃一脚踹飞了。”徐望把手收回来,身子往后倒,越过宋明明看郑直,“一行谱子弹错一半儿,我哥陪练了半年劝我妈另寻出路,别折磨老师了。”
宋明明听到这个回答倚着靠背大笑,郑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拍在徐望大腿上,“你哥确实……”
郑直用胳膊怼了宋明明,企图让她停下来,“监控查到什么地方了?”
宋明明立刻有了正形,“谢伟当天出门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他特意避开了大路,从家门口一路西行,最后一次发现他是在距离他们家八百米的小学门口,他蹲在墙角系鞋带。”
“他有没有拿出手机,或者有什么别的举动?”徐望用废纸折了一朵玫瑰花别在胸前,“他去见什么人总得和对方联系吧,至少有约定,从这个方向下手是不是容易点?”
“查了,这个谢伟是个老婆奴,每天就围着老婆转,基本不和其他人有联系。”宋明明调出一张截图,“我去看了用这个手机号注册的所有账号,这个人的生活极为简单,甚至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我都想把他半夜出门这个行为定义为梦游。”
郑直把纸揉起来又展开,“如果这个人是直接面对面找他呢?比如在马路上接头,或者干脆就是谢伟单位的学生、老师。”
“那这个范围就大了,他每天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菜市场,这几个菜市场里面不固定流动人群每周可达三万人,我们很难从这么多人中,精准筛选出和他接头的那个。”
郑直陷入了沉默,这个案件和常中生的那个比起来截然不同,上一次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们前进,这一次反而像一个路障从各个方向拦住他们,不管是谢伟、薛仁还是张长勇三个人的调查在同一时间内走进了死胡同。
“我有一个猜想,如果谢伟那天是半夜出门,有没有可能之前也是这个时间出门,我个人觉得他和这个人见面一定是有规律的,比如说控制时间或是地点,而且他一定有不得不去见这个人的原因,这个原因是可以触碰到社会的底线,不然他没有必要瞒着他老婆。”徐望拿着笔指向前方,“让我们来猜猜会是什么,认识的人都说他们家庭情况不错,应该不是金钱,谢伟对于婚姻的忠诚度极高,婚外情的可能几乎没有,他们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去见一个他老婆不能见到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其中善恶交织,但大多数被划分为三种类型:为财、为情、为权。谢伟这种人不会把钱财和权利看得比老婆还要重要,所以只能是情。
“查一下他家的监控,时间锁定在凌晨,日期锁定在近两个月,我们排查一下,尽量找出他半夜出门的原因。”郑直起身把风扇搬过来,突如其来的风吹掉了徐望胸前的玫瑰花,徐望赶紧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扭头对郑直呲牙咧嘴。
“这种民用监控最多只能往前翻一个月,他们家这个型号比较好,我往前追溯可以查到四十五天前的信息。”宋明明瞟了眼电脑上的时间,“一个半小时我才能给你结果。”她合上电脑,“我找一个会议室呆一会儿,吃中午饭的时候你俩叫我。”
宋明明前脚离开办公室,郑直后脚就挖苦徐望,“让你烦走了吧。”
“她那是看见我就没法工作,这是一种爱的表现。”徐望把纸玫瑰放在郑直头上。
“那完蛋了,李队要是知道迟早把你们两个其中一个发配出去,他对宋明明和干闺女一样,你猜猜最后是谁承受一切。”郑直把纸球丢出去,正中门口的垃圾桶,“三分,快给我鼓掌。”
“你再这样我只能给你一巴掌。”徐望一巴掌拍在郑直背上,“我今天在王大爷那儿当了一回侦察兵,他和我讲了赵局的事。”
“赵自立?”郑直直呼对方大名,“都说什么了?”
徐望敲了下桌子,站起来往外走,郑直自觉地跟上去。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徐望像一只考拉一样笨拙地翻越窗台,郑直在背后使坏,用手托着他的屁股打了一下。
两个人连滚带爬才摸到天台的栏杆,徐望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以后坐在了地上,郑直蹲在他身边,耳朵直往前凑。
“你知道赵局空降那事吧。”
郑直对此有所耳闻,当年赵自立应了他的名字,抛下市局去隔壁市自立门户,重组了一支刑侦队,三年里破了六七个案子,名声大振。大家都觉得他会趁着年轻多立几个功作为以后的资本,没想到赵自立激流勇退,一手交了刑侦队的权,一手收了东文市局副局长的位置,风风光光回来了,直接压了李富德一头。
彼时李富德正为了郑长青的事情伤心,对上头升职的邀约推三阻四,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赵自立这个“老朋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到了死去的郑长青头上,非要夺了他的一等功,还要填上违反纪律的处罚。李富德听到消息,直接和老局长拍桌子,在办公室里骂赵自立不是东西,好几拨人劝下来这个事才算平息,最后以抹掉李富德的二等功为代价,让郑长青的光荣写上了最后一笔。
不过这些事都是郑直从别人嘴里拼凑出来的,李富德从来没讲过,有几次他当作开玩笑试探性的问了两句,李富德也就是用白眼搪塞过去。
这件事局里好多人都知道,徐望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郑直点了头,示意他往下讲。
“我们光知道这人是怎么回来的,但是没人说过他为什么离开市局。”徐望摊开手掌,点了三根手指头,“这相当于你爸,李队还有他。”
郑直也伸出三个指头,不过不是为了配合徐望,而且为了从兜里掏烟。
“我也就是听王大爷八卦,这话讲出来你可不许和我翻脸!”徐望警告道,“王大爷今天喝了点高兴才说的,你也不能去找他麻烦!”
郑直歪头吐了口烟,对徐望这种行为做出点评,“磨叽。”
“他们仨还没成朋友之前赵自立有个对象,是个男的。”徐望伸出了代表赵自立的那根手指头和大拇指碰了碰,“不过进市局没多久就吹了,后来认识了你爸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见钟情了。”
郑直这才明白徐望为什么给他打预防针,毕竟谁听到自己爸爸的“风流韵事”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还是和一个男的。
“你爸那个人多正,肯定不能答应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婉拒了,不过叔叔也没歧视他,还和他做好朋友,李队长也是后来经你爸介绍才认识他。”徐望扇着飘到眼前的烟,“也不知道是他不死心还是因为李队长火眼晶晶,反正这件事被他看出来了,那个时候叔叔阿姨眼看就要结婚,他就出了这个头去找了赵局,中间的事没人知道,但赵自立在你爸结婚前两天他就被调到了隔壁市。”
“等会儿。”郑直弹了下烟灰,天台上的风掠过烟头,激起几个红点,“赵自立现在有老婆啊,他老婆和师母不还是好闺蜜吗?”
“谁知道呢!可能是都行?这话用来讲长辈显得我不是东西,再说了他老婆不是老局长的外甥女还是侄女来着,他肯定不能对人怎么样。”徐望两手攀着栏杆站了起来,抢过郑直夹着的烟摁灭了扔出去,“你能不能不抽了,之前说压力大,现在动不动就拿起来,还能放下?”
“我好几天了就这一根。”郑直转过头缅怀他被迫失去的半根烟。
“勾陈一不让你抽?”徐望叉着腰,可能是因为使不上劲,胸用力向前挺起来,和风车上的木头公鸡有的一拼。
“他没说,但我怕他说。”
【作者有话说】
如果没有别的人物这次人物小传大概率就是写赵自立。
70 耦合·二十七
◎更新◎
郑直和徐望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出李富德的吼声,“赵自立,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啊?你告诉我林斌是谁!多金贵啊!不能查?”
李俊涛站在门口,看见他俩就像找到救星般冲过来,郑直拦了他一把,差点没跪下,“怎么了,赵局来了?”
“刚才在楼下碰上赵局,他要和李队长讲话,结果李队长让他以后再说,他就跟上来了。”李俊涛压低声音,凑到两人中间,“赵局让我出来,我想给你俩打电话,但是手机落在里面了。”
郑直的眉毛扭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你都听着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见,他俩说话声小,拍桌子声大,我刚才听见哐哐几声想冲进去,没想到门还被反锁了。”李俊涛小声嘀咕着,“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看队长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就有点怪。”
徐望和郑直对视一眼,他俩默契地把李俊涛夹在中间,拥着往前走。徐望拿出手机点开[市局炊事班]群聊,指着上面的菜单说:“快中午了,今天食堂有打卤面,市局一绝,带你尝尝。”
“可李队长……”
“他俩不会有事的,队长就是那个暴脾气,赵局喜欢点燃他。”徐望捏着李俊涛头顶那一撮头发晃了晃,“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俊涛装模作样地点头,伸手把呆毛捋顺,“今天我和李队长去查林斌的医疗记录,结果那边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数据丢了,一会儿说没有记录。”他的嘴瘪起来,像一根用久了的针,钝得没有杀伤力。
郑直岔开话题,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我去喊明明。”
“不用,别打扰她,咱们去吃。”徐望故意干咳一声,“现在十一点,卤子刚出锅,吃起来正好。”
李俊涛还想把话题拽回去,郑直拐着他快步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今天第一碗是我的,徐望你慢慢跑吧。”
徐望跟在两个人身后块步走,结果因为大病初愈浑身没劲被甩了两步远,干脆开始装病,鼻腔和嘴一声哼哼。李俊涛被郑直拽的半个身子往前倾,他害怕徐望出事,一个劲扭头向后瞅,全然忘记了“诉苦”这一茬。
三个人抱着面碗坐在墙角,徐望把卤里的葱挑出来放在手纸上,郑直用筷子敲他手背,“多大了还挑葱。”
“多大了我也挑。”徐望把筷子穿进葱圈,然后甩到郑直的碗边,“俊涛,哥跟你讲,你看他现在说我,他不吃的东西更奇怪。”
李俊涛嚼着面条还没品出滋味就听见徐望喊他。他猛一抬头,面条带着汤沾到他下巴上。
“别听他瞎说。”郑直递了一张手纸给他,“今天上午你和李队还去干嘛了。”
李俊涛接过手纸抹了一把嘴,“我们去和香月分局的周……”他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那个人的名字。
“周强。”
“对,和他讨论了下薛仁的事,他们经过走访调查,初步推断张长勇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李俊涛把筷子斜插进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郑直,“店里的老人说张长勇常年靠赌博为生,瘾大但运气不行,是个扔出去一万赌不赢十块钱的主,他和薛仁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薛仁总借钱给他,他还不上的时候就给薛仁拉皮条,要不就是替他在别的棋牌室出老千搅人生意,反正东文干这一行的都躲着他,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瘟神。”
郑直夹了两片牛肉放到李俊涛碗里示意他边吃边讲,“然后呢?”
“最近张长勇又来问薛仁借钱,听说数额不小,好像是要租店面还是干嘛,他们这些人也说不清,不过薛仁没借他,前段时间两个人在店里大吵一架,还动手了,薛仁的胳膊上被碎瓷片划了个四指宽的口子。”李俊涛并起手指放在胳膊上比量。
“就因为这个?”
“李队长也是这么问的,他觉得薛仁的死法特殊,张长勇就算是杀他也会选择一刀毙命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没必要性侵他。”李俊涛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特意放轻声音,“但周强说目前从薛仁的日常下手找不到第二个嫌疑人了。”
“薛仁被性侵没查出DNA?”郑直扒拉着土豆丝,“今天后厨又忘削皮了吧。”
“没有,只查出了润滑油的成分。”李俊涛用手把侧脸遮起来,挡住自己的嘴形,“我有一个想法。”
“说。”
“我觉得有性侵痕迹不一定非得是真人,我之前听说男的也能用道具。”李俊涛的脸红了起来,“目前调查方向集中在男性身上是很片面的,而且香月分局把精力都放在薛仁的人际关系上,到目前为止连第一案发现场都没有找到,我怕他们把罪赖在死人头上草草结案。”
“我们上午调查也有一些进展,等下午集体开个小会,交流下意见。”郑直把最后一口面条夹起来,他在不锈钢碗壁上看到了自己的轮廓,“我去给李队打包一份。”
“明明姐呢?”李俊涛端起碗喝汤。
郑直的下巴往上抬直指徐望,“你问他。”
“不用。”徐望把最后两块牛肉包圆,“我给她点了煲仔饭,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李俊涛双手捧着碗,他看了看郑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徐望,“你们俩……”
“搞对象啊。”徐望抽了好几张手纸叠在一起,然后从脸颊擦到嘴角,“般配吧。”
“般配般配。”李俊涛咬着嘴唇,虎牙露出来一个小尖,他迟疑良久才憋出来一句,“那郑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徐望听到这个问题后如同二丈和尚一般,他看着李俊涛的眼底,发现那里好像反复使用的调色盘,红色和青色叠在一起,有一种诡异的羞涩。
“我之前以为你们俩是……”李俊涛看着徐望有点“震撼”对表情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上次在楼下大家老把你俩放在一起讲,还说你们是天生一对。”
“是天生一对,他是我最好的战友。”徐望站起来迎着郑直的方向,“我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是‘伯牙子期’。”
郑直走过来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一个看他的眼神含情脉脉,搞得他好像刚打仗归来的战士,另一个压根不看他,脑袋转得像被人推了一把的不倒翁,晃来晃去就是定不下来。
“走吧,一会儿面坨了。”他用腿轻踹了一下凳子腿,李俊涛不自禁抖了一下,郑直笑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俊涛连忙摆手,小碎步跟在郑直身后。
“他说你暗恋我。”徐望举着手,学小学生发言,“不过我已经澄清过了,且此谣言没有大面积散播,不构成犯罪,批评教育一下就行。”
“我没有。”李俊涛捏着衣服角又气又急,他想捂住徐望的嘴但是又不敢,只能在后面解释,“郑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天到晚没正形,你别搭理他。”郑直忽然放慢脚步,他回头看李俊涛,没想到小孩着急追他,差点就撞上来,“李队说没说你们下午干嘛?”
“明明姐说运回来一辆车,下午要检查,他让我给刘法医打下手。”
“那辆车辗转在两名死者之间,上面的发现很有可能成为案件突破的有利物证。”郑直抬眼看着写了楼层的牌子,他竖起耳朵听楼上的动静,他扭头看身后正掐着李俊涛后脖颈的徐望,“爱心外卖员,赶紧去吧,我一会儿忙完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宋明明夹着电脑,鼠标被她甩得咔咔响,“我好像知道他要去见谁了。”
“慢慢说。”徐望扶着她,“咱们别在这站着堵路,回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李富德躺在那把快报废的摇椅上,他捏着鼻梁,连眼皮都没抬,“回来了。”
“给您带了面。”郑直把餐盒放在他斜前方的桌子上,一只手笨拙地把盖子掀开,“您先吃饭,有事以后再讲。”
他指的是赵自立的事。
宋明明这边把电脑接在投影上,她边操作边念叨:“谢伟在这一周才出现半夜出门的行为,我抓取了时间点去对比同时段的监控,发现他每次都会在小学门口系鞋带,我倾向于这是一种信号。”
“那么和他接头的人一定看到了这个信号。”徐望看着时间,“我下楼拿点东西,你们先讲。”
“嗯,我找到了小学附近的平面图,他的右侧是操场,晚上有人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学校晚上有保安,不会轻易让人进去,左侧是华苑小区的二十四号楼,这个小区是比较早的封闭小区,安保系统还算到位,今天下午我跑一趟,把录像带回来。”
“那你目前的推断呢?”
“原明伟,他在华苑小区有两套房子,其中有一套就在二十四号楼内。”宋明明叹了口气,“我想申请他们家的搜查令,李队可行吗?”
【作者有话说】
郑直和徐望是真的惺惺相惜,他们俩没爱情,但是友情Max
感谢宝宝的投雷~希望大家量力而行,你们的喜欢就是给我最大的鼓励,爱你们
感谢在2022-11-02 22:46:17~2022-11-06 08:2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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