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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宋姑姑也曾得意过,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出门谁不敬着,可最后却落得个为了活命,藏身冷宫的结局。

    冷宫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是被皇帝厌弃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女,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她躲在里面,无数次的想,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了的好。

    可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她竟也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直到最近发现,一些先皇后留下的旧人们陆陆续续的消失不见,宋姑姑就知道,很快就会轮到她了,到这个时候,她反倒坦然了,被暗卫抓住后,丝毫没有抵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帝后这一对贱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还想要孩子,做梦!

    她唯一惊讶的是,抓自己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后。

    皇后——

    想起那个女人,宋姑姑有些恍惚,先皇后去之前,最后悔的就是坐视周瑾娶了云摇光,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那般结果。

    若无云摇光,周瑾绝不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叹她当时没看清,将一个猛兽看做了家猫。

    不过……想着宋姑姑又笑了起来,如今周瑾违背誓言,云摇光不会放过他的。

    狗咬狗,又是一场好戏。

    皇帝猛地一摇晃,被孟二慌忙之间扶住。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快说,都给朕如实招来,不然朕诛你九族。”他厉喝道。

    宋姑姑不屑一笑,能留在宫中,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

    但多少还能剩几个,她也不欲连累他们。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她冷静下来,徐徐说了一段往事,揭开了为何最后皇位会落在周瑾身上的主要缘由。

    这么多年来,纵使周瑾登上皇位后,也鲜少有人提起他的母亲,仿佛她的一声随着周瑾登基被追封为太后之后,就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出身太低,又死的太早的缘故,周瑾对她没多少感情,自觉能追封她为太后,已经足够。

    直到如今,从宋姑姑口中,他才知道自己那个母亲竟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女,陪伴着他从不起眼的皇子到东宫太子,最后死于难产。

    至于这个难产到底蕴藏了多少黑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无人得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先皇后主动开口,将他养在膝下。

    之后许多年,先帝对周瑾只是寻常,没有过度宠爱,却也未曾冷落。那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觉得是他运气好被皇后养在膝下,得以常常见皇帝的缘故。

    但先皇后知道,并且一直忌惮他,所以早早就给他下了药,不会要他的性命,免得先帝震怒,让他没有子嗣,断了他夺位的可能。

    毕竟,谁会要一个注定不能有在子嗣的皇子登基称帝呢?

    但最后还不等皇后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被逼去世。

    肉眼可见的,皇帝的面色白的几乎不见血色,呼吸越发的急促,仿佛喘不上气一般,明明倚在榻上,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刹就会散落一地彻底坏掉的感觉。

    宋姑姑腰身笔直的跪在那里,几乎是堪称快意的看着这一幕,报复性的将一切说的清楚分明,格外细致。

    而这份细致,此刻便如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皇帝千刀万剐。

    她说了那毒药的名字,来由,怎么下的,下在什么东西里,皇帝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谁看着皇帝吃下去的。

    从头到尾,只从言语中就能看出当初这个计划是如何万无一失完成的。

    皇帝恍惚之中竟也能想起些许回忆,就这样丝丝缕缕的,将他仅剩的侥幸和希望撕碎。

    是真的,都是真的。

    宋姑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笑,她就那样盯着皇帝,说,“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机缘巧合放出这个消息,没想到在这之前就听到皇帝想要纳妃的消息,所以就忍住了。”

    “果然,让我看到了皇帝违背诺言的好戏。”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摇光那个贱人没想到吧,她倾尽一切为你付出,为你筹谋,几次险死还生,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活该。”

    “你们都该死,该死!”

    皇帝如遭雷击,噗的一口血吐了出去。

    这些人在看他笑话,他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是他的问题,摇光,摇光,是他对不起摇光。

    “陛下,陛下!闭嘴,给我堵上她的嘴!”孟二着急的唤道,眼见着那女人还在那儿发疯,立即呼喝一声。

    眼瞧着皇帝的脸色难看的厉害,暗卫立即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封上。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死死抓住孟二的手,借此为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他没有理会被按倒的宋姑姑,先叮嘱在场的人封口,务必不能使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传出去。

    殿中除皇帝之外,只有孟二以及几个暗卫。

    众人立即齐齐应声。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宋姑姑疯狂的挣动,竟硬是挣脱了暗卫的手,说出了一句话,“你以为这件事云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暗卫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睁大眼。

    “云摇光是个多聪明的人啊,先帝后宫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觉得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不,不,”皇帝摇头,不肯接受这个消息。

    “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可我听说她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你说,她要怀的,会是谁的孩子?”

    说着,宋姑姑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能看到皇帝这个表情,就算现在让她去死,也值了。

    “杀了她。”

    疯狂的放纵中,她听到皇帝的声音,而后颈间剧痛,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暗卫一手捏断了宋姑姑的脖颈。

    孟二只觉的自己的手被皇帝攥的生疼,并且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抽动,他心中霎时慌乱起来,正想关切几句,就看到皇帝身子一倒,闭目晕了过去。

    “陛下!”孟二慌乱的唤道,着急忙慌的就要差人去叫太医。

    慌张间,孟二还记得不能声张,不能惊动人。

    是以,紫宸殿灯火都未曾点亮,只一行人提着灯笼,急急匆匆行走在昏暗中的宫道里,往前去叫来了夜里在宫中值守的太医。

    孟二小心翼翼将皇帝安顿到榻上,六神无主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转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凤仪宫。

    要不要叫皇后来?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想起刚刚宋姑姑所说的话,心跳的飞快,生出十二分的惶恐不安来。

    很快,孟二又回过神,这样的动静只怕瞒不过皇后,若皇后来了,他该怎么说?

    果然,太医未至,皇后就到了。

    眼见着小内侍慌慌张张的来传信,孟二立即出门去迎,刚到店门口,就迎上了皇后。

    “陛下怎么了?”摇光目光一扫,循着血腥味落在乱七八糟的条案上,而后看向孟二。

    孟二硬着头皮,不敢说实话,只含糊道,“陛下身体不适。”

    “不适?”

    低着头也能听出皇后这句话中的冷意和不满,但好在皇后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带路,要去看皇帝。

    孟二想要拒绝,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意识到,让皇后去看皇帝并不妥当,但也只是想了想,他就转身,老老实实的带起了路。

    摇光一路往后到寝殿,入目是床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

    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察觉到平安喜乐没有跟上来,而是守在屏风外,孟二越发的忐忑不安。

    “刚刚,那个宋姑姑都说什么了?”

    心慌意乱中,孟二听到皇后问,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皇后知道,皇后什么都知道!

    完了,他该怎么办?

    种种想法只是瞬间,他额间鬓角,已经布满了汗迹。

    “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一定会管好这张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乱说。”

    摇光没再理会床上的皇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孟二身前。

    “哦?可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她含笑低语。

    孟二咽了口口水,大脑飞快的转动,试图想出一个足矣让摇光放过他的理由。

    “陛下身体有恙,一切都由皇后娘娘做主,奴才但凭皇后娘娘吩咐。”他种种将头磕在地上。

    “您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犹嫌不足,继续补充。

    “你可是陛下的亲信。”摇光说。

    “陛下寡恩,奴才如今知道了这个秘密,早晚会被陛下所不容,他连对您的诺言都能背弃,更何况微不足道的奴才了。”孟二解释说,又道,“况且,皇后娘娘总要人来应付朝中重臣们,请娘娘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保重不会让您失望。”

    “若奴才敢有违背,任凭皇后娘娘处置。”孟二万分诚恳的说。

    摇光垂眸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安静的殿内,窗户开启的声音竟也明显起来,有人来了,孟二的心倏地拔高,惶恐的想着莫非是来灭口的,余光一撇,瞧见一抹黑影。

    是暗卫。

    他慌张起来,只觉要出乱子了。

    可就在下一刹,孟二瞧见那暗卫跪在了自己身侧,沉声说,“娘娘,统领和其他两人都已除去。”

    第22章 “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把剩下的人安顿好,云一会帮你。”

    孟二又听皇后娘娘说。

    “是。”暗卫领命,而后退下。

    孟二吸着气,意识到暗卫也已经被皇后娘娘掌控了。

    既然暗卫那儿安排好了,那只一个孟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凭无证的,谁会相信一个内侍的话。

    再加上,的确需要孟二应付朝臣,只他一句话,就能省却摇光许多功夫。

    摇光转身,说,“记住你说的话,本宫给你这个机会。”

    死里逃生,孟二浑身一软,油然生出些庆幸欢喜来。

    “娘娘,太医到了。”

    平安适时禀报。

    摇光在床榻边坐下,说,“请进来,你也起来。”

    孟二立即起身,眼瞧着摇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了担忧关切。

    很快,太医进来,正要行礼被摇光拦下,说,“不必多礼,快来看看陛下如何了。”

    听出她声音中的焦急,太医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上前把脉。

    几乎指腹刚碰上脉搏,他的眉就紧锁起来,眼中浮现了不安。没有废话,他立即起身打开随身的药箱,边嘱咐褪去皇帝的衣裳,孟二立即上前,几乎刚解开,太医就下手扎针。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恍惚中好似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银针就沾满了胸腹和头部。

    而这只是个开始,太医还在扎,只是动作间多了斟酌小心,额间鬓角汗如雨下,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无需多说,只是看着就能明白眼下情况的紧要。

    摇光不由皱眉,面上浮现了不安,孟二亦是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谁也没有打扰,只在一旁看着。

    待太医行完针后见礼,摇光才又过去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床上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皇帝,而后看向太医问,“说,陛下到底如何?”

    太医抬袖擦汗,犹犹豫豫后说,“陛下,陛下急怒攻心,只怕,只怕有中风之兆啊。”

    “什么?”

    “什么!!”

    摇光和孟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娘娘,这,这该如何是好?”孟二慌乱的看向摇光,不知所措。

    中风一症,轻的口鼻歪斜,重则只怕再不能动弹,有性命之忧。陛下如此,只怕朝中要生出大乱了。

    摇光豁然起身,她没急着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事瞒不过别人,去传信,请宁王入宫。”摇光先吩咐。

    “平安你去。”

    孟二和平安立即应是。

    都是从夺位那步走过来的,他几乎天然有些对摇光和宁王的信任,纵使陛下对两人生出猜忌,但他也仍然认为,两人不会害陛下。

    这么一番耽搁,天已经渐渐亮了。

    还没到时辰,宫门大开,一行宫人骑快马,往宁王府去。

    周瑕很快就从平安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迅速安排下去,而后率人入宫,一路疾驰入内。

    天已经大亮,冬日的日头总显得有些稀薄,就那样淡淡的挂在东边,一点点的网上爬。禁卫守卫在殿门外,统领不在,不值夜的话应当是回去休息了,留在这里的是两位副统领。

    目光和其中一人对视了一下,而后周瑕直入皇帝寝殿,一眼就看到正坐在皇帝床边的摇光,拱手见礼,“嫂嫂,我来了。”

    摇光一直都很冷静,但直到看到周瑕,竟忽然觉出了些轻松和踏实来。

    她也是人,也会忐忑,也会不确定,只是她知道,那些东西表现出来没有用,所以一直在控制自己罢了。

    如今周瑕来了,事就成了大半。

    “坐。皇帝还没醒。”摇光说。

    周瑕看向床榻上的皇帝,眸光淡淡,看不出喜怒情绪来。

    他不需要再醒,他如此想。

    “我进宫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五军营不会出乱子,禁卫也已经安排妥当。”

    “好。”

    守卫宫城最要紧的两支大军都在掌握之中,现在,就是朝臣——

    “孟二,你去,请六部尚书入宫觐见。”摇光看向孟二。

    大朝会后,会一直放假到初八才开朝,但皇帝现在这个情况,摇光必须要请能主事的朝臣们来商议一下,决不能拖延,否则只会让群臣怀疑她居心叵测。

    孟二立即应是。

    “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摇光说。

    军队能压得过心怀叵测的人,却压不住文人的笔杆子,摇光也不可能真把这些朝臣们全都杀了,那不是解决问题,可是想要天下大乱。

    只能智取。

    不多时,六部尚书先后进宫,都被引到了紫宸殿,等到齐了之后,孟二前去,引他们到寝殿。

    几个尚书都是老狐狸,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出大事了。

    其实这个感觉早在他们收到消息一大早就有人去请宁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要知道刚过大朝会,正是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而且那个时间根本并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等到现在,则是验证罢了。

    刚进寝殿,几人就嗅到了浓郁的苦涩药味,绕过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床上闭目昏睡的皇帝,坐在床边的皇后,还有在一旁候着的几位太医以及宁王。

    早开宫门后,摇光又叫来了其他几位太医。

    “陛下万安。”虽然皇帝睡着,但是几人还是见了一礼,而后看向,“皇后千秋。”

    “不必多礼,坐。”摇光面色也有些倦怠,这都不需要做别的,毕竟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连着话都简短了许多。

    “娘娘,陛下这是?”工部尚书最先开口。

    摇光面色越发难看了些,苦笑道,“让太医说吧。”

    六部尚书的目光便就落在了太医身上,太医上前,一一说明,几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中风?!

    的确出大事了,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一国之主的皇帝中风了,而皇帝膝下无子,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情况到底如何?”有人问。

    太医摇头,说暂时不能确定,只能等皇帝醒过来。

    几位尚书也没急着说话,多说多错,现在主要看皇帝能不能醒,醒过来有事什么情况,才好决断。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这好好的,皇帝怎么会中风?

    “据臣所知,陛下虽身体虚弱,但只是损伤元气之过,只需好好休养便可无碍。”吏部尚书徐徐道,之前他们还为此劝解过皇帝,而后问,“怎么就中风了?”

    六部尚书都很清楚皇帝的状况,自从皇帝宠幸共宫女后,几乎夜夜笙歌,他们因为惦记着子嗣传承的缘故,虽然劝解过几次,但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直到一场风寒,太医说损伤元气,才认真起来,几次劝解,眼见着皇帝有所收敛,开始修养身心,怎么忽然就中风了?

    莫非是有人暗害。

    至于这个有人……

    “这……”摇光神色黯淡,顿了顿,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是一件丑事,诸卿还是不知道为好。陛下气急,想来也不愿更多的人知道。”片刻之后,摇光坚定下来,摆明了不会说。

    “陛下十分介意这件事。”眼见有人还要问,摇光加重了语气。

    六部尚书都是聪明人,微的一顿,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陛下很介意,意味着他们知道了他会更生气。

    “那臣等就先等陛下醒来。”吏部尚书道。

    大家都彼此心中有数,摇光也知道吏部尚书的意思,陛下若能醒来,他们自然不必问,可若有个万一,这件事他们还是要知道。

    “陛下一定会醒的。”摇光温声却坚定,而后她道,“朝政的事暂时只能劳烦诸位了,阿瑜,你最近辛苦些,注意着京中内外的动静,也帮几位尚书分担着些。”

    虽说过年闭朝,封印,但有些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不过留下几位尚书,主要是皇帝现在的情况,必须要让这些老臣们守着。

    周瑕立即应是。

    几位尚书心知皇后如此吩咐的目的,虽不想让他插手朝政,但皇帝如此,合情合理,便也没有拒绝。

    总不能,朝政大事真就全数由他们六部尚书决断吧。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由皇室亲王来,可皇帝没有亲生的兄弟,剩下的关系也只是寻常,若他们提议,只怕皇后要以为他们有二心了。

    宁王是陛下的心腹,倒也算合情合理。

    顾忌着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醒,是以摇光没让几位尚书离开,而是暂留紫宸殿处理朝政,陛下若醒来了,也好告知他们。

    如此说好,六部尚书才下去。

    之后摇光稍作安排,便在紫宸殿寻了一处安静的殿阁收拾出来,稍作休息。

    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皇帝一直昏睡,直到下午,才总算睁开了眼。

    周瑾只觉浑身疲倦,一动也不想动,可饥饿难耐,他不得不动,便想着张嘴叫人来扶他一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就不好,再加上之前气急,他只以为是太过虚弱的缘故,没有多想。

    直到要开口,他才察觉不对。

    嘴唇开合几次,周瑾都没能发出声音,安静的殿内,他能听到外面宫人细碎模糊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缓慢微弱的心跳,可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试了再试,还是不行,慌张之下,使尽全力想要起来,但全身上下和四肢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去感受,都是一片虚无。

    他动不了了。

    周瑾睁大了眼,满是惊慌失措。

    他怎么了?

    在这样的不安和万分的焦灼中,时间也变得无比缓慢,周瑾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看到孟二靠近,发现他醒了过来。

    “陛下,您醒了!”他听到孟二高兴的说,然后紧跟着就命人去请皇后和太医。

    ‘蠢货。’周瑾在心里怒骂,他这个情况,怎么能让摇光过来,最应该做的是瞒着凤仪宫。

    但只是转眼,他就反应过来,只怕自己已经昏迷了许久,该知道的都知道的。

    心里越发的下沉,周瑾只觉自己似乎成了为人鱼肉里的‘鱼肉’。

    第23章 “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之后就是一片忙乱,之前的安静散去,喧闹声中,摇光没多久就来了,想来一直都在近前,紧跟着太医也来了。

    “陛下。”他看到摇光担忧关切的看着他,柔声唤道。可他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满心的惊慌无措。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怎么了,目光直直落向太医。

    摇光见了,立即吩咐太医过来诊治。

    “皇后娘娘,陛下似乎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孟二禀报,即说给摇光听,也说给太医听。

    皇帝一直注意着几人的神情,他心知自己的症状几人一定知道,眼见着摇光神色微变,他不妙之感越重,虽直勾勾的看着太医。

    太医将脉诊了又诊,而且还是三位太医轮流诊脉,一个个俱都是汗珠滚滚而下。这幅样子任谁也知道,皇帝的脉象不理想。

    但很显然,皇帝的脉象再怎么诊,也不会改变,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收回手,低着头满心惶恐,将诊断结果说了出来。

    现在是最严重的情况,皇帝中风严重,以后只怕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周瑾的瞳孔一缩,转而慢慢茫然起来。

    中风,他?

    他再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那些从他醒来就不停溢出的惶恐堆积的越来越多,直到现在,他的心底再也兜不住,直接溢到他的四肢百骸。

    明明感受不到,但周瑾还是在恍惚中生出了一股颤栗和凉意来。

    下意识的,周瑾看向了摇光。

    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摇光会如何呢?

    她不会放弃他的,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会!

    可入目之处,却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的关切担忧——

    摇光的双眼满是漠然,她看着他,却好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杂草,毫无感情,更别说他想象的在意,担忧。

    周瑾的心霎时下沉,仿佛被浸泡在了冰水里。

    “我记得中风在经过调理之后,也能渐渐好转。”周瑾直勾勾的看着摇光,看她双眼冰凉,却用着担忧希冀的语气说,仿佛依旧很在乎他。

    他只感觉自己更冷了。

    那些曾经被压下去的心绪翻滚而上,猛地将他的心绪散漫。

    原来,摇光早就不在意他了啊,她甚至是恨他的。

    不,她也不恨他,她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摇光……”周瑾恍惚的想,他根本不能接受,他试图开口唤一唤她,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陛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一直在。”对上皇帝直勾勾的目光,摇光用关切的语气说。之后便同太医商量了一番该如何诊治。

    被请来的三人都是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互相低语商量了几句后,便定下了调理方法。

    说罢禀报给摇光,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让他们忙去了。

    孟二思*衬着要不要带人退下,只是看摇光没说话,就没动。

    摇光轻手轻脚为皇帝掖了掖被子,低语说,“陛下放心,您肯定会好的。”

    皇帝看着乖乖退到一旁的孟二,一直浑噩的思绪分外清楚起来。

    是了,这就是摇光,既然决定动手,怎么会留下隐患。

    可孟二,孟二,他竟然背叛他,他竟敢背叛他!

    那他的暗卫呢?

    摇光敢这样做,说明他的暗卫也已经被解决了。

    周瑾惊愕慌乱,又有些不解和不能接受。

    不是说暗卫很强吗,不是说暗卫是皇室的依仗吗?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解决?

    这些想法乱七八糟的将他脑子塞满,周瑾想不明白,只好暂时不去想,忍不住瞪大眼睛,试图死死的看着摇光,问她为何要这么对他,他这样是不是跟她有关,她是不是在报复他?!

    周瑾整个人仿佛分成两瓣。

    一瓣在说这的确是摇光会做出的事情,并不奇怪。

    一瓣却忍不住怒吼,她怎么敢,她怎么敢?!!!他可是皇帝!

    但很可惜,他不能开口,就算心里的声音再大,也没人能听到。

    摇光装模作样的关心着他,对着那双睁大的眼,忽然笑了一下,似乎看到什么逗趣可乐的小玩意,无关紧要,但有点意思——

    她靠近他耳边,低语,“陛下是不是又在想,你是皇帝。”

    周瑾眼睛微的睁大。

    “真是奇怪。”摇光这句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她端详着皇帝的脸,轻声细语,“明明只是成了皇帝而已。人还是这个人,模样,性格,都没有变。为什么你就觉得,不一样了呢?”

    “好像世间所有人,一切的事情,道理,都要在你成了皇帝这件事面前让步?”

    “可凭什么?”摇光是真的疑惑。

    明明当初夺位的时候,他们为了那最终的目的,可以向皇子们下手,可以算计皇帝,可等到周瑾成了皇帝,却又觉得不能接受了?

    摇光叹了一声,平静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隐忍。而现在,是他有了权力,所以不用忍了,而已。

    “娘娘,几位尚书来了,说是要探望陛下。”孟二一直退在远处,做出一副留出地方给帝后二人说话的样子,待到小内侍过来低语后,忙上前禀报。

    “陛下,你看几位尚书多忠心啊,他们担心你,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呢。”摇光叹道,手指轻轻在他颈侧一按,皇帝就失去了意识。

    摇光平静的看着,让孟二将人请进来。

    皇帝虽然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但眼神有时候也能表现些东西。六部尚书都是老狐狸,不能大意。

    几位尚书自得了信就来了,进来后忙行礼,第一时间看向床上的皇帝,但入目他依旧在昏睡,不由失望。

    没人发现,最前面的宁王第一个看的是皇后。

    目光同周瑕碰了一下,两人心立即都定了下来,知道对方那里没出问题。

    “陛下刚刚醒了会儿,只是神思倦怠,只清醒没多久,就又睡着了。”摇光叹息道,眉间的忧愁更深。

    几位尚书也满是忧虑,问起太医的诊断了。

    话一出口,摇光面上的忧愁又深了许多,孟二更是低下头,两人的模样让众人心中不安,果然,接下来孟二的话就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皇帝已然不能动,也不能言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摇光眉间的愁绪依旧,但依旧很冷静,说出了刚刚对太医们说过的话。

    “中风也不是不能好,本宫已经吩咐太医们竭尽所能为陛下医治,众卿也不必如此忧愁。”

    “天还没塌。”她的目光扫过六部尚书,莫名让人心惊。

    “众位都是陛下的亲信,深受陛下信赖,托付国事,许以尚书之位。眼下如此紧要的时候,正要众位同心协力,方能度过这件事。”

    “是。臣等一定尽心竭力,不复陛下与皇后娘娘所托。”众人立即应是。

    六部尚书从来都不管小瞧这位皇后,从前他们尚能通过皇帝来影响并且压制皇后,可现在皇帝如此,皇后已然独大,再无人可压制。

    没了靠山,众人立即一个赛一个的老老实下来。

    但听到陛下如此严重,几个尚书之前被摇光压下去的问题又开了口,请摇光告诉他们,皇帝为何会如此。

    说到底,他们还是怀疑,这一天的时间,看似老老实实的在紫宸殿呆着处理朝政,实则都想方设法去打探了近日宫中的事情,却只听说从十多天起,皇帝就一直有所动作,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得而知。

    面对六部尚书的请求,摇光百般迟疑,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看向孟二,说,“我也只是听孟二说起,既然你们执意,那孟二,你给几位尚书说一说吧。”

    六部尚书都看向孟二。

    孟二亦是迟疑,他这个样子,越发让几位尚书意识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可还是那句话,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总归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凡是和皇帝有关的就没有小事,关系着国家安定,皇位传承,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乱子,不能小觑。

    眼见着六部尚书是非知道不可,孟二讪笑一声,先是屏退宫人,之后稍稍迟疑,才压低了声音说,“周瑶与一禁卫私通,被陛下发现,一时怒极攻心,这才,这才……”

    六部尚书如遭当头一棒,一时竟有些恍惚。

    周瑶他们是知道的,怀有身孕,之前他们还想过,如今皇帝这样,总要有个保障,若那周瑶腹中恰好是个皇子,好歹也是个指望,他们也能早早打算起来。‘

    可结果,皇帝现在的情况竟然与她有关?!

    怎会如此?

    他们第一反应是阴谋,周瑶得陛下宠爱,眼看着就能靠府中的孩儿一步登天,怎么会做出与禁卫私通的蠢事来?

    而且怀疑对象也是现成的,就是眼前的皇后。

    “这,是不是有误会?”兵部尚书没忍住问。

    既然开了口,孟二接下来的话就顺当多了,一味低着头,从头道来。

    周瑶和那禁卫是老相识,早在被陛下宠幸之前,两人就一直互相往来,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他很是说了一番陛下如何命人彻查,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便是周瑶本人也已经认罪等。

    “昨夜陛下查出实证,千真万确是不会冤枉了她,一时大怒,当场就呕出血来,晕了过去。”末了孟二说,“昨晚陛下已经吩咐,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尽皆处死,皇家暗卫亲自动手。”

    六部尚书尽皆沉默下来。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陛下气到中风吧?”刑部尚书敏锐道。

    皇后和孟二又沉默下来。

    六部尚书眼看着皇后转头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只露出侧脸。

    “因为……”

    他们听到皇后缓缓的,仿佛呓语般说,“俱周瑶所说,陛下发现了一件事。”

    “先皇后曾对陛下下毒,他此生注定无嗣。”

    话落,殿中一寂,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之前不是还有女子有孕?”有人追问。

    “楚芸已经拿下问询过,她之前有孕,是用了秘药所致的假脉,并不是真的。”

    六部尚书艰难的将这件事细细拆开,仔细去想。

    所以说,楚芸是假孕,而周瑶腹中,是与人私通才……皇帝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忽然知道这样的事,皇帝急怒攻心之下中风,倒也能说得通了。

    如此想着,众人看向皇帝的眼神不由添了份微妙。

    绿帽这种事,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会有,可没想到皇帝也会……

    “这件事出得本宫之口,入得诸卿耳中,在此之外,本宫不想再有其他人知晓。”摇光转头看向众人。

    六部尚书知道此事之紧要,一一应是,保证不会对外人言说。

    可……

    虽没有明说,但几位尚书都想过,若陛下有个万一,周瑶又有幸诞下一个皇子,便扶皇子继位,届时请太后摄政也可,可如今那孩子身世存疑,皇家的血脉不容有失,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继位的。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过继吗?

    但这着实是个下策,过继来的宗室子嗣有自己的父母,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太不稳妥。

    或者是请其他亲王继位?

    但这更不妥,先帝在世的子嗣尚多,届时定会掀起风波无数。况且皇后不一定会同意,若其他兄弟登基,那她这个皇后到时候地位就尴尬了。

    如此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无论如何竟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来,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摇光没说话,孟二将头使劲往下埋,更不敢说了。

    “诸卿不必着急。”摇光的声音淡下来,说,“太医们医术精湛,陛下会好的。”

    “嫂嫂说的是。”周瑕适时开口。

    六部尚书心道希望微妙,但总惦记着一个万一,想着皇帝万一能好,现在说多了,岂不平白招致记恨,就没再说下去了。

    再加上宁王尚在,摆明了旗帜鲜明支持帝后,就都暂时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见着众人都老实下来,周瑕上前,先关心了一句皇帝,而后看向摇光,说,“陛下如此,嫂嫂更要保重自己,记得好好休息。”

    摇光嗯了一声。

    而后周瑕便就开口,将六部尚书不能处理的事情一一说出来,请摇光决断。

    摇光略有迟疑。

    六部尚书更是迟疑,他们从皇帝登基之初就一直在防备摇光,当初那场夺位风云,凡地处高位者,都能发觉其中摇光的影子。

    这位皇后的手腕,比陛下都要更胜一筹,焉能不让群臣心惊。

    他们有心想要拒绝,但如今皇帝如此,不能理正,皇后在旁辅佐理所应当,他们若拒绝了,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迟疑间,摇光率先开了口。

    “按理说朝政之事,我不该多言,只是如今陛下如此,我只得僭越了。”摇光说着,抬手揉了揉额角,露出些倦怠来。

    第24章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

    “若有问题,待陛下好转,本宫任凭处置。”摇光道。

    事已至此,再加上宁王摆明了只支持帝后,不准备让其他亲王或者宗室插手,六部尚书也不好说什么,就听着摇光的话,一一同她商议起来。

    即使如此,他们一开始也并未太在意,想着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就算颇通后宅手段,在国家大事上又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说到底,还得他们想办法。虽未表现出来,但几人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若听到不中意的想法,该怎么敷衍。

    可等到摇光开口,众人不由一惊。

    不管是说话,还是决断,她都言之有物,并且十分合适,他们做的准备全都落了空。

    要知道所谓合适,听起来简单,实则并不容易。

    有些建议很好,但并不适合当下,有些听着不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只会一团糟。这合适二字,看似中庸,不算太好,但也意味着不会出乱子。

    国家大事,任何意见不起眼的小事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大多数时候,中庸,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这份意料之外,让几位尚书都有些微的失神,好在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和摇光商讨起来。

    将事情一一定下,众人才一一若有所思的退去。

    对于皇后所说,陛下修养的事情,众人并不抱有多少期待。

    天底下中风的人不少,可能修养好的能有几个,更何况陛下的状况又是如此严重,只怕,希望渺茫。

    摇光将周瑕留下,没再呆在这满是药味的寝殿中,而是到了门外。

    这一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傍晚了。

    “那几个老狐狸想必不会死心,嫂嫂小心。”周瑕关切的道。

    摇光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放心就是。”

    毕竟,之前配的毒药都已经进了皇帝的肚子,而他那些沾染了毒的枕被也已经清洗干净,这会儿就算神医降世,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而皇帝发现那些事的尸魔,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动手过,只是推波助澜。

    躲在冷宫的宋姑姑,被分在紫宸殿洒扫的田兴,楚芸如何恰好发现周瑶私通,那个禁卫身手极好,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这些她一个一个漫不经心落下的棋子,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最终组成了她想要的棋局,也成功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先皇后留下的亲信都让她除尽了,宋姑姑真以为她是运气好,躲在冷宫才没让人发现的吗。

    摇光笑了。

    见她信心十足,周瑕不由笑起。

    他相信嫂嫂,就算真有什么万一,他就算屠尽天下,也会保嫂嫂安然无恙的。

    在太医们尽心的诊治中,一晃眼就到了初八,开朝复印。

    一整个年节,六部尚书几乎一直呆在宫中,加上摇光没有刻意封锁这个消息,所以一些朝臣们还是知道了大概。

    虽然陛下不在,但朝还是要开的,在宁王的提议下,摇光垂帘听政。至于朝务,百官照常上奏,朝后留六部尚书同皇后一起处理,宁王辅佐。

    然而,这样看似平静的局面岌岌可危,皇帝中风的消息还是如一阵清风般,从宫墙席卷出去,吹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中。

    宗室们几乎理所当然的蠢蠢欲动起来,伸出了试探的枝丫。

    接连见过几位在总是中很有威望的老王爷,摇光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耐烦和倦怠。

    她也不着急,或是安抚,或是弹压,将众人都按了下去。

    左右,如今京中最重要的两支军队,五军营和禁卫军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些宗室也翻不出什么气候来。

    比起他们,倒是那些分封各地的宗室们要更加注意一下。

    本朝立国之处,便引前朝之事为戒,随分封,但不设国,一切事情依旧由各地州府衙门呈交朝中处置——

    话是这样说,可那些王府在当地经营百年,多少会经营出属于各自的势力。

    所以,早在皇帝中风当天,摇光就和六部尚书商议过,一一遣人注意各地动静,并且下令各州府严加提防。

    目前为止,暂时没什么乱子传到宫中。

    不管是外面,还是京中暂时都稳住,余下的宫中也都只是小麻烦。

    西苑先帝留下的嫔妃们都很老实,之余皇帝宠幸过的那些宫女们,更掀不起风浪。不过,现在皇后掌权,没有为难她们,便已经足够让她们庆幸的了,一个比一个老师的蛰伏起来。

    如此林林总总,总算安然无恙的顺利度过了一开始的乱局。

    这份平静维持了半个月,直到太医再一次诊断,皇帝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朝臣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一进言,劝摇光早做打断。

    说话间,众人都注意着宁王的动静,生怕这位会觉得他们为难皇后,记恨上他们。

    但从始至终,宁王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若真以为他安静那就错了,这半个月下来,朝臣们也明白了,宁王的安静是真的,但只要皇后一句话,一个意思,那他就会成为皇后手中最锋利的刀,任凭指使。

    于是众人又看向皇后。

    垂下的珠帘微动,隐约可见后面那道端庄雍容的身影,他们看不清,心里便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疑,忍不住添了几分忐忑。

    这位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皇后并没有说什么,只道要与几位尚书商议,群臣便就没有再说。毕竟皇后脾气虽然不错,但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正经商议国事无碍,若他们得寸进尺,自然有苦头吃。

    待到下朝,见着皇后离开,众人才围住六部尚书,想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过继嗣子的事情。

    六部尚书一一安抚,在众人的萦绕之中,心思难免浮动。皇帝不在,虽皇后摄政,但他们手中的权利还是空前的强大起来。

    如此种种,难免让人野心膨胀,生出些若皇帝一直不在……

    可任什么样的想法,待看到宁王之后,都一一老实,进而沉寂下来。

    有这位在,尚且没有他们野心勃勃的时候和地方。

    这段时间,不少亲王蠢蠢欲动,都被宁王按了下去。

    这位手中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也不知皇后是怎么想的,她就丝毫不担心吗?

    就算宁王现在对皇后能抱有感激和忠心,可天长日久以后呢?

    谁能保证宁王能一直如此,万一他有异心,只凭他手中的权利,这京中谁能阻拦他?

    可现在这个特殊时候,正需要宁王的存在,是以,不管心中有多少担忧猜疑,他们也都按了下去,只小心防备着,谁也不会乱说。

    周瑕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过多理会。

    几人见了一礼,而后被宫人引进殿内。

    见礼过后,摇光叫起,没有废话,直接说起了正事,道,“诸卿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早就各生了心思,只是拿不住摇光的想法,便反过来问她,“如此大事,臣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摇光目光扫过几人,说,“我一个后宫女人,能有什么想法。”

    “于我而言,不管选谁,都差不多,还要看诸卿的意见。今日早朝群臣的奏议本宫听了个大概,说的最多的是过继宗室子,或是选一亲王继位,诸卿觉得哪个提议更好啊?”

    几位尚书闻言,悄悄去看摇光的神色,这段时间照顾陛下,显然让皇后娘娘有些倦怠,眼见得,她的神色有些憔悴。

    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她的端庄雍容,那一身母仪天下的气度无人能及。

    斟酌着,众人先后开口,都更支持过继宗室子。

    皇后尚在,又有宁王,过继宗室子养上几年,慢慢接管朝政显然更好。相比之下,若则亲王继位,难免会与皇后已经宁王争权,届时两方势力争斗,只怕会引得朝野动荡。

    当然,最主要的是——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宁王外领五军营,内摄朝政,连禁军也听他号令,将一众亲王压制的死死的,眼看着连水花都没冒起来。

    但凡有人能抵过宁王的威压冒头,他们说不定会支持一二,可现在看着,显然全无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的意见。

    她想选谁,谁就最有可能。

    摇光静静听着,说,“那就再等等,再看看。”

    说完这件事,她又和几位尚书商议了一番,便请他们去紫宸殿忙。而后自己转身绕过屏风,入了内间,一抬眼,就见皇帝正虚虚睁着眼看她。

    皇帝的眼睛太精神,总想透过这双眼跟外人说些什么,摇光又不能一直让他昏睡,所以只好让他没力气了。

    这点倒是不难。

    “陛下都听到了,您觉得选谁好呢?”摇光在榻前坐下,烦恼的说。

    周瑕默默跟在她身后,只扫了皇帝一下,就将目光全数落在摇光身上。

    周瑾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气的浑身发抖。

    可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动弹不得,发抖只是他妄想中的错觉。

    他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竟然没看出周瑕有这个心思。

    他喜欢摇光,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还有摇光,摇光竟然会和周瑕在一起,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

    可不管周瑾怎么生气,怎么愤怒,也没人能听到,没人能知道。

    唯二知道的两个人,谁也不在乎。

    “这选来选去,都是别人的孩子,养不熟的。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最好,可惜,陛下没这个运道。”

    周瑾想要瞪她,想要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很可惜,再怎么瞪,他也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摇光看了觉得可乐,就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之前活蹦乱跳的皇帝她看了只觉得恶心,还是这样的,安安生生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动的,看着更顺眼。

    毕竟,他的皮相也算出众。

    当个摆件差强人意。

    “不过,陛下没有,妾身却是有的。”她慢悠悠的说。

    周瑕看着摇光的眼睛微微睁大。

    周瑾一震,那种震动清晰分明的透过眼睛传递给了摇光,她缓缓笑了,用温柔而缱绻的声音说,“陛下,我有孕了,你欢喜吗?”

    周瑾拼命将眼睛瞪大。

    “嫂嫂。”周瑕忍不住唤了一声,有些慌乱。

    摇光无奈的看他一眼,笑着说,“傻子,骗他的。”

    周瑕顿时就安心了,忍不住对摇光笑起来。

    “我可不想生出孩子来,还得唤他一声父亲,没的叫我恶心。”摇光漫不经心扫了眼皇帝,说,“他不配。”

    “断子绝孙,才与他相配。”

    第25章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至于我,待这一摊子稳了,自会寻一个可心的人,生下我亲生的孩儿。”她说着话,含笑的目光落在周瑕脸上。

    周瑕心中霎时怦然。

    嫂嫂,嫂嫂说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周瑾再次疯狂开始挣扎,他想怒骂摇光,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寡廉鲜耻,想怒喝着要杀了她。

    但任他如何挣扎,依旧一动不能动。

    到最后,他绝望的放弃,看着连看都懒得看他,站起身和周瑕并肩离去的摇光,心里只剩下哀求。

    他仿佛流着泪,一遍一遍的说,‘摇光我错了,摇光,原谅我,摇光,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这么对我,摇光。

    但摇光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走到外面,她叫来孟二仔细叮嘱,要好好照顾皇帝。继承人未定,现在还不到皇帝死的时候,便宜他再多活几天了。

    “收敛点。”不消看摇光都能感觉到周瑕灼热的目光,从刚刚听说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就开始了,遂头也不回的警告了一句。

    周瑕低低应了一声,听话的垂下眼,只是目光还是落在摇光的裙角。

    可再怎么忍耐,他也克制不住自己涌动的心潮,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若他与嫂嫂有孩子,嫂嫂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他了?

    他不在乎什么孩子,寻常人在意的子嗣绵延,周瑕从来都不以为意。

    他只在乎嫂嫂。

    若嫂嫂喜欢,那他就对那孩子好一些,若嫂嫂不喜欢,那他就凶一些,要嫂嫂高兴了才好。

    “阿瑜。”摇光驻足,看向园中的几株梅树,正月里,梅花初绽,便示意众人不必跟着,抬脚往园中去赏梅。

    “你看那枝花怎么样?”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她驻足,指向树梢一枝半开的梅花,上面还带着几只花苞,含蓄的绽在枝头。

    “很好。”周瑕认真的说。

    “我也觉得不错,去帮我摘下来吧。”摇光含笑。

    周瑕立即动身,脚尖一点,翩若惊鸿,只是一个闪动,便择了一枝梅花递给摇光。

    自去岁摇光赞了他一句穿白衣好看,他就生生穿了一个月。再好看的人,总是一个样子也会看够,直到摇光最后哭笑不得,才让他换了别的颜色。

    他今天穿的就是一身紫色的亲王服,若说白色衬的他缥缈出尘,那紫色就倍添妖气,那股非人的绮艳,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摇光伸手,自他掌心捻走了梅花,指尖轻轻划过,清晰的感受到他轻微的一颤。

    抬眼对他笑了笑,她转过身,说,“一转眼,就要春天了。”

    “等这一阵忙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春光。”她说。

    “好,我同嫂嫂一起去。”

    凛冽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不远了。

    几天后,在朝臣们的进言中,摇光松了口,表示选宗室子过继皇帝膝下。

    群臣立即松了一口气。

    一晃眼,年后初八开朝到现在都半个多月,正月到了下旬,眼看着没几天就二月了。在确定皇帝显然是好不了之后,朝臣们就开始为了继承的事情跟摇光来回拉扯,也有十来天了。

    如今,终于得以定下。

    大多数的朝臣们在请摇光选嗣过继的时候并没有私心,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之事,关乎天下人,若能后继有人,臣民们也能心安,总好过现在整日担忧,易生动荡。

    眼下皇后松了口,那剩下的,就是选人了。

    宗室繁衍至今,分支无数,只先帝就有十几个子嗣,更不要说前几任帝王留下的子嗣们了。

    如今要选嗣过继给皇帝,眼看着就是一步登天的事情,谁家不想要。

    摇光也不急,和六部尚书商议之后,决定选六七岁的孩子,这个年龄已经懂事,到了进学的年纪,正好接进宫学习帝王心术。

    见她这样说,群臣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摇光想选一个年龄小的,免得养不熟,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摇光要继续摄政。

    人心易变,谁知道摇光到时候还愿不愿意还政,变数太大。

    若年龄大些,多少能避免她一家独大的局面,众人更乐于看见。

    摇光知道群臣的心思,得空对身边的宫人一笑,说,“我可不想养孩子。”

    而且还是别人的孩子。

    有了这一条,接下来就方便了。

    摇光没急着见人,而是将各家适龄的孩子聚集到一起,名宫人们照顾。足足百余人,第一天就去了几十,太调皮的,容易哭闹的,这种表现最明显的最先被送回家。

    之后接连半个月,每天都会送走一些。

    阳奉阴违的,品行不好的,脾气急躁的的,性格不好的,耍小聪明的,这般到最后留下了十余人。

    对这十余人,摇光请了翰林去教导,又按照天赋和勤奋等,选中的最后三人。

    六部尚书表示,想请摇光在这三人中选一个。

    摇光拒绝了。

    “我只要一个。”她说,而后看向周瑕,笑道,“阿瑜,你去选吧,将你觉得最合适的那个带到我面前。”

    周瑕毫不迟疑,一口应下。

    “皇后娘娘,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吏部尚书下意识阻拦,事关储君的大事,让宁王决断,不论怎么说,也不合适啊。

    “诸卿不必多说。”摇光制止,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剩下的三个孩子中,几位尚书也都有各自的倾向,若让你们去选,只怕会百般争执不下。”

    “宁王身为辅政王,以后储君和他相处的时间还多着,提前打好关系,岂不正好。”

    六部尚书自然不会这么好说服,只是看摇光已经定下主意,显然不是他们能轻易说服,便就同意了。

    说到底,能被留到最后的三个孩子任哪一个都是优秀的,摇光选谁都行。实在没有必要为此与皇后争执。

    “不过,有句话本宫也要与诸卿说在前面。”摇光正色道,“本次继嗣,本就是无奈之下的办法,为保安稳,只会选择一个嗣子。但人生无常,人性难定,万一这个孩子在诸卿的教导之下,依旧没有储君该有的德行品性,诸卿觉得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精神一震,知道这是在摇光妥协,同意过继子嗣后,提出的要求。

    互视一眼,几经思索,众人见礼,说,“请皇后娘娘示下。”

    “君者,关乎百姓社稷,不能有一丝勉强大意。”摇光很认真,说,“若过继的嗣子不行,那便从宗室旁支再选。”

    “这……”众人迟疑,换嗣一事,可不是小事。

    “诸卿放心,本宫并非苛刻之人,只要心地有为君之德,不昏庸,不残暴,自不会刻意为难。”摇光补充。

    毕竟皇室动荡,最难过的是百姓万民,她固然心狠手辣,却也对那些只能随波逐流,如同杂草一般艰难求生的寻常百姓怀着几分怜悯。

    “是。”摇光说的诚恳,六部尚书不免动容。

    他们为官至今,能走到这一步,固然私德方面会有些小亏,但大是大非面前,却也不会含糊。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君主对天下黎民而言,是何等要紧。

    “领皇后娘娘之命。”不管之前有多少龌龊,心中存着什么芥蒂猜忌,这一刻,几位尚书都存着些敬佩。

    当然,或多或少也有着安抚好摇光,好让过继一事顺利进行下去的念想和意图。

    摇光并不在意,能说这一句,已经是她的良心了。

    若到时候真养出了个畜生,那自然有收拾畜生的法子。

    说道这里,摇光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一侧。

    这里依旧是紫宸殿寝殿,隔着一扇屏风,便是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的皇帝。

    几位尚书看出了她面上的复杂,配合的动容一二。

    至于真假,无人在意。

    从知道皇帝再也不能好之后,在六部尚书眼里,他就已经与死人无异,被彻底放弃。

    若他能好转,他们为他尽心竭力,还能得一忠心护主的美名,可现在……

    着实没那个必要。

    摇光又与几位尚书聊了一些朝事,便让他们去忙了,而后起身,绕过屏风到内间。

    皇帝如行尸走肉般在床上生生躺了近两个月,虽然内侍们尽心竭力的伺候,但周身仍旧无法抑制的被一股陈腐的气味萦绕。在远处时,尚且能被殿中燃着的龙涎香覆盖,待靠近了,便越发明显。

    摇光止步在床榻前三步之外,看着床上的皇帝。

    两个月的时间,任周瑾之前如何挣扎,现在都已经麻木,在听到她靠近后,双眼僵硬的一点点挪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曾经很多次,摇光对上过他的视线,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让她看到她的心意,想让她们回到从前,可那时候的周瑾都只是移开目光。

    日进时移势易,他倒是拼命想让摇光看清他的心意了。

    但摇光已经不在乎了。

    “你心心念念的抱着这个皇位,想让一切都在你的皇位面前俯首。可结果,一个真正忠心,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的人都没有。”

    “你真可悲。”

    摇光幽幽道。

    周瑾眼神动了动,听懂了摇光话中的意思。

    朝堂上那么多的朝臣,若有心*,怎么会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说到底,只不过是他们没这个心思罢了。

    左右没了他周瑾,也还会有下一个皇帝,日月照常升起,四季依旧轮转,日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被放弃了。

    周瑾早就在一个个孤寂的日夜里想明白了这一点,可如今被摇光点明,还是不由被刺痛,微微睁大了眼。

    “阿瑜,你我要引以为戒。”摇光说这个话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皇帝的,一句话后口中一转,看向周瑕。

    “是。”周瑕乖巧应声。

    “这个嗣子无须刻意,能留到最后的都差不了多少,你只需挑顺眼的就行。无须管什么性格老实听话与否,不管什么样的人,等掌握权力后,都会滋生出野心,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只需保持自身强大,足够应对一切即可。”

    “嫂嫂放心,我知道。”周瑕说着笑了,“你的教导我从不敢忘,一直记得。”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摇光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周瑾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亦或者是不能领会,竟没有学到半点。

    他即没有斩草除根,除掉一切阻碍的狠辣决心和手腕,也没有嫂嫂那有勇气面对一切的自信坚韧。刚刚掌握权力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排除异己,想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最后也就理所当然的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周瑾依着声音看向周瑕,恰恰好的收到了他的眼神,胸口顿时仿佛被巨石堵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他是皇子,是皇帝,不管是从前还是、还是……都不曾失了身份和体面,哪里轮到到他一个野种,一个沾染着胡姬肮脏的血脉,自幼被人欺辱,过得连条狗都不如的周瑕来讥讽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周瑕就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说他的——

    说什么他能登基,都是运气好娶了摇光,得她筹谋,才得以有今日。

    可笑,可笑,他是皇子,被先帝看重,继承皇位天经地义,岂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周瑾近乎癫狂的宣泄着,可等到看见摇光离去的背影,惶恐突如其来,让他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盖在心底的,他不敢不愿亦不想承认的东西终于得以冒头……

    那些一次又一次因为摇光的聪明,细心,谨慎而躲避并且度过的危险,那些怀揣着欢喜激动将摇光揽进怀中的拥抱。

    当初,他也曾庆幸并且开心自己得以娶到摇光,并且想着若他登基,就要给摇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什么时候,他忘了呢?

    周瑾陷入茫然。

    第26章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

    不知过去多久,周瑾才总算回神,然后又陷入了另一轮的出神。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一时万般愤恨,一时又懊悔不已,如此来回拉扯,等他平静下来,只觉自己就像个疯子。

    他疯了吗?他真的没疯吗?

    周瑾艰难的动了动眼珠,却只能看到床帐内狭窄的一方天地。

    大概快了吧,他最后想。

    外面春光正好,风和日丽,花明柳媚。

    摇光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叫上周瑕往北苑跑马散心。

    骏马在山野间略过,摇光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最后将这枝花别到了周瑕的冠帽上。

    白发乌帽,一枝桃花,深幽的绿眸静静的看着她,里面是波涛汹涌的爱意。

    每每看着周瑕的眸,摇光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她曾疑惑过,周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只因为她帮了他吗?那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

    然后又被周瑕的表现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的确很爱她。

    大概是她不懂爱吧。

    摇光决定放弃理解。

    “阿瑜,我们比比,看谁先到那棵老梨树处。”摇光的笑意比春光还要明媚,挥鞭一指远处那棵大约生了几百年的老梨树。

    一簇簇雪白的梨花组成了极大的树冠,无比醒目的立在一片春意中。

    “好。”周瑕笑道。

    两人提鞭纵马而去。

    不同于摇光,周瑕的心思完全没在什么春光上,大多都放在摇光身上。

    自入宫后,尤其是近两年,嫂嫂已经有许久未曾这样开怀过了。

    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处理掉皇帝。

    最后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老梨树。

    摇光抬头看着头顶,一枝枝枝丫交错,梨花清媚,风吹过时,花如雨下。

    梨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摇光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你就哄我吧,发挥了几成?”她笑着看向身侧的周瑕。

    自周瑕十六岁时,摇光就打不过他,骑射也比不过他了。

    这小子大约是个武学奇才,明明十多岁才开始正是学习,但进益飞快,堪称一日千里,加之又继承了宁王府世代相传的天生神力,她估摸着,如今天底下大概没几个是这小子的对手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摇光多多少少还有些泛酸,想她少时,也被长辈视作练武奇才,很是骄傲了好些年,结果就遇见了一个周瑕。

    “七成。”周瑕老老实实的说。

    “哼,看来只有五成。”摇光立即说,看出来他安慰她的心思。

    “我歇会儿,不跑了。”再怎么喜欢,跑了这一趟,摇光也有些累了,说话间翻身下马。

    这梨树底下的确是好光景,摇光坐下歇了会儿,抬头看着交错的枝丫,心中忽然生出个冲动来。

    说干就干,她起身开始爬树。

    梨树,尤其是这种老树,十分好爬。

    摇光将裙角掖在腰间,踩着绣鞋轻轻松松就爬了上去。

    周瑕怔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然后就笑了。

    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和摇光见面,他为了躲避那些兄长的欺负躲进了树林里,然后就听到一句话从头顶飘下来。

    “你就是那个白发异瞳?”

    他惊愕抬眼,看到从树枝旁探出的少女脸颊,清瘦苍白,带着些病气,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但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那种感觉当时的周瑕说不出,但他现在却能描绘出一二——

    就像冰封着的两团火焰。

    有着灼烧尽一切的力量,却又竭力克制。

    “真好看。”

    然后他看着摇光眼睛一亮,夸赞了一句。

    周瑕用他野兽一般的直觉清晰的感觉到,摇光的夸赞全都出自真心,不含丝毫虚假伪饰。

    自生来就没感觉过这种善意的他当时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和别人不同。

    “你这样跑可不行。”然后摇光就开始教他该怎么反击。

    都是些战场上的手段,在之后无数次帮助他躲过了那些兄弟们的欺负。

    摇光成功爬到自己看中的那根枝丫,坐在上面晃动起自己的双腿,结果一低头就见他愣在那儿看着自己出神。

    “想什么呢?”随手摘下一朵梨花弹到周瑕的眉梢,她笑着问。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周瑕回神,抬手接住那朵梨花。

    “我记得当时是一棵桃花树。”

    摇光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却没能想起来。

    “十多年了,我都忘了。”她说,垂眸看着周瑕时心中不由生出了些感慨。

    “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周瑕理所当然的说。

    摇光看着他,不由笑起。

    看看春光,吹吹春风,直到用过午膳,摇光才回去。

    为了挑选嗣子,摇光特意命人将皇帝登基前的府邸收拾出来,偌大的府邸热热闹闹了一个月,到最后只剩三个人的时候只剩下了清静。

    摇光安排了宫人照顾,但除了保证不出人命外,并没有别的约束,一切都随他们。

    小孩子们的善恶总是很难分清,涉世未深的他们总带着些天真,但往往又会因为这些天真不知后果的严重,而做出一些大人都做不出的恶事来。

    最后留下的这三个人,资料都在摇光手中,能被留到最后,他们的出众毫无疑问,不管是接人待物,还是在学习方面,都无可置喙。但这只是表面,单就性格而言,一个寡言正经,一个温和周到,一个活泼开朗。

    寡言的让人觉得稳重,温和的是好相处,活泼的最机灵聪明,也最得师长和照顾的宫人们喜爱。

    周瑕去挑人后,摇光曾做过一个猜测,在她看来,以周瑕那不将凡人放在眼中,会因为省事选那个话少正经的,毕竟这样的人一看就不需要费心。至于温和的,只是看书面上的记载,她都瞧出了和周瑾的几分相似之处,阿瑜是肯定不会选的。

    但出乎预料的是,他最后挑中的是那个最活泼的。

    这个消息几乎第一时间就递进了宫里,摇光知道后略微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的功夫,就微笑起来。

    是啊,这个皇宫太冷清了些,还是热闹些好。

    过继嗣子的事情已经和宗室商量好,选孩子之前就排除了嫡出,如今被选中的这个孩子是先帝兄弟家的孩子,血脉不算远,名周嘉辰。

    周嘉辰在家不算受宠,但也没被冷落,这孩子讨乖卖巧的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生母教的好,被周瑕领进宫见到摇光后,一直笑呵呵的,跪在那儿就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恭祝皇后娘娘千秋长乐。”

    “起来吧。”对于别人的孩子,若说多喜欢自然不可能,但这孩子会卖乖,摇光也不吝于给个笑脸。

    “走,去看看陛下。”她说,转身往内走去,周嘉辰立即乖乖跟上。

    “如今还没过礼,你照常见礼就是,待钦天监选好了日子,过了宗庙,将你的名字入了玉牒,你便要叫陛下父皇,叫我母后了。”摇光耐心的同他说。

    这些事情肯定早有人教导过,但那些人说,终归不如她亲自说更能让这个孩子安心。

    周嘉辰虽然活泼,但并不冲动冒失,在摇光说话的时候,一直听的很认真,闻言立即道,“是,我知道了。”

    “陛下,这就是嘉辰。”说话间,摇光已经领了嘉辰到榻前,温声对床上的人说。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似乎睡着了,但摇光知道,他是醒着的。

    见状,她也没再多说,而是低头看向周嘉辰,说,“陛下累了,你见个礼我们这就出去,别打扰他。”

    “是,拜见陛下,祝陛下万寿安康。”

    皇帝依旧没动静。

    摇光眼中有些无奈,对周嘉辰说,“走吧,我们出去。”

    周嘉辰忍不住看向床上的人,他今年七岁,已经知道许多事,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心里多少是憧憬的,不过之前宫宴上,各家只允许带嫡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皇帝。

    但是,皇帝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小孩子对大人的喜怒,总是分外敏感。

    摇光有所察觉,没再在殿内多待,而是亲自带着周嘉辰往她给他准备的宫殿行去,边说,“陛下最近心情不好,不爱说话,就想静静的躺着。你以后每天照常见礼,其它的时候不要打扰。”

    “是。”

    再怎么活泼机灵,到底是小孩子,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这一点,不管大人再怎么叮咛教导,都是改不了的。

    眼前的皇后虽然表现并不如何慈爱,但她语气温和,只到宫殿这一路上说的话,就让周嘉辰不自觉的亲近起来。

    “这便是你以后的居所。”摇光说。

    眼前的宫殿名明光殿,位于御花园一侧,不管是离紫宸殿,还是离后宫都不算远,本就是给得宠的皇子的宫殿,直接被摇光安排给了他。

    周嘉辰抬头看着眼前的宫殿,忍不住睁大了眼。

    “这么大,都是我的吗?”他察觉到摇光话中的意思。

    摇光微微笑了笑,说,“对,这一整个宫殿,都是你的。喜欢吗?”

    “哇。”周嘉辰惊呼出声,高高兴兴的说,“喜欢!”

    摇光很是抽出了一番时间,同周嘉辰相处,对这个孩子的性格大致也有所了解。

    长辈教导的不错,人也聪明,虽然有点小问题,但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有的,好好教导就行。

    而后她将他安顿好,他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摇光精心挑选过的。若无意外,之后她还要和这个孩子相处好些年,虽然她不指望真能和他培养出母子之情,但也不能被某些有心人钻了空子,挑拨的他和她作对。

    这种麻烦,自然是能免则免。

    有些不舍的送摇光离开,看着周围很大很漂亮的宫殿,周嘉辰先是兴致勃勃的来回转了一圈,等到累了才停下,这时候,才有了些忐忑不安。

    这里没有爹,没有姨娘,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了,就他自己,虽然有很多的宫人,但他还是有点怕。

    “不怕,不怕,小辰是个勇敢的孩子。”他嘀嘀咕咕的给自己打气。

    伺候的宫人听了,不由莞尔。

    这边的消息很快递到摇光处,摇光闻言,也不由的笑了一下。

    折腾这么多天,都已经到了二月末,眼看着都要三月了。

    又是一年桃花绽放时,摇光得了闲,吹着下午温暖的风,坐在亭子里赏满园芳菲,同坐在对面的周瑕说,“阿瑜,这孩子的确很有趣。”

    “能给嫂嫂逗个乐就行。”周瑕看着摇光嘴角不由勾起的笑,心中满足。

    关于那几个孩子,周瑕做过许多调查。

    周嘉辰是他生母的第二个孩子,上有被姨娘看重的兄长,下有得宠的妹妹,他在中间,并不算得宠,但他从不为此伤怀,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看个蚂蚁搬家都会觉得开心。

    这些事情落在纸面上,周瑕看了一眼,本来也不觉得如何,但等见着人,莫名觉得若是宫里有这么一个人,也能给嫂嫂打发时间,所以就选了他。

    如今看来,这个人选的确不错。

    摇光一笑,“先养着看看吧。”

    大人都会变,更何况一年一个样的小孩子。她没想着对周嘉辰报有多大的期望,面上过得去就行。

    钦天监很快就选好了日子,宗室也早已经准备妥当。

    一切顺利的进行下去,等到那一天,宗庙的门再次打开,经过一重重礼仪,周嘉辰的名字落在玉牒上周瑾的名下,成为他的嗣子。

    礼过之后,周嘉辰给摇光见礼,口称母后,又去见皇帝,口称父皇。

    而后,朝堂之上,摇光和六部尚书定下他东宫太子的身份,只不过他年纪尚小,为了方便教养,所以依旧住在明光殿。

    在此之外,摇光选文武官员,给东宫配齐了太子太傅,太师,太保和少师,少傅,少保等人。

    又请翰林院文采出众者,为太子讲学。

    如此种种,除却人选上的分歧,摇光都定的十分痛快。

    她让一步,群臣么也识相的让一步,至于不识相的,自然有他该有的下场。

    摇光对权利没那么热衷,也不想费心费力主掌朝堂,从始至终,她的目的都是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罢了。

    她清楚朝臣们对她的忌惮,也清楚他们想影响太子的用心,但这一点她不允许——

    她不会对太子如何,却也不想面对一个对她有敌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捅他一刀的太子。

    到时候不管是处理,还是再换一个,都很麻烦。

    至此,虚浮不安了几个月的朝堂,好似有了主心骨一样,终于安定了下来。开启了摇光摄政,太子监国的日子。

    待下朝后,摇光徐徐和皇帝说了这件事,床上,皇帝的目光木然的固定在某个虚无的地方,听她说了大半,才一点点落向她身上。

    摇光知道,皇帝快疯了。

    这是正常的,他现在不管是思绪还是五感,都是正常的,他能听到,能看到,能嗅到,能感觉到,可他就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看着太阳从东到西,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他则永远被禁锢在这一方床帐之中。

    他的人还活着,还会呼吸,但他的灵魂已经渐渐枯萎了。

    第27章 汤山避寒

    摇光并未觉得开怀亦或者如何,在她开始报复的过程中,就已经将皇帝从她的心中刨了出去,而在她报复成功的时候,皇帝在她心中,更是已经死了。

    现在留着他,只是看着他苟延残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罢了。

    垂帘听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听政然后还要解决,每次这个时候,摇光都会毫不吝啬的将周嘉辰带到身边,让他听着她和六部尚书的对话。

    直到商议完了,她会挑选一件小事给他,让他回去解决,可以问老师,但不能直接用老师的答案来回答她,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

    周嘉辰就这样老老实实的捧着折子,回去上学,除了为君之道外,还要习文练武,每天都很忙。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自然会有受不了的时候,但他从不会哭闹,只会一个人抹着泪,嘟嘟喃喃的自己安慰好自己。

    摇光从来都当做不知道,但会在他哭泣之后,让膳房给他准备一些他爱吃的,或者让他出去玩一会儿。

    不得不说周嘉辰的确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哪怕谁也没说,他也在几次之后察觉,偷偷去问身边的姑姑,然后就过来跟摇光讨好卖乖,哄她高兴。

    如此一来二去,这一对半路母子,相处的倒还不错。

    有一次,摇光一时兴起,问他,“母后给你安排这么多的课,你怨母后吗?”

    周嘉辰的小脑袋摇的飞快。

    “我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他说的很认真。

    “大家都很忙,母后很忙,几位尚书大人很忙,师傅们很忙,宫人们也很忙,不是只有小辰忙。”周嘉辰说不出那么多的大道理,就那样有些笨拙的一边一边说,“可是母后没有怨,别人也没有怨。”

    “所以小辰也不会怨。”

    “而且,忙着学习,是好事。”小辰努力回忆,“以前在府里,兄长就很忙,小辰也想那么忙,可姨娘没工夫理我。”

    “现在,小辰终于可以了。小辰觉得很开心。”

    摇光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微的一笑,说,“那你就好好学习。”

    周嘉辰的确聪明,所以他也就更加清楚,他忙碌的兄长是因为被重视,而他的不忙碌,则是因为被忽视。很显然,他并不喜欢那种被忽视的感觉,所以,现在哪怕忙碌,也觉得很快活。

    摇光很少在有关周嘉辰的事情上多想,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若周嘉辰一直能保持着这样的心态,似乎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希望他不会变吧。

    “阿瑜,你说他会变吗?”待周嘉辰走了,摇光看向坐在一侧的周瑕。

    如今摇光摄政,太子监国,宁王辅政。

    两人相处的时间顺理成章的越来越多,作为太子太师,他总要多和摇光在一起,商量小太子的学习进度。

    “嫂嫂若是不想他变,那就想办法不让他变就是。”

    摇光懂他的意思,人心易变,但也不是不能影响,可这种事——

    “罢了,没必要。”她笑道。

    还是个孩子。

    “阿瑜,皇帝大概熬不了多久了。”摇光看向周瑕,“今年冬,我们去汤山避寒吧。”

    这两句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关联,但周瑕却第一时间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猛地抬头看向摇光。

    “嫂,嫂嫂…”他有些结巴的说。

    摇光对他笑了笑,表示他领会的没错。

    “趁现在,你还可以后悔。”她缓缓道,目光看向殿外无亘的天迹。

    “你还年轻,我比你年长五岁,总会先你一步老去。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冬天,那我们九月就动身,还有两个月。”周瑕猛地回神,一句话脱口而出,现在此人刚刚看似平静的外表实则在走神,而且大约是上至九霄,下到碧落的转了一圈,这才好不容易返回人间,根本没注意到摇光刚才的两句话。

    摇光微顿,看着他的傻样,忍不住笑了。

    “嗯,还有两个月。”

    “还有好久。”周瑕叹息,笑意却十分灿烂,“但只是惦记着,我就已经很快活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摇光刚才的话,认真道,“嫂嫂,你知道的,皮相于我而言从来都只是虚妄。”

    “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对我来说与草木无异,我只在乎你。”

    摇光慵懒倚在凭几上,就那样柔柔的看着周瑕笑。

    “阿瑜,你想过以后吗?”

    越过了周瑕的表白,她轻声问。

    这种表白她听的太多太多了,皇帝当初说的可远比周瑕要更加动听,所以现在再听,便再难生出感触了。

    比起话语,她更想看到行动。

    “以后?当然是一直和嫂嫂在一起。”周瑕理所应当的说,然后问,“嫂嫂准备做些什么?”

    搬掉了皇帝这块压得心头沉甸甸不痛快的石头,哪怕现在整日要忙活朝政上那些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事情,摇光都觉得轻松。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懒洋洋,却又轻快的的说,“我想到处走走。”

    “这么多年,除了边关,我一直呆在京都,这么大的天下,我还哪里都没去过呢。”

    “那我陪嫂嫂一起。”

    “好。”

    夏日里,一天比一天热,摇光每天都要去看皇帝一次,当然,是做给外人看的。

    皇帝怕热,殿中放了许多的冰,对有些畏冷的她来说,刚一进来,还有些冷。她从来不曾虐待皇帝,毕竟,是在没必要为一个注定的死人落人口实,左右那些东西也不算什么。

    先让周嘉辰和皇帝说了一些自己学习的进度,而后让人带着他下去。

    摇光看着床上的人,几个月的时间,哪怕竭力进补,皇帝还是消瘦下去,仿佛只是骨头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几乎有些骇人,哪怕用着冰,但他身上那种隐约的陈腐之气还是越来越明显,再加上他的外表,给人一种阴郁沉闷的骇人之感。

    那双眼睛又看向她,摇光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而后便转身走了。

    她已经没什么话和他说了。

    六七月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摇光对朝政之事越发上手,不过她并不是专权之人,很愿意听朝臣们进言,而后再同六部尚书商议——

    前提是言之有物,而不是为了无谓的朋党恩怨之争。

    新立的东宫太子周嘉辰也总算熟悉了这座皇城,学习进益十分不错,肉眼可见的让一众老师们开怀,只觉明君在望。

    当然,前提是不会变。

    一转眼眼看着要到了八月,去年这个时候,宫中正热热闹闹的准备着皇帝的寿宴,皇帝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还惦记着等寿宴当天,好好欣赏欣赏朝臣们精心教养出来的,如花似玉的女儿,挑喜欢的选进宫中。

    而今年,寿宴的主人却独自一人如同一块死肉一样躺在空寂幽冷的殿中,不知时日,早就不记得什么生辰了。

    最后,还是摇光提醒的他。

    “陛下,马上就是您的生辰了,可惜您现在这个情况,再办寿宴不合适。对了,说起寿宴,我倒还记得那些美人儿,我记得,那个你最喜欢的,叫苏…卿语吧,娇柔美丽,惹人生怜。”

    皇帝木然的看着她。

    曾经种种癫狂激昂的情绪,在时光的消磨下已经尽数死寂,只剩下一摊余灰,在不甘心的驱使下挣扎着不肯散去。

    他是皇帝,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她年初已经定下了亲事,等到腊月,就该成婚了。”摇光也只是想起,所以随口一说罢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周瑕一如过往无数次那样,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从始至终,除了讥讽的眼神,周瑕从未理会过他,周瑾初时还觉得他识相,后来才觉出,他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从他躺在床上开始,他在周瑕眼中似乎就成了死人。

    在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瑾很是愤怒了好些日子,可就像和别的事情一样,他百般愤怒都无法出口,也得不到回应,最后只得慢慢变得麻木,最后被淡忘。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除了摇光,没人会来和皇帝说话,即使他现在躺在床上,但他还是皇帝,卑微的宫人们怎么敢来寻他呢。

    之前倒也有一个傻的,大概是话本子看多了,偷偷来照顾亲近皇帝,做着万一皇帝能好,会宠爱她的美梦——

    这不奇怪,总有人心怀痴妄,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能完成寻常人做不到的奇迹。

    摇光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了她就近照顾皇帝,每天洗身换衣,收拾床铺这些事情都给她,现在皇帝不能动,但吃食排泄照旧。

    如此不过一个月左右,她就受不了跑了。

    当然,更可能的是,她发现皇帝的的确确好不了了吧。

    摇光也就瞧了个乐子,没刻意为难,便让她走了。

    随着皇帝生辰的靠近,摇光每天都会跟皇帝说一声,每说一次,皇帝就回想起曾经的种种,那些被麻木掩盖的东西再次清晰,再感受着如今的自己,他终于忍不住了。

    现在这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的是他吗?

    越是回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周瑾就越是接受不了自己。

    他一个人躺在死寂的宫殿之中,除了摇光没人会来跟他说话,只能一天又一天,看着天亮又天黑,仿佛真的化身成了无知无觉的木石,只能一动不动的坐视时间流逝。

    这样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人一旦存了死志,那点仅剩的活气就会飞快的散去,他开始不能进食,原本只是勉强吊着的那点生机如被摧折的花一样飞快的衰败。

    最后,在他生辰当天的凌晨,皇帝悄无声息的没了呼吸。

    随着孟二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拉开了这一天的帷幕。

    摇光被惊醒时天刚亮,天边晨曦弥漫,昭示着这一天的好光景。

    她看着那光,微的笑了。

    至此,终生尘埃落定之感。

    起身洗漱,待出了殿门后,摇光便适时的表现出悲痛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皇帝的后事。

    这些事早在皇帝中风躺在床上后,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如今做起来,倒也顺利。

    灵前,众人表现的无比悲痛,似乎有多么惋惜不舍这位帝王早英年早逝般。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的事情,摇光自然不会在最后一步上出岔子,她适时并且合适的表现出应该有的情绪,平顺的度过了皇帝死后的时日。

    好在眼前紧跟着的事情暂且顾不上让众人悲伤难过,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帝驾崩,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让新帝继位。

    也就是才七岁的周嘉辰。

    短短半年的时间,周嘉辰从王府庶子到东宫储君,而后又一步登天,成为皇帝。

    登基大典大日,摇光站在九重玉阶上,看着小小的少年穿着隆重的龙袍,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心中不由生出感慨来。

    想当初,为了送周瑾登上皇位,她们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历了多少艰险,与之相比,如今的周嘉辰,简直可以说是好命了。

    只希望他以后能聪明点,别给她找麻烦——

    这是摇光对他最大的要求。

    她捧着冠冕,轻轻给周嘉辰戴上,而后又接过盛着玉玺和虎符的托盘,递给他。

    这些事情之前都是几次演练过的,周嘉辰接过时手虽然没忍住沉了一下,但还是撑住了,也成功让这个大殿进行下去。

    之后,摇光看着他坐上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目光一转,流露出些漫不经心来,和下手的周瑕对视一眼,忍不住勾唇,轻轻笑了笑。

    见她笑,周瑕就也忍不住笑了。

    小皇帝登基之后,皇帝,哦不,现在该说先帝了,先帝的祭礼还要继续,暂且搁置灵寝的宫殿香火不断,摇光还特意找了道人来诵经。

    这般热热闹闹的停了四十九天的灵,而后便要将他送往皇陵。

    周瑾的皇陵从他登基之后就开始建造,这样大的工程,往往要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如今才只是个开始,所以只能暂时停灵在行宫,带皇陵建造好之后再下葬。

    于是又忙碌了一段时日,等到诸事皆定,秋天已经到了末尾,十月了。

    从前宫中的主人只有两个人,如今依旧是两个人。

    不一样的是,没了让她闹心的周瑾,取而代之的是活泼机灵的周嘉辰。而她身为太后,下面只有一个小皇帝,朝上诸事平顺,这日子眼瞧着越来越轻快。

    摇光便就开始张罗起去汤山避寒的事情。

    第28章 垂首看着他墨绿色眼眸。

    她这身子,大概是被那一年边关的大雪给冻着了,格外的畏寒,自从来了京都,每年冬天几乎都是躲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度过的。

    自从去过一次汤山,她就惦记起了那里,汤山山如其名,山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汤池,自千年前被发现后,就成了皇室的行宫,一直延续至今。

    在一日商议完事情后,摇光和几位尚书提了一下,众人便闻弦歌而知雅意,顺利的推动了这件事。

    待半个月后,摇光便带着小皇帝和朝臣们启程了。

    大约是地热的缘故,刚刚靠近,披着氅衣的摇光就觉得温暖扑面而来。

    眼下十月末,万物凋零,入目只有枯黄,但到抵达汤山地界的时候,入目便是深深浅浅的绿,偶尔夹杂着一些金黄橘红,这里的景致,仿佛还停留在初秋一般。

    她不由吐了口气,笑道,“真好。”

    “母后喜欢这里?”小皇帝周嘉辰正坐在一旁对着棋局皱眉,听到摇光的声音后看向她,见着她笑,便就有些好奇的笑着说,随时疑问,但却笃定。

    “当然,母后怕冷,但汤山很暖和。”摇光笑吟吟的说。

    在日常的相处中,对于周嘉辰摇光都是是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想说就说不想说,绝不含混模糊。

    这样直接的相*处,反倒让周嘉辰很放松。

    “那以后母后每年都来。”周嘉辰仔细思索后说。

    摇光看他一眼,逗他,“每年都来,太过麻烦,不如我们一直住这儿?”

    周嘉辰认真的想了想,很是为难的说,“不行啊,咱们在汤山,折子要先送到京城,然后再送到汤山,要耽搁好些天的时间。不合适。”

    说着话,认认真真思考的小家伙已经反应过来,无奈的看向摇光,说,“母后又逗我。”

    “我就是看看你在朝上有没有认真听。”摇光毫不心虚,理直气壮的说,“现在看来很好,这些事你都记得。”

    “很乖。”她夸赞一句。

    周嘉辰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母后叮嘱过很多次,我一直记得,不会在朝堂上大意的。”

    摇光说过,只要上了朝堂,不管什么,周嘉辰都要认真听,回头摇光会不定时问他。

    谁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意思,该怎么解决。

    这样的训练从他被立为太子开始上朝后就开始,如今大半年的时间,周嘉辰学习的很不错。

    摇光看着他微笑,问起了他棋局。

    对于这个孩子,她依旧算不上多么喜爱,但她还是会仔细的教导他——

    她教导的,从来不单纯是一个孩子,而是这个偌大帝国的继承人。

    周嘉辰立即说了自己的想法。

    摇光不会直接告诉他答案,只是在旁引导,看他落下一子。

    或许这一子落得地方不对,会让他很快就输,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很多练习的机会,总有一日,他能将子落到该落的位置。

    说话间,汤山行宫,到了。

    这里早就遣人来收拾过,来了直接就能入主。

    呼吸着温暖的潮气,摇光几乎迫不及待的想去汤池泡一泡,去一去身上的倦怠疲乏,但刚到地方,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处理,等一一安排好后,已经是傍晚了。

    行宫的守卫交给周瑕安排,等摇光和行宫的总管说完,他也已经全都叮嘱下去。

    走出了殿门,她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转头笑着看向周瑕,“走吧,一同用晚膳。”

    “好。”周瑕的心跳加快。

    摇光看着他,忽的一笑,而后虽然微微收敛,但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到后来,膳桌上周嘉辰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他忍不住睁大眼,转动小脑瓜开始回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有什么事是值得母后这样开心的。

    用罢晚膳,小皇帝被嬷嬷带走,出去散散消食,顺便玩耍放松一会儿。

    殿中只留下摇光和周瑕两人。

    “我一会儿要去汤池泡泡。”摇光对周瑕说。

    周瑕正想一如往常般应声,可等对上摇光的双眼后,忽的就被其中那悠长的深意弄得心跳失了衡。

    “我知道了。”片刻后,他轻声应道,嗓子莫名有些哑。

    摇光便就一笑,说,“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轻,透着缱绻的暧昧,只几个字,便让周瑕脸红心跳,理智险些都被搅成浆糊。

    “好。”他面无看不出丝毫异常,平静站起身,实则整个人都已经晕晕乎乎,连怎么走回自己住处的都不知道。

    皇家行宫在汤山地段最好的地方,几乎占据了半座山。

    山腰往下,和左右陪着的几座山,则是勋贵众臣的的别院。如同点缀一般,陪在巍峨华美的行宫而之侧。

    宁王府自来尊贵,别院的位置地段自然也不会差,就在左边的一座山上,但因为他现在主领行宫的安全等事,所以摇光在行宫外侧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

    皇帝年少,太后又是一介女流,加上她和皇帝的关系一直不错,这样安排朝臣们倒也能理解,没多说什么——

    关于两人的绯色流言这些年多多少少一直都有。

    无关其他,大多数人总是这样,爱胡乱臆想,除却夫妻之外的任何男女,只要走近一点,就会生出无数揣测。

    但这样的事,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人们也只会在闲来无聊的时候揣测一二,并不会真的就信了。

    太后和宁王便是如此。

    院中早就安排好了侍候的人,都是宫中带来的人,有宫女,有内侍,这会儿见了宁王回来,立即迎上前伺候。

    周瑕一抬手命众人退下,让准备沐浴。

    很快,一应事情都安排妥当,周瑕命人退下,谁知洗到一半,竟察觉到外面有女子的声音,下颌微动,面上冷意一闪而逝。

    他从来不用女子侍候,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是小厮,如今到了行宫,只要了内侍,还有护卫在外面守着,这女子莫名靠近,心思不消多说。

    很快,洗漱完,周瑕起身换好早就准备好的衣裳。

    正红色的袍服浓郁鲜艳,他极少穿这样的颜色,但今日…不一样。

    “把刚才那个赶出去,你教教他们规矩。”他对近卫说。

    近卫立即应是。

    而后,周瑕表示要出去走走,没要人跟着,自顾自出了行宫,行至林中后脚下一转,悄然回返,潜入了摇光的寝殿。

    一路隐匿行迹,不多时,他便循着声音闪身进了院子。

    “都退下吧。”

    微微侧首,听着暗中的动静,摇光吩咐左右。

    平安和喜乐对视一眼,含着笑意,带领一众宫人们退了出去,两人守在门口,警惕着不让人靠近。

    这口汤池很大,白玉垒就,一半掩在殿中,白色轻纱垂落,睡着水汽飘动,一半延伸到院子里,周围以假山和花木遮掩,水汽氤氲,如天上玉池。

    摇光只说要自己独处消遣一会儿,命人在殿中摆了一桌酒水吃食,点心水果。

    眼见着人都退下,摇光拿起酒壶,徐徐斟了两杯酒,而后端起来,转身看向悄然出现在身后的人。

    “给。”她抬手将酒递给周瑕。

    周瑕慢慢接过酒,但整个心神都在眼前穿了一身红色衣裙的摇光身上,目眩神迷。

    摇光抬手,与他碰杯,周瑕略有些离家出走的神智被早就习惯了事事依从摇光的身体牵着,抬手与她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他才总算得以牵回些神智。

    他看着平静从容依旧,只摇光能看出那点失神,便就看着他笑,先是饮尽杯中酒,而后原地转了一圈。

    “好看么?”她问。

    周瑕立即点头。

    “好看。美极了。”他一字一顿,郑重又诚恳。

    摇光便就笑,将酒杯放下,侧首用目光撇过周瑕。

    周瑕总是能第一时间领会到摇光的意思,霎时间,那些离家出走的甚至都飞了回来,固然有些乱七八糟没能回归原位,还是上前将她抱进了怀里。

    “嫂嫂,我好高兴。”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整个人都被那巨大的欢喜淹没,甚至生出一声哪怕死在这一刻也值得的感觉。

    若说他穿红衣,是为了心中那一点私心,那嫂嫂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为了他。

    只需体会到这一点,意识到嫂嫂是在哄他,就已经足够让周瑕欣喜若狂了。

    摇光抬手按在他的手臂上,红色的衣袖交叠垂落。

    “我也很高兴。”摇光含笑。

    只是相比周瑕明显到几乎失态的欢喜,摇光要更冷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瑕并没有他那样浓烈到不讲道理的爱意,更多的是这些年相互扶持生出的信任,喜爱,怜惜,但若要让她想余生要和谁一起度过,那毫无疑问一定是周瑕。

    不管未来如何,只现在,她很确定,再没有人如周瑕这样浓烈的爱着他,也没人能如周瑕一般,让她全无保留的信任。

    “阿瑜,你会永远爱我吗?”

    明明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摇光就觉得这样的话语是废话,但在这一刻,她却不由的开口。

    “会。”

    “我会永远永远,一直一直爱嫂嫂。”

    “此生不变。”

    话罢,周瑕顿了顿,说,“若有那一天,嫂嫂杀了我就好。”

    摇光心里便就柔软下来,几乎想要叹息了。

    她拉开周瑕的手臂,转身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向下,抬首吻上。

    一件件衣裳落了地,拥吻中摇光的手碰到桌子,她随手拎起酒壶,抬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酒——

    从前少时,她看到兄长这样总觉得很帅气,有一次跟着去学,然后被酒呛到,引得兄姐们大笑一场。

    可她现在已经不会了。

    揽着周瑕的肩,摇光靠近,将酒渡给他,唇舌交缠着将这口酒吞咽下腹。

    然后一口接一口,将一壶酒饮尽。

    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大半,两人拥抱着倒在殿中的榻上。

    “轻些,你要把我吃了么。”周瑕的动作又深又沉,摇光早已经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呼吸,挺着胸口吸气,在一片凌乱中按住他埋在胸前的头。

    他头上的冠帽早就掉了,这会儿只一根发带束着发,被她随手解开,于是月白的发就这样散落开来。

    摇光忍不住捻起一缕,由它自掌心拂过。

    周瑕之前看了许多图册,可等到真到这个时候,哪里还记得什么章法,闻言他乖乖放轻了动作,将吻向下。

    摇光的腰腹最是敏感,只是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都让她不由颤栗,更何况湿热的亲吻。

    她耐不住,勾着他的腰肢翻身坐在周瑕的身上,垂首看着他墨绿色眼眸。

    “阿瑜现在也学坏了,嗯?”她点了点他的心口。

    第29章 姐姐辛苦

    一年多的相处,两人都对彼此十分熟悉,周瑕自然知道摇光受不住什么。

    “嫂嫂,我错了。”周瑕在短暂的迟疑后,乖乖被她掀动,眼下只得难耐的唤她。

    摇光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指尖自他的胸口轻轻的,若近若离的上划至他下颌到而后。

    “不许再这样。”她讨厌那种失控的感觉。

    “好。”察觉到摇光卸了力,周瑕将她扣进怀中翻身继续。

    一切都水到渠成。

    不知过去多久,纠缠在一起的月白和乌发才缓缓分开。

    摇光随意披上外袍,慢慢进了汤池。

    “我为嫂嫂按按。”周瑕只穿上裤子,在摇光身后单膝跪下,为她按揉肩颈。

    摇光唔了一下,微微一动,转身懒洋洋的扯着他的手臂,目光却不由被那肌理分明的腰腹引去,光明正大的在上面绕了一圈,眼见着绷紧了,笑意不由添了些兴味,抬头说,“你下来。”

    周瑕便就入了汤池,摇光趴在玉池边,由着他为自己按揉肩背。

    如此放松了一会儿,她便淌向院中,欣赏今夜的夜空。

    月亮不显,亦不见繁星,略有些稀疏的性子点缀在墨色的夜空,恰到好处的留白。

    摇光躺在大石上抬头看着,舒适的喟叹一声。

    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阿瑜。”摇光忍不住畅想以后,仰着头看向身后为她按揉脑袋的周瑕,“等到小皇帝十三四,如果没问题,我们就出去游玩吧。”

    摇光自小就喜欢被人按揉,总觉得很舒服,得空就喜欢让人按按,所以她身边的婢女都有一手好手艺。还有那些姐妹们,知道她喜欢,每次聚在一起,就围着她一边闲聊,一边你一下我一下的按。

    周瑕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倒是学了一手好手艺,不轻不重的很是舒服,比起喜乐也不差。

    “好。”周瑕毫无疑义,对他来说,能一直一直跟摇光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了。

    “这么一算,还有好多年。”小皇帝才七岁,怎么说还要六七年,摇光忽然觉得时光漫长起来。

    周瑕毫不迟疑的说,“那就别理他,我们出去。”

    摇光哼笑一声。

    “你就知道杀杀杀。”周瑕不开口她都知道他会说什么,又是怎么想的,“还是算了,若这几年能换往后平顺,也值得。”

    “现在看着小皇帝还不错,若将他给那些朝臣们教养,不消说肯定会跟我分心,到时候又是一大堆的麻烦。”

    摇光有些郁闷的嘀嘀咕咕。

    她着实不是个对权利有野心的人,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想活的好,那就必须拥有权利,而一旦拥有了,那就不死不休。

    没人会相信你没有野心,为了各自的利益得失,都会想尽办法争斗,失败的结局只有死。

    摇光不想死。

    周瑕并不能理解摇光的烦恼,他的想法是一贯以来的简单粗暴,若不顺心,那就杀。

    不过他知道若这样说了,又要被摇光念叨,便就没说。

    “那就只好劳烦…姐姐了。姐姐辛苦。”周瑕顿了顿,在名字和这个称呼之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曾经摇光没有和周瑾成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叫她的。

    叫名字固然亲昵,但在周瑕眼中,还是比不上这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称呼。

    那些早已被摇光淡忘的记忆在周瑕的称呼中悄然浮现,她怔了下,缓缓有了笑,拉住周瑕的手腕往下拽。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是什么时候对…”她的声音添了些暧昧的缱绻玩味,“姐姐生出这种心思的?”

    周瑕顺势俯身,两人四目相对,他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十四岁的时候。”

    “总是会梦到姐姐。”他好似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羞愧,说的十分之坦然且自然。

    “一开始我不懂,还苦恼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明白了。”

    摇光短暂的回忆了一下周瑕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她因为周瑾已经卷入夺位的争斗之中,每天在绞尽脑汁的算计着,根本没发现这小子的心思。

    一直到后来,周瑾登基,她总算得了空,才有所察觉。

    “若我和他没生出龌龊,你准备怎么办?”摇光有些好奇的问。

    周瑕毫不迟疑,说,“没有如果。”

    顿了顿,他有些迟疑,“我会一直守着嫂嫂。”

    “我也有想过,悄悄杀了他,但是我担心瞒不过嫂嫂。”

    摇光忽的失笑,她想到这小子那不讲道理的直觉。

    有些事她还没发现,但周瑕似乎就隐约察觉到了。

    直觉,真心,还有冲动。

    她默默品味着他这三句话蕴含的心绪,越想越可乐,坐起身勾着他的肩吻去。

    上苍终归是眷顾她的,在她还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就将这样一个人送到了她身边。

    又闹了一通,摇光将他推开。

    “你该回去了。”她估摸着周瑕来这里,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别人怕是会多想。

    “明晚再来。”看着周瑕眉间的不舍,摇光笑着勾了一下他的下颌。

    周瑕眼睛一亮,这才收拾收拾,起身离开。

    “你的裤子怎么办?”摇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畅快淋漓的情爱让她浑身懒洋洋的,倦怠感拖着她,好似随时都能沉入舒适香甜的梦境。

    “我带走。”

    摇光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

    “放这儿吧。”她说,寻思着该在自己这儿给周瑕备几身衣裳,有嗲麻烦,但想想办法还是没问题的。

    周瑕抿着唇角微的一笑,便没理会那条扔在一旁的湿淋淋的裤子,走近摇光亲了亲,又絮叨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殿中安静下来,摇光享受了一下这份宁静,而后起身穿上里衣,随意拿了帕子包住湿漉漉的头发,叫了平安喜乐进来收拾。

    平安挥了挥手,拒绝了别的宫女动作,只她和喜乐两人进殿。

    面对着略有些凌乱的内殿,两人面无异色,先过去帮摇光把头发弄得半干,接着手脚利落的开始收拾起来。

    摇光自顾自梳理着发,觑一眼探头探脑掩饰不住好奇的喜乐,好心情的问,“想说什么?”

    喜乐喜笑颜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娘娘现在容光焕发,特别好看。”

    “是吗?”摇光倒是没察觉,下意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待细细去瞧,才分辨出眉梢眼角油然而生的笑意。

    “是。”平安接话道,“娘娘您气色一下子就好多了。”

    “那位,”说道这里,平安的声音下意识放轻,问,“下次什么时候来?”

    她只恨不得摇光天天都这样开怀。

    “唔,明天。”摇光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仔细打量赏看。

    她是许久都没有气色这样好过了,在宫中磋磨的时间久了,她渐渐对自己的面容都没了多看的兴致,现在一想,她今年才二十五,桃李年华,正是一生最好的时光。

    她本该这样荣光绽放,让人侧目。

    平安喜乐不由相视一笑。

    两人很快就叫殿中收拾一新,又仔细检查过保证没有不该有的东西,这才放下心。

    “娘娘,收拾好了。”

    “嗯。”摇光懒洋洋应了一声,说,“我倦了,这就去安寝吧。”

    两人立即应好,越发觉得宁王在是好事。

    大约是烦心事太多的缘故,这些年摇光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晚上迟迟睡不着,且不能受一丝打扰,不然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就算回头补觉也无济于事。

    往常摇光也睡早过,但那都是因为疲倦没精神的缘故,虽然这次也是,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她整个人都是放松且愉悦的,透着一股餍足之感。

    果然,一路回到寝室,几乎刚放下帐幔,她们就听到摇光的呼吸沉缓下来。

    平安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轻动作,悄然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

    摇光是在清晨的阳光,风过树梢,以及鸟鸣声醒来的。

    这样惬意悠然的一幕,就这样悄然拉开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起床懒散的洗漱,等收拾好,小皇帝早就已经来了,正在院中看鸟窝,还不忘招呼摇光去看,道,“母后,这里有鸟窝。”

    “我看看。”摇光施施然过去,陪他看了会儿,分辨出鸟儿的种类,同他聊了会儿,待早膳摆好,两人就一起去用膳了。

    膳后,便该上朝了。

    半路母子俩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露出些许懒散的不情愿。

    “走吧。”摇光叹气。

    小皇帝也想叹气,他这个年纪,只想无忧无虑的玩耍,但事实上他不止要进学,还要担负起上朝的重任,还不能开小差,因为之后母后会考。

    “没关系。”他打起精神安慰摇光,说,“等和几位尚书说完,母后就可以休息了。”

    摇光懒散的嗯了一声,叮嘱他说,“那你要好好念书,早日接过你的重担,让母后休息。”

    “好。”小皇帝很认真。

    “乖。”摇光克制着敷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之后上了来到行宫后的第一个早朝,下朝后照旧是摇光带着小皇帝,同六部尚书议事,然后各忙各的。

    六部尚书去处理朝务,摇光则处理被尚书们递来的,需要她裁决的折子,小皇子继续去念书。

    捧着手里的折子,再看一眼旁边的一大摞,明明摇光早就习惯了,可现在竟然有点不耐烦。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想出去走走,想玩一玩,唯独就是不想坐在这里看折子,如此想着,她仔细思考一番之前尚书们来送折子的时候好像没说有什么急事要先处理,就干脆利落的将折子一推,站起身叫了人准备,要出去走走。

    她这边刚有点动静,尚书那边很快就在回到了,互相对视一眼,种种心思都藏在含笑的面皮下,谁也看不透彼此。

    但有一点众人都有志一同,一个不贪恋权位的太后,是好事。

    和这个一比,只是爱玩些,倒不算什么了。

    太后出行,周瑕自然要随行,两人堂而皇之的带着一群宫人护卫,在汤山上四下玩了半日。

    她们一起走过流淌着暖汤,云蒸雾绕的山间,走到山顶一览众山小,在树后偷了一个亲吻,然后再施施然的回去。

    玩过一遭,摇光才总算有了处理事情的心思,忙活半日,待到晚上,周瑕如约而至。

    今年摇光的生辰是在汤山过的,她自己不太在意,但不管是周瑕,还是小皇帝都很重视,两人第一次合作,安排了摇光的生辰宴。

    对于他们这种人,富贵荣华都已经不缺,收礼物的时候,更看重的大多都是‘心意’二字。

    小皇帝用有些笨拙的手艺为摇光盘了朵绢花,周瑕明面上送来的是一把古玉如意,很有来历,据说曾是前朝某位皇帝的心爱之物。

    至于真正的礼物,则在夜里由他亲自给摇光戴上,由他亲手所做。

    相比小皇帝,他做的这枚金镶彩宝臂环堪称精美,也不知练了多久,才总算做出这个来。

    那臂钏就这样戴在雪肌玉肤之上,便是摇光自己瞧着都很是喜欢,更不要说是周瑕。

    又是一夜纵情。

    事罢,摇光懒散的躺在周瑕的胸口,拉着他的手看上面的痕迹。

    “之前还以为你是练骑射的时候受的伤。”她道,如今见了这金臂钏,才知道缘由。

    她不觉得周瑕会骗自己。

    “给嫂嫂的礼物,我怎能假手于人。”周瑕为她按着脑袋。

    摇光哼笑了一声,只觉这小子一张嘴,越发会哄人了。

    第30章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那些流言你准备怎么处理?”她口中一转问。

    最近行宫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一个流言,道宁王不近女色,实则是好男色的缘故。

    这话摇光一听就知道缘故,一开始大约只是有人随口一说,不过有人惦念着跟周瑕联姻,他却一直不肯同意,便就推波助澜,促成了这桩流言。

    这么多年来,这些事情循环往复,屡见不鲜,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事情,那些缘故。

    “随他们去。”周瑕却没在意。

    “这样也好,能少些麻烦。”

    摇光细眉微蹙,显然不怎么赞同,说,“还没到要你自伤名声的地步。”

    她知道周瑕怎么想的,他不在意享乐,也不在意名声,只要不打扰他,就将目中无人这一点发挥到极致,我行我素。

    人生在世,活活把自己活成一个孤岛,天生的孤臣料子。

    他或许还想,男色就男色,还能省了别人隔三差五想和他结亲的事情,正好也能给她们两个人的事情稍作遮掩。

    “况且,”摇光想着忽然笑了起来,说,“你以为你好男色,这事就结束了,只怕没几日,那些人瞧着你没反应,就该往你的宁王府送美男了。”

    哪怕听摇光这样说,周瑕的神色也不见动容,只是一味的专心为她按揉。

    “那嫂嫂觉得该如何做?”他乖顺的问。

    摇光躺在榻上,抬眼看着他,心道这人只怕心里想着敢送来就都杀了,可就算是心中杀意盈天,他面上也看不出丝毫的痕迹,真是个天生的杀胚。

    “这么点事,还用我教。”她轻声,伸手去摸他的脸,勾着靠近,轻轻一吻。

    “自己想办法。”她道。

    周瑕痴迷于两人的亲昵,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床榻上,闻言闷闷应了一声,便投入了又一轮情热之中。

    刚开荤的男人总是对这种事格外热衷,都一个月了还热情十足,寻着机会就想上榻,摇光也纵着他。

    这人一身武艺练得出众,身子骨也格外结实强健,在这种事给了她不少趣味。

    咳,比那谁强多了。

    摇光心中偶然划过这个念头。

    得了摇光的叮嘱,周瑕回去后就将院内外的人都梳理了一遍,把那些嘴角手头不干净的都处理了,之后又把那些传流言的处置了一遍,下手冷酷,好不容情。

    如此一番强权压制,效果也堪称立竿见影,很快就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周瑕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众人看的分明,原本准备搜罗美男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

    看来的确是个误会,之前看周瑕没理会,还以为流言猜对了,宁王默认。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今年宁王都二十了,现下太后掌权,宁王深得太后信任,手中权势更盛,之前就有不少人家惦记着跟他联姻,结成亲家之好,现在惦记的人只会更多。

    可无奈不管怎么说,宁王都没这个意思,俨然是要孤独终老了。

    说是如此说,但没几个人信,毕竟宁王府如此身份地位,没人觉得宁王会舍得自己的血脉断绝。

    现在这般不在意,只能说没遇到满意的人。众人如此想,且深以为然。

    时间进了腊月,便要启程回京了,再怎么避寒,年还是要在京中过的。

    一行人启程回京,朝中到要过年的时间是最忙的,小皇帝这个年纪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都落在摇光和六部尚书头上。

    她整日忙碌了不少,也就晚上被某人爬床的时候能轻松一点。

    如此一夜,早上起来虽难免倦怠疲惫,但神清气爽,哪怕面对那些各方官员递来的乱七八糟的折子都有耐心继续看了。

    在这样的忙碌中,一行人车马劳顿的回了京,阔别两个月,皇宫还是那个皇宫,摇光连生疏感都来不及升起。

    早朝换回了宣政殿,下了朝就跟六部尚书去紫宸殿开小朝会,然后批改折子,如此一直到傍晚才能喘口气。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封印,才总算得了清闲。

    荔枝靠在榻上,狠狠的舒了口气。

    旁边平安和喜乐率领着几位女官禀报着年宴的事情,皇帝虽小,年宴还是要照样准备的。

    周嘉辰在一边听着,荔枝有意让几个人说的清楚点,不时问两句,也算让周嘉辰心中有数。

    这般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确定过去,敲敲改改,众人才退去。

    摇光和小皇帝又聊了一会儿,确定他没疑问了,就让他回去了。

    “嫂嫂辛苦了。”周瑕一直在旁听着,见平安喜乐将人都带了下去,立时便过来为她按揉着舒缓筋骨。

    “辛苦什么。”摇光漫不经心的说,并不在意。

    她既然选择了对周瑾下手,那现在这些都是应该的,若再觉得辛苦,那未免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倒是你,真的辛苦了。”她轻轻抚摸他的脸。

    她平衡朝堂,周瑕也不得闲,他主掌京城内外安全,提防一切异动,初次之外,因为太后摄政,幼弟登基,各方势力都有些蠢蠢欲动,这些事大头都压在他身上。

    文人作乱还要徐徐而来,而那些手握兵权的人,想做点什么就干脆利落的多,也往往需要更加小心。

    周瑕从不在意自身的感受,对他来说,不被禁锢的活着,就已经满足,余下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摇光。

    现在摇光要他帮忙,他就帮,从不会觉得疲倦劳累,将她每一句话都贯彻到底。

    “嫂嫂不辛苦,我也不辛苦。”周瑕脸颊贴着她的掌心微微蹭了蹭。

    摇光笑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再一次想,人跟人的确都是不同的。

    有些人手握权利就觉得拥有了一切,自觉天下人都该匍匐在自己脚下,如周瑾。

    有些人手握权利,却觉得太过麻烦,恨不得抛到一边视若不见,如她。

    还有些人,漠视一切,便是手握大权,也从不在意,如同手上的只是寻常草木,随时可以抛弃,如周瑕。

    而现在,最想将权利攥在掌心的人已经死了,她们两个对权利不感兴趣的却还活着。

    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又是一年要结束了。”摇光轻叹。

    这一年的年宴热闹的与往年没什么区别,唯一让摇光有些心烦的就是周嘉辰的父亲和祖父有些蠢蠢欲动,但这不奇怪,她早就预料到了。

    自古以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他们的血脉后裔成皇帝了,若不想趁机占些好处,反倒稀奇。

    关于这件事,摇光没自己解决,而是把过了年已经八岁的周嘉辰叫到自己身边,问他觉得该怎么解决。

    周嘉辰依旧没让摇光失望,他人虽小,说的却很认真,说,“麻烦母后了,不用理会他们就是,若过分了,就请母后弹压一番。”

    “不麻烦。”摇光漫不经心的说,笑问,“能告诉母后你为什么会做下这个决定吗?”

    周嘉辰就很认真的说了自己的经历。

    他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寻常学习的任务虽重,但摇光依旧给他留了休息玩耍的时间,就爱多出去走走看看。

    偌大的皇城,除却西苑那些太妃们——

    又长了一辈,现在该叫老太妃了,宫里正经的主子只有两个,但宫人却不少,总有些寻常看不到的角落,会发生一些不那么美妙的事情。

    比如人欺负人。

    而让周嘉辰知道的,就是一个他身边侍候的内侍有同乡,结果就在外面借着他的势欺负人,张口闭口就是我那兄弟在陛下身边伺候,如何如何。

    “只是一个我身边伺候的宫人都会这样——”

    周嘉辰蹙着小眉头,这个尚且年幼的小皇帝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他的心地从来都是好的。

    “那他们呢?宫里的内侍只会欺负别的内侍和宫女,手握权利的王爷能做的事情只会更多。”

    他认真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摇光静静的看着他说话,面上不觉浮现了笑意。

    “你说的很好。”她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轻声,“小辰是个好孩子。”

    摇光很少会这样夸赞他,但每次开口,都很真挚,周嘉辰一听就不由开心起来,甚至按捺不住的有些小得意。

    “谢谢母后夸赞。”

    摇光便就笑,又同他说了些这件事里面的关窍,然后就让他去玩了。

    “过年呢,玩的开心点,但是要小心,带好内侍和禁卫,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她叮嘱。

    皇帝还小,盯着他的人多着,不少人都盼着他出个意外什么的。

    摇光目前对他很满意,暂时不想再找个别的继任者。

    周嘉辰肉眼可见的有些坐不住了,开心的说好,然后认真行礼退下,一直到出了殿门,步子才雀跃起来。

    摇光收回眼神,面上的笑意这才缓缓淡下,若有所思。

    “陛下这样,娘娘也能放心了。”喜乐笑道,平安则若有所思,问,“娘娘是觉得陛下有所猜测。”

    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刚好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是摇光察觉到那些人的蠢蠢欲动,然后特意安排的罢了,如今看来,效果不错。皇帝虽小,但会思考,会动脑子,没让摇光烦心。

    “那孩子,聪明,也机灵。”摇*光轻声,但没有多说,最后只是懒散的舒展了一下身子,说,“养孩子就是麻烦。”

    这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过大概也正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顾虑。

    因为周嘉辰,摇光操了不少心,现在倒也不总惦记那些了。

    该来的总会来,若能一切顺利好好相处,那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行,再想办法就是。

    不过,若她有了孩子——

    摇光心念一转,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当年一场大变,云家只余下云摇光一人,她其实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只是造化弄人,周瑾不能使人有孕,在确定无计可施后,她心怀遗憾,却也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真是愚蠢的想法。

    不过现在时间不合适,宫中耳目众多,难免出现意外,最好还是等过些年小皇帝能独当一面,她得空了出宫,才最合适。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但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珍宝。

    在如此的愿景之下,一年又一年,转眼间五年过去,当初稚嫩的小皇帝已经十三岁,摇光从不独断专权,很痛快的将一些他能处理的事情交给他,连着大事也会参考他的意见。

    行就夸赞,一般就让他试一试,不行就说不行,她都会跟他说的明明白白。

    至于他信不信这一点,起码明面上周嘉辰都信了。

    小皇帝这些年对摇光孺慕之情从来不变,甚至眼见的有越来越重的样子,似乎真将她视作了母亲。

    于是这一年,摇光开始做准备,表示要将朝政教给小皇帝,自己搬去行宫放松些时日。

    这般潇潇洒洒,过完年瞧着小皇帝渐渐将朝政上手,五月里,她就收拾收拾去了行宫。

    周瑕本来要跟随,最后还是听了摇光的吩咐留下,免得有人趁她俩都不在折腾出一些乱子来。

    这般终于敲定好,摇光才总算动身。

    这时,她腹中孩儿已经三个多月。

    若无意外,会在冬月降生,等到腊月,刚刚好可以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