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悛戢·三十四
◎小勾偷小狗◎
人民医院门口人头攒动,几个人围成一团,哭声不绝于耳。这里急救室的常态,哀嚎和眼泪换不回飘走的灵魂,像是为生命奏响的哀歌,用喑哑的调子,回忆几段人生。
郑直停下车立马冲进去,随手抓了一个站在门边的护士,“有个叫蔡洪胜的送来抢救,他现在人在哪?”
“您是他家属吗?”护士反手拽住郑直,“他还在抢救室内,目前情况比较复杂。”
“东文市公安局,郑直。”郑直从上衣兜里掏出证件,“他和我们现在调查的一起案子有关,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
“患者多根肋骨断裂,送来时神志不清,如果抢救过来可能还要在ICU里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护士上下打量郑直,“还是麻烦你们联系一下他的家属,患者现在情况危急,后续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医院做不了主。”
话音刚落,郑直的身后传来急救推车飞快运行的声音,护士见状飞奔过去,李富德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样。”
“只说是车祸。”郑直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昨天蔡洪胜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眼皮都止不住颤抖,他不敢想象这场意外和他有关。
“局里刚才来消息,说他没有亲属。”李富德用手钳住郑直的大臂,“已经让俊涛去交警队了解情况了。”
郑直心里有股气提到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肿胀的要命,攥紧拳头大时候像握住一块石头,“李队,你说……”
牙齿啃在嘴唇上,鲜红的血肉泛出白色,他不敢抬起头,只能盯着地板上的巨大光斑,“是不是因为我,蔡洪胜才这样。”
李富德站在他身边,手指抠着已经掉皮的腰带,“别想太多。”
此时此刻,郑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些慌乱的人在他眼前上演默剧,他皱起眉,心像是被油烹了一样,“对不起,我出去两分钟。”
李富德当然没有拦他,郑直快步跑到急救中心门口,他躲在一辆救护车后面,屁股靠着墙,两只手扶在膝盖上,嘴长得老大,鼻涕不听使唤地往下流。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才从这种情绪里逃出来,刚要回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跑,应该是那天在世友前台的那个小男孩。
直到人跑近了郑直才敢确认,他一把把人拦住,小孩脸上全是泪痕,鼻涕挂在嘴上,看起来可怜的很。
“郑警官。”小男孩站定,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马上就要跪下去,嘴一咧,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老板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郑直喉结滚动,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纸,“先别急,我带你进去。”
“一定救救他。”男孩止不住往下滑,直接跪在青灰色的大理石板上,嘴里哭的更凶了,抽噎声盖过话语,郑直两只手插在他腋下将他搂起来,“人现在还在抢救,你先别慌。”
男孩用手胡乱抹着眼泪,从兜里掏出一张装在塑封袋里的银行卡,“郑警官,我这有钱,很多钱,你让医生一定救他。”
郑直抓住那张卡握在手里,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李富德看见后赶紧迎上来,郑直解释道:“世友的员工。”
“你好,我是市局的李富德。”
小男孩半靠在郑直身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老板…怎…怎么样?”
“现在还在抢救。”李富德架着他另一边,把人扶到旁边的凳子上,郑直背对着站在他俩面前,像一座山一样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你叫什么?”李富德的大手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抚摸,“和蔡洪胜是什么关系?”
“何冬。”小男孩的肩膀缩在一起,“我叫何冬,和他是……我是他的员工。”
“蔡洪胜出了车祸,我们的同事正在现场调查,我们陪你在这等。”李富德握住何冬的手,“一会儿可能有医生给你讲他的情况,世友还有其他人可以过来处理这个事情吗?”
“我有钱!”何冬高声喊起来,“我可以照顾他,不需要别人。”
“好,好。”李富德安抚着,一脚踹在郑直的鞋跟上,郑直没回头,只是掏出手机把何冬的名字和那张银行卡拍给宋明明。
大厅里的医护人员匆匆经过,郑直不安地看着他们,害怕有人带来不好的消息。
不过两分钟,一份整理好的信息就发到郑直的手机上,点看一看上面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何冬的身份证另一张应该是他小时候,长得比现在白,大眼睛圆溜溜地不敢看人。
何冬,余市人,21岁,被父母遗弃后在福利院长大,十五岁时来到东文,在东文技术学院上了三年学,毕业后进入世友工作。银行卡是何冬的名字,他名下只有这一张卡,里面有三十多万的定期存款,在半个小时前通过网银分批提了出来,还有二百六十万因为交易限额没有进行操作。
郑直迟疑了一下,回到聊天界面打出一串文字:吴三是不是也是余市人?
“对,我正在查他俩的关系,毕竟吴三之前是礼物的老板。”
“谁是蔡洪胜家属。”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大夫从急救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何冬听见蔡洪胜的名字一杆子冲出去,大声喊着,“我是,大夫,他怎么样。”
郑直跟在他身后,毕竟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孩来说还是太复杂,就算是大人也需要陪伴。
“是这样,现在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状态,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肝破裂且急性肾衰,家属要随时做好准备。”大夫抬眼看了一下何冬,“你是他……”
“我是,我是他弟弟。”何冬迟疑一下,他心虚地回头看郑直,郑直当做没听见歪过头去。
“那你在这儿签字吧,不要离开,一会儿有护士过来找你。”大夫脑袋上的汗滴在文件上,砸出一个水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何冬拿笔的手都在颤抖,最后不得不像刚学写字的幼儿那样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名字。
“暂时还看不到,里面还在进行手术,过后会直接转到ICU观察。”大夫收起本子,语气十分冷静,“我们在抢救过程中发现患者腰椎损伤,以后很有可能瘫痪。”
“瘫痪。”何冬喃喃地重复了一边,他后退一步朝医生鞠躬,头快要挨上膝盖,“不管怎么样,希望您想办法救救他。”
医生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比起哭天抢地把他们奉为神明,何冬已经算得上温和派,他扶着何冬的胳膊,“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医生走后何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脸痛哭起来,声音夹在吵闹的大厅里几乎听不到,郑直蹲在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
直到凌晨四点蔡洪胜才被转移到ICU,护士领着何冬办手续,郑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李富德则先去了交警大队,李俊涛打电话说情况有点复杂,需要他亲自确认。
··
天色刚亮,勾陈一把车停在郑直家楼下,今天凌晨蔡洪胜进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郑直现在应该在市局加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过来,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压得他喘不上气,陈鸣发来的文件和新项目的合同堆满办公桌,吴配华的动不动发来的邀约让他疲于应对,只有在离郑直近的地方他才能喘一口气。
前面有一块草坪,周围种了一圈灌木,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叶子依旧绿油油的,像头发茂盛的怪人,勾陈一坐在车里盯着那里发呆,直到一个黄色的小身影从草丛里窜出来,他定睛一看,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且眼熟的男人。
勾陈一马上拉开车门钻出去,多多大老远就看见他,拽着一个劲儿往这跑,韩知行还没反应过来,死拽着绳子跟着跑起来。
“多多,停。”韩知行以为它看见了小区里的野猫,“不许追小猫。”
勾陈一蹲下来拍拍手,本来要停下的多多更卖力地跑起来,韩知行这才看见他,一脸的不屑。
“郑直呢?”勾陈一明知故问,“多多怎么在你这儿?”
韩知行:“……”
他把手里的绳子又缠了几圈,硬是把多多拽回来,压根没有回答勾陈一的问题,只温柔地说了句,“多多回家了。”
“多多!”勾陈一去抢绳子,“谁让你带他回家了!”
“勾先生。”韩知行站定,轻蔑地笑起来,“我的朋友把他的狗狗托付给我,我理应照顾好它,松手。”
两个人僵持在楼道门口,两只手都因为过于用力变红。突然,勾陈一松了手,惯性让韩知行后退半步,勾陈一眼疾手快地把多多的脖套松开,胳膊穿过多多的肚子一把将它抱起来,然后快速回到车内锁上车门。
多多很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伸着舌头,勾陈一把它放到副驾驶,挂档倒车驶离家属院,走之前还不忘对着站在车头的韩知行竖中指。
【作者有话说】
小勾偷小狗
122 悛戢·三十五
◎更新◎
徐望接到李富德的电话第一时间去了车祸现场,他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前面拉了长长的警戒线,街道上满是汽车和商铺的碎片,车前灯被甩出去把雨棚烧出一个大窟窿。
“让一让。”徐望吼了一嗓子,侧着身子往里挤,警戒线后的交警听见喊声,赶紧钻出来接应他。
“怎么样?”
“事故车辆是一台奥迪A6,我们核对了监控,初步怀疑是由于驾驶员疲劳驾驶引发的车祸,目前现场只有驾驶员一人受伤,已经送到医院,现在吴队正领着人清理道路。”小交警带着徐望往里走,“徐警官小心点脚下,刚才我们队有个小孩就被划伤了,车主算命大的,拖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气。”
眼见为实,徐望有些震惊,A6半个车头都插进墙里,侧面有两个不规则凹面,他指着掀起的后备箱问道:“这怎么撞的,前后左右都是坑?”
“从那头过来,先是撞了围栏又拐到红绿灯杆上,最后冲到墙里。”吴明走过来摘下手套,“队里核查过信息,车主和驾驶司机为同一人,名叫蔡洪胜,是世友的老板。”
“疲劳驾驶?”徐望看见小交警去那边帮忙才敢小声地问:“你觉得呢?”
吴明揽着他的肩膀往警车方向走,“我觉得是刹车失灵。”
“怎么说?”徐望皱起眉头,“监控能看出来问题吗?”
“蔡洪胜在驶入这个路段前就出现低头打盹行为,队里初步判断是疲劳驾驶,只是我个人有一点想法,他在第一次撞击护栏后紧急右转避险但车辆仍未停下,反复撞击多个点后才冲向路边墙体,而且据店主说当时他不在店里,这个位置是没有人的。”吴明回头看了肇事车一眼,“等一会把车拖回去找人检查下吧,到时候出一个具体报告给你。”
“行,辛苦了。”徐望抬手看了下时间,现在刚过晚高峰,虽然事故地点不是主干道,但依旧聚集了大量群众,“哎,吴队,只有蔡洪胜一个人受伤?”
“还有一辆凌志躲避不及时被撞了,车主没事儿,车已经拖走了。”吴明拍拍他的肩膀,“你帮忙疏散下群众呗,拖车已经在路上了。”
“行。”徐望伸出手,“给我件马甲,天黑了我这衣服不顶用。”
“那边警车后备箱自己拿,还有指挥棒。”吴明一转头,“我忙去了。”
围观群众在警戒线外站成一排,其实车祸现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谁漏了消息出去说肇事司机是蔡洪胜,附近几个小帮派的混混都跟要团建似的赶过来,为首的粉毛格外嚣张,嚷嚷着蔡洪胜罪有应得,后面跟着的小孩一起起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和姓蔡的有过节。
徐望拿着指挥棒和喇叭走过去,嘴里喊着:“散了吧,不要影响秩序。”
“警察叔叔。”粉毛吹着口哨,用鼻孔瞪向徐望,“死的是不是蔡洪胜啊?”
“孙浩。”徐望说:“几天不见说话都利索了?”
孙浩低下头,粉头发里面的黑发跟露出来,他眼睛往上瞟,嘿嘿一笑,“警察叔叔,您是哪个单位的。”
“上回打架携带管制刀具刚放出来几天啊?”徐望的眼神从左扫到右,目光略带不屑,“平时就在这片儿混?”
当混混也有三六九等,帮派的地盘和在帮派里的级别是重要的评价标准,这里不算东文的繁华地带,在这边的社会青年大多数都是不念书的小屁孩自成一派,每天除了抽烟喝酒打架找不出第四样爱好,除了影响市容市貌没什么大问题。
“您是市局的?”孙浩撸了一把头发,从屁股兜里掏出一盒黄鹤楼,“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兄弟说这附近出了事过来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凑的?没事干就回家吃饭。”徐望举着指挥棒,顶端的红灯照得他脸通红,夜色下还有点恐怖片的感觉,“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管住嘴别传谣。”
“行,行。”孙浩挥着胳膊朝身后的一群小年轻说:“都散了,别打扰警察叔叔工作。”
徐望看着人群散去才转身,孙浩一下喊住他。
徐望:“干嘛!”
“和您打听打听,到底是不是蔡洪胜。”孙浩笑的谄媚,手指夹着一根烟稳稳地递给徐望。
“不该问的别问。”徐望用指挥棒把烟挡了回去,随后追问道:“蔡洪胜怎么了,你这么执着?”
孙浩晃着腿,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他的消息值钱,一条能卖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手指,“所以警察同志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无业游民,让我吃口饭,我保证这个月肯定不闹事。”
“谁买啊?”
“不知道。”孙浩把手插进后屁股兜里,“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徐望掏出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两张红钞顺手放进孙浩的皮衣口袋,“没事儿就吃饭去吧。”
“哥,您别玩这套,要是有人看见我拿条子钱我还怎么混啊。”孙浩赶紧把钱塞回去,两个人像过年发压岁钱的长辈一样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直到旁边有人发笑,徐望才把钱放回手机壳内。
“已经有人看见了。”徐望耸耸肩,“你要不告诉我,我还能保你个平安。”
“操,哥们你到底是不是警察,这么不讲理。”孙浩后退几步和徐望拉开距离。
“我这身皮如假包换。”
“真不是我不说,您要是想查,去南站后街,那里有几个人专门收信的,”孙浩双手合十作揖,“我真得走了,我盯别人就有人盯我,要是有人知道我卖消息给你我就死翘翘了。”
“那走吧。”徐望的大拇指揩了一下鼻头,“最近别惹事,我们太忙,没工夫拿你们刷业绩玩。”
“不惹事,不惹事。”孙浩一边嘀咕一边后退,大概离了三米远他转身就跑,消失在小胡同的拐角。
徐望回身和吴明打了个招呼,他得赶紧回局里查查孙浩的信息,毕竟线下不能说的秘密换个地方不怕他不开口。
不查不知道,他们居然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之前刺伤徐望的胡明龙能找到吴三就是靠一个叫“浩子”的人。
此“浩”就是彼“浩”。
“原来是老朋友。”徐望摸着伤口,那里变成一条歪歪扭扭隆起的疤,“把他电话给我。”
宋明明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个号码是半年前注册的,目前查到和三个网络借贷公司有联系。”
“借了多少?”徐望搜到孙浩的微信,他在添加请求里写了一个警察的emoji,“他一天到晚走街串巷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我上次问了孙队,他说这个孙浩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也不是非要做混混,一开始自己开面馆来着,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借钱应该也是还之前的债。”
“还债?”徐望笑了笑,“股份制面馆啊?这还有倒找钱的?”
“估计是欠了房屋租借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了。”宋明明站起来扭扭腰,把胳膊伸过头顶,“和以贩养吸一样,有些人也会一边做要债生意一边还钱。”
“通过了。”徐望看见弹出来的对话框,最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徐:有事没问完。
上面的文字变成“浩哥靠谱”,过了两秒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徐:为什么盯蔡?
聊天框上的文字反复变了几次,最后一条长语音发过来,徐望打开扬声器和宋明明一起听。
“您是我大哥,要问什么自己去查吧,我真就是一个办事的,也不是非要查蔡,我们谁都查,南站后街每天有人在那发单,他们会给我们看照片和信息,我们有空就去蹲,其实我不是蹲蔡的,就是路过的时候听人说他被救护车拉走才过来凑热闹,哥我给你删了昂,今天这事你就当没有,饶了我吧,拜拜。”
听完这一大段徐望眼巴巴地看向宋明明,他发了一个逗号过去,果然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靠。”徐望拍着桌子,“我去一趟南站后街。”
“我和你一起。”
··
早晨五点,安顿好蔡洪胜后,郑直带何冬回了市局。
郑直让何冬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顺手递给他一瓶旺仔牛奶,“饿不饿?”
何冬像一只木偶一样摇头,刚才在医院已经用掉他全部力气,此时他大脑麻木,眼睛因为痛哭鼓起来,只要稍微转转眼珠就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只能呆滞地看向一处。
“我去泡两碗面,你趴着睡会。”郑直贴心的把椅背上的薄外套盖在他后背上,“好了我叫你。”
何冬点点头,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其他反应,郑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两桶红烧牛肉面。
热水浇在面饼上,一股清油味冒出来,郑直皱了下鼻子,用叉子固定泡面桶。
“谢谢你,郑警官。”何冬的声音十分沙哑,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如果没有你,老板……”
郑直把面放到他面前,从旁边拽了一把椅子坐下,“你平时也叫他老板吗?”
“嗯。”何冬把两只手放在泡面桶两侧,“叫别的他不应。”
【作者有话说】
蔡老板是个好人(真的)
我很爱这种深情东北大哥
123 悛戢·三十六
◎何冬的故事◎
“你在世友工作多久了?”郑直明知故问,“我听同事说世友现在没有什么管事的人,都是蔡洪胜自己负责,刚才打电话联系也没人站出来,要不是你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三年四个月零九天。”何冬木木的,眼皮耷耸着,机械地回答他的问题,“世友一直都是他自己管,他说不放心别人。”
“记这么清楚。”郑直取下叉子,把泡面盖撕掉,“能吃了。”
“他人好,对我也好,所以记得清楚。”何冬的卧蚕一鼓,眼泪就跟水流似的落下来,他抬手擦了一下接着说:“郑警官,你说他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郑直一愣,下意识安道:“不会的,你别太紧张。”
“老板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何冬抬眼扫着郑直的表情,把手放回膝盖,不安地来回搓,“勾总有意向收购吗?”
“你怎么知道?蔡洪胜和你说的?”郑直端起泡面碗,遮住了半张脸。
“那天你去的时候我在房间里。”何冬垂着脑袋像是要凋零的玫瑰,“你会帮忙的,对吧?”
郑直立刻问:“你和蔡洪胜到底是什么关系?”
“员工。”何冬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翻了几下,自嘲地摇摇头,“不然呢?”
“蔡洪胜经常邀请员工去他家?”郑直继续低头吃面,“我以为他那天说找十几个鸭是开玩笑。”
“他没有!”何冬“腾”的站起来,两只手攥紧放在身侧,“你不能胡说八道。”
“他自己说的,你应该也听见了。”郑直仰着脖子把泡面汤一饮而尽,“你喜欢他?”
何冬不说话,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哭了。
“别哭啊你这,让你们老板知道还以为我趁他不在欺负你了。”郑直赶紧抽几张纸递上去,“你都知道勾陈一了肯定也知道我俩的关系,问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审你,就是朋友聊天。”
“他不喜欢我。”何冬一屁股坐下来,手里攥着纸巾来回揉搓鼻头,“他不喜欢任何人,我没见他和谁好。”
“抽烟吗?”郑直靠在椅背上,两条腿直愣愣地摆着。
“我不会抽烟。”
不抽烟?郑直有点惊讶,何冬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多少会有点恶习,就算不上瘾也绝对不是不会。
“他们不让我抽。”何冬解释道:“有的老板不喜欢别人带烟味,觉得不像小孩。”
“什么老板?”郑直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条口香糖,他这几天没休息好,现在有点顶不住了,“去世友消费的客人?”
“反正就是老板。”何冬打开旺仔牛奶嘬了一口,“我什么时候能回医院?”
“暂时还不行,我们需要对你进行问话,等调查结束我再送你回去。”郑直想吹泡泡但没成功,口香糖变成薄膜粘在嘴唇上,“别担心,医院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现在就审吧。”何冬抓住郑直的手腕,“你不就是警察吗?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啊。”
“第一,我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你现在坐在这里,屋里只有咱们俩我没办法问话,第二,‘反正就是老板’这种回答不过关,如果你准备用这样的答案敷衍我,我是肯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那天去他家的事说出去?”何冬撅着嘴,威胁的话说出来跟撒娇似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所以你不如现在就放我回去。”
“谁教你的?蔡洪胜?”郑直这把是真相信这个小孩没什么心眼,他拍了一下何冬的手背,“你说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和案件相关人员接触是我的工作内容,你出去嚷嚷一顿说不定我领导还能表扬我。”
何冬说:“那勾总的事你也不怕?”
郑直微微一笑,“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蔡洪胜应该知道,至于他为什么找我做中间人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然也不止这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世友卖了?今天这车祸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何冬一拍大腿,他想了想又缩了回去,“我猜的,我在世友就是个前台,都没怎么进去过,他不让我掺合里面的事。”
“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从东文技校毕业为什么能直接进世友?”
“我应聘不行吗?”
“行。”郑直站起来收拾桌子,他心里打着算盘,这小孩看来是不准备和他说实话了,蔡洪胜就算是再有善心也不至于让一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屁孩在世友做前台,还保护的这么好,三年多了也没沾上一点荤腥气,要说他俩没什么鬼都不信,“你要不趴着睡会儿,等问话的时候我再叫你。”
何冬抢过垃圾袋麻利地收拾起来,顺便把他那桶没动过的泡面也扔了进去,他打好包又低眉顺眼地问郑直,“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能啊。”郑直拿上徐望座位上的棉衣,“把垃圾带着,走吧。”
东文的清晨已经有些冷了,郑直昨晚穿得短袖,此时站在小平台上两条胳膊凉飕飕的,何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两条暴露在空气中的长腿微微打颤,两个人挨着墙坐下,面朝东方,准备欣赏日出。
“我和蔡洪胜是在礼物认识的。”何冬眨眨眼,哭了一夜的眼睛此时对着光水汪汪的,“当时我刚来东文,才十五,吴三找人训了我半个月准备把我送给蔡洪胜,让我陪他睡觉。”
或许是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说出来的话让郑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把他送到房间里,蔡洪胜就看了我一眼就让我滚蛋,他说他没有玩小孩的爱好,那是变态。”说着说着何冬自己都笑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那些人教我的什么技巧全忘了,就记着今晚得和他睡,不然明天吴三就把我扔赌场里卖钱。”
这种故事郑直听多了,但每次听到还是觉得哑然,他从拿出一根烟点上,听何冬继续讲。
“蔡洪胜心眼好,还是把我留下了,那晚他让我睡沙发,自己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起来偷偷看他,一直看到第二天他醒了,他和吴三说要带我走。”何冬抽出郑直嘴里的烟摁在地上,“我后来才知道吴三的小弟在蔡洪胜地盘上撒野闹出人命,我是用来道歉的‘礼’。”
“人命?”郑直把半截烟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把玩,眉头倏地皱起来,死死盯着何冬的鞋。
“我来东文之前蔡洪胜身边有个小孩,跟他好几年了,就是心思不正,总想在底下装大王,那年吴三手底下的人去闹事,有个不长眼的没看见,一刀给捅死了。”何冬歪过头,“你不知道吗?”
那个时候郑直还在警校当他的学生会会长,哪能知道这些。
“弄死一个就得赔一个,吴三去余市把我挑了出来,我以前也不叫何冬,都没名,是他给我取得,死那个也叫何冬,他们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随便写的,反正叫起来都一样。”何冬盘起腿,右手捏着脚踝,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蔡洪胜让我去念书,他说小孩都要念书,让我学了个什么空乘专业,纯唬人的,还不如我在吴三那学的多。”
“然后你毕了业就去世友了。”
“没毕业的时候也去帮忙,我就赖上他了,反正都是冬冬,哪个不一样。”何冬苦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真有点喜欢他,他比你们想的有意思多了。”
郑直点点头,“那蔡洪胜出车祸你觉得是谁干的?”
“没有可能是你吗?”何冬的眼神阴沉,“是谁不重要。”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的大楼发亮,郑直沉默片刻,“蔡洪胜的车祸原因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别的,我会尽力帮忙。”
何冬往前一倒,上半身陷入阴影之中,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本事,蔡洪胜不让我碰这些事所以我也不了解,幸好我们还有一点钱,过点小日子还是没问题。”
郑直的胳膊搭在何冬肩上,他眯着眼看向远方,天马上就亮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来,郑直以为是俊涛来了赶忙接起,没想到是韩知行的电话,他恍然想起多多还在他那,估计是来打听情况。
“小直,那边怎么样?”韩知行的声音十分温柔,“我看你一晚上没回来,要不要给你带点东西?”
“不用,我已经在局里了。”郑直站起来背过身去,脑袋卡在窗户旁,“多多怎么样,昨晚麻烦你了。”
“多多很乖,昨晚也没有闹,不过今早我下楼遛它的时候遇见勾总了。”韩知行顿了一下,“多多被他带走了。”
郑直把手机拿远一些,他看了眼上边的时间,然后轻轻吐出一句,“嗯,没事,随他。”
124 悛戢·三十七
◎更新◎
刚刚六点,重案组全员到齐,徐望和宋明明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李俊涛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自己站在桌子前发呆,只有李富德精神饱满,除了眼底抹不掉的红血丝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都醒醒。”李富德干咳一声,拿起面前的菊花茶嘬了一口,“都讲讲查到什么了。”
徐望摇头晃脑半天还是没起来,宋明明在他旁边撑着脸,眼皮粘得死死的,说话一字一顿,“徐望昨天在现场看见孙浩了,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去了一趟南站后街,在那找到了一个叫刀哥的人,只要提供简单的描述就可以秘密得到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包括他今天干了什么、去哪、见了谁,比天眼还灵。”
郑直反应了一下,他莫名想起前两天的照片。
徐望哼哼唧唧地抬起头,“我装作客户去打听消息,按照被调查人的身份收钱,从政商名流到老公出轨他们都能查,而且不需要什么高端技术,队里分两批人,一批会点黑客知识的给被调查人发个病毒什么的查查手机通话记录,另一批就是走街串巷的混混实体跟踪,这些混混通过群聊接单,像李队这样的人的信息一条能卖一千五,比如您下午去门口吃鱼,说不定就被人盯上了,吃的什么鱼、吐没吐刺、爱吃鱼头还是鱼腹都给你写的明明白白。”
李富德把水杯放下,眼睛死死地看着桌面,仔细观察会发现眼白上的浑浊。
他说:“刀哥是谁查清楚了吗?”
“刀哥人叫王东,因为脸上有一条长刀疤才被叫刀哥,今年四十七了,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右手不太能动,多年来都是靠低保生活。”宋明明搓了搓眼皮,两根睫毛掉在脸颊上,“我们还遇见了一个过来汇报的小混混,请他吃了碗拉面,据他说刀哥以前是给警察做线人的,后来警察牺牲了,他被仇家挑了手筋,然后就一直这样了。”
郑直追问道:“哪个警察?有人知道吗?”
宋明明摇摇头,“没说,不过这种事半真半假吧,他们那些人嘴里没几句实话,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我再往下查查,看看有没有线索。”
李富德点点头,他反问道:“你刚才说刀哥叫什么?”
“王东,东南西北的东,还挺大众的名字。”宋明明一拍桌子站起来,两只手交叉活动晃着手腕,“徐望伪装成客人去买了消息,过两天我们还可以和刀哥接触,到时候可以再跟进观察。”
“买了谁的?”郑直摸着左肩,昨晚抱住何冬时拉了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
“杨川的。”徐望没好气地嘟囔着,“这小子还挺贵,两天的行程要两千。”
“你买杨川的干嘛?”郑直皱着眉头,“你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万一他们用点手段你这就是协同犯……”
“罪”字憋在嘴里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他泄了气,语调变得平缓,“而且他成天和你哥在一起,万一伤着你哥怎么办?”
“这两千块除了刀哥抽成以外底下的人连下馆子的钱都分不到,哪里还有帮忙害人的想法?”徐望睁开眼睛,上下打量郑直,“再说了杨川最近忙得很,没工夫在我哥那玩。”
除了李俊涛,在场的其他人都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郑直咬着牙不回嘴,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刚才听到杨川的名字究竟是在担心谁的安危。
办公室陷入沉默,徐望和郑直起争执时其他人一贯不插嘴,就连李富德也很少出来说话,大家都默认这俩人不过两分钟就能和好,掺和进去反而是火上浇油。
“我和李队昨晚在交警大队有一些发现。”李俊涛轻咳一声,用厚重的笔记本挡住大半张脸,死板地读着上面的内容,“根据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来看,蔡洪胜确实有疲劳驾驶嫌疑,我们一直追溯到五点半他从家中出来,先去了世友,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开车前往事发地。”
“医生并没有在他身体内发现中毒迹象,目前人在ICU观察,短时间内没办法进行询问,世友的员工何冬昨晚来找他,说是可以负责后续事宜,两人的关系比较亲密。”郑直平心易气地开了口,“何冬现在在楼下会议室休息,随时可以问话。”
徐望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可以配合,其次就是我们应该去一趟蔡洪胜家,确认他昨晚在出发前有没有见过谁。”
“审讯的重点还有世友这半年来的经营状况以及最近有谁频繁联系蔡洪胜。”郑直说:“刚才我和何冬简单交流过,蔡洪胜对他的保护心还是比较强的,对于世友的事情他可能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他现在对警方还是有所防备,可能是害怕蔡洪胜受到二次伤害,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何冬的那句“不能是你吗?”让他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他几乎百分百肯定蔡洪胜这次遇害和他有关。
“医院那边也要加强看守,防止吴三的事情再出现。”李富德扶着椅背,“明明带着俊涛去审吧,郑直和徐望去调查,我现在去申请搜查令。”
徐望对上郑直的视线朝天翻了个白眼。
“好。”郑直应声答道:“何冬昨晚没睡觉可能状态不是特别好,明明一会儿注意说辞,另外他和蔡洪胜的关系特殊——”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蔡洪胜把他从吴三那救出来,他一直心存感激。”郑直眼神躲闪,“他说他有点喜欢蔡洪胜,我看这孩子挺忠心的。”
“先下去看看何冬吧,小区物业也没开门,现在去调查太兴师动众,我怕打草惊蛇。”徐望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趟厕所,郑直去不去。”
如此直白的邀约郑直不能装作听不懂,只能慢悠悠站起来,“俊涛,你们先下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徐望没等他,自顾自地出了门,宋明明朝李俊涛撇撇嘴,“啧啧,和小学生似的。”
市局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大家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郑直看着徐望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去,在离半步的地方停下,“徐望。”
“喊我干嘛。”徐望背着手,脚步慢下来,“你刚才跟我嚷嚷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以你的身份去做调查有风险。”郑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声音越来越低,“我承认杨川是和那谁总在一起,但他不是也和你哥在一起呢嘛,要是让人拿住把柄怎么办?你们家股票要不要了,让你哥的心血都去喂西北风?”
“所以你还是担心他?”徐望一转身,一根手指点在郑直脑门上。
郑直抬起头,站的像个新兵蛋子,任凭徐望指挥。
“没出息。”徐望的手指挪到郑直的下巴挑了一下,“没查杨川。”
“那你?”郑直愣了一下随后一巴掌打在徐望的大臂上,“你连师父都骗?”
“他老人家刚才都没说话你急什么?”徐望的屁股坐在暖气片上,右手牵着郑直,左手在他肩膀上揉着,“杨川那天说最近感觉总有人跟他,我让王东看看到底是谁。”
“那你刚才那么说。”郑直松了劲,整条胳膊搭在徐望手里,“我以为——”
“你别以为了,我问你是不是有人拍了你和勾陈一的照片?”徐望眼睛眯着,手指顺着肌肉线条摩挲。
郑直被捏的呲牙咧嘴,边点头边抽气,“他妈的轻点。”
“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徐望一脚踹在他小腿侧,摇头晃脑地学他说话,“还‘我们准备冷静冷静’。”
“可他要订婚是事实。”郑直委委屈屈地撅着嘴,“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
“憋死你。”徐望松开手,“先查案吧,勾陈一那边有杨川盯着呢,跑不了。”
郑直忽然扭头就走,“你到底上不上厕所。
会议室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时钟划过的声音,何冬面朝东方跪着,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什么。宋明明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直直撞进李俊涛怀里。
可能是因为察觉有人进来,何冬转过头看了一眼,宋明明握住门把手,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敲门。”
“没事。”何冬扶住身旁的桌子才勉勉强强站起来,眼睛越过宋明明往后看,“郑警官呢?”
“他有别的事情,我叫宋明明,这位是李俊涛李警官。”宋明明走过去拖开凳子让他坐下,“我们有点问题要问你,很简单,就是了解下蔡先生的生活,你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何冬点点头。
“好。”宋明明打开电脑,两只手搭在键盘上,“你叫何冬是吧,哪个冬?”
“冬天的冬。”何冬声音很小,他边说话边掏出手机,“宋警官,能帮我充点电吗?”
李俊涛伸手接过来,是最新的苹果手机,他从口袋里掏出充电宝插上又递了回去,“可能充的有点慢,你别动它,一会儿就好了。”
何冬两只手放在桌面,时而扣在一起时而摊开,中指上的戒指嵌进肿胀的手指,好像诡异的葫芦。
“昨天事发前你见过蔡洪胜吗?”
何冬咬的嘴唇发黄,“见过,昨天他来了一趟世友。”
“当时他怎么样?”宋明明看着他,感觉何冬的五官都紧缩起来,眉间像是有团疑云,“我是说精神状态。”
何冬听完问题思量片刻,而后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说有些事情要办,今晚不来坐班,要是有人找他就推到明天或者打他电话。”
“他说去哪了吗?”宋明明追问,“什么事你知道吗?”
何冬:“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勾就回来了
125 悛戢·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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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人,或者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没有。”何冬眨了两下眼睛,而后直视宋明明,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回答,“嗯,没有。”
“真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没有。”何冬低下头开始全心全意抠手,刚才在小天台摸了地面,指甲里积了一层黑泥,“他是个和善的人,从不和别人起争执,况且世友的生意这么大,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过不去。”
宋明明眉头紧锁,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李俊涛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世友只有他一个人负责运营吗?这么大的场所会不会感觉力不从心?我去翻了最近三年的记录,世友在市政检查中表现突出,从未有过违规记录,门口连违停都没有。”
何冬:“老板想把世友卖了,只是还没有人接手,他私下联系过勾先生,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东文其他公司没办法一口气吞下全部,至于违规这件事,我们一直守法经营,世友不像是别的会所需要干偷鸡摸狗的买卖才能挣钱,我们除了日常消费外还承接商务宴请、酒水分销、偶尔还会租出去供给影视制作,没有别的心思才不会有破格的行为。”
郑直站在门口偷听,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何冬和之前在世友见到的生瓜蛋子不是一个人,和昨晚在急诊痛哭流涕的也不是一个人。
“勾先生是勾陈一吗?”
“嗯,这件事情郑警官也知情,你们可以问他。”何冬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你们能稍微快点吗?郑警官说一会儿要带我回医院。”
事关郑直,李俊涛也不敢吱声,只能先看着宋明明。
“如果你们要查世友我可以配合,去他家也可以带着我,请你们理解我的心情。”何冬突然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下来,声音透过一层层黏膜变成呜咽但却掷地有声,“拜托了。”
郑直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吧,我们先去蔡洪胜家一趟,明明和俊涛先去休息。”
宋明明的手自始至终没离开键盘,何冬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郑直走去。
刚上车还没两分钟,他就在后座上睡着了,徐望揉揉眼睛往后看,露出一个半酸不哭的假笑,“还真是心大,真能睡着。”
郑直打着哈欠,眼看信号灯变红,轻轻踩着刹车停下来,“让他睡去,昨晚哭了一宿,也该累了。”
“昨天去现场,听那帮小流氓说蔡洪胜活该什么的,当时太乱了也没仔细问,后来想起来应该找人去走访调查一下。”徐望问,“你说蔡洪胜为什么要把世友出手啊?和昨晚的车祸有关系吗?”
“不知道啊。”郑直一只手扣在太阳穴上来回摁,“我上次去他家恍惚记得——操!”
“怎么了?”徐望警觉地坐起来,侧着身子观察车辆四周,“后面有人?”
“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人!”郑直打哑谜,眼神坚定地看着徐望。
他说完,还不等徐望回过神,又开口,“只是猜测,但不能排除。”
徐望单手把安全带捏成一条,他抬起胳膊撑着脑袋,眼睛撇向窗外,“别说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静止,后面喇叭声想起郑直才回过神,慢悠悠地启动汽车。
蔡洪胜家楼下没地方停车,他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带车位的路边,就是离目的地有点远,走过去得用十分钟。
何冬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强行开机后没反应过来的电脑,虽然亮了屏幕但无法执行操作,只能木讷地跟在两个人身后,过马路时郑直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会突然变成一把零件。
“你有钥匙吗?”
何冬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郑直,“现在大家都用指纹锁,你上次不是来过吗?”
“没注意。”郑直轻轻掐他,“那用谁的指纹。”
“当然是蔡洪胜的。”何冬甩开他,“不过我有密码。”
睡了二十分钟又变成昨晚那个小孩,郑直站在他身后,“那你带路吧。”
蔡洪胜的家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三个人全副武装走进去,何冬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一盒果汁倒进餐桌上的杯子里。
“你干嘛!”徐望大声呵住,“放下!”
“喝果汁。”何冬扬了扬瓶子,“你要来一杯吗?”
“来个屁,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动,你别找事,老实坐着。”
“过来,这个房间平日里就这样吗?有没有什么不同?”郑直朝他招招手,顺便转身摁住还要说话的徐望,给了他一个别和小孩子计较的眼神。
何冬放下杯子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打眼一看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
“床边的手纸没了。”何冬指着床头柜,“那个地方有一张手纸。”
“一张纸没了不是很正常?”徐望白眼一翻,“你老板现在命悬一线,拜托你讲点有用的话行吗?”
“蔡洪胜的床头一定会有一张手纸,每天都换,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何冬仰视徐望,鼻头气得皱起来,“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习惯倒一杯热水,但那个床头柜是红木的,所以总在那个位置垫一张纸,防止水蒸气滴在桌面上。”
徐望闭上眼睛,“那万一就是昨天出门忘记放了。”
“这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说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何冬说,“还有就是他昨天开的那辆车,好久都不开了,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还说去办事后直接送到朋友那儿寄卖。”
“哪个朋友你知道吗?”郑直一边翻柜子一边问,“昨天出事后你还和别人联系了吗?”
“叫吕鹏飞吧,在新世纪城那边做二手车倒卖的,挺大的店,东文好多豪车租赁公司都是从他那拿车,你问勾总他肯定知道。”何冬跟在徐望屁股后面把他弄乱的地方归位,“你们同事的电话打到世友是我接的,我没来得及和别人说,不过这么大的事估计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用。”
郑直点点头,“这里有监控吗?”
“没有,他不喜欢。”何冬的语气有点落寞,“他不喜欢有人参与他的生活,也不喜欢被摄像头对着,世友的办公室里都没按监控,只有走廊里有一个,勉强能拍到门口。”
他话音刚落徐望从抽屉里拎出一件女士内衣,款式十分暴露,放在胸前比量一下大概只能盖住“重点”,“蔡洪胜会让女的来吗?”
何冬只看了一眼就羞愤地抢过来扔了回去,“你怎么乱动啊!”
徐望一抬眼,“我正在搜证。”
“是我的!”何冬低着头转过身去,“没来得及穿藏在这儿了。”
“你和蔡洪胜……”
“什么都没有!”何冬呲着牙,像是要挠人的猫,“不然能来不及穿嘛!”
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郑直的屁股搭在沙发扶手上,“一会儿把公共监控的位置记一下传回去,我歇二十分钟,咱们去世友。”
“我还是想喝水。”何冬学奥特曼举手,“现烧的能喝吗?”
“喝吧喝吧喝吧。”徐望两只胳膊插在前胸,“昨天现场只找到手机碎片,我让俊涛去打一份通话记录,看看他在出事之前都和谁联系了。”
“呸呸呸。”何冬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自己冲到厨房扶着洗菜池干呕,两根手指头伸进嘴里拼命抠着。
“怎么了?”郑直一杆子冲出去,徐望立马拿出证物袋把剩下的果汁连带包装一起装起来。
“有味儿。”何冬捂住胸口一个劲儿的咳,“是苦的。”
“你先回局里把这个送给韩法医,我带他去医院。”郑直从背后搂住何冬,“让俊涛和李队去世友吧,别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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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勾陈一将车停在郑直家楼下,自从知道韩知行住在附近,他的领地意识突然就被点燃了,不管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全是昨天郑直瞅他的表情和姓韩的欠揍的笑,他巴不得变成小鬼附在郑直身上,全天候跟踪他的轨迹,随时准备撕了韩知行那身皮。
楼道口的路灯坏了,以平均十秒一次的速度发射微弱的光。勾陈一跨到副驾驶,犹豫半天才把半张脸贴出去,眼睛偷偷瞄着三楼的窗,窗后是切菜台,郑直做饭的时候会系着围裙站在那儿,偶尔会回头抱怨台子太低,弯腰好累。
窗户是亮的,可惜并没有他幻想中的人影。他忍不住想要上楼敲门,哪怕看一眼,随便找点什么话题讲两句,比如多多被他暂时安置在陈妈那儿,他还没有从家里搬走,公司的事情进展没有想象中顺利……琢磨了半天,放在车门上的手一动不动。现在的自己只能给他带来废话和烦恼,郑直忙了一天肯定也想找点清静,还是算了吧,在楼下坐一会儿就当做聊过天了。
况且他真的有点害怕,郑直如同他手里的氢气球,即使用力攥紧也阻止不了漏气,随着时间流逝只会变成一张干瘪的带图案的纸,失去原本的意义。
窗户上突然伸出一只手,勾陈一心里一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反复确认那是属于郑直的一部分。
过了几秒,突然有一个男人窜出来站在窗前,勾陈一火速掏出手机,用照相功能放大场景——韩知行穿着墨绿色的丝绸睡衣站在窗前,手里还捏着一块刚切好的西瓜,郑直伸着嘴咬了一口,一只手摁在下巴上接住汁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