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矛盾。

    戚家在镇上开了铺子的事情已经逐渐在村中传扬开来, 杨东村与杨溪村相隔不远,当然也能听到消息,只不过这些日子赵年年的心思全部都在袁童生的身上, 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 以至于眼下即便是亲眼见着了也仍旧是不敢相信。

    赵年年与袁童生的婚后生活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美满,刚成亲时倒也曾恩爱缠绵了数日,只不过没过多久袁童生便以读书学习为借口开始往外面跑,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带着赵年年一起出去,大多时候都将赵年年自己丢在家里,袁家老人又不喜欢赵年年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哥儿,他在袁家的日子自然可想而知。

    起初袁童生还能在袁家人面前回护他一二, 后来许是烦了腻了, 眼见着袁家人找赵年年的麻烦也权当做是没听见没看见,成亲前的浪漫想象很快在成亲后成了一地的鸡毛蒜皮——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赵年年发现袁童生竟然与镇里面的不少姑娘哥儿都有着联系!

    以前他便是靠着这副好样貌与弱柳扶风的孱弱外形接近了袁童生,读书人么, 谁没几个红颜知己没听说过几个红袖添香的旖旎故事啊, 可赵年年却忘了……这样的书生郎又怎会只甘心只有一个红颜知己呢?读书科举费钱不假,酒楼茶肆附庸风雅花的银钱难道就比读书少了吗?自赵年年某次无意间在袁童生的长袍里面发现了张绣着桃花的帕子以后……两人间的关系就更加僵持了。

    赵年年开始“严防死守”,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袁童生的身后,袁童生自然很是不愿, 两人为此争吵了数次, 时不时地再有几个袁家人在中间煽风点火惹是生非……赵年年身子本就不好,有一次甚至被直接气昏了过去,两人间的情分也在一次次的争吵中逐渐磨灭所剩无几。

    戚长夜能理解袁童生的想法,他喜欢的不过是长相漂亮温柔小意贤良大度体贴舒心的解语花,至于对方究竟是谁他其实根本并不在意。赵年年过去哄得他开心, 又是整个村里最好看的那个,极大程度地满足了袁童生的虚荣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袁童生曾遥遥见过戚五一面,不过这两人之间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互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袁童生不自觉地就觉得自己的气势低了几分。

    他不想被戚五小看,深吸口气咬了咬牙:“当然有事,我要五块。”

    戚长夜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伸手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示意他将成板的枣糕切开装好。

    近些日子这间枣糕铺子也在镇上积聚了小小的名气,刚出炉的枣糕外壳酥脆,放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质地绵软,无论是男女老少都能吃上一块,饿时充饥平时也能当做是道点心零食。

    外加这枣糕的品相也相当不错,甚至有个读书人在尝过以后写了首诗,一时间在读书人里也小范围地传播了一下,这才有了今日袁童生想跟风买些回去的想法。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间铺子竟然和戚五和赵岁岁有关!

    赵家人将赵岁岁卖给癞子那日袁童生并不在村子里面,回村以后知道了这事也没胆子去戚家那边瞧瞧情况,是以这还是赵岁岁来到赵家以后两人间的第一次见面——这一看便了不得了,赵岁岁衣着干净面色红润,脸颊上长了不少肉来,眼神明亮不似过去那样如谭死水般死寂沉闷,他莫名地就不想在赵岁岁面前失了面子。

    袁童生犹豫了瞬,随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甚至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不,我要十块!”

    赵岁岁:“?”

    赵岁岁和戚长夜一个想法,反正这些糕点都是拿来卖的,卖给谁不是卖呢?早些卖完他们也能早些回家。岁哥儿动作麻利地将枣糕切好用油纸包了,戚长夜则称了袁童生递过来的碎银子重量,找了二十几枚铜板回去,和赵岁岁包好的十一块枣糕一并交给了他。

    多的那块是满赠给的。

    袁童生伸手接了过来,视线却一直落在赵岁岁的身上,无视了赵年年在身后掐他的手,目光殷切地就要张口:“岁哥儿,我……”。

    他想说话,戚长夜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您身后的客人快等不及了。”

    袁童生实在是有些怵他,主要是戚五这人的想法实在是不能按常理来琢磨,旁人多少还会敬几分他读书人的名头,戚五发起疯来却不管不顾的,惹急了管你什么天王老子都照打不误,村中本就已经有了不少先例在前,科举考试又规矩极多,万一不小心被打残了留疤了说不定连科举都无缘参加了,袁童生当真是不敢去赌。

    他只得悻悻收回目光,又抬起头看了赵岁岁一眼,恋恋不舍地被赵年年给强行拖走了。

    隔了数米还能听到两人间的争吵声音。

    “你拽我做什么?简直不懂礼数!”

    “你又在看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块?你知不知道家里的银子……”。

    后面的话赵岁岁便没再听了,排队的客人已经走了上来,赵岁岁满心都是给这两个客人包上糕点,根本没精力再关注那两个人了。

    什么都不能影响赵岁岁赚钱。

    倒是戚长夜朝着他们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来了不少一次性买走不少块的客人,售卖起来自然也是轻松许多。一板枣糕三十块糕点,三四个客人就全买走了,剩下的枣糕还没来得及烤制出来,两人便也能闲暇下来喝上口茶水润润喉咙。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赵岁岁才有些疑惑地询问起了刚刚的事情:“他们两个有矛盾了?”

    戚长夜点头:“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给赵岁岁,有些东西没有隐瞒他的必要:“袁家长辈不喜欢他,姓袁的读书需要银子,赵年年为了讨好他们就将家里的东西拿了过来,以此来供应袁童生读书。”

    周家老人时不时地就会给赵年年送些稀罕物件,这些年下来也积攒下了不少东西,倒也的确让袁家人对他的态度改观了不少,但用银钱买来的改观到底都是虚浮在表面的,打心眼里他们还是瞧不上对方,一旦银钱供应不上或者从赵年年身上攫取到的利益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矛盾冲突仍旧会爆发。

    赵年年手上是有些银子,但赵家人就心甘情愿地愿意看着他将银钱白白送到袁家的手上吗?不说周晓蝶和赵阿福他们,单说一个魏桂香吧,魏桂香为了这些银子连自己亲生的赵岁岁都能苛待成这样呢,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更不用说赵年年手上的不少银钱都被用来买药买补品了,要不是有周家管事源源不断地供应银钱,赵年年早就在小的时候就直接病死了。

    袁家人索要无度没有上限止境,欲望是永远无法填满的,今日他们敢要上一两明日就敢索要五两,赵年年难道还能将自己的药钱也节俭下来让袁童生在外面花给他的红颜知己吗?

    赵岁岁显然没想到这些,听后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过了许久才叹了声气。

    “赵年年身上的银钱应当也不是很多,这段时间他卖了身上的不少东西,连带着衣服都卖了几身。”

    戚长夜在布庄杂货铺里都有熟人,偶尔签到出了些本世界不出格的他又用不上的东西也会送到当铺里面换成银子,一来二去地在他的有意结交下同镇上的当铺也有了些关系,镇子虽大但开铺子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一批人,时间久了也多多少少地与不少人都混了个面熟。

    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着官府的关系,镇里的人并不清楚银矿的事情与他有关,在姜大人的刻意保护下只以为他和镖局的人都是姜大人看不惯本地的衙役临时在外面雇佣来的,后来姜大人又在明面上夸赞了戚长夜几句,商户们便知晓了他颇得这位新来的大人的看重,更是有意与他结识了。

    这也是姜大人有意为之的,这些日子对方忙的脚不沾地,却还是抽出精力来询问了下戚长夜的情况,连带着戚长夜在县太爷那头都挂了名字,如今别说是镇子里了,就算是在县城里面也压根没人敢得罪他,更不敢上门来找铺子的麻烦了。

    “我与赵年年没什么接触,但也能大致猜出他的性格,瞧着应当不是什么能存得住银子的人,去周边的铺子里面询问了几句后果然打探到了他在各处卖东西的消息。”

    戚长夜只说了一部分,没说的是赵年年的一些东西最终被他给买了下来。

    赵岁岁和赵年年之间的那些事情早在许久之前就被他给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个清清楚楚,赵岁岁性子老实单纯不会主动去害别人,且他现在日子过的舒心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戚长夜却不似他这样和善,无论如何赵年年都是他一定要收拾的。

    而赵年年之所以能在赵家过得这样舒坦……全是因为有个在镇子里面做管事的外祖。

    所以戚长夜提前联系了人,买下了好几件赵年年的东西。

    周晓蝶爹娘送来的物品绝大多数都来路不正,很多都是他们在镇里仗着管事一职贪来的赃物,这些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使用,便都送到了村子里面。

    周管事所管理的铺子并不在他们这个镇子里面,距离本镇骑马也要近一天的路程,要知道从戚长夜他们所在的镇子到县里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这朝代的人员流动远不如现代频繁,很多人这辈子连村子都没出过几次呢,更不用说是某个偏远的镇里了。

    若非有什么目的不得不去,否则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至于周家主家就更不用说了,主家所在的地方更是遥远,是以周管事对此格外放心,毫不担心做下的事情会被人发现。

    ——可他偏偏就遇上了个戚长夜。

    戚长夜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将收过来的那些物品交付予了提前选好的合作对象,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相关人等的面前引起对方的注意,由此……周管事多年以来的以权谋私和贪赃等事就会被有心人给牵扯出来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全部带走。

    之后的日子戚长夜也不似先前那般与赵岁岁各忙各的, 每天早上同赵岁岁一起进到铺子里面,下午关门一起回家,连带着买卖物品都要叫上赵岁岁一起, 一连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分开。

    这段时间袁童生也曾试图来找过岁哥儿, 奈何这两人一直如连体婴般黏在一起,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想去戚家吧刚刚靠近那高门大院就能听见凶恶又嘹亮的狗叫, 袁童生胆子小,压根就不敢靠近。

    戚长夜也没将这人给放在眼里。

    他那边已经收到消息,计划好的事情全部都在顺利进行着,周掌事的事情又一次被提到了主家面前。他在掌事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的时间, 贪墨的总金额竟高达了几千两银子!这还只是粗粗估略出的金额, 欺上瞒下两头通吃、以坏充好将盗换出来的货物悄悄卖给路过的商队……总之越查金额越大,甚至还牵扯到了县里的几个官员, 他们这边倒还好说,隔壁镇里如今已经人人自危了。

    周掌事及几个心腹在第一时间就被人给控制起来, 也没人给村子里的周家人传递消息, 甚至因为当年的事情不太光彩的缘故这些年里他们一直都只敢在私下联系,免得被人告到主家那边惹得主家不快,以至于到了现在赵周袁家等人还不知晓镇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单是昨日袁家人还和魏桂香在院子门前大吵了一场呢。

    等到消息传到这边, 这几家怕是要有得闹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边温度也越来越冷,铺里的生意倒是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不过随着积雪加厚道路结冰来往的路途越来越难走,戚长夜还是减少了每日售卖的枣糕分量,由他们自己在铺子售卖逐渐转为了给同福酒楼等几个酒楼供货的模式, 折腾下来每日的收益反倒是不降反增。

    入了冬后天黑的早,这样也能早些回家。

    此外,若是某日下起了大雪,他们当日干脆就不再去到镇子里了,雪地道路本就难以行走,驱车更是难上加难,没必要为了那一点银子将自己的安危至于不顾。

    反正天气已经寒冷,准备好的材料也能放上更多的时间,不用担心变质问题。

    这日便是大雪纷飞的一天。

    漫天遍野一片苍茫,狂风席卷着白色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区区几步远的距离就再难看清附近的东西,戚长夜只开门看了一眼,直接宣布了今天休息,他这日连山都没上,这样的天气往山里去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到了下午大雪才终于停了下来,雪是从昨天傍晚开始下的,昨日他们回程的路上就已经有雪花飘落下来。到家以后雪势转大,径自下了整整一夜,直接没过了戚长夜的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艰难地将腿从雪地里给拔出来。

    戚长夜这个身高腿长的都尚且如此呢,桐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起初小哥儿还能开心玩雪,等雪下的大了下的多了小哥儿也不似最初时的那样兴奋了。

    上午外面下着大雪家里的人都出不去,赵岁岁便和戚长夜一起在屋子里面编了一把扫雪用的大扫帚出来,眼下外面雪终于停了,连带着以前扫院子用的那把扫帚,两个成年人一人拿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起来。

    大院子在晒东西时着实方便,清扫起来却也同样累人,戚长夜只扫了几下就将赵岁岁那儿的那把扫帚给拿了过来:“之前不是在镇子里面买了几根骨头吗?昨晚我已经清洗干净剁出来了,岁哥儿去帮我将那几块骨头下锅里炖上,这边交给我来打扫。”

    是个人都能清楚知晓清扫院子和炖骨头相比哪种活计更加累人,赵岁岁当然想要拒绝,但戚长夜直接伸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就将他的身子给扭转过去换了个方向。

    “快去。”戚长夜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再取块肉,等扫完院子我们烤着吃。”

    赵岁岁傻乎乎地就走进了灶房里面。

    只是新院就得扫上一会儿,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戚家老宅呢,不过要说最麻烦的其实还是戚家的外围,无论如何都得清扫出一条能够让他们进村的道路。

    住的偏远也有偏远的不好,单是这一项就要耗费他们的不少精力,以前戚老爷子他们仍住在这里时年年都是全家出动一起干活,现在换成戚长夜一个……好在戚长夜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日日往山里跑习惯了,冷不丁地不能上山浑身上下都不太舒坦,正好借机发泄一下身上的火气消耗一下多余的精力。

    说干就干,戚长夜将一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风,桐哥儿在角落里面用新雪将先前堆出的几个雪人给加大了一圈,赵岁岁安静地站在灶房里面,升起了灶膛柴火慢慢搅动着锅里的姜汤,又去取了一筐几个月前就已经备下的木炭出来,准备下午就用这筐木炭烤肉。

    锅里的姜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旁放着的案板上面是一大堆切得薄薄的肉片,盆里的骨头堆成了座小山,只待着姜汤出锅就可以下到锅里熬煮,岁哥儿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灶前盯着铁锅发呆,耳边隐隐能够听到一下接着一下的极有节奏的扫雪声响,猝不及防地突然回忆起了几个月前的某个日子——戚大哥在院里磨着菜刀,声音平稳不疾不徐,一声一声极有规律,无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赵岁岁笑了起来,盛了两碗姜汤出来,站在门前喊了一声:“戚大哥!桐哥儿,先别忙了,先进屋里喝口姜汤休息一会儿!”

    一大一小一同应声,两道声音叠在一起:“来了——”。

    又是如此安逸而温馨的一天——

    戚长夜和赵岁岁觉得温馨,杨东村的不少人家却绝对不会这样认为,就在赵岁岁煮姜汤时一队人马冒着风雪进了杨东村里,一行人个个都身着独属于衙役的统一服饰,牵马提刀气势汹汹。

    尽管外面下着大雪,却还是有不少人都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杨东村的村长自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迎出去的,脸上堆出了个讨好的笑:“几位大人来我们村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小民正是这杨东村的村长,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一行足有十几个官差,李村长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啊?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走了上去,再一看这些官差的脸色都不算太好,顿时更加忐忑不安了,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所有大事小情,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多衙役突然到来走这一趟。

    衙役们在镇门刚开时就统一出发,冒着风雪一路行进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来说一个多时辰前他们就能到达杨东村里,奈何这一路上凛风如刃打在身上走得艰难无比,这种天气下外出实在是折磨,衙役们的脸色能好才怪。

    如今可算是到了地方,为首一人也不多话,直接从腰间抽出来了一件东西丢到李村长的面前:“奉令办差,赵计杰与袁一郎家所在何处?”

    赵计杰和袁一郎正是赵家袁家两家户主的名字。

    不是?好端端地,这两家是做了什么事情了啊?!

    李村长心脏狂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正是官府下发的身份证明,他也不敢耽搁时间,急忙引着众人往赵家的方向走,边走边试图询问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可惜这为首的衙役嘴严得紧,李村长问了几句都不答话,只说“大人召这两家的人去衙门问话”,至于具体什么事情李村长就问不出来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换个人再试探一下,就听得那衙役冷哼了一声,握着马鞭凌空狠狠抽了一鞭,破空声响夹杂着呼啸的风雪一并拍打在他的耳膜之上,后半句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十几个人带着马匹在村中行走,虽说雪后声音会小但也仍能被不少人给清楚听见,他们几个来得又巧,进村里时恰好就赶上了雪停的时候,杨东村民们在屋里闷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雪停了纷纷走出院子放松身体连带着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还有些人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随意地闲聊起来。

    冷不丁见着这队人马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见着人是朝着赵家的方向走的顿时也顾不得那些事了,一个个地都来了精神,也不畏惧外面的寒冷天气,匆匆忙忙穿上件衣服就朝着赵家跑了过去。

    钱家汉子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能将钱婶子叫住,只得匆匆回屋一把抓起了件厚实些的衣服,小跑着出门追了上去给钱婶子披上。

    “周晓蝶,明裕三年嫁入赵家,夫赵阿福,如今可在此处?”

    村长叩开了赵家大门,几个衙役鱼贯而入,赵家的人都被这架势给吓破了胆,恍然间还以为是戚长夜又去告了魏桂香一遭。

    不过那时村里可没过来这么多人,赵老头颤颤巍巍地立在一旁哆嗦个不停,周晓蝶也以为他们是来找魏桂香的,正要伸手指向魏桂香的方向就听得衙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霎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我?”

    衙役们纷纷看向了她。

    随后他们又逐一确定了赵家几个人的身份,与户籍上的核对无误后干脆利落地伸手一摆:“行了,全部带走。”

    第133章 第 133 章 暴雪。

    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带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边村落依旧孜孜不倦地议论着此事,赵家全家都被衙役给带到镇里暂且不提,甚至连袁家都被带去了好几个人。

    袁家今年刚刚考出来了一个童生, 在周边村落里的名气可要远远超出赵家一大截子, 据说那些衙役本是去袁家找袁童生新娶的那个夫郎的,袁童生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官差将人带走,只得也一并跟了过去, 结果流言传着传着就被传成了袁童生也被抓了起来,甚至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反正说得多离谱的都有。

    袁赵两家这一去就在镇里呆了好几日的时间,戚长夜对此心知肚明, 第二日时他带着赵岁岁也往官衙里面走了一趟, 不过他们倒是没在镇里耽搁太久,赵岁岁对周家的事情一概不知, 县太爷问了赵岁岁几句后就让他们回了村里。

    这段时间县衙里一直在查周掌事的案子,甚至就连周家的主家都从府城派了子弟过来盯着这事, 案件细节其实早已被官府的人给查清楚了, 问题却出在了那些被周管事贪墨走的赃物上面。

    很多东西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考察求证,毕竟周管事在这位子上坐了太久太久的时间,账本一烧证据一毁根本无法追溯来源,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从赵家的人身上入手。

    只是众人都很清楚……能找回来的物品到底是少数, 怕是连转移走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因此赵年年卖出的东西就成为了其中的突破, 赵家人会在镇里呆上这么长的时间也是在被询问那些从周掌事处带回来的东西。

    “……我没想到那些东西是这样来的。”周晓蝶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不少周掌柜一家准备的礼物,整个村里就没有人是不羡慕的,可谁能想到……

    “戚大哥,你说他们会怎么样呢?”赵岁岁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戚长夜想了想:“周掌事的罪责肯定是逃不了了, 至于赵家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官府可能会判处他们偿还这些来路不正的赃物,赵家肯定是拿不出这些银子的,就不知道周掌事会怎么选择了。”

    这么多年下来周掌事到底给赵家送去了多少东西或许连他本人都已经记不清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一摊烂账,在戚长夜看来以周掌事的性格大抵会将这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身上。

    官府也是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周掌事的身上竟然还背负了几条人命——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盗窃货物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事情做得多了,总不可能一个人都发现不了的。早年周家有一个小厮意外撞破了他的所作所为,慌不择路间想要去给主家汇报,却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引来了周管事的注意,争执之间尚且还年轻的周管事情绪上头,一不小心就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周管事当时吓得要命,又生怕此事被人发现,仗着自己在周家做事多年在宅中的下人里面也有一定的权力,悄悄将尸体丢进了周家的一个荷花池里。

    周家是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宅邸无数,那处宅子只算是周家拥有的十几处别院之一,偶尔才会有人心血来潮地去到那边小住上几日,平日里只有几个下人在打扫清理做些日常活计,一年半载地都见不到一个生人,是以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直都没被发觉。

    周家还以为那下人是成了逃奴私自跑了,当年还去官府那里报备过这事,以至于这“逃奴”的家人在周家的日子也过得不是很好,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之后一切才终于重见天日,当官府的衙役在周掌事的指引下将那具白骨挖掘出时……周家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再度谈论起当天的事时,脑子里只剩下那“逃奴”的家人跪在荷花池旁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音了。

    赵年年失了这最大的靠山,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也不枉他花了几十两银子将赵年年的那些东西买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区区几件首饰衣服就值几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周掌事真正贪墨的银钱也不知是个多么可怕的天文数字。

    戚长夜拉住赵岁岁的手:“不要多想,日后这些事情便都与你我无关了。”

    按理来说身为子女理当给父母养老的银钱,但赵岁岁是被自己的爹娘给亲手卖出去的,薄薄一纸卖身契,同断亲书也没什么区别,官府也没法要求他给赵家人养老,除非赵家人能找戚长夜将赵岁岁给买回赵家。

    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呢?

    “你要是对他们还有感情……大不了每年给他们百来文钱,权当做是养老银子,反正我们也不差这点。”

    赵岁岁却摇了摇头:“不用,戚大哥,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说的对,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赵岁岁伸手回握住他——

    周家的案子结案很快,毕竟早就查的差不多了,周掌事身上背负了人命,最终自然难逃一死。

    官府要求他们偿还这些年来贪墨的银钱,可这又哪里能还的出来?早就已经花干净了,除了在赵家和袁家搜到几件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东西以外赵家根本就一无所有。

    依照当朝律例规定监守自盗乃是重罪,严重者甚至会连坐家人,代父偿债理所应当,更有甚者甚至会被流放发配,不过考虑到周掌事一家膝下只有早早出嫁的周晓蝶一女,周晓蝶又对这些毫不知情,最终只判处周晓蝶夫妻劳役三年以役偿还,对比周掌事贪窃的那些银钱官府已经算是相当网开一面了。

    这事也没连累到赵家二老和其他人身上,连坐也不至于连坐到岳家那里,魏桂香等人心有戚戚地回到了村里,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站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一连串唏嘘。

    赵家人自觉丢了大脸不敢见人,在那以后更是窝在房子里面闭门不出了。

    至于袁家就更不用说了。

    赵年年倒是没受到牵连,一是因为已经成了袁家夫郎,再一个也是县太爷叫了镇上的郎中过来询问过了他的身体状况。赵年年常年在镇上抓药,郎中早就认识了他,以他的身体去做劳役……怕是没等过上几天就会直接闹出人命了。

    只是他一人留在外面,夫夫两个又全都是极其看中面子的人,现下纷纷受人议论,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算是一件幸事。

    戚长夜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村里,而是转去了吴四那边,自从那日戚长夜找过吴四以后这家伙就一直兢兢业业地四处游走忙活着他的蜡烛生意,他先是去了周边的几个县镇,了解了下附近的蜡烛价格与东西质量,心有成算后才跑到了府城里面打听起了相关消息。

    他家本就是做杂货买卖的生意的,也有渠道能够弄到可以自由出入周边县镇甚至是府城的路引,不过为了这张路引吴四也花费了不少银钱,后头更是一连数日都住在了府城里面,直到昨日才抽出时间回来一趟,也是想拿些新的蜡烛过去。

    府城要比这个小镇繁华上太多,物价也要高上一截,方方面面都要花费不少银子,吴四仅是在城中住了寥寥几日就将卖栗子赚的那些银钱给花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他先前已经续交过了未来几个月的房租,否则再过上一段时间怕是都没个能去的地方。

    吴四也是发了狠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些许成就出来,早在前几日他就托人给戚长夜带了消息,这次他不会在镇子里面停留太久,在戚长夜这儿拿过了货物就要匆匆赶回府城。

    他本以为蜡烛还是先前那样,拆开包装后整个人却都惊在了原地——

    比起先前单调单一的乳白蜡烛,这批蜡烛多出了不少颜色,样式上也精致好看了许多。

    最开始时制作蜡烛也没有什么专门的模具,山脚下的竹林子里砍几根竹子就能当做天然的容器,可竹子的粗细大小又不统一,以至于每根蜡烛的重量大小都各不相同,单独拿着倒还不觉得什么,放在一起便格外显眼了。

    这样的蜡烛实在是太过粗糙瑕疵,也很难能卖出高价,吴四本想着在这次见面时提醒一次戚长夜的,没想到戚长夜早就发现了这些。

    这段时间他试验了好几种材料,在改进了蜡烛颜色的同时也准备了一堆塑型模具,戚长夜甚至开始研究起了香薰蜡烛——这朝代人早就有了熏香的习惯,将香料与蜡烛结合在一起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个初步设想,具体的可行性还未可知,香料能否和蜡烛融合是否会影响到蜡烛的质量等等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实验,且香料这东西价格昂贵,有些香料甚至比黄金还贵上一截,戚长夜虽然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但也没想着像吴四那般将所有的银钱都一股脑地投入到这上面,在没有打开蜡烛市场时就研究这些明显是针对那些富庶人家的东西也为时太早。

    所以这些便被他暂且搁置了下来。

    吴四摆弄着盒里的蜡烛,连连称赞啧啧称奇:“五哥!你这东西做的可太精致了!有了这个我顿时对接下来要谈的生意有了不少信心!”

    “这东西连我都舍不得用呢,精致的如同摆件一般,肯定能讨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喜欢!”

    这朝代的蜡烛还停留在最普通的红烛白烛的阶段,最精致的也不过就是新婚夜燃起来的雕花龙凤烛了,戚长夜提供的这些蜡烛无论是在质地还是在造型颜色上都与吴四前半生见过的那些截然不同,这样漂亮的新奇物件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购买!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心里也对面前的蜡烛喜欢不已,戚长夜做出的这些东西他们家是第一个用到的,尽管赵岁岁有些舍不得,但戚大哥对此的态度却格外坚决——“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没必要家里明明有更好的,却还要用那些远不如它们的东西来委屈了自己。”

    赵岁岁神情平静地坐在那里,只不过吴四每在一旁夸赞一句赵岁岁就在心里疯狂点头,对于这些送给戚长夜的赞美之词照收不误。

    戚长夜不知晓他的心理活动,伸出手来从盒子下方抽了几只蜡烛出来:“这些是我前段时间突然有的想法,我们可以针对性地给那些买家定制蜡烛,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图案我这儿都能试着做做。”

    吴四将这几支封好的蜡烛拆开,里面一共放了三支,每一支都造型独特样式精美,从左到右分别为“金榜题名”“寿比南山”“花团锦簇”,每一支都寓意极好,上面雕刻了不少极具特色的象征性物品,蜡烛的颜色也各有不同,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寓意。吴四当场就从座位上跃了起来,要不是实在太怵怕戚长夜恐怕现在吴四都已经搂着他拥抱起来了。

    “五哥!你说的对!就说这支‘金榜题名’吧,送到府城的书院里面一定会有不少书生愿意为其一掷千金!”

    书生们最是看重这些,若干年前府城里面曾经考出了一位榜眼,听说那人最爱吃城南一家铺里的肉粥,十天里有八天都要去买,放榜以后那肉粥便得了一个“榜眼粥”的戏称,一连数日人流熙攘宾客众多,全都是城里几家书院的学生,听说那户煮粥的老人都被累的直不起胳膊,可见究竟有多少客人。

    吴四越想眼睛越亮,也顾不得与戚长夜再多叙旧了,他在府城里面的客栈可还正在续租着呢,多耽误一刻便是多交一刻的租金费用。

    他与戚长夜核对了番今日带走的蜡烛数量,上次那些算是戚长夜白送给他的推广用品,但戚长夜也不可能无止境地给他提供这些,有些东西自然应当提前算清。

    待到货物清点完毕,吴四与他重新撰写了一张单子,详细记载了本次带走的蜡烛数量和对应价格。两方一同按下手印以此来作为货品凭证,今日的事情便算是暂且告一段落,吴四也能带着东西尽快回到府城里面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戚长夜与赵岁岁添置了些过冬时要用的物品,收拾一番也回到了村子里了

    入了冬后村人才终于能闲暇下来,不必再忧心繁重的农活,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寻找些能做的活计填补家用,对于这些村人而言这是难得的休憩时间——可以彻底放松下来,满怀期望等待新年、蓄足精力迎接第二年的春耕。

    赵岁岁早在下雪之前就提前在菜园地上铺了一层保暖用的厚实稻草,这样也能尽可能地降低地里的植物被严寒冻死的可能,戚长夜非常听话地给他打着下手。他对于这些农活很不了解,怎么铺草该铺多少全部都是一窍不通,赵岁岁说什么他就认认真真地去做什么,两人齐心做着活计,明明是片不小的菜园,全部弄完竟也没有耗上太久的时间。

    他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骤然降低的气温也丝毫不惧,两个院子里的柴房都被柴火给填得满满当当,盖房时就搭好的火炕也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戚长夜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周身都笼罩着股凛冽的风雪气息,他将竹筐放在门口:“外面又下雪了。”

    赵岁岁正在绣着喜服,前段时间戚长夜斥巨资买了一块质地极好的红色布料,据说放在府城里面都是相当难得的料子,戚长夜准备留待成亲时穿。

    最初他打算将这些料子一起送到村子里面找人做了,只是这次岁哥儿却没有同意,毕竟料子太过特殊,且又是要在成亲的时候穿的衣服有着特殊含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由他亲自制作更加稳妥。

    近期外面频频下雪,他们往镇里跑的频率也不由得减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了屋子里面,有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走不出去,倒是刚好给岁哥儿空出了做这些事情的时间。

    家里明明有不少房间,两人却偏偏喜欢窝在一处,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地遗忘了所谓的哥儿和汉子之间的区别,毕竟都在同一个屋檐下面生活这么久了,再计较这些反倒是让人觉得矫情了。

    戚长夜没往屋里面走,而是站在房间门口往下掸了掸身上的雪,他家房子的建筑布局倒是与村里面的不少人家都存在着不同,有些接近于现代的房间格局。站在院里推门进入的是一间类似于客厅的房间,一家人平时可以在这边做些事情,再往里走才单独是每一个人的小房间,至于外面的柴房仓房等与其他村人家也没什么大的不同。

    戚长夜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些许才朝着赵岁岁走了过来,泥炉上的陶罐咕噜噜地沸着热气,他将外衣脱了下来随手挂在衣架上面,恍然间竟生出了种他们两个已经成亲多年的错觉来。

    “我怎么觉得今年似乎要比往年更加寒冷?”戚长夜忍不住问道。

    这是他来到这个朝代以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只能从原身的记忆里面判断温度,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却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赵岁岁认真回忆了片刻,继而非常笃定地点头:“确实,之前的几年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往年他没少顶着风雪做活,很多活计都不是因为下了大雪就能不做的,那时候的衣服可没有戚大哥准备的厚实保暖,赵岁岁能活到现在纯属命大。虽说今年冬天他出门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却也能敏锐察觉到温度异常,倘若前些年冬天也有着这样的温度……他现在怕是早就已经成了一抔黄土了。

    “也不知道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都是什么样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古人既然将柴火排在米的前面就一定有其自己的道理,村里的人倒还好说,毕竟距离大山不远,若真到了那种程度发起狠来拼上性命也能进到山里面去弄些柴火,只是镇上甚至县里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城里虽然居住着不少大户人家,但更多的还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也不知晓会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日了。

    第134章 第 134 章 柴火。

    ——正如戚长夜想的那般, 今年冬日城里的日子极为难过。

    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这场严寒,温度降的实在是太快,很多人都染上了风寒, 镇上的医馆人来人往日日都处于嘈杂之中, 连那几味常见的去烧退热的药材匣子都被抓得干干净净。

    降温又不仅仅局限于这一个镇子,周边挨着的其他县镇也没能够好到哪儿去,更为严重的是前段时间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雪, 次日清晨大雪封门戚长夜甚至都没能在第一下就将门给顺利推开。

    他家毕竟是新盖的房子,墙砌得厚实挡风保暖,村中那些仍旧住在茅草屋里的人家可就遭了殃了,好在至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事故, 只有一户倒霉人家被暴雪给压塌了牛棚。

    村长那头也召开了大会, 嘱咐大家都提起精神盯着点周边邻居的动静,倘若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村里, 尽可能地避免人员伤亡。

    为此戚大伯甚至还专门冒着风雪往他们这边跑了一趟,积雪都已经覆盖到了他的膝盖上方了, 也不知道这一路走的多么艰难。他家住的实在是偏远很难收到村里的消息, 戚大伯又担心万一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村子里面没人发觉,待在家里和戚奶奶一起担心了好几天的时间,最终实在是按捺不住朝着这边跑了一趟。

    好在戚长夜这头一切都好,甚至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太多太多。

    戚长夜将人迎进了屋里, 刚一进门戚大伯就被屋里的暖意给惊了一跳, 戚长夜盖这房子的时候戚大伯全程都在旁边,自然清楚他在屋子里面搭了几个名叫火炕的东西。当时他就有些心动,尤其是在听说了火炕的作用以后更是恨不得当场就给自己家里也搭上一个,奈何那时候他手上的银钱全部都花在了渔哥儿的身上,实在是挤不出更多的银子, 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都已经来不及了,戚家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他弄这些东西,火炕又不是搭建出来就能立即投入使用的,戚大伯只得长长地叹息一声。

    戚长夜仔细问过了他最近村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戚家有没有受到暴雪的影响,好在戚家一切都好,因着家里人多的缘故每年都会提前备下不少柴火准备过冬,戚奶奶又在察觉到今年温度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将院里的人给召集了起来,她将戚家众人分成两组在两个大房间里一起取暖,这样便节省下来了不少柴火,家里每日吃的东西也都变成了热汤泡饭。

    不过戚家虽是暂时不缺柴火了,水却不是可以任他们自由使用的,在这样的村落里面冬天取水可谓是一个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如今的温度连河水都能冻结成冰呢。村中百姓日常用水总共也就两个来源,一为河水一为井水,只是相较于村民的数量能够用上井水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要从河里取的。

    夏天的时候随意在河边找个地方就能打水,入了冬后村中却有了专门固定的取水地点,每天早上都会有村民带着工具将新冻上的那一层冰给用力凿开,到了夜里温度降低这一处又会被重新冻上,村民们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枯燥行为,一直到第二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况且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挑水回去也是一件非常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挑水这活无论是在什么年代都不轻松,严重些的甚至能够直接将手脚给冻得青紫开裂,住得近些的村民还好,要是住的再偏远一些……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这日子给熬下来。

    所以有些村民甚至直接将雪水化了用于日常饮用生活。

    戚家每日挑水的汉子也由两个变成了四个。

    “前几天我去将渔哥儿给接回家里了,等着气候暖和一些再让他回去。”戚大伯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白水,暖意顺着喉头一路向下流入四肢百骸。

    渔哥儿住的房子本就不是很好,堪堪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勉强能够容身的地方,天热时住着还没什么问题,到了冬天则一点儿都不能御寒。

    戚大伯实在是不放心他这种时候还自己在外面居住,何况当初盖房的时候就与戚奶奶说过这个打算,早在第一场大雪到来时就将人给接回去了,一切都要等到温度转暖再说。

    家里面或许也有人抱有不同意见,只是这段时间戚大伯家赚了不少银钱,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不好听的。

    戚长夜很快就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戚大伯顺便又问了几句关于村里的鸡蛋生意,戚长夜没有思考太久:“雪停以后也可以继续,村里要有就收上一些,要是没有也无所谓。”

    很多母鸡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不再下蛋了,或许有些将鸡笼给拿进了房间里面的村民家里还能照常捡到鸡蛋,戚长夜这儿还有一些鸡蛋的存货,倒也不是特别着急,戚大伯闻言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放松下来站起身子准备离开。

    戚长夜也没再多留他,在院里面拾了一只冻成冰坨的野鸡,让戚大伯一并捎带了回去。

    等到戚大伯彻底离开,戚长夜才关了大门回去收拾起了院子。

    现如今室外天气寒冷,外面就是个天然的冰箱,戚长夜便借着这个时机将空间里的不少东西都转移到了院子里面。赵岁岁只知晓他为了过冬提前准备了不少食物,却也不是很清楚东西的具体数量,见着东西突然增多了还以为是戚大哥出门新带回来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怀疑。

    不过也是戚长夜谨慎,他只会在外出回来才会将东西往家里拿,通常都是带着个筐子直接进了柴房或地窖,除他以外也没人知晓筐里究竟有多少东西。

    囤积的物品在以一个缓慢又稳固的速度逐渐消耗着,戚长夜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空间也终于能挤出一些空余地方来。

    这些日子赵岁岁忙着在家里准备喜服被褥,戚长夜当然也没有闲着,下雪的时候不方便出门,他就在家里研究蜡烛酱料及乱七八糟的各种物品,一天里面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要窝在灶房里面,连赵岁岁都忍不住调侃他是不是要直接住进了灶房里了。

    做好的东西大部分都直接被他收入了空间,少部分则留在外面免得引来家里人生疑,等到第二年开春以后继续他的赚钱大业,日复一日地折腾下来转眼间空间里又存下了许多。

    要是哪天没有下雪他就会出门清理道路,虽说过几天再下一场清出来的地方就又会被积雪覆盖,但清了总比不清要强,最起码要弄出一条能够进出村里的道路,哪日要往镇里面去时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这日便是难得一个明媚的晴天。

    村里人在家中憋了许久,可算是寻到了一个能够让他们出门的机会,又恰好正赶上了逢五大集,一大早就三三两两地背着东西朝镇里面赶了过去。因着这些日子的风雪缘故也没有货郎往村里面跑了,家家户户都有一些要买的东西,有些人也要趁此机会去抓一些风寒的药物,不仅仅是镇里的医馆,村医那边的草药也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戚长夜的空间里面倒是提前存了些药材,只是数量并不算多,不过他家总共也就只有他们三个,这点存货也足够用了。家里面的保暖措施做得到位,时不时地再熬一些姜汤一类的东西喝着,因而大半个冬天过去也没有人染上什么疾病。

    这次他们只推了板车,桐哥儿的年纪太小便没让他跟着过来,带来的东西都在车上,赵岁岁空手跟在他的身边,前前后后的道路上面到处都是同样要往镇里面去的村人,绝大多数戚长夜都不认识,偶尔才能碰到两个脸熟的人,至于赵岁岁这个外来的哥儿就更不用说了。

    阳光照耀在道路两旁的积雪上面,折射出星星点点的耀眼亮芒,温暖的光芒将他们与这片天地一同拥抱笼罩,赵岁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前方行走着的那些村人:“咦?戚大哥?他们是不是背的木炭?”

    戚长夜闻言抬起头来,顺着赵岁岁的目光望了过去,视线在前面几人的沉重背篓上停顿了一会儿,又垂下头看了看他们走过的位置上偶尔洒落下的几簇黑色粉末,思索了片刻才点头回他:“应该是。”

    不仅仅是背着木炭,还有不少人担着柴火。

    “今年天冷,这些取暖的东西应当能在镇里卖出不低的价格。”

    “是之前的那批跟着我们一起烧炭的人吗?”赵岁岁又问。

    戚长夜“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说来还和戚长夜有关。

    之前他们在山里开了个炭窑,陆陆续续地烧了不少木炭,被不少村人都看在了眼里。

    戚长夜烧这些炭火本意只是为了方便自己使用,毕竟工序并不复杂,真要放到镇里面买价格其实也不算便宜,但村里人却不清楚啊,还以为戚五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有几个心思多的便学着他的样子悄悄摸摸地也烧了一些。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冒烟起火也瞒不过别人,一来二去地又有不少人也跟风加了进来,反正对这些村里人来说左右不过是多浪费些时间体力罢了,谁想到最后竟在村里小小地形成了一股风气,不少人家里都囤了几筐。

    有些心急的直接就将炭火带到镇里面卖了,只是他们大多都是临时起意,烧出来的炭的质量远远比不得那些专门做木炭生意的村户,区区这么几户人家烧出来的那一点炭也不至于对镇上的炭价造成什么波动威胁,折腾一通卖炭得来的银钱数量还没有直接去卖柴火多呢。

    村人们这才歇了心思,有些人直接将烧好的木炭留在了家里准备等到冬天再说,反正这几筐炭也占不了多少空间,没想到最后竟是靠着这几筐炭在冬日里小赚了一笔。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村里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想打听一下什么都想凑个热闹,多赚些银子明年也能好过上不少。”

    赵岁岁点头。

    尽管他们已经预料到镇上应当会缺少这些御寒物资,却没想到稀缺的程度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镇门前依旧如往常那般由守城的衙役收取费用,戚长夜排在队伍当中慢吞吞地往前挪着,几个背炭担柴的村民恰好排在他们之前。

    今日看守城门的衙役也算是个戚长夜的“熟人”,周衙役隔了老远就看见了那一大担捆好的柴火,排到那人时他只随意地翻弄了两下,也没去接对方递过来的那枚铜板:“上头有令,凡是带着木炭柴火等取暖用物进镇的百姓这几日都可免除进镇费用。”

    那汉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随即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来,傻乎乎地将铜板给小心揣回怀里,又将那担沉重的柴火重新挑到了肩膀上面,扯着嗓子极为嘹亮地喊了一声:“谢、谢谢大人!谢谢老爷大人!”

    周守卫:“……”。

    周守卫笑了笑,又对着他补充了句:“若是要去市集那边售卖,也不会收你的摊位费用。”

    几个汉子欣喜万分地结伴走了,戚长夜则推着板车朝前挪了一步,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眉头微皱似是有些惊讶。

    他在听到第一句话的瞬间就明白了镇上现状,所谓的“带着柴火免除费用”无非就是催动百姓们多多进镇卖柴火的手段之一罢了。

    眼下天寒地冻风雪难行,大多数村民都不会轻易出门,寒冷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很多村人囤的柴火也就够他们自己用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戚长夜这般天生就有着囤积东西的习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甚至银钱去准备这些的。

    如戚大伯那般有了想法却碍于现实无法付诸于行动的人也有上不少。

    能够拿出多余的柴火去镇里售卖的人终归还是少数,戚长夜他们并不知晓的是这段时间镇里的物价已经涨到了个相当可怕的数字,开始时明明只有柴火炭火价格飞涨,到了后面却连带着连米面粮食等其他生活物资都往上窜了一截。

    官府当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早已遣衙役去了周边村镇收集炭火,那几个带头哄抬物价的商人姓名也被送进了县太爷的宅邸,只是衙役的数量有限,收集采购柴火的行动也在风雪的阻拦之下变得困难重重——若是有人在暴雪天里有过外出的经历就会知晓,狂风席卷风雪肆虐,四下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莫说是能不能看清东西了,在那样的大风里面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也都是风在呼啸,根本就听不出是风的声音还是人的呐喊。

    而柴火这东西又大又笨重,运送起来极为困难,长靴和车轮一同扎入雪地里面,光是拔出来都要费上不小的力气。

    每一趟运送都格外艰难,费时费力不说送回来的那点数量在镇上的缺口面前也是杯水车薪,且受灾的又不只有这一个村镇,府城下的县镇村落多多少少都被波及。雪天砍柴固然危险,但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官府已经临时招募了一批人去周边山上,同时也在尽力劝导周边百姓自发将家里的柴火卖到镇里。

    戚长夜转念之间就想明白了一切,刚好队伍也排到了他的面前,前段时间他日日都要出入镇里售卖枣糕,守城的人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甚至他们基本都吃过戚长夜铺子里卖的糕点。

    周守卫甚至连翻都没翻,只瞧了一眼就摆了摆手示意戚长夜过去,不过他还是多看了戚长夜的板车上面高高摞着的柴火一眼,似是调侃般地说了一句:“这时候卖柴火可比卖枣糕赚钱。”

    戚长夜的车上也有柴火——今日进镇本来是想开上一天枣糕铺的,枣糕这东西都是现烤,柴火材料都是每天早上从家里现带,只是没想到他也能因为这点柴火省了今日的进镇费用。

    “……现在啊,只要不是数量少的实在说不过去,只要你带便让你过,带的多的还可以免去排队直接进镇呢。”穿的如同一个圆球的周守卫叹了一声。

    他在镇门前站了一早上,全身上下早就已经彻底冷透了,周身麻木手脚冰凉,说出的话都带着白气,但这毕竟是他的职责,他得一直在这儿守着直到等来换班的人。

    他也没能再与戚长夜多说上几句,毕竟后头还有不少排队的人,大家在外头都冷得厉害,这样让人在外头受冻着实是有些太过分了。

    两人一起进了镇子,这段时间这条道路早就已经走过不知多少遍了,镇上的景物倒是与往常没什么差别,只是要比先前清冷上不少。这样的温度应当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在外头游荡,若非实在是生活所迫大多数人都不想出门,今日还是难得的一个晴暖且有大集的日子呢,前几天镇里恐怕要比现在更萧条数倍。

    他们才刚刚走了几步,便有一个穿着厚重衣物的汉子走了上来,这人直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虽说戚长夜并没在他的身上察觉到什么恶意,却也仍是向前一步将赵岁岁给护在了身后,这汉子长得高大猛壮,体格也要比常人结实,岁哥儿瞧了说不准会害怕。

    “有事?”戚长夜的神情冰冷,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汉子干咳了一声,视线自他们板车推着的柴火上扫过,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兄弟,你这柴火卖吗?”

    “三百文钱,我全要了。”汉子又接着说了一句。

    戚长夜:“?”

    赵岁岁瞪圆了一双杏眼:“多少?”

    “三百文。”汉子毫不犹豫。

    戚长夜带的柴火不少,毕竟是够枣糕铺子连轴烤上好几炉的分量,整整齐齐地堆在车上远远瞧着格外惹眼。事实上自他们两个进入这镇子以后便有不少人在关注着这边,只是戚长夜看着不太好招惹一行人也不敢轻易上前,如今见着汉子开价又有不少人走了过来:“小兄弟,我出三百五十文!”

    戚长夜在村里买这一车柴火总共也没花上三十文钱,没想到转眼就翻了十倍有余,可见这镇上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但他同样眼尖心细,还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给冲昏了头脑,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几人都观察了一番,总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太像是普通镇民。

    真要说来他们几个更像是那种……戚长夜想了想形容词。

    更像是那些想借机发财炒价囤积的古代版黄牛。

    三百文一车着实是贵,但等他们买回去后完全可以将其分开拆成数份倒卖出去,届时一份几十文钱,数量虽少但也尚在一些镇民的承受范围之内,真正缺少柴火的人总不能看着自己被活活冻死,由此他们便能赚到一大笔银子。

    也难怪那周守卫说现如今卖柴火都比卖枣糕赚钱。

    可戚长夜却不太情愿。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赵岁岁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显然已经想明白了内中缘由。

    这是害人性命的生意,无论如何百姓的贫苦都不应该被拿出来交易买卖,岁哥儿虽然喜欢银钱却也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戚长夜便转身欲走:“不卖。”

    那汉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换上了一副笑脸继续纠缠过来:“可是觉得银钱太少?那……三百七十文,不能再多了。”

    他的心理底价是四百文钱,再往上就没什么利润了,尚给自己留了三十文的讲价余地。

    戚长夜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多少钱都不卖,滚。”

    第135章 第 135 章 炭火。

    几人见他面色难看, 到底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反正今天可有不少人都来到了镇上,又不只他一人带了柴火, 既然他这儿不愿意卖, 那也没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尽快将精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别一会儿过去都被其他人给全部买光了。

    这帮人看在戚长夜这儿买不到了, 非常干脆地就直接去找其他人了。

    他们两个也没再耽搁,快速走出了这片区域。

    往铺子里走的路上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过来问他们卖不卖柴火,自始至终戚长夜的回答都只有一个,虽是如此这一路上两人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待到了地方将东西放下, 他和赵岁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些愁色。

    最开始时的确是想进到镇里卖些枣糕的, 只是现在他们却都转了念头,戚长夜仔细将铺子的大门锁好, 带着赵岁岁直接出门去到镖局里寻找歩大当家。

    岁哥儿是第一次来歩氏镖局, 换做以前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进到这种地方,现在虽然也有些不适,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惧抵触了。

    或许是因为戚长夜就在他的身边的缘故。

    山脚戚家办暖房宴时镖局这边也来了不少人,很多面孔赵岁岁都不是第一次见, 有几人在同戚长夜打过招呼后甚至还主动地叫了他一声, 倒是让赵岁岁有些惊讶。

    “兄弟,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镖局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大雪封路很多地方都去不了,歩大当家更不会为了那点银子置兄弟们的生死于不顾,镖局的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能接到新的委托了。

    这么多汉子的日常花费也不算低, 光是每天花在吃喝上的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要不是镖局家大业大一般人还真是养不起他们。

    镖局这边同样也很缺少柴火,歩大当家是从外面来的,本来就对这边的温度不太了解,更没想到所有的汉子都会呆在家里没有一队能出去的,囤下的数量虽是不少,但在这样的消耗速度下也依旧是撑不了几天。

    戚长夜瞧着他的神色,心里面渐渐有了些想法。

    “我这次进镇带了一些,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能应付上一段时间……”,戚长夜没有停顿太久,直截了当地对步当家道:“本来是想如往常那边烤了枣糕在镇里售卖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适,不如将它们赠给步兄,也能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步大当家一脸惊讶:“兄弟,你这……不行!我哪儿能在这种时候收这个啊!”

    戚长夜则摆了摆手:“守城的衙役虽没有说,但我觉得他们应当是不会让我将这些柴火给带出镇的,我又不清楚究竟哪些才是真正需要这些东西的人,更不想便宜的外头的那些人让这些柴火成了他们的敛财工具,想来想去不如直接送给步大哥你。”

    “毕竟步大哥的为人我很清楚,你是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歩大当家怔愣许久,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这汉子本来就有些不切实际的热血和义气,险些就要红了眼眶。

    不过他却是说什么都不肯白白收下的,几百文钱可不是少数,戚长夜每日起早贪黑往来镇里赚的都是些辛苦钱,他将柴火送给他们今日的铺子就没法开了,对戚长夜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他刚要转身过去拿钱,戚长夜就拽住了他:“都说了算是我送你的,莫要与我分得太清。”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倘若大哥真想补偿我什么,不如等着天气转暖了请我喝顿酒。”

    戚长夜并不喜欢喝酒,就算是喝也是喝清淡酒水,歩大当家总觉得喝不尽兴,同他一起喝过几次后就不叫他了。

    歩大当家闻言大笑出声,伸手用力拍了拍他:“好!到时一定喊你!”

    他本想拍戚长夜的肩膀,不过被他本能般地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最后只拍到了他的背上。

    歩大当家也没在意,全然没有发现这些。

    先前戚长夜家陆陆续续地烧了不少炭火,虽说后山上的炭窑不大,但架不住他们烧的时间长次数多,单是一次就能烧出上百斤的木炭,又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若是全都算在一起几千斤的分量是肯定有了。

    这些炭火他自己家是肯定用不完的,就算是全家一起上阵也着实要消耗上很长一段时间,更不用说戚家可不仅只存了这些,他家还有一大堆的柴火木头呢,若是自己家也不够他当然会先想着自家,可在不会影响到自家的情况下……戚长夜也想尽可能地多帮一帮其他的人。

    那些人不应该就这样被冻死在这个冬日。

    但这需要问过赵岁岁的意思。

    东西并不只是他的东西,家也并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家。

    他家之所以能积攒下这么多东西,岁哥儿占了很大因素,他并不能擅自替赵岁岁决定了这一切。

    戚长夜刚要同步当家说话,正巧阿茂走了进来:“大哥,姜大人那边来了信件。”

    歩大当家当即站起了身,面上也跟着多了些歉意:“兄弟,劳烦你们先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姜大人找我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倒是正合了戚长夜的意:“大哥去吧,不碍事的。”

    歩大当家又叫了人过来吩咐了几句,茶水点心全都备上,待到全部安排完毕后才不得不转身离开了房间。

    戚长夜望着他的背影,又偏过头看向赵岁岁。

    而赵岁岁恰好也在这时回望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很快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戚长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是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于是等到歩大当家解决完了外面的事情、满面愁容地回到房里时……便听到了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万斤?此话当真?!”歩大当家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知道戚长夜不是会开玩笑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番。

    戚长夜认真点头:“木炭柴火最少万斤,具体数量我还要和岁哥儿回去清点一番,一部分捐给官府安置百姓,另一部分则以秋季的市价卖给步大哥你。”

    戚长夜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与人打听过了,姜大人着令下辖县镇将城中的无所依靠的老幼妇孺聚集在善堂,由官府那头提供柴火给众人取暖,虽说那地方的温度也烧不到多高,但好歹是有了一个能够让人安身的地方,不至于在这样的天气里被活活冻死。

    姜大人在对待百姓这一方面确实也能够称得上是一句“好官”。

    至于歩大当家的人品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这地方的寻常农户平均也就会存上五六千斤的柴火过冬,戚长夜能一次拿出这么多来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虽说对于偌大一个镇子几万斤柴火也算不得什么,但总归是能缓解当前的不少压力、兼以安抚躁动的民心。

    这些日子歩大当家没少打听外面的事情,对于镇上的柴火价格自然也是相当清楚,戚长夜若是在这种时候将这些柴火拉到镇上卖了……所得银钱定然是个天价数字,恐怕都是他的那个枣糕铺子的数年利润了。

    戚家夫夫自然也清楚这点,可他们却没有这样选择,便是连歩大当家也不得不赞叹上几句这二人的心性——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出来的人,多年贫苦却还依旧能保留着这份善心,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动容……

    歩大当家沉默许久,深吸口气复又缓缓吐出,竭力平复下了心底的情绪后才将头给抬了起来,语气诚恳发自肺腑:“我便在此替姜大人、也是替这镇中的百姓提前谢过你们两个了。”

    这些炭火虽不能直接解开城中困局,却能给他们争取到不少时间,姜大人派出的各路人马早就已经各自行动了,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带回消息,有了戚长夜提供的这批炭火,再加上官府和他们近段时间收集到的那些,眼前的劫难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了。

    “那你们两个……”,歩大当家还是有些担心, “你们两个可别忘了给自己留些,别让自己挨冷受寒。”

    戚长夜摇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再者说了我家那地方你也知道,出门几步就是大山,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正是因为靠近大山才危险啊!夏日的时候哪里有石哪里有坑一眼就能给看出来,现在山上却落满了积雪,谁知晓那积雪下面是什么啊!歩大当家也曾在冬日里走过山路,至今仍是记忆犹新,虽知道戚长夜不是那种做事随意的人,但也还是不自禁地多劝告了几句,生怕他会冒着风险进到山里。

    他甚至还朝着赵岁岁叮嘱起来:“岁哥儿,你可要好好地盯着他些,这可不是什么玩闹的事情。”

    赵岁岁弯了弯眸:“我知道的。”

    歩大当家眼底的忧色终于褪下些许,一连几日都在挂念的事情可算能够暂且告一段落,一口浊气长舒出去,歩大当家看着面前两人,甚至生出了些打趣他们的心思。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白损失这么多东西,等到你们成亲那日我和老姜一定会给你们备下一份大礼!”

    戚长夜挑了挑眉,低低“嗯”了一声:“行,若不是大礼我和岁哥儿可是要来你这儿闹的。”

    歩大当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该考虑怎么将东西运过来了。”

    姜大人毕竟身份显赫,按理来说并不能常常离开府城,再说如今大雪封路,想亲自过来就更困难了。

    更何况几万斤的炭火听着是不少,但也没重要到需要他这个知府亲自出面的程度,这种事情理当交由县太爷处置,一来一回传递消息少说又要两日的时间。

    他们能等善堂里的那些百姓也等不了,戚长夜与歩大当家商量了片刻,歩大当家当即铺纸磨墨撰写了一封书信出来,交由一人快马加鞭送出镇子。戚长夜并不常在镇里,后续事情便都交给了他来处置,当务之急是先将东西给运送进来,毕竟从这儿到戚长夜家里也要走上不短的时间。

    两人约定了次日的事情,歩大当家叫了阿茂牵出马来赶去县衙,有些事情必须要由他亲自去同县太爷说,戚长夜他们则没再耽搁坐上镖局的车子一路回了村里。

    他们两个需得在今夜将炭火给准备出来。

    第136章 第 136 章 订单。

    ——戚家往镇里运了不少炭火的事情到底在整个村里都传扬了开来。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过别人, 更不用说戚长夜他们进出镇子都要经过村里,无人知晓那些人究竟拉走了多少东西,只见着车马一辆接着一辆, 浩浩荡荡地根本看不到头。

    县太爷那头正愁着下面该怎么办呢, 当真是打了呵欠就有人给送枕头来,这老头可算是体会到了前段时间姜大人的心情——姜大人刚来没多久就平白捡了个银矿的漏子,他们这些人嘴上不说, 心里可都是羡慕的紧呢!

    他倒是也对戚五这人有个隐隐约约的模糊印象,但那都是关于原主的,戚五当年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在县镇里同样也闹了些事情出来, 只是这位县太爷也是一个敷衍又圆滑的主, 不想着高升不想着做事,整日就想着混混沌沌地当他的土地主过完这一生, 是以姜大人一来就干脆利落地放了手中权力——他很清楚自己压根斗不过对方。

    眼看着戚五搭上了姜大人和姓步的路子,县太爷都恨不得将戚五给供起来了。

    如今又得了这白得的柴火, 更是怎么看戚五怎么顺眼。

    当前县衙人手不够, 刚好镖局的汉子们正都闲着,歩氏的人几乎全员出动,一大群人护送着炭火回到镇里。

    与此同时县衙的人也在村里收起了柴火,只是今年天气太冷大家存的都不够用, 官府给出的收购价格又远比不上镇里的那些炒价的贩子, 到了最后总共也没收到多少,一大群人折腾了一天,收到的数量竟连戚家捐的零头都不够。

    但这都与戚长夜他们没关系了。

    赵岁岁看着几人将最后一点柴火搬运装车,为首的镖局汉子同他打了声招呼,众人生怕多耽误片刻风雪又会重新飘落下来, 也没敢在戚家多呆,反正什么时候都能叙旧,万一不小心被拦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了。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仓房此刻已然空无一物,赵岁岁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戚长夜走到他的身前:“好了,他们都走了。”

    “我已经把房间烧热了,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赵岁岁闻言点了点头,他这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今日又跟着忙活了一天,或许是因为到了冬日的缘故,外界的冷气一激的确是觉得有些困乏。

    “戚大哥……你说他们能活下来吗?”赵岁岁突然问。

    他是真正受过冻的人,没人比他更加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绝望的滋味——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都随着饥饿与寒冷缓慢流失,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戚长夜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道。”

    “不过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够做的事了,余下的那些就交给那些该做的人吧。”

    赵岁岁感受着发顶的温度,慢慢地点了点头:“嗯。”

    寒冷的冬日实在是让人感到疲惫,即便是赵岁岁这样勤快的人有好几次拉开大门时都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给打出了回房的念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冬日天黑的本来就早,在这样的朝代里面村人的夜生活几近于零,甚至连燃些烛火照明都是奢侈,也难怪会常有人说一个冬天过去人的骨头都会被养的惫怠许多。

    这样一想以前人睡觉睡得早也可以说是情有可原。

    待到这一个冬日过去,也不知晓明年开春村里会有多少人家传来喜讯。

    想到此处,戚长夜突然转过了头朝着赵岁岁看了过去。

    岁哥儿的喜服已经完成了大半,他实在是很是珍惜这两件衣服,最开始时对着布料犹豫许久都不敢下剪,生怕哪儿没注意就出了错漏,还是戚长夜哄着劝了好一会儿时间,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将一整块布料裁剪开来。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过下了第一剪后接下来的事情便要容易许多,赵岁岁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得心应手,戚长夜几乎每次见着那块布料都能发觉其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又发生了很大改变,一件衣服就这样地一点一点在他面前逐渐成型。

    赵岁岁安静地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摆弄着他面前的东西,屋里的光线本就不好,即便是白天戚长夜也会给他点上一支蜡烛,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便是坐在那里也是端端正正的,一双杏眼里满是专注,无论做什么都格外认真,很容易将情绪投射进去。

    家里的火炕不间断地烧着,室内正是最合适的温度,因此这两人的衣着也不算臃肿。裁剪得当的衣服板板正正地穿在他的身上,身侧则堆叠着一小块过长的下摆,鲜艳的布料在戚长夜的目光之下弯曲出一道勾人的弧度,他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期待起了春天的到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是没再下过那样的大雪。

    虽是仍旧有着雪花打着旋儿地飘落下来,但总归是没有先前的那副恨不得要埋葬整个世界的架势了,入了冬后年也就近了,尽管距离开春成亲还有一段时间,但好歹是又多出了不少盼头。

    戚长夜将大门推开,手里提着一块羊肉走了进来:“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村里人都有杀年猪的习惯,我想着咱家也买上半扇,反正外面都能冻住。”

    杨溪村人的生活条件要比杨东村里更好上一些,却也没到家家户户都能养猪的程度,村里面的养猪的人家相对来说到底还是少数,有不少村人只得去到其他村买。

    村里像是戚长夜这样一次性买这么多的同样也是少数——毕竟他家只有三个人,桐哥儿一顿还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夏天买这么多放到坏了都吃不完。

    “好,都听你的。”赵岁岁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几日应当会有屠户过来挨家挨户询问数量,村里面也会有汉子结伴去周边村落里挑选年猪,我们家是和他们一起还是自己去买?”

    戚长夜靠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会儿我先去村里看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赵岁岁以前被冻怕了,一想到外面的温度就有些打怵。

    戚长夜看懂了他的表情,顺手又在他的头发上也摸了一下。

    “那你在家等我回来,羊肉就先放在这边解冻,等我回来再做。”

    “这几日我们先把家里的冻货吃掉一些,免得到时候猪肉回来越积越多。”

    赵岁岁顿时有些愧疚,想要改口和他一起,戚长夜已经先他一步止住了他的话。

    ——他的手从赵岁岁的发间转移到了他的脸侧,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赵岁岁贴在一起。

    戚长夜轻轻蹭了蹭他——

    因为有了戚长夜的帮助,戚家也积攒了不少银钱,今年难得能过个好年,即便经过了这样漫长寒冷的冬日一想到未来戚家人也依旧是笑呵呵的,甚至戚长夜走在村里都有不少人主动向他打起了招呼。

    起初戚长夜还有些惊讶,等着到了戚家以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应当就是当时看他烧炭也跟着的人了,在这样的天气里面估计也赚了不少银子。

    戚长夜没法评价什么,他只能管好自己的事情,村民们想多赚些银钱又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戚长夜也是在再三确认过捐那些东西不会影响到自己家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戚家烧的不算特别暖和,不过大家都扎堆聚集在几间房里,人一多了热气便也跟着多了,也不至于冷的难捱。戚长夜将带来的猪肉递给戚渔,戚奶奶一见他就笑眯了眼:“小五来了。”

    戚长夜蹲在她的身边:“雪太大了,这段时间没怎么过来,奶奶这边怎么样了?”

    戚老太太眼中满是慈爱:“好的,都好着呐,老婆子这儿什么时候都能过来,你可别急着这一时半刻的,雪天路不好走,等雪化了再说。”

    前些日子老太太心里也担心的不成样子,山脚那地方偏远又荒凉,周边也没个其他人家能帮着照看着,老太太急忙催着戚大伯往那边跑了一趟,好在后头一切都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往年戚家都是只买半扇猪的,与其他人合买一头,两家对半分开来算,虽说半扇猪听着不少但戚家的人也着实是多啊!这么多人要一直吃到正月,亲戚走动间还要带上不少回去,均分下来其实也是抠抠搜搜的。

    好在也有着其他人来戚家走动时带的东西给填补着,磕磕绊绊地日子倒也能过的下去。

    然而今年却有所不同。

    戚老太太反反复复地数了几遍钱匣子里的银钱,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下来,她家今年当真是依着戚长夜那边赚了不少铜板,尽管戚老太太每次都只收上一点或者有时干脆不收,一点一点慢慢累积下来也攒出了个不小的数目。

    戚老太太思索良久,再看看家里那些面黄肌瘦衣着破烂的儿子孙子甚至是曾孙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咱家今年不同人拼了,一整头大肥猪都自己留着!”

    别说是那些打小就没吃到过几口肉的小孩子了,就算是连戚大伯这样的大人闻言都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自那以后大院里都欢声笑语的,甚至连各房之间明里暗里的摩擦都不再似以往那样频繁常见了。

    村里又不是只有戚家这一家能拼,戚长夜转而又去寻了徐家,刚巧徐汉子家正在商量这事,戚长夜一来自然连连答应,两家人当即一拍即合,三言两语就确定下来。

    如此就再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或许是上天也知晓人间即将度过年节,这几日都颇为赏脸没再降下那要人命的大雪,眼见着就年关将至戚长夜也没再多在家休息,和岁哥儿一起重新去到镇里将铺子给开了起来。

    这回倒是没再像着先前那般给予带柴火入城免入城费用的优惠,一切似乎都恢复成了雪前的样子,只是戚长夜在刚进镇时就看见了镇门前方不远处的布告栏上新贴上去的几张单子。岁哥儿冬日都在家呆着,识字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汉字总共也就几百上千个,早已被他给记熟了大半。

    虽还不能像戚长夜那般顺利流畅地将这些文字给阅读下来,但也已经能连读带猜地看懂个大概了,他在布告栏前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会儿:“是在说那些趁机加价倒卖的商贩吗?”

    戚长夜点头,拉着赵岁岁往铺子里走。

    “官府抓了一批商人,想来是柴火的事情得到了解决,终于能够抽出手来处理这些加价的商户了。”

    官府选的时间也很是微妙,戚长夜若猜的不错,这些商人经过了这么多时日手里应当全部囤积了不少炭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出手将人抓捕……实在很难不让人往其他的地方多想。

    因着天气温暖了不少,镇上的行人也多了许多,不似先前见着的那般萧条荒凉了,戚长夜他们才刚刚走到后巷就有行人同他们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不是赵老板吗?您这枣糕铺子什么时候开啊!”

    这人是与他们同街的商户,过铺面位置距离他们有些遥远,汉子家有一个与桐哥儿年纪相仿的小哥儿,小家伙偏偏对他家枣糕情有独钟。

    戚长夜他们开铺子的第一天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这小家伙也被枣糕的香气给勾了过来,攥着自己装零花钱的小小荷包,眼巴巴地在门口排了小半个时辰的队伍。

    当时戚长夜已经进到铺子里了,铺面的地势又略比街道更高上一些,小家伙的身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赵岁岁他们压根就没看到对方。

    小哥儿在吃过一次后就再忘不了这个味道,隔三差五地就往这儿来,慢慢也与桐哥儿熟络起来,时不时地就能看见两个小孩在铺子门前玩耍。

    “一会就开,”赵岁岁客客气气地回望着他,“这不是大雪太严重了吗?来往的道路实在是不太好走,若是这几日都不下雪我们就一直开到年前。”

    这是他与戚长夜一起商量过的。

    年前应当会有不少人准备走亲访友时用的东西,枣糕的颜色又着实喜庆,应当会有不少人购买,换做平时歇着也就歇着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面赵岁岁实在是有些不舍。

    他都在家里歇了大半个冬天了,总要出来赚些银钱的。

    汉子当即笑了起来:“好!好!我家那小的可天天念着呢!这几日可有不少人都想着你家的枣糕,劳驾您帮我留上几块,我一会儿就过来取!”

    这位赵掌柜人相当不错,同街的铺子若是一时有事走不开来,只要同他说上一声基本都能给个方便。

    赵岁岁继续点头:“我尽量,您想要多少?”

    那汉子却突然就噤了声。

    要、要多少呢?

    他家夫郎哥儿都爱吃这东西,爹娘牙口不好但也能慢慢吃上一点,眼看着就要临近新年,在外头的堂叔一家晚上也要回到镇上,堂叔家还有几个孩子……

    汉子嘴边的枣糕数量一加再加,一路从十块翻到了三十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炉才出多少啊?他一口气就预定了三十块去,要是个个都如他这般人家今日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赵岁岁倒是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们在来的时候戚长夜就已经与他说过这种可能了,他只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你最好下午过来。”

    镇里百姓大多认为赵岁岁是这铺子的主人,自始至终戚长夜都安安静静地立在赵岁岁的身后,两人今日带过来了不少枣糕胚子,甚至还有一个戚长夜精心改进后的升级版烤箱。

    枣糕进炉柴火入灶,风箱拉动间香气便缓缓地飘散开来,正在镇上闲逛的百姓闻到这味道都是精神一振,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吃过了,再闻到还真有些想得厉害。

    于是才仅仅片刻间的功夫,铺子门前便又排出了长长一列。

    这段时间戚长夜在家也不是全然没想过枣糕铺子里的事的,改造升级后的烤箱不仅是容积大了不少,火候温度方面的把握上也要远胜旧者一筹,每炉能出的枣糕数量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是先前的一倍有余,多方面因素综合在一起门前客人的排队时间自然也要减少许多。

    今日有不少客人都是十几块十几块地购买,这还是因为枣糕这东西不能久放,现在外面天气寒冷放上一晚也没什么问题,等到年前最后的那日售卖的个数恐怕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时不时地便有客人询问能不能提前预定过几日来拿,赵岁岁为此单独拿了个本子一笔一划记录下来其数量定金家庭地址,刚刚出锅两炉的功夫就已经定出了五百多块,写到后面赵岁岁的手都有些颤抖,生怕自己接的太多到时候家里做不出来。

    戚长夜伸手翻了翻本子:“没事,再加个零也能做出来,不用担心。”

    赵岁岁这才安定下来。

    第137章 第 137 章 守岁。

    这年年前的最后一日, 戚长夜早早进了镇子。

    他在镇上租了辆牛车,连带着自家的板车一起专门用来拉那些枣糕。

    东西几乎都是他自己烘烤出来的,这样方便他利用系统空间在数量方面做些手脚, 岁哥儿和村里面的几个帮工一起帮他处理了不少材料, 果然如同戚长夜预料的那般在交货之日全部完工。

    刚到铺前便见着有不少人都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戚长夜也没多废话,与赵岁岁分工明确地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这几日接下了不少单子, 单是预定下的枣糕数量就多达了七千多块,镇里有户大户人家直接订走了五百块整,酒楼镖局那边也要了许多。这还都是提前交了定金的单子,没算这段时间他们每日散卖出去的, 可想而知近期收入会有多高。

    赵岁岁已经盘算好了, 今年守岁的活动之一就是清点年前这几日他们几个赚到的银钱,戚长夜甚至专门拿了几个袋子将那些银钱给装了起来, 鼓鼓囊囊地好几大袋,赵岁岁甚至要用上不小的力气才能全部提得起来。

    枣糕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太多, 戚长夜在装的时候就以每六块糕点包成一份, 每十份再绑成一包,这样待到交货的时候效率就会高上不少,他自己就能忙活的过来。

    戚长夜这儿井井有条,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来临时帮衬上赵岁岁一把, 两人一直忙到了傍晚, 终于赶在镇门关闭前离开回家。门上已经贴了公告,铺子将会休到初八,租赁来的那台牛车在白日里就已经被其主人给牵回去了,相较于来时候的两大车东西,回程的路上实在是要轻便许多。

    落日熔金夕阳正好, 天边灼起一片浓烈的火烧云霞,赵岁岁与他并肩走在村道之上,时不时地就要朝着板车上的一个竹筐子里瞄上一眼。

    ——那里装的是今日的收入,一个竹筐险些就要没能塞下,还是戚大哥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盖子出来,将其扣在竹筐上面拿了麻绳严严实实地来回捆了好几圈。

    岁哥儿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戚长夜将板车停下,朝着赵岁岁叫了一声。

    “上车。”

    赵岁岁:“……嗯?”

    戚长夜想了想:“你去车上抱着点竹筐吧,这竹筐的底部有些不稳,我怕不小心滚到地上。”

    赵岁岁连忙“哦”了一声,抬起腿来就要上车。

    他才刚刚有了动作,戚长夜又突然接了一句:“眼睛都快粘到筐子上了,一点都不知道低头看路,要是再这样让你继续走下去……倘若真的遇到了坑怕不是要和筐子一起掉到坑里。”

    赵岁岁:“……”。

    赵岁岁蓦地从耳朵到脖子从上到下通红了一片。

    他支支吾吾地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那几个没能出口的音节最后只变成了几声极轻极低的闷哼声,不仔细听根本就无法听见。

    到了最后就成了戚长夜在后面推着板车,赵岁岁抱着偌大的背篓安安稳稳地坐在板车上面。

    “戚大哥……你觉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些眼熟?”赵岁岁盘腿坐在车上,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天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臂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戚长夜一把握住他那只手:“别乱动,坐稳了,小心摔下去。”

    赵岁岁仍是笑:“不会摔下去的。”

    话虽如此,他却拢了拢怀里的竹筐,当真听话地没再动了。

    戚长夜这才松开了手,重新握上板车的车把。

    夕阳覆在白雪之上,他推着爱人稳步前行。

    很久以前的某个日子,他也是这样推着赵岁岁,一步一步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他大抵是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了——

    那头属于戚徐两家的年猪早就已经宰杀完毕,只不过这段时间两人都忙着铺里的事情,谁都没精力过去取回,徐大郎倒是想过给他们送来,但白日里两人也都并不在家,桐哥儿自己又不方便开门,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年前。

    年猪两家一人一半,戚长夜多给了徐家条肉,将另一半的猪头猪蹄也换了过来。

    前段时间系统签到签出了一堆香料卤料,这倒是正合了戚长夜的意,这些东西放到镇里去买少不得得要二三两银子,甚至二三两都买不齐全,数量方面也要差上许多,戚长夜本想着哪日问问吴四让他去府衙里时帮自己留意一下一众香料的,没想到系统反倒先他一步将东西给提供了出来。

    家里只有他们三个,年夜饭却依旧丰盛,戚长夜回忆了不少现代时最喜欢的菜式,尽可能地将它们给制作了出来,倘若褚掌柜能站在这里怕是要将桌子给搬走,随便几道菜都能让他的同福酒楼再开一个分楼出来。

    戚奶奶本想着让他们几个去那边过年的,毕竟这年头家家户户都讲究个人多热闹,可戚长夜却没同意,三言两语就将老人给哄了过去。

    年节大抵是村中的孩童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日子,对桐哥儿来说似乎也变得稀松寻常,自从他被接回来后每天都像是在过年一般,梦幻惶恐又不敢相信,他像是条小尾巴哒哒哒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戚长夜去井边打水他要跟着,戚长夜在灶房做饭他还要跟着。

    最后戚长夜只得将他给拎了起来塞进赵岁岁的怀里,让岁哥儿带着桐哥儿和小狗们一起过去玩儿了。

    所谓的过年无非也就那些流程,戚长夜向来对年节这些不甚在意,他去将新买回来的几个灯笼升了起来,又悄悄地背过了人准备了两包大大的红封。

    一家人一起吃过了饭,围坐在了堂屋里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桐哥儿在说,赵岁岁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至于戚长夜……虽然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做个哑巴吧,但话确实也不是很多,不过他对家里的人都很有耐心,赵岁岁知道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地听。

    堂屋里面有张火炕,上面铺了好几层垫子,赵岁岁依照戚长夜说的用家里面剩的棉花缝了两个抱枕出来,靠在背后软和又舒服。

    后来戚长夜又去打了一张床上桌子,将其放在炕的上面就是一个小小的茶几,桐哥儿在第一次见时就喜欢极了,恨不得连连缠着戚长夜,想给自己也弄上一个。

    戚长夜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连夜就给他做了一个,桌子边角还特意用工具给磨得圆润光滑,生怕一不小心磕碰到他。

    虽然常常冷着张脸,但赵岁岁能感觉出来,他是很宠着这个弟弟的。

    按理来说今夜本应要守个通宵,不过桐哥儿年纪还小,也没人会强拘着他,小家伙玩着玩着就打起了呵欠,没过多久就晕乎乎地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之前他们既要忙着年前的准备又要忙着铺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地各种事情都堆叠在一起,桐哥儿也在尽可能地帮着他们做些什么,虽说两人都拒绝了,但总归也是没休息好。

    赵岁岁与戚长夜对视了一眼,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正要将他给送回房时就见戚长夜朝他伸出了手。

    “我来吧。”

    赵岁岁没有拒绝。

    桐哥儿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早在刚刚戚长夜就已经去将炕头烧热,他将孩子放在上面,仔细给人掩好被子,回去的时候赵岁岁已经依着抱枕坐起来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准确地说,他盯着的不是戚长夜,而是戚长夜提过来的一大筐铜钱。

    戚长夜前后往返了三次,这才将这几日赚到的银钱全部搬了过来,赵岁岁取出了一整捆崭新的麻绳,迫不及待地双眼晶亮地眼巴巴望着戚长夜的动作。

    戚长夜:“……”。

    “你称碎银子还是清点铜钱?”戚长夜抬了抬手里的碎银匣子。

    赵岁岁想了想:“我们一起点铜钱吧。”

    戚长夜点头,将装着银锭子的木匣放到一边。

    他们的桌子并不算小,但若是要将一整筐铜钱都倒在上面那肯定是放不下的,赵岁岁便从中捧了几大把出来,铜钱在他的手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戚长夜与他各自执了一截麻绳,靠坐在一起一枚枚地清点起来。

    岁哥儿做事很是专注,戚长夜也没有多言,铜钱掠过他们的指尖,麻绳穿过中间的孔洞径自朝下落了下去,私下里只余下铜钱碰撞的声声回响。

    戚长夜数着铜钱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打了个结,他的身边已经摆了数串已经数过串好的铜钱,余光望过去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和诧异——戚长夜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情。

    过节往往就意味着团圆,而以他的原生家庭来说……团圆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好词。

    可他到了这个地方,一切似乎又都与以往截然不同。

    赵岁岁就坐在他的身边,与他的身体挨得极近,近到不需要刻意感受就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小哥儿在见到银钱时总会露出幸福又愉悦的满足表情,年节本该就是为了让人开心而存在,既然做这些会让他开心……戚长夜便也开始觉得愉悦起来。

    他慢慢地穿着铜钱,心思却早就飞出了天外,直到身侧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本是轻轻贴在身体那一侧的重量在那瞬间骤然变得加剧了许多。

    ——不过那重量与他的手臂一触即分。

    戚长夜转头看向了他,赵岁岁正用力揉着眼睛,杏眼的眼尾都泛着些红意,说起话时也有些含糊:“啊……对不起,我刚刚好像要睡着了。”

    赵岁岁边说边用力甩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起来,戚长事侧眸看了他一会儿,收手覆上他的眼睛。

    赵岁岁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睡吧,好好睡一觉。”

    戚长夜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赵岁岁竭力保持着清醒,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即便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戚长夜也能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他五指上的老茧的触感。

    “不行……今晚得……得守……”。

    赵岁岁的声音越来越含糊。

    戚长夜依旧没收回手。

    “睡吧,我来。”

    戚长夜微微偏了偏头,轻轻扶住他的脑袋,让他靠上了自己的肩膀。

    “好好睡。”

    “我来守夜。”

    赵岁岁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肩头睁不开眼。

    “我来守岁。”他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赵岁岁慢慢睡了过去。

    第138章 第 138 章 准备成亲。

    一年到头或许也就这几天能真真正正地休息一下, 甚至压根也称不上休息,毕竟按照传统习俗即便是过年也依旧还有着不少事情。

    觉得没事只不过是家里大人们将事情给分担做完罢了。

    接下来几日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

    诸如要回戚家一趟,戚长夜早就备好了东西, 最常见的肉和点心自不用说, 还有一块质地相当不错的布料。

    布料的颜色有些暗沉老气,于年轻人而言很不合适,却正符合戚老太太这个年纪。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自上手摸到这样的布料——她这辈子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几次呢!没想到临老竟然有这个福气!

    戚老太太又惊又喜, 嘴上不住抱怨这得浪费多少银子啊心疼小年轻当家没个成算赚点银子不知省着点花,眼底的喜爱却是止都止不住,爱不释手地连连抚摸,眼睛更是宛如已经长在了布料上面移不开来, 若不是还没裁制成成衣老太太怕是早就直接套在身上走出门去迎接众人的赞叹了。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 有些东西却是并不局限于年龄的。

    这料子是戚长夜在挑选喜服料子时无意瞧见的,听说府城里的老太太们都喜欢这个, 当即就被戚长夜给定了下来,家里的老人果真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喜欢。

    除此以外戚长夜还在家里备下了不少干货瓜果, 这样就算有孩童上门也不至于拿不出东西, 赵岁岁能想到的或不小心遗漏的所有东西都被戚长夜给妥帖安置,这个年过得可谓是说不出的放松舒心。

    直到某个天舒气朗的明媚日子,戚长夜提了一包贡品敲响了桐哥儿的门。

    赵岁岁一见那些东西就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本想着自己留在家里让他们兄弟两个出去的, 没想到戚长夜竟叫住了他:“岁哥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赵岁岁傻傻地站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我也去?”

    戚长夜点头。

    赵岁岁还没有说话,戚桐就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是啊是啊,岁哥哥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赵岁岁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戚家二老的坟茔都落在了山上, 恰好能够望到山脚的戚家宅子,位置也并不算偏远,否则戚长夜是不会带着他们在冬日上山的。

    这些时日都没再下雪,山路倒也不像赵岁岁想象中的那样难走,戚长夜打头走在前面,手里拿了根长长的棍子,赵岁岁和戚桐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是山林之中太过寂寥还是几人此行的目的让人伤感,这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戚家父母起坟的事情都是戚老太太一手操办的,原主压根就没往山里来过几次,至于桐哥儿也没好到哪里。村中戚家人多事多,也没人能带他过来,又因为当时年纪实在太小的缘故连位置都记不清楚,现在再来只觉得在这山上见到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戚长夜也没强制性地要求他现在必须记住,反正未来还有不少时间。

    赵岁岁知道前些日子戚长夜去给戚家父母请了牌位,现今早已经供奉起来,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面前的坟头,只能站在两人身后。

    戚长夜慢慢俯下身子,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摆好,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倒是桐哥儿眼里已经蓄起了一大片泪花。

    这半年来小哥儿一直被家里的两个大人悉心保护着,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样样都超出了村里的孩童一大截去,可这并不代表以前种种带来的伤害会不存在。桐哥儿年幼就失去了父母,又是那样惨烈窒息的方式……往日里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去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但今时今日他就站在两座坟前,或许是想到了记忆中的模糊身影,戚桐的眼泪倏地就坠了下来。

    戚长夜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与呜咽声渐大直到泣不成声的戚桐相比,戚长夜的表情要平静上许多。

    原主戚五的记忆里面倒是存在着不少关于这对夫妻的信息,戚父是一个相当敦厚淳朴的农家汉子,性子与戚大伯很是相似,只是要比戚大伯更加机灵上一点。

    戚母则是温柔勤劳,与戚父一起将家里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得井井有条,夫妻两个能在短短的十几年内打拼下这么多东西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或许就是年轻的时候太拼太累了,刚到中年身体上的种种不适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最终早早将人带离这个人间。

    戚长夜在心里叹了一声。

    明明他穿越过来才仅仅半年,却仿佛已经经历过了半辈子一般,关于现代的许多记忆早就已经开始模糊,环境对于人的影响果真是远超出了人的想象。

    赵岁岁本是在旁边站着的,视线无意间往周边扫了一圈,一瞬间竟突然发现附近不远处竟还立着一座坟茔。坟前并没有能显示主人身份的东西,因为上面覆了积雪的缘故一时间也看不出其存在的年头,小小的土包立在戚家父母坟后不远处,似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陪伴与守护。

    【占据戚五的这具身体非我本意。】

    戚长夜对着两座坟墓出神。

    【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戚桐,竭尽全力护他平安长大。】

    戚长夜蹲在戚家父母的坟墓面前,缓缓将带来的纸钱点燃。

    戚家父母后面的那座坟中埋了些戚五曾经用过的旧物,戚长夜在穿过来时戚五就已经被孙二砸死了,就算是他当场自尽原主也不可能再回到这世间。

    坟里放了戚五生前最喜欢的几件东西,还有他曾经穿在身上的几件旧衣。

    他将这座衣冠冢立在这里,也算是祈祷这三个人能在地下重新团聚了。

    “这是将要与我成亲的哥儿,我觉得应当带他过来见见你们。”戚长夜将赵岁岁拉了过来。

    “他对戚桐很好,会和我一起一点一点将戚桐养大。”

    “桐哥儿很喜欢他。”

    【我也很喜欢。】

    戚长夜在心里补了一句。

    “若是你们在天有灵……希望你们能放下心来。”

    “希望你们能保佑他们……健康快乐,岁岁平安。”——

    年关一过,杨溪村众人便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戚长夜家明明没有一亩土地,却远比那些有地的人家还忙。

    开春以后山脚戚家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像是戚长夜已经筹备了大半年的酱料,去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正式推入市场,今年则实在没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

    戚家无地,但却有钱,戚长夜早早就与村里面的一部分人家商议下来,租赁一部分土地用来种植他的酱料原料。朝廷对于土地使用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诸如什么地只能种植什么东西,像是拿耕地种菜更是被官府明令禁止的行为之一。

    戚长夜为此可耗费了不少心思。

    他倒不介意植物的种子会泄露出去,一是因为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要是只他一家去种……就算他们几个活活累死一年到头也种不出来多少斤东西。

    做成酱料数量就更少了,单是连县里市场都未必能供应过来,那点产量还不够他折腾一遭呢。

    再一个也是这些新奇种子不可能永远把持在他一人的手里,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几件本朝从未出现过的、甚至味道还相当不错的水果蔬菜将会带来怎样可怖的利润,届时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他家,搞不好连一家性命都会就此葬送进去。

    这些食材推广的越远,戚长夜能从中获得的利润也就越多。

    清明过后村民们要在土地庙前闹春,以一系列的习俗活动来祈求这一年能耕种顺利,因而大多数人家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成亲,不过关于成亲的事宜倒是可以提前筹备起来。

    戚长夜上面双亲已故,赵岁岁那儿更是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戚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这辈子参与过的婚事得有个上百场了,亲手筹备过的同样也有几十场之多,拍着胸脯连连保证直让戚长夜放心,除此以外还在村中寻了一位颇有些身份口碑的老媒人在旁协助。

    戚奶奶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早在去年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她这个长辈比谁都盼着能早些看到家里的小辈有个归宿,虽然现在村里人都早已默认了戚长夜与赵岁岁的关系,但在一些老古板的眼中没能当众拜过天地的到底还是无名无分无媒苟合,若不是去年实在没法根本不会拖到现在。

    只是没人敢在戚长夜和赵岁岁面前提这件事罢了。

    或许是有着戚奶奶这个老人在旁协助,婚事倒也没有戚长夜想象中的那样复杂,没人比戚奶奶更加熟稔这套流程,数日之前她就同村中的媒人一起给小两口合过了八字,该买的东西也都提前列出单子让戚长夜给准备出来,这些日子戚长夜自己也陆陆续续地备了不少,待到春天开化以后又一连几日朝着山里跑了几趟,总之没过上太久的时间,成亲的日子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139章 第 139 章 奖励。

    春风拂面天气回暖, 积蓄了一整个冬日的冰雪也开始逐渐融化开来,村里村外的每一寸泥土都带着丝潮湿的气息,隐约能从蓬松的土地里面辨认出几抹不甚明显的葱翠绿意。

    那是刚刚破土而出满含生机的新生命。

    或许连上苍也在祝福他们, 这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岁哥儿一整夜都没怎么休息,一想到第二日就是成亲的日子更是一点困意都生不出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的时间, 最终硬是睁着眼睛生生地给熬到了天亮。

    尽管他早已经在大半年前就做好了开春要同戚长夜成亲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切真的到来时……满心还是说不出的不真实感,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梦幻。

    像是做了一场格外漫长的梦境,做的人有些分不清现实。

    在过去的很多很多年里, 赵岁岁都未曾期待过这些, 于他而言这所谓的“成亲”不过就是从一个地方干活变成去另一个地方干活罢了,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 可现在却……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脸颊压着被子一角, 柔软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又让他想到专心致志地在布庄里面挑选这些东西的人。

    他是要同戚大哥成亲了。

    因为对方是戚长夜,所以这一切都值得期待起来。

    其实他现在的生活与成亲后也……没相差多少吧。

    赵岁岁想。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便有村人隔着房门轻声叫他,是戚长夜提前在村里寻来的人, 赵岁岁也没让对方等上太久, 听到声音后就干脆利落地起身下床将大门打开,速度快得反倒是将来的嬷嬷给吓了一跳。

    他们还以为得多叫上岁哥儿几声呢,不过瞧见他的眉眼当即也能猜出大概,毕竟村子里面可有的是成亲之前睡不着的新人夫夫。

    戚长夜手里不缺银钱,喜婆车马一应俱全, 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他自己对成亲这事毫无期待,若不是因为另一方是赵岁岁……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动了成亲的念头。

    但正因为对方是赵岁岁,戚长夜才开始重视起这些。

    不出意外他们这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亲事,自然是要办得隆重一些,戚长夜甚至专门去镇上牵了两匹马匹回来。寻常人家若是能在成亲之日坐上牛车都会被村里的哥儿姑娘羡慕上好一段时间,马车更是想都不敢想了,戚长夜将马匹牵回来时小半个村子的村人都止不住地跑出门去想看热闹,整个杨溪村再往前倒上三十年的时间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景象。

    村子里有婚前几日不得见面的说法,两人也只得“被迫”分别,这还是赵岁岁在来到杨溪村后两人第一次真正分开,戚长夜抬头看了看天色,外界仍是漆黑一片,他脑子里竟突然生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这个即将成婚的当事人都起的这么早呢,不敢想象这些喜婆红娘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发的。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这一晚上他同样也没怎么睡,但瞧着却是精神奕奕的,脸上也不似平时那般冰冷严肃,眉眼间的凛冽褪去不少,看起来竟格外柔和。

    此时院里已经站了不少的人,有提前说好过来掌勺准备席面的、有从村里赶来帮着干活的、甚至还站着几个拿着乐器等着过会儿迎亲的时候吹拉弹唱的,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站了一片,哪怕戚老太太早就知道了今日的场面但在真正见着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小五是真的很喜欢岁哥儿啊!

    戚长夜简单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被人给推进了屋里打扮起来,他这个汉子倒不至于像哥儿那般需要细细妆点,但毕竟是成亲这种大日子,总是要在脸上涂抹几下的。

    只是哪怕他周身的气场较于平时要更柔和上许多,却也没几个人敢真正在他身上做些什么,没碰几下就觉得自己要被直接冻成冰块了。

    反正这张脸也确实是得天地宠爱,走到哪去都能第一时间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动不动也没什么差别,到了最后索性也就这样做罢了。

    与戚长夜这边的草草了事相比,赵岁岁那头则要复杂上许多。

    梳头束发净面讲吉祥话,桩桩件件都不能省略,赵岁岁又没戚长夜那股子慑人的气场,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被摆弄了大半个时辰,等到能够站起身时只觉得全身上下从脖子到腰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着的。

    岁哥儿的长相本就不差,又被戚长夜好好养了小半年的时间,家里不能说是餐餐带肉但一周吃的肉也比过去一年都多。

    大红的喜服本就衬人,赵岁岁唇上又被涂了一点口脂,发间插着戚长夜特意在镇子里面买回来的簪子,腕上还坠着一对金镯,就算是魏桂香这个亲娘站在这里一时间怕是都未必能认出来这是她的亲生哥儿。

    赵年年最爱打扮自己,房里的胭脂水粉一盒叠着一盒,赵岁岁却截然不同,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这样细致地打扮妆点过,待他全部收拾完毕……别说是在场的其他人了,就算是赵岁岁自己在见了镜子里的模样以后都有些难以回神。

    连他本人都尚且如此呢,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岁哥儿可真是好看。”

    有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赵岁岁并不擅长直面这些夸赞,尽管知道对方的言语全部都是出自真心,但在被人注视围观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间从耳根到脸上都彻彻底底通红了遍,连妆粉都掩盖不住。

    戚老太太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啊可别打趣他了,收拾好了就出去吧。”

    这一大早他已经提前吃过了东西,勉勉强强能垫垫肚子,赵岁岁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飞出了天外,一整日都模模糊糊的不甚清醒,如同一座木头人般被人在后头推动着前行。

    他以为自己会非常紧张,但在那一刻真的到来时心境反而无比平稳——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对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今日过后他们将缔结人世间最亲近最紧密的几种关系之一,自此以后相伴一生永不分离。

    明明是他做梦都在期待的事情。

    吹拉的声音逐渐近了,门外也开始热闹起来,有人高声喊着什么,赵岁岁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整个村里也没几个敢在外面为难戚五的人,众人在门前做了做样子便让戚长夜进了屋子,赵岁岁并不需要盖红盖头,只在原地安静站着等戚长夜走了进来。

    这身衣服他做了近大半个冬天,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戚长夜穿上它的模样。

    戚长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步伐一如初见时沉稳,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来,朝着赵岁岁伸出了手:“我来接你。”

    赵岁岁低头,将手放至他的掌心,被戚长夜反手一握抓在手里。他能清楚感觉到戚长夜手中的一层薄茧,覆上他的手背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赵岁岁不敢抬头看他,便侧过头用余光瞧着那一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赵岁岁曾在明里暗里偷偷看过数次,印象最深的便是对方捏着那根样式怪异的棍子冲进癞子家里,再往后则是汉子的那双从未做过农活的比哥儿还要白净的手一把握住粗柄的镰刀。

    时至今日,戚长夜也早已不是当初那般了。

    他的手上也如每一个农家汉般被磨出水泡磨成老茧。

    赵岁岁用力回握住他。

    岁哥儿这边没有长辈,戚长夜也没善良到为了规矩和面子去将魏桂香一家给请过来,他甚至还专门嘱咐了几个人在外头注意着,若是赵家人真的恬不知耻跑到这边……第一时间就能被人给提前发现拖出村里,总之绝对不会影响到他们。

    两匹大马早已准备就绪,赵岁岁被人搀了上去,马儿胸前都被带上了红花,以前戚长夜总是觉得这样顶着朵大红花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俗气,但成亲的人变成了自己,戚长夜却恨不得将视线中的一切都用红色填满。

    车马绕着杨溪村转了一圈,路线都是被提前选过的,总不能真的让迎亲的队伍直接从左面房子拐进右面。不少村民孩童都跟在了迎亲的队伍后头,这并不是今年开春的第一件喜事,却绝对是整个村里场面最大的一桩。

    这一日的热闹声响传遍了整个村落。

    在这样的日子里面,人们对于戚长夜的畏惧似乎也跟着褪去了几分,时不时地便会有村人朝他道些白头偕老一类的吉利话来,戚长夜也逐一同他们道过了谢。孩子们纷纷扯着衣角拢着刚刚发下的糕饼糖果,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面塞了一颗,只看表情甚至觉得他们比戚长夜这个新郎官还要高兴。

    “戚家这个办这门亲事怕是得花不少钱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呢!”有个村民忍不住道。

    “谁说不是呢!看他身上的那身衣服……那料子,那染色,单单只是这一件衣服恐怕就能值上不少了。”

    说话的夫郎死死盯着戚长夜身上的一袭红衣,不由想到自己成亲时穿的那身。他们家是买不起这样的新衣服的,那还是专门花了些银钱去到镇里租回来的,小心翼翼地穿了一天,连个褶皱都不敢弄出来,次日一早就急急忙忙送到镇里退押金去了。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喽!”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山脚那户整个村子都看不上眼的破落人家已经与他们截然不同了,汉子不由得懊悔起来以前没能早些同戚家搭上关系。

    可随即又转念一想,就算是想也未必就能够搭上,戚五这人整日神秘莫测早出晚归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什么地方,他们想找也根本就找不见人啊!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长叹一声了。

    一行人在村中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戚家院里,成亲拜堂缔结誓言,字字句句永不遗忘。新旧两院总共只有一墙之隔,戚老太太心里自是感慨良多,站在院里静静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去帮着戚长夜忙碌起来。

    岁哥儿不是第一次进入戚长夜的房间,但却还是第一次瞧见它被布置后的模样,床上铺着新赶制出的喜被红绸,屋里处处都被贴满了大红囍字,赵岁岁明明已经对这个房间相当熟悉了,但在见到这些东西后一时间难免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饿不饿?我让堂哥给你留了吃的。”戚长夜问他。

    赵岁岁连忙摇头:“不饿不饿,早上出门前已经垫过肚子了。”

    戚长夜“嗯”了一声,两人一时间又无言起来。

    戚长夜并不能在房间里面待上太久,毕竟外头还有一堆凑热闹的宾客,他轻轻地拍了拍赵岁岁的肩膀:“那你安心等我一段时间,我叫戚桐进来陪你。”

    赵岁岁继续点头:“好。”

    今日他这儿来的宾客着实是多,单是戚家的人就来了不少,村里的就更不用说了,镇上那边又专门摆了五六桌去,亏得戚家位于山脚,旁边就是成片的荒地,若是住在村子里面怕是那些牛车马车一时间都不知道能够临时停在什么地方。

    戚长夜早就预料到了这点,所有的食材都尽可能地往多了备着,光是请来做饭和打下手的夫郎婶子就足足有六个之多。这里面又有不少东西都是他提前就在慢慢准备的,全都收在空间里面也不担心会变质坏掉,正巧这些日子赵岁岁不能住在家里,戚长夜也能毫无遮掩地光明正大使用空间。

    戚家的饭菜要比上回暖房宴时好上不少,便是那些镇子里头过来的人在动过了筷后都赞叹连连,倒不是像村人那般因为菜码大小分量多少而惊讶,而是因着这些菜式的新奇程度。

    毕竟是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的婚宴,戚长夜在菜式安排上难免添了些后世常见的经典菜式出来,正巧他手里又有一些一个冬天积攒出来的特殊食材,这才导致了这般结果。

    褚掌柜和歩大当家一起被安排在了同一桌上,这桌上的其他几人在镇里也都有些声名地位,譬如戚家铺子隔壁那间布庄的管事等。这些人本来就都互相熟悉,凑在一起也都有着话题可谈,时不时地闲聊上几句,倒也算是难得的放松。

    “哎!慢点慢点!你这抢的也太快了!”那厢桌上刚摆上来一盘子肉,眨眼间的功夫盘底就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几点油水,速度快到桌上一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汉子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块,夹着东西直接扔到了旁边哥儿的陶碗里面,那哥儿的脸上满是惊讶,就见着旁边的汉子朝他眨了眨眼睛:“快吃,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哥儿匆忙转过了头躲避开了他的视线,接下来的一整顿喜宴都没敢再往那一边看过一眼,只是面前摆着的碗里时不时地就会多出几块肉来。同桌的人将他们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有两个人对视了眼——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村里面就又要再办上一场喜宴了。

    戚长夜同几人寒暄了一会儿,本以为今日的这场席面就要这样临近结束了,他一门心思地想应付完众人离开这里进到房里陪赵岁岁,却骤然听见趴在门前大吃大喝的大吃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戚长夜不解地抬起头去,就见着仅有的一条道上飞速驶来了几个人影,杨东杨溪两个村子的村民百姓已经对他们身上的服饰相当熟悉了,那是只有衙役们才会穿的服装。

    村长“嚯”地站了起来,一众村民也都俱是咯噔一下,有消息灵通的霎时便回想起了认识的杨东村人绘声绘色地给自己描述赵家袁家被衙役带走时的场景,恍然间还以为是不是戚长夜在镇里犯下了什么过错。

    老天爷啊,难不成是要在大婚之日被官府带走吗?

    这边衙役们才刚刚过来,那头村里人就没了声音,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麻木嚼着嘴里的东西,余光却全都朝着衙役那边瞥了过去。

    戚长夜倒仍是面色如常,心里面甚至都没什么波动,这一行人一共四个,刚好与戚长夜都有些熟悉,为首的周衙役跳下马来,朝着戚长夜露出个笑:“戚五哥。”

    他身边的一人也走了过来,朝着戚长夜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戚长夜看了对方一眼,多亏他的良好记忆倒是还记得对方的身份,是姜大人身边的一个幕僚,当初带着姜大人进山时曾经与他见过一面,不过两人没什么接触。

    “洪师爷,好久不见。”

    中年汉子目露惊讶,似是没想到戚长夜还记得自己,不过仅是这么两句他便已经明白过来姜大人究竟为何这样喜欢面前的汉子了,说的再多也不如亲自经历过一遍。

    他们几个在这种场合冒昧来访,这汉子却不骄不躁平静沉稳,面上丝毫看不出异色,又能迅速反应过来数月之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他的身份,可见究竟有多冷静细心。

    难怪姜大人隔三差五地就要同他抱怨上一句,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能够多出个全能的手下。

    洪师爷的身份可要比周衙役大上不少,周衙役及其他两人安静地立在他的身后,洪师爷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平时常听姜大人提起戚家五郎,只可惜上次见面太过匆忙,今日再见才知所言非虚,戚五郎果真是英俊潇洒仪表堂堂。”

    戚长夜实在是不耐烦这些交际,但这种场合又由不得他任性随意,一口一个“哪里哪里”,一口一个“承蒙姜大人厚爱”,一来一回说了半天才终于扯到了正题上面。

    “姜大人听说戚家五郎好事将近,特命我等来送上一份贺礼。”提及此事洪师爷特意提高了声音,确保能让周围的那些竖着耳朵的村人听见。

    他朝后面招了招手,周衙役便立刻捧出了一个盒子,另两个衙役则抱出了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木板。

    洪师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戚家五郎出身乡野心系百姓,淡泊名利不慕钱财,心思纯善赤诚可嘉,于长靖九年元月五日向东宁镇捐献柴火木炭三万余斤,以资东宁镇民度过严寒……”。

    说句实话,几万斤的柴火木炭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寻常几个农户家里一个冬天就能烧上这些,但在那样的特殊时期这万斤炭却弥足珍贵。

    戚长夜没有同那些黑心商人一起涨价,反倒是分文不取白白将其捐赠给了官府,往小了说是给官府那头争取到了时间,往大了甚至可以说是安抚了民心阻止了数场暴乱发生——毕竟几根平时随地都能捡到的枯树枝子在那种时候都能卖上几十上百文钱呢,谁能保证买不起柴火的寻常镇民在面临着要被活活冻死的绝境之时不会做出什么极端事情?

    倘若真的在那种时候出了什么事……这一群人的乌纱帽都说不准要动上一动。

    而姜大人上任还不足一年,要是在第一年就出了事情……后头的事情便更不好说了。

    洪师爷那头还在继续。

    “……特此奖励戚家夫夫良田二十亩、白银百两、精米精面共计十石,姜大人手书‘良善之家’牌匾一块以资鼓励。”

    “还望戚家五郎多行善事,莫忘初心。”

    待到洪师爷这边话毕,那头的两个衙役便向前几步将用红绸裹着的牌匾送到戚长夜的面前,戚长夜伸手将红布掀开,果然见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戚长夜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对于这种荣誉奖励心里实在是没什么实感,对他来说还是土地粮食真金白银要更实在一些。

    但他也清楚这东西在这种地方和护身牌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姜大人还在任一天,府城县镇的各方官员就不敢轻易来得罪他,甚至连做生意都会容易上许多,瞧褚掌柜那一桌人的神色表情就能看出个大概了。

    不过这招同样也是把他和姜大人绑一起了。

    戚长夜心里全都清楚,只不过当前利大于弊,又说了一堆道谢感恩的客套话后才将牌子接了过来。

    旁边听着的一众村人早已全部呆愣在了原地,上菜的端着手里的盘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吃菜的睁大了一双眼睛想不起刚刚吃了什么,一个个的脑子里全都反复回荡着洪师爷刚刚说的那些句话,呆愣愣地看着戚长夜手里的那个牌子,惊诧的快连自己的姓名都要忘记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

    戚家这席面办的本来就大, 这下更是在十里八乡都扬名了——不过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毕竟无论戚长夜做出什么事情都会快速传扬开来。

    早在去年戚长夜就动了要买地的念头,只可惜这大半年来村里压根就没人卖, 他就是有钱也没地方花, 本想着等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去村长那边问上一问的,没想到刚要瞌睡就有人给送来了枕头,直接将地契给送到了他的手里。

    不提官府那边给的都是上好的良田, 只说地契更名这一项就省了戚长夜的不少麻烦。寻常人家想要变更土地还要去官府那头低声下气塞上银两请求官员办理更籍,这一折腾少则百文多则几两,也不是能被随意忽视的一笔支出。

    他做出的那点贡献其实配不上姜大人给的这些东西,戚长夜怀疑姜大人是将银矿的奖励也算在了这里面, 戚长夜当然不会看着洪师爷等人就此离开, 热情邀请洪师爷等人留在村里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好在婚宴上准备的食材够多, 临时添上这几个人也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他这一邀请反倒是将早前就来的那些商人给激动坏了,他们只在镇里县里有些名气, 放在府城里头根本就不够看的, 洪师爷可是那位新来的姜大人的心腹,别说是他们这些普通商户了,就算是顶头的那几户人家塞了银子送了拜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呢,没想到只是来吃顿喜酒竟然能碰到这样的机缘, 那些没有过来的商户得知消息后怕是要将大腿给活活拍青了!

    会千里迢迢从镇上赶来参加喜宴的这些商人本来就同戚长夜的感情不错, 此后更是重视了几分,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又喝了一会儿,戚长夜只得强行按捺下想早早结束回屋去见新婚夫郎的急迫心思。

    他默默地在心里面数着时间,可算是盼来了第一个起身要离开的宾客,布庄掌柜站起身子:“戚兄弟, 实在抱歉,我下午还有一批货要清点,愿你们夫夫同心百年好合。”

    戚长夜顿时来了精神,与人交往时素来极有距离感的不常与人亲近的汉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真挚又恳切地望向了他:“我明白的,无需多言,从这儿到镇上路途遥远,我也不便多留大哥,回程的路途并不好走,还请大哥一路小心。”

    布庄掌柜:“?”

    平时可没见着这家伙有这么多话。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布庄掌柜没想到这看起来冷情冷面的汉子竟然是这样关心着他,一时间不免有些感动,反手回握住戚长夜的手:“放心,我一定多加注意。”

    他感动的差点就想再留下一会儿和戚长夜一起再喝上几杯了。

    还好他没有说出这话。

    待他走后,居于镇上的那些商人也都开始纷纷辞行,来往这边一趟要用上几个时辰,耽误久了确实是有些不太方便。

    戚长夜终于能开开心心地欢送大家。

    村人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戚长夜一个都没有留,站在门前挨个送客,还帮着他们一并分了席面上剩的一些吃食,给孩童们抓了几把糖果。

    杨溪村的这些百姓心里面都装着事情,众人今日所见到的一切都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好好聊上一通聊个尽兴,即便是那些沉默寡言的汉子们心中都同样是激动不已。

    别说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外人了,便是连戚老太太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呢,自从洪师爷来过以后村民们对戚长夜的态度都似乎变得谨慎了不少,村里人大多知晓戚长夜同官府那头有些关系,却没人知道关系竟然已经密切到了这种程度,一时间还难以将心态给调整过来,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

    戚长夜也不在意这些,盼天盼地终于将这些人给全部盼走,简单同众人交待了几句后续的事情,这才能够回到房间彻彻底底放松下来。

    戚桐正叽叽喳喳地同赵岁岁说着什么,岁哥儿则安静地坐在床头,模样看着竟让人觉得有些乖巧。

    戚长夜摸了摸戚桐的脑袋,在桐哥儿的一声“阿兄”中提着人的后颈将小家伙给拎了起来,他将戚桐拎回自己的房间:“你岁哥哥累一天了,我和他有些闲话要说,你先在屋里玩上一会儿。”

    他其实是想说“我和你岁哥哥有些事情要做”的,但看着桐哥儿还是个孩子,硬生生地换了几个字来。

    好在戚长夜还有些良心,转身又将大吃大毛给拎了进来与桐哥儿作伴了。

    褪去吵闹了一整日的喧嚣,此刻的房间静谧的可怕,戚长夜难得迟疑了脚步,再度走进喜房里时……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响和拼命跳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音。

    赵岁岁仍保持着刚刚的那个姿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戚长夜蓦地脑子一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饿不饿?”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他已经问过一遍了,屋里也专门放了吃的,再问这些实在是没话找话。

    赵岁岁点头:“有一点。”

    其实岁哥儿一点都不饿,但眼下外面还明亮着,似乎做什么都有些尴尬。

    戚长夜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子走了出去:“我让他们每一道菜都单独给你留了一些。”

    每份的量都不是很多,但因着菜品多的缘故合起来一点都不算少,戚长夜也没怎么能吃上东西,光顾着同人一起喝酒了,哪怕他极度不喜欢酒,但在成亲这种场合也无法避免地会被灌上一些。

    两个刚刚成亲的小夫夫就这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窝在新房里的小桌子前吃起了东西。

    “明后日我寻个时间进到镇里将东西领了。”他给赵岁岁挑了些爱吃的菜,顺便与他闲聊起来,洪师爷并未将姜大人的奖赏全部送来,主要是那十石米面,若没记错一石就有一百二十斤重,一千二百斤的粮食可够他们吃上好一段时间。

    即便过了一个新年县衙那头也依旧缺着人手,一时半会儿地不好送来,不如由他自己去领。

    赵岁岁又点了点头。

    他给戚长夜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满杯水,抿了口后看着戚长夜将盘子碗筷收拾下去,灶上已经烧上了热水,戚长夜舀了一些出来细细洗去身上的酒气。他太讨厌酒的味道,这次洗了格外长的时间,等再重新进到房间时……外头也已经黑了下来。

    戚长夜并没有擦干自己的头发,只任由其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湿湿哒哒地慢慢在背后氤氲出一片水渍出来,赵岁岁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此刻正认认真真地将换下来的喜服给重新叠好,转过头去就瞧见了朝他走来的人,本能般地就抽了布巾过来帮他擦拭起头发。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要这样做了。

    戚大哥的头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

    赵岁岁想。

    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戚长夜的发间,细致又耐心地将戚长夜至今仍旧不太习惯的长发一缕缕理顺,干燥的布巾吸满水珠,沉甸甸地坠在掌心,赵岁岁摸了摸戚长夜的头发,这才满足地转过身子要将布巾挂到一旁。

    只是他才刚刚有了动作,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赵岁岁身子一个趔趄布巾当即落在地上——慌乱之间也不知是被谁给无意踢了一脚,只得孤零零地落在床边,等到第二日才能被人给重新拾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