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体统

    伊缪尔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斩刀一下一下砍在砧板,虽然有房门遮挡,但纤维撕裂的声音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伊缪尔艰难挪动身体,尝试往窗台爬去。

    ……会死,留在这里,会死!

    ……他不能死在这儿。

    公爵并不适应猫的身体,步履歪东道西,加上身体酸软无力,甚至无法支撑伊缪尔直起上半身,只能一点点往旁边挪。

    他缓缓移到床沿,伤口再次崩开,床铺和地面不到半米的高度犹如天堑,这个距离跳下去,腹部伤口有极大可能撕裂,伊缪尔深吸一口气,还是向前探出身体——

    比起被变态医生拿去折磨,出去总归还有活路。

    可这时,门被打开了。

    木门吱嘎一声,医生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喵!”

    短促而凄厉的猫叫响起,伊缪尔全身的毛毛炸起,他受到惊吓,翻滚两圈,从床沿跌了下去,眼看就要以腹部落地的方式砸落——

    被接住了。

    白郁个高腿长,两步就走到床边,他张开手掌接住坠落的团子,微微向下缓冲,而后将伊缪尔抱了起来。

    医生表情冷,手心却是干燥温暖的,伊缪尔瑟瑟顿在他掌中,动也不敢动。

    “呼——”白郁松了一口气,托着团子的小屁股,将瑟瑟发抖的小东西重新放回了床上,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皱眉道:“别的小猫术后都乖乖的,只有你一个乱跑,你在折腾什么?”

    以白郁的经验,还没见过清创之后到处乱爬的猫。

    他语调略显严厉,伊缪尔心生惧怕,情不自禁地向后倒去,然后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66飘在旁边:“噗——”

    它戳了戳宿主:“你捡的这只猫好傻啊。”

    白郁的视线在白团子的腹部扫过,有轻微渗血,但没有崩线,于是移开视线,推了推眼镜,嫌弃道:“还不是你们系统要求的。”

    他也没见过这么傻乎乎猫。

    伊缪尔微微挣扎,从被子里露出脑袋,一眼就看见面前的医生表情冷肃,视线虚虚落在某处,他带着伊丽莎白圈艰难地转动,终于看见了医生注视的地方。

    是被子,糊了一段长条状的血迹。

    伊缪尔方才爬到床沿,腹部贴着被子行动,便蹭了上去。

    “……”

    伊缪尔闭上眼睛,有点绝望。

    一只来路不明的野猫弄脏了黑心医生的被子,他可以想象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可他除了将自己尽量缩进被子,减小存在感,什么也做不到。

    可白郁并不在意这些,床铺是原主的床铺,他本来也要换的,只是问:“系统,现在几点了?”

    他捡到小猫还是半上午,伊尔利亚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可现在一折腾,窗外已经黑了大半。

    系统:“八点多了,宿主。”

    白郁颔首:“那他可以吃点东西了。”

    他转身出门。

    木门合上,卧室重新安静下来。

    伊缪尔缩在一团被子里,悄悄睁开眼睛。

    似乎暂时安全了。

    猫是夜行动物,天生喜欢黑暗的环境,白郁就没开灯,此时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伊缪尔难得的获得了一丝安全感,他不愿意想医生去干了什么,重新准备注射针剂或是其他,只是蜷缩着趴下来,缓解伤口的疼痛。

    除了伤口疼痛外,还有另一种感受环绕着他,让他十分难受。

    ……好饿。

    报纸报道公爵是三天前落崖的,而伊缪尔已经足足三天没有吃饭了。

    他在霍顿河里呛了好几口水,并不缺水,可缺少食物让他的身体机能运转迟缓,倘若不能及时补充能量,即使医生什么也不做,他依然会死。

    可作为一只猫,该如何向医生讨要食物呢?

    从医生的行动来看,他似乎没有立马要伊缪尔死的想法,起码他将伊缪尔抱到了床上,还给了被子。

    伊缪尔不太清楚医生的意思,是想要一个长期实验品,还是缺个解闷逗趣的玩意儿,但无论是那种,医生可能会给他提供维持生命的基本食物。

    ……但愿会提供。

    伊缪尔垂眸,以他现在的体力,甚至连愤恨的精力都没有了,假如医生不愿意给他食物,只有死路一条,而就在他即将再次睡着的时候,医生推开了房门。

    伊缪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空气中有一点点潮湿的腥咸,像是鱼肉。

    伊缪尔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勾成小小的问号,迷糊且不可思议地想:“给我的吗?”

    医生家里有餐厅,他并不需要在卧室用餐,而且这碗鱼肉没有经过烹饪,没有加盐或者任何葱姜之类的调料,应该不是为医生自己在准备的。

    可是,黑心医生特意为他准备晚饭?

    鱼肉切的细软,成稀松的泥状,羊奶也新鲜干净,带着清甜的奶香。

    伊缪尔用爪子撑起小半个身体,湖蓝的眼睛定定看着医生。

    白郁将羊奶倒在盆中,放在床下角落,而后将软烂的鱼肉也放置在盘中,术后小猫不能吃太多,需要控制食量,他就只倒了一点点。

    做完这些,白郁在床边坐下。

    他动作轻柔地抱过小猫,查看伤口的情况,伊缪尔羞耻到双眼紧闭,可为了角落的一口吃的,他不得不袒露腹部,任由医生观察。

    时至今日,伊缪尔依然不知道医生对他的伤口做了什么,他只记针剂扎入皮肤的刺痛和酒精点上伤口的剧痛,他惧怕着医生接下来的动作,可求生欲他使他不得不装乖装顺。

    乖一点,乖一点才有饭吃。

    白郁看着明明抖个不停却并不挣扎的小猫,微微挑起眉头,夸赞道:“好乖。”

    虽然好像智商不高,但好歹比较亲人。

    白郁将团子放在了食盒旁边。

    要是以往,谁敢让伊缪尔这样趴在墙角,毫无尊严的进食,伊缪尔一定会打掉他的牙齿,可在白郁手下,他毫无办法,甚至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伊缪尔公爵饮食精细,从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可当鱼肉糊糊进入口腔,沿着食道咽下去,空荡荡的胃里有了东西,伊缪尔居然舒服地呼噜了一声。

    白郁哑然失笑。

    他的笑声让伊缪尔尾巴炸起,团子紧张地站起来,唇边还沾着一点白花花的糊糊,他僵直在原地,有点无措。

    伊缪尔知道,他现在的用餐方式一定很不优雅,缺少应有的礼仪,而医生居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甚至眼含戏谑。

    “该死的,”他埋头吃饭,恨恨地想,“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要让医生付出应有的代价!”

    鱼糜和羊奶只有一点点,白金团子舔了两口就舔了个干净,伊缪尔湖蓝色的双眼眯起来,双爪揣在身下,定定看着白郁。

    该如何讨要,才能让医生给的更多一点呢?

    但是白郁已经无情地收走了托盘。

    他单手拎起小猫,将团子重新放回被子,不顾伊缪尔的挣扎,残暴的像个镇压叛乱的暴君:“不能再吃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白郁拿着食物走了。

    “咪呜——”

    伊缪尔下意识出声挽留,又被自己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恹恹地缩进被子里,忽然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该死,怎么会发出这种恶心的声音。

    却没打中脸,伊丽莎白圈还牢牢套在脖子上,只打中了纸板边缘。

    伊缪尔又被吓一跳,心虚地用爪子扶了扶,将圈扶正了。

    他不希望明天医生来发现圈歪了,认为他不够听话,以此克扣他的午饭。

    现在已经挺晚了,在伊尔利亚这个欠发达的城邦,照明灯具和电力设施依然是昂贵的,大部分人晚上不活动,而是早早睡觉。

    伊缪尔抬眸看窗外,一轮弦月高悬中天之上,看时候,已经不早了。

    医生应该也去休息了,起码今晚不会再来折腾它,伊缪尔长长松了口气,心道:“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但公爵显然忽略了一个事实——这是医生的卧室,而他还躺在医生的床上,甚至盖着医生的被子。

    于是没过二十分钟,白郁再次出现在了卧室。

    他先打开灯,观察了一下团子的情况:毛发蓬松,自然垂坠,没有炸毛,也没有瑟缩颤抖,似乎没有在应激状态。

    于是白郁平静地走进卧室。

    一般来说,如果猫咪肯吃东西,应激就不会太严重,甚至已经消退了。

    白郁刚刚将猫捡起来抱了揉了,团子还是当着他的面进食,还表现的很乖巧,以白郁的知识看来,这是患者初步和医生建立友谊,逐渐放下戒心,开始信任医生的表现。

    因此,他判断今晚可以和小猫睡一间房。

    小猫刚刚熟悉卧室环境,放到其他地方有可能再次应激,不妥,而伊尔利亚的夜间气温寒凉,其余房间没有床铺,睡着会生病,于是白郁几乎没有犹豫,就敲定了住宿。

    他带来了新的床单和被罩,将带血的部分全部换掉后,重新铺好被子,然后理了理枕头,收拾出了睡觉的位置。

    伊缪尔:“?”

    他缩在床角,几乎咬碎了牙。

    贵为伊尔利亚的共主,受封王国大公,他要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

    伊缪尔反复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然而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白郁又做了个让伊缪尔浑身炸毛的动作。

    医生脱下了衣服。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会觉得换衣服需要避讳小猫咪的,白郁也不例外,他拿出睡衣,而后自然而然地脱下衬衣,露出光洁的脊背。

    凭心而论,医生很有资本。

    他皮肤很白,气质清冷贵气,肌肉量恰到好处,刚好卡在清瘦和精壮之间,是十分匀称的身材,从背后来看标准的宽肩窄腰,肩颈线条向下流畅过度,在腰部内收成完美的弧度,就连肩胛骨和腰窝的形状都很漂亮。

    甚至那宽松束裤的边缘,腰部向下连接的线条,也很漂亮。

    “……”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敢在公爵面前袒露脊背,但即使是伊缪尔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也知道这一具身体会有多讨伊尔利亚淑女的喜欢。

    那双湖蓝的眼睛落在肩胛骨上,又下移飘向腰窝,最后飘向天花板。

    公爵背过身碎碎念,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风败俗,不成体统……喵!”

    他凄厉地喵了一声。

    白郁一手控住小猫,将他整个拽了过来,不容质疑地按进了被子里。

    医生上半身没穿任何衣服,可表情依旧严肃冷峻,他伸手戳着猫脑袋,严肃道:“不要跑到床沿去,你掉下去,我睡着捞不回来,听懂了吗?”

    第62章 拆线

    伊缪尔被戳的一顿一顿,又不敢挪开,他愣愣的不说话,被白郁一把塞进被子里,而白郁换好睡衣,也迈步上床,他只占了1/2的位置,剩下的1/2慷慨的留给了小猫,即使团子夜里连滚好几个圈,也掉不下去。

    等白郁将被子铺开拢好,再次调整了一下团子的位置。

    他将团子放置在床中间,两个枕头偏下的位置,让小猫刚好能盖上被子。

    伊缪尔:“……”

    医生没有立马入睡,他刚刚点亮阅读灯,顺手抄了本书,安静地阅读起来,似乎打算看很久。

    而这意味着,伊缪尔靠在了紧贴医生大腿的地方。

    大腿再往上一点,便是……

    伊缪尔咬牙,心道:“该死的,无礼至极!”

    这个黑诊所的医生不但手黑心硬,行为还放荡无耻。

    伊尔利亚的共主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伊缪尔悄悄伸出爪子,一点一点往外挪,试图保有公爵的尊严。

    但他很快就被发现了。

    白郁察觉到身边的小猫一点点挪走,他左手抵着书页,右手顺手把团子抄了回来,重新放在身边,随口道:“乱动什么,你不冷吗?”

    窗外寒风呼啸,夜里还下了点小雪,霜和雾气凝结在玻璃上,白郁都觉得冷。而伊缪尔失血过多,只会感觉更冷。

    被白郁一扒拉,伊缪尔尾巴上的毛一寸寸炸开,他谨慎地观察医生,但医生仿佛只是随手一动,并没有关注他,只是垂着眼眸,继续看书。

    白郁看书的样子安静认真,银框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反射着细碎的光。

    伊缪尔不得不承认,医生实在有一副好皮囊。

    他握着书脊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清晰,眼镜后面的鼻梁也俊挺,微垂的眉目冷淡疏离,总之,很符合伊缪尔对黑心医生的刻板印象。

    刚刚逃跑失败一次,伊缪尔害怕再次惹怒医生,他不敢动了,只安安静静贴着医生的大腿,蜷缩起来。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医生翻书的声音。

    “……”

    医生在看的书是《克索里尔诗集》,由旧时代的吟游诗人编著,里面收编了伊尔利亚流传很广的民谣童话,教堂里一般拿这本书当幼儿的启蒙教程,等幼儿们成长到青年,就不再看这类书籍了。

    可医生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规律的翻书声像是温和的白噪音,伊缪尔听着听着,就感觉困了。

    医生的体温将被子烘的暖融融的,被子将寒风隔绝在外,虽然和陌生男人的大腿贴着睡很是羞耻,但伊缪而终究难敌困倦,片刻后,等医生合上书本,他已经将手揣起来,团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卷。

    迷糊中,有人用指腹压了压他头顶的毛毛:“快睡吧,小猫。”

    白郁微微调暗了阅读灯。

    他并没有睡觉的意思,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诗集。

    66一直在自闭,现在总算好了一点,似乎接受现实了,但它依然不肯像趴前两任宿主那样趴在白郁的肩头,只远远地飘着,轻声打哈欠:“宿主,快零点了,你不睡觉吗?”

    白郁:“我看完这段。”

    66奇道:“什么书啊,这么好看?”

    白郁手指在段落上点了点:“我不是在看书,我是在看这些。”

    66依言看去,看到段落上大片的标注。

    这些标注形状各异,有圆形三角形,还有种种66无法描述的奇怪形状,像什么隐秘的暗号。

    白郁合上书籍,揉了揉眉心:“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某种密码的译本,而周六城西大教堂的聚会,可能与这个有关。”

    用书籍翻译密码是各类地下组织的常用手段,字符与数字一一对应,再经过相应变化,特务们用一串数字,就能传递很多信息。

    只是不知道,这身份的原主,到底归属于哪个组织。

    小说原文被封禁,连系统也只知道关键剧情节点,并不了解更多细节。

    白郁的专业不是密码学,他尝试破译,可缺乏相应的文本,于是只能暂时搁置,他将诗集放到一边,熄灭了阅读灯。

    一夜好眠。

    *

    第二日伊缪尔醒的时候,又听见了剁肉的声音。

    他得到了食物,温暖的被子,充足的休息,伊缪尔抖了抖蓬松的尾巴,感觉好了很多。

    规律的切割声从隔壁厨房传来,一下又一下,伊缪尔耳朵动了动,悄悄挪到了床边,扒拉住房门,探头探脑地往外望去。

    透过门缝,他再次闻到了鱼肉腥咸的味道。

    小猫皱了皱鼻子。

    ……给我的吗?

    很难想象,那个冷脸医生,居然会给他剁肉做饭。

    经过一天的相处,伊缪尔终于发现,医生没有立马弄死他的打算,也并没有将他看作一次性的实验品,因为没有人会和实验品躺在一张床上,并且盖一床被子。

    伊缪尔想了想,他现在的定位,大概是医生捡回来的宠物,暖手暖床,顺便解闷逗趣。

    也正因如此,医生反复强调“乖一点。”

    毕竟,饲养猫这种软弱无力的生物作为宠物,唯一的好处就是乖觉听话了,如果不够听话,医生大概会很快丢弃他,寻找新的宠物。

    白金团子眸色深沉,他靠在门后,尾巴晃来晃去,蜷成一团蓬松的蒲公英。

    “蒲公英”冷静的思考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只能留下来当宠物。

    诊所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伊缪尔查看过,他无法打开,也无法出去,除此之外,他暂时无法判断医生的诊所在城市的哪个位置,以一只猫的体力,他是否能回到公爵府,最后,他的叔叔定然全城搜寻,这个时候冒然露面,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相比起来,给医生当宠物,还算个合适的选择。

    对伊缪尔来说,当宠物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伊缪尔不需要担心性命,也不需要担心食物,医生经济收入稳定,社会地位尚可,伊缪尔等于拥有了个临时庇护所,他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静静地养伤,等待异变期过去。

    伊缪尔的异变期十分漫长,中间还有一小段时间疼痛难忍,如果在街上流浪,没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日子会很难过。

    坏处是,他得装乖装听话,当个合格的宠物。

    伊缪尔公爵自诩能屈能伸,装乖并不困难。

    然而更麻烦的一点是,医生可能对他进行身体改造。

    事实上,猫咪的身体改造手术在这座城邦很是常见。

    伊尔利亚的淑女绅士们也有很多饲养猫做宠物,伊缪尔曾不止一次看见她们怀抱着猫咪出席茶话会,上层名流甚至争相比较谁的猫更乖,而为了防止猫咪的爪子勾坏淑女绅士们漂亮的礼服,有一些带猫咪进行去爪手术。

    诊所里的医生会用刀剜下猫咪的最后一根指骨,让它们永久失去长出利爪的能力。

    如果医生对他进行这种手术,等伊缪尔变回人形,就会永久失去指骨了,这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他一边思考,一边侧耳听外头的动静,切肉声持续了二十分钟,而后停止了。

    伊缪尔轻巧地跳回床铺,端庄地躺下,闭眼装睡。

    门轻轻响动,医生进来了。

    医生站在了床边。

    医生轻手轻脚地翻过他,手指点在了腹部上。

    为了手术,伤口上面的毛毛都被白郁剃掉了,现在只剩下一片秃秃的肉色,指腹直接点在皮肉上,伊缪尔控制不住地想躲。

    伊尔利亚公爵的腹部,可从来没有人敢碰过。

    可医生仔仔细细地观察,每一寸细节都不放过,由于近视,白郁挨得很近,伊缪尔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而就在公爵怀疑装睡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该不该装作清醒的时候,白郁离开了。

    他将盆盆奶和鱼糜一起放在角落。

    等门合拢,白郁的声音消失不见。

    伊缪尔警惕地直起身子。

    走了?

    他试探性迈爪,一步,两步,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

    今天不仅有羊奶和鱼糜,医生去赶了早集,还准备了一点青口贝和生骨肉,都是早上的鲜货,用来补充营养。

    伊缪尔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糊糊软烂易咽,味道寡淡却刚好贴合病中猫咪敏感的味蕾,医生虽然是个黑心医生,但他确实很会做猫饭。

    伊缪尔想:看在医生这些天的表现,等他回到公爵府,他会给医生一个轻松点的刑罚。

    接下来的几天,伊缪尔每天都吃到了新鲜的饭。

    有时候是扇贝,有时候是牛肉,或者各种各样的新鲜肉类,羊奶一日不停,全都剁碎成了糊糊。

    医生的表情依旧冷肃,剁肉声一日不停,伊缪尔越来越习惯这个声音,甚至能听着安然入睡。

    除了第一天医生将他抓上手术台,不知道注射了什么,其余时间,伊缪尔都很平静地生活在房子里,

    这一日,剁肉声照常响起,伊缪尔用爪子拨开房门,探出了一个脑袋。

    剁肉声没停。

    伊缪尔鬼鬼祟祟地跑了两步,探到了厨房门口,借着房门的遮掩,再次探出脑袋。

    ……真的在给我做饭吗?

    真的在给我做饭。

    他看见了医生。

    白郁的背影窄劲修长,在小猫的视角里高得不像话,他穿着休闲装,上衣被腰封一勒,勾出腰腹的线条,又没入挺阔的裤中,执刀的手异常稳定,切割肉类的时候优雅的像雕刻艺术品。

    66:“宿主,你的小猫在偷窥你。”

    白郁:“嗯?”

    他微微回头,侧身看向门外。

    伊缪尔:“!!!”

    他头也不回的跑了,肉垫嗒嗒嗒按在地板,留下很轻的声音。

    白郁只来得及看见一条白金色的大尾巴,在门口一晃而过。

    他停下菜刀,摸了摸下巴:“很有精神嘛,看样子恢复的不错,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66心中一寒:“什么下一步?”

    白郁没有回答系统,继续手上的动作。

    于是,在伊缪尔舔干净鱼糊后,正准备在窗台睡个午觉,他忽然被提住后颈,整个拎了起来。

    “……咪?”

    伊缪尔茫然地与医生对视,湖蓝色的眼睛藏满了疑惑,看着医生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他后知后觉地惧怕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医生托着他,转身走了下去。

    入目是铁灰色的诊疗床,斑驳的隔断帘,以及格式生锈的金属隔断。

    这是医生的诊所。

    二楼是白郁的居所,色调温和,阳光暖融融的,一楼则只有扇正方形窗户,窄小的像是碉堡的狙击窗,甚至无法透入阳光,充斥着冰冷和死亡的味道。

    “……”

    伊缪尔的手脚开始发冷。

    在卧室住了一周,他甚至忘了,这才是医生活动的地方。

    白郁将他放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再次扣上绑带,安抚地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今天是术后第五天,可以拆线了。

    这个时代没有可吸收的蛋白线,缝合线留在身体里久了,可能会导致发炎。

    拆线并不太痛,也不需要麻药,白郁安置好了小猫,取来工具时,发现它在发抖。

    那对湖蓝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明明是一只猫,却仿佛有人的情绪,像是哀求,又像是恐惧,他如同在哀声质问:

    ……我,不是宠物吗?

    但猫猫害怕太正常了,每只猫都害怕宠物医院,甚至有几只猫和白郁有“深仇大恨”,见着他就伸爪子,何况再害怕,这线也得拆。

    白郁轻手轻脚地揉着小猫的脑袋,声音也放轻了:“乖,没事,一下就好了。”

    酒精点上腹部,伊缪尔骤然崩紧身体。

    在第一次被注入针剂,经历火烧火燎的疼痛之前,他也被涂抹了酒精。

    “该死的。”公爵再次咬牙切齿,他感觉到了愚弄和欺骗,他怨恨自己轻而易举地对医生放下戒心,又对医生将他玩弄于股掌的手段愤怒而不齿,一时间,他居然不知道是惊惧更多还是愤怒更多,他赌咒发誓,“医生,你最好别让我……”

    还没等他想好将他怎么样,白郁已经解开了诊疗床的束缚带。

    ——拆线而已,白郁手法老到,伊缪尔身体紧绷之下,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接着,头顶的伊丽莎白圈也被解下来了。

    “……咪?”

    伊缪尔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看见了腹部如今的模样。

    裸露的皮肤上,伤口已经愈合大半,只剩下一道丑陋的疤痕蜿蜒在腹部,虽然很丑,但确实不痛了。

    “……?”

    ……之前的那番操作,医生是在救治他的伤口吗?

    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却是唯一的解释,伊缪尔动了动尾巴,满腹的火气都消了。

    他狐疑地盯着腹部。

    很好,愈合的情况很好,不渗血也不感染,唯一的问题是,他的毛呢?

    腹部空了一大片,光秃秃裸露在外,而旁边的皮毛蓬松漂亮,一眼看去格外扎眼,就像得了斑秃。

    这时,白郁刚好取下手套,丢进废物篓,他看见白金团子的动作,居然笑了声。

    医生冷酷的说:“真丑。”

    第63章 阵痛

    ……真……丑?

    ……真丑?

    伊缪尔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尾巴上的毛瞬间炸开,然后完全顿住了。

    他维持着低头看腹部的姿势,愣在原地,如果这是漫画或者动漫,应该能看见石化和裂开的特效。

    “……”

    伊尔利亚的大公自负美貌,他一路走到今天,骂过他的人不计其数,各种难听的都有,贱人婊子不得好死乱七八糟,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丑。

    小猫咪顿住的时间太久了,白郁也注意到了,他将医疗器材收入抽屉,随口问:“嗯?你知道我说你丑?你听得懂人话吗?”

    和宠物说话是宠物医生的职业病之一,白郁也不例外。

    伊缪尔:“!”

    他可不敢让医生察觉他的异常,将尾巴竖到身前遮住肚子上的斑秃,装作无事发生,从诊疗床上跳了下去。

    医生微微摇头,继续看书。

    他依旧在看那本《克索里尔诗集》,翻来覆去,简直要将书页翻出花来。

    伊缪尔在一楼诊所区徘徊了一会儿,见医生安静看书,并不搭理他,便嗒嗒嗒地跳上了楼。

    由于第一天的惨烈经历,伊缪尔很不喜欢一楼,比起冷冰冰的诊疗床,他还是更喜欢医生二楼有阳光的卧室。

    白郁坐在躺椅上,诧异地抬眼看小猫扑腾,点评道:“小短腿,跑的倒挺快。”

    “……”

    伊缪尔闻言,差点从楼梯上滑下来,他好不容易站好,用前爪揉了把脸,怒骂道:“该死的医生!”

    要不是寄人篱下,他已经让医生死了几百次了!

    *

    临近黄昏的时候,医生完成了今天的阅读。

    白郁将书页摊开在书桌上,翻到有记号的页面,问66:“系统,能否将这些标注内容全部记录存档?”

    66:“当然。”

    系统飘道书页上,片刻间,整本书的图案都记录在了数据库中。

    白郁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下烟灰风衣,整理好胸章,他扣上宽檐礼帽,再系好同色系的羊呢围巾,在穿衣镜前打量片刻。

    镜中人斯文儒雅,是伊比利亚最典型的医生形象。

    白郁走出门,跟着系统提示,他压低冒檐,半遮住眼睛,在集市前的岔路口转弯,汇入集市散场的人流。

    而后,白郁跟着人流穿过伊尔利亚繁华的主干道,穿过人烟稀少的街巷,穿过荒草丛生的岔路,最后,他停在了一栋破败的教堂前。

    今天是周六,那个貌美妇人口中集会的日子。

    66将情节翻来复去:“原主到底是什么鬼组织的?”

    白郁道:“看上去不是善茬。”

    教堂是典型的哥特风格,尖顶、玫瑰花窗,可所有的窗户后都蒙着黑布,像是在守护什么隐秘,唯有大门敞开着,黑洞洞透着不祥。

    白郁迈步进来,还没来得及看清程设,眼睛便被布条蒙住了。

    视线消失,黑布蒙上来,白郁顿了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好整以暇地抱手而立,像是在经历过千百次同样的流程。

    旋即,什么东西抵住了脑袋,从形状和大小来看,那应该是把枪,口径不小,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人的脑子像西瓜一样炸开。

    身边有人低声确认:“代号?”

    白郁:“渡鸦。”

    “住址?”

    “西克街335号”

    “职业。”

    “医生。”

    在白郁前方,有三四个人正进行着一样盘问流程,同样被问到代号,住址,职业,这似乎是进入教堂的必要流程。

    白郁对答如流,执枪人缓缓松了口气:“先生,愿我们如炬火。”

    “……”

    愿我们如炬火,这显然不是完整的句子,应该有下半句话,需要白郁对答。

    “嗯?”额头上的枪紧了紧,对方俯身靠近,意味不明地重复道:“渡鸦先生?”

    依然是沉默。

    “好吧,先生,希望您只是和我开玩笑,我再给您三个数的时间,三,二……”

    扳机压在指尖,白郁听见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他微笑:“抱歉,刚刚走神了,照亮来路坦途。”

    对面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枪放下了。

    “抱歉先生,公爵刚刚落水,最近伊尔利亚有些乱,我们需要提高警惕。”

    对方转过身,递过来一根手杖,他握住手杖一端,示意白郁握住另一边:“西克街335号的渡鸦先生,请跟着我,今天有新的命令要颁布。”

    白郁自然地接过手杖,迈步走入黑暗中。

    66飘在白郁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在它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那句暗语“愿我们如炬火,照亮来路坦途。”

    这句话显然是组织的常用暗语,白郁阅读的书籍密码中大概率有下半句,只是加密过。

    66是世界上最精密的计算机,但对于没有任何对照文字的密码,它同样一筹莫展。

    好在对暗语的这个人,直接给他送来了对照文字。

    “愿我们如炬火”就是密码的一句,而前面几个人的对答同样被66收录在册,在系统超强的算力面前,伊尔利亚所有的加密方式都不堪一击,瞬间就被破译。

    “我的天。”66的小屏幕上出现了硕大的流汗表情,它虚空擦汗,“回去我得投诉了,这么高难度的世界,居然还没有原文,谁抽签安排的啊,想害死我们吗?”

    它只是个小小的虐文NPC扮演系统,怎么还搞出间谍求生模式了?

    ——还好这把是白郁,要是抽中剧本的是谢某林某,后果不堪设想。

    白郁不置可否。

    他被人领着,来到了教堂中央,引路人为他解开黑布,请他在座椅上落座。

    在他身边,就是曾在街上和他讲话的貌美夫人。

    夫人穿着镶蕾丝的繁复长裙,执着羽扇,上下打量白郁,笑道:“渡鸦,别来无恙。”

    白郁:“别来无恙。”

    两人客气寒暄两句,白郁右侧的空座位也被领来个人,刀疤脸,肌肉虬结,像个使蛮力的莽夫。

    夫人打招呼:“锤头鲨,别来无恙。”

    白郁默记下他的代号。

    锤头鲨在白郁身边坐下,他似乎和原主很熟悉,随口道:“周日酒馆有好货,你来不来?”

    白郁还未说话,夫人掩唇笑道:“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漂亮男孩女孩?什么样子的姿色,你都要说一句好货?”

    锤头鲨嗨了一声:“公爵府流出来的,听说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身上有些稀奇,想见识见识。”

    夫人:“和普通人不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能怎么不一样?难道能多条猫尾巴?”

    锤头鲨:“我也不知道,听说而已,只是听说。”

    他们说话的间隙,侍者端来水,放在几人身边,夫人和锤头鲨都拿起润喉,66却道:“宿主,别喝。”

    他的屏幕上显示着液体分析结果:慢性成瘾毒剂。

    白郁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借着风衣遮掩,倾倒在了袖口,他的风衣内衬是防水的,而后手臂自然垂下,水便顺着指尖滚落余地。

    接着,陆续有纸片传递下来,写着此次会议的命令,白郁拿到手中一看,只有两条。

    第一:搜寻伊缪尔大公的下落,严查各家诊所,不得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第二:捕杀来历不明的流浪猫。

    白郁将纸片折好,收入大衣口袋。

    锤头鲨莫名其妙:“搜寻大公可以理解,捕杀流浪猫是个什么东西?”

    夫人道:“也许是头儿被哪只猫抓伤了。”

    锤头鲨耸肩:“也许他缺条猫毛围脖。”

    他们各自收好,再次系上黑布,被领着离开。

    *

    月上中天,等白郁穿过大半个城区回到诊所,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危险,但好在白郁并非原住民,系统也有保护措施,刚刚开会66全场都在骂骂咧咧,表示回去要投诉,同时保证,如果因为小说封禁而死亡,他会给白郁换一本书。

    虽然如此,白郁并不想尝试死亡的滋味,他打算明天让66破译书上的其他标记,再做打算。

    至于今天,夜色深沉,该睡觉了。

    白郁走上二楼,推开卧室,放轻脚步。

    这个点,团子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怕光线惊扰到睡着的小猫,就没开灯,只是坐到了床铺边缘,用手在被子里轻轻摸索,确定小猫的位置。

    等下翻身上床,不能压到小猫。

    可当他手指摸到团子的瞬间,却不由一顿。

    小猫没有在睡觉,他藏在被子深处,蜷缩起来,姿势很不正常,似乎还瑟瑟发着抖。

    这种发抖不是冷或是害怕,而是规律的肌肉抽搐,是病理性的。

    被子里很冷,没了医生的体温,小猫很难将床榻捂热乎,伊缪尔感受到了医生的抚摸,他情不自禁地往医生的手掌心蹭了蹭。

    暖和的。

    白郁一顿,抬手打开了灯。

    他轻轻掀开被子,将团子从床榻上露出来。

    伊缪尔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白郁一眼,又很快埋了下去。

    ——希望医生快点睡觉,不要折腾他。

    他今天没力气和医生玩乖乖宠物的游戏了,从晚上开始,他已经疼了快4个小时。

    异变期总会有那么几天很难受,就像伊尔利亚的淑女们总有那么几天打不起精神,伊缪尔已经习惯了。

    人类骨骼和猫类差距巨大,频繁的变幻压迫着身体,带来撕裂般的痛楚,骨骼关节麻痒难受,无可避免,在伊缪尔曾经的那些日子里,每次异变期都会遭遇一遍,短则一天,长则五六天。

    但即使习惯,依然很痛。

    伊缪尔苦中作乐地想:“好在就快结束了。”

    剧痛一般发生在异变期的尾声,熬过这段时间,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变回人类了。

    公爵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想:“等我回去,我就把医生的诊所拆了,把他押到公爵府。”

    可押到公爵府干什么呢?伊缪尔还没有想好,他可能会把医生关进牢里,并且在关押那日,公爵会盛装打扮,让这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医生好好看清楚,然后居高临下地羞辱他,质问他,伊尔利亚的尊贵大公到底是美是丑。

    靠着天马行空又莫名其妙的想象,疼痛稍稍减缓了一些。

    而伊缪尔身边,白郁谨慎地观察着。

    这个世界没有前世宠物医院那么齐全的设备,他无法给小猫做全面分析诊断,但凭团子的表现,应该是肌肉或者骨骼疼。

    小猫的呼吸都放的很轻,身体轻微颤抖,肌肉抽搐着,姿势古怪,蓬松的大尾巴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拖在床铺上。

    白郁轻轻地把团子抱起来,放到了腿上。

    伊缪尔一顿,却没挣扎,顺从地趴到了医生的腿上,白金色的蓬松尾巴无处安放,从大腿边缘垂了下去。

    虽然有伤风化,可公爵无力计较,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医生做什么,他都没法反抗了。

    伊缪尔只希望医生前些日子的救治不是伪装,别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折腾。

    白郁将他抱成了坐着的姿势,轻轻揉了揉,观察着小猫的反应,试探他到底那里难受。

    “……”

    医生的大腿皮肤温度滚烫,和被子共同构建了暖呼呼的空间,抚摸他的手指试探着从上往下,似乎怕弄疼了他,指腹点在毛毛根部,很舒服。

    伊缪尔往医生怀里蹭了蹭。

    轻轻的按压没有反应,应该不是骨刺类的疾病,白郁微微用了点力,按压在肌肉上。

    伊缪尔又蹭了蹭。

    医生手法老道,像是在给猫做推拿或者spa,手掌揉搓着,热度和按摩的共同作用下,酸胀的肌肉居然缓和了些许。

    白郁松了口气,按摩有反应,不是骨骼出了问题,应该只是肌肉。

    他在脑中过了一遍猫咪肌肉出问题的病例,却没找到类似的,只是揉着团子的耳朵,问它:“有没有好一点。”

    伊缪尔甩了甩尾巴。

    他的尾巴毛茸茸蹭过医生的脸颊,妨碍到了医生按摩,于是被一把控住,按了下去。

    伊缪尔睁开眼睛看了看尾巴,任由医生拨到一边放好了。

    小猫就那么一点点大,蓬松的毛发像棉花一样绵软,白郁几下就能摸个完全,他轻轻揉着小猫,像揉着一只柔软的泡芙。

    在医生有规律的动作下,伊缪尔终于升起了一点迟来的困意。

    被子里的温度刚刚好,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医生的大腿也很舒服。

    这个时候,伊缪尔听见了白郁的自言自语。

    医生像是在回忆着病例,斟酌着:“……突然发病,肌肉抽搐,不规律的疼痛,按摩能够缓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病症……是基因遗传病吗?”

    猫科动物的遗传病并不少,比如折耳猫,就是一类有严重基因疾病的猫,而作为宠物医生,白郁面对有基因问题的猫咪,他的第一反应是:“——要绝育吗?”

    伊缪尔一顿。

    虽然没能完全理解这个词,但显然不是个好词。

    接着,医生的手摸索向下,放在了小猫屁股的地方。

    伊缪尔僵住。

    虽然团子刚刚受过伤,不能绝育,但还是可以早做打算。

    于是,那只手继续摸索,停在了小铃铛上。

    轻轻掂了掂大小。

    伊缪尔:“!!!”

    公爵气血上头,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脸色已经红成葡萄酒了。

    他瞬间理解了绝育的意思。

    该死的医生,居然要对他做这么变态的事情!

    一瞬间,伊缪尔甚至忘记了异变期的疼痛,他惊疑不定,从白郁大腿上弹跳而起,在白郁下意识来捧他时伸出了爪子——

    爪间擦过皮肉,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

    伊缪尔擦着床头落下,愣愣看着医生的手。

    医生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好看,淡红的伤口嵌在皮肤上,像玉器上的裂痕。

    医生……受伤了?

    他做了什么?

    伊缪尔还记得他如今的定位,一只乖顺的宠物,而乖顺的宠物是不该对主人伸出爪子的。

    好不容易停下颤抖的身体重新僵硬起来。

    一瞬间,伊缪尔想了很多,他想到医生“乖一点”的警告,想到茶话会上淑女们手里做过去爪手术的猫,甚至想到公爵府地下室里无数死去的少年男女,一瞬间,他的牙齿都微微磕碜起来。

    ……不应该,他不应该在寄人篱下的时候,对着医生伸出爪子的。

    不够乖顺的宠物,要不改造,要不死。

    白郁发现了团子的不安,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透着恐惧,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他轻轻伸出手,将团子重新捧了起来。

    手上的伤并不疼,小猫的爪子能有多大力气,比白郁前世被任何一只猫抓过的痕迹都浅。

    可伊缪尔害怕了。

    他的身体眷恋着医生手掌的温暖,心中又惧怕着他的发难,于是拼命回想,该如何获得宽宥。

    作为一只宠物,该如何获得宽宥呢?

    伊缪尔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乖乖呆在白郁手中,伸出了粉红色的舌头,讨好的舔了舔伤口。

    白郁一顿,就见伊缪尔歪头,心虚地看着他。

    “喵~”

    第64章 我的

    小猫的嗓音糯糯的,有点奶。

    白郁先是一愣,然后伸出手戳了戳猫脑袋,失笑道:“原来你是小夹子。”

    很多猫都会在主人面前装夹子,而白郁作为万猫丛中过,片毛不沾身的宠物医生,他见多了夹子音的小猫,但是他捡回来的这只白金团子,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夹的声音说话。

    也是第一次用舌头舔他。

    以白郁的经验来看,猫猫舔人,就是养熟了,亲近的表现。

    白郁心道:“这小白眼狼,可算是养熟了。”

    团子身体差,受了伤,白郁每天给他弄各式各样的肉,这时代养殖技术贫瘠,肉类价格昂贵,猫猫这么吃,要把原主吃穷了。

    可即使是这样,小猫每次见到他都绕道走,抱一下摸一下就害怕,好像他是什么恐怖的外星生物,再这样下去,白郁都要怀疑他作为宠物医生的亲和力了。

    前世,他可是很讨小猫小狗喜欢的。

    而现在,小猫端庄地揣着爪子,一眨不眨地定着他手背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心虚。

    白郁伸出手,把小猫重新放回腿上,撸了把猫脑袋上柔软的毛:“嗯?现在不怕我了?”

    伊缪尔缩了缩脑袋。

    ……怕。

    但他没敢说,只是安安静静呆在医生身上,再次软乎乎地“喵”了声。

    伊缪尔打量着医生的脸色。

    虽然被小猫抓了,但白郁脸色如常,抚摸着他的手指也依旧平稳,指腹轻轻顺着背上的毛毛,很舒服。

    医生应该没有生气。

    伊缪尔松了口气,在医生大腿上抱着尾巴睡了下来。

    他还在异变期,还很难受。

    白郁却不让他睡觉,扒拉开他的尾巴,伸出一根手指,停在了小猫眼前。

    从团子刚刚的表现,小猫可能生病了,白郁想看看舌苔,判断小猫的健康状态。

    医生诱哄道:“再舔舔。”

    “……”

    “?”

    “!”

    伊缪尔倏地睁开眼,蹭的后退,旋即从医生腿上四仰八叉地摔了下去。

    舔,舔什么!

    变,变态!

    主动舔伤口是一回事,但被人哄着舔手指,就是另一回事了。

    伊尔利亚的大公在床垫上滚了一圈,像一团化了的奶油,他重新直起身体,浑身燥热,漂亮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医生,像要将他剥皮凌迟。

    “该死的,我要把医生的诊所铲为平地,要把医生押出来游街!”

    然而再凶神恶煞,在白郁看来,也只是点点大的小奶猫罢了。

    白郁继续伸着手指,放在伊缪尔面前,诱哄:“再舔舔,记得露出舌头。”

    还,还要露出舌头!

    伊缪尔胸脯起伏,气到异变期的疼痛都消失了,他闭了闭眼,告诫自己:“寄人篱下,寄人篱下!是你先抓人的,有错在先,是你先抓人的,有错在先!不能忤逆医生,不能忤逆医生!”

    几句话反反复复来回说,公爵终于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俯身凑近医生的手指,然后飞快地舔了舔。

    嫩粉的舌头碰到皮肤,一触即分。

    白郁:“。”

    太快了,他还是没看见舌苔。

    但小猫显然没有再配合的打算了,他一声不吭地滚到了床边,任由医生怎么呼唤,都不动了。

    白郁:“好吧。”

    从小猫的精神来看,应该不是很大的问题,他便也没有强求,只取下眼镜放在一边,抬手关了灯。

    黑暗笼罩下来,窗外漏来一点朦胧的月光。

    白郁轻声道:“晚安,小猫。”

    伊缪尔晃了晃尾巴。

    医生的睡眠向来规律,闹钟一般精准,不多时,他便进入了梦乡,卧室中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医生绵长的呼吸。

    伊缪尔在床边摇着尾巴,没能睡着。

    肌肉骨骼间的疼痛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潮水般一波波蔓延上来,永无尽头。

    伊缪尔小口的吸着气,他已经蹭到了被子边缘,有点漏风,身体的热度下降,肌肉重新僵硬起来。

    伊缪尔往床里面蹭了蹭,竖起耳朵听医生的动静。

    医生还在睡。

    他又往里蹭了蹭,顿住,又蹭了蹭,又顿住,最后蹭回了医生身边。

    皮肤的温度传来,像个大型的人体暖炉,伊缪尔舒服地眯起眼睛,最后靠着白郁睡了过去。

    梦中,他回到了下雪天的公爵府,卧室中烧着暖和的壁炉,而他抱着毯子,靠着枕头,在午后小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枕头有点硬。

    于是第二天一早,伊缪尔刚醒,就看见了医生放大的侧脸。

    医生依旧在读那本诗集,冷峻的眉眼微垂,鼻梁高而挺,而伊缪尔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懵懂。

    看见小猫醒来,白郁抽回手臂:“早安,小猫。”

    这只猫不知道昨天几点才睡着,所以被他枕着手臂,白郁就没起,一直等小猫醒,他才合上书页,准备去赶早集。

    家里的肉吃完了,再不补充一点,他和团子都没有东西吃了。

    “……”

    一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伊缪尔才回神。

    他抬起两只爪子,用肉垫狠狠揉了把脸。

    居然枕着医生的手臂睡着了,短短几天,他就已经对医生失去了戒心。

    不过似乎也很正常,医生虽然经营着没有执照的黑诊所,医德看起来也不怎么样的样子,但对小猫确实还可以,顿顿有肉,让他睡床上,被抓了也不生气。

    伊缪尔修正自己的定位,心道:“……我现在应该是个,很得宠的宠物?”

    这个奇怪的想法让公爵冒出鸡皮疙瘩,因为在伊尔利亚,形容词“得宠”一般被用来描述老公爵的宠姬,那个满脑肥肠的恶心男人喜欢年轻娇嫩的少女,每当他大腹便便地挽着纤细姑娘们的手,伊缪尔都恶心的想吐。

    他一阵恶寒,尾巴毛节节炸起,最后强行止住念头,从床上跳了下来。

    白郁正在穿衣镜前整理大衣翻领,看见小猫,他随口告诫:“最近千万别跑出去了,我听说有人捕杀流浪猫。”

    医生当然知道小猫听不懂人话,但和宠物交流是他的职业病,就顺口一说。

    “万一被抓住,我就救不了你了。”

    伊缪尔迈腿的动作一顿,肉垫停在空中,在医生察觉之前,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哒哒哒地走了。

    作为一只小猫,他的腿确实有点短。

    等医生关好房门,伊缪尔迈着小短腿从二楼跑下来,而后跳上了诊疗床。

    这个高度,能透过临街的小窗户看到外面。

    医生住的街区是伊尔利亚城东较为混乱的一片,帮派□□林立,各方势力保持着脆弱而微妙的平衡,公爵府的守卫军数量有限,绝对听伊缪尔差遣的更有限,他暂时没办法插手这一块的生态。

    街市上人来人往,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伊缪尔敏锐地注意到,街上黑道打扮的人变多了。

    虽然他们试图穿得像普通市民,可不少人眉宇间带着掩饰不去的匪气,神态嚣张,他们在街头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伊缪尔的视线落在一个肌肉虬结,脸上带疤的男人身上。

    这人的疤痕贯穿全脸,手上提着个麻布袋子,里面的物体似乎有点重,拽着袋子垂坠下去,伊缪尔透过袋子的形状,猜测那是个锤头。

    很重,敲在人后脑,一下能让人昏阙,两下致人死亡。

    男人似乎远远看见了熟人,打了个招呼,旋即走到了医生家门口。

    他和一位妇人在医生门口交谈起来。

    伊缪尔悄悄从诊疗床上跳了下来。

    他躲到了窗边,侧耳听窗外的动静。

    早市时间,街道繁忙,窗外人来人往吗,声音很是嘈杂,伊缪尔隐约听见男人说了几个词,大概是“流浪猫”“捕杀”“数量”

    更多的,就听不清了。

    窗边摆了一盆绿萝,花盆矮且厚,伊缪尔略略估计,轻巧地跳上窗台,借着花盆遮挡住身形,继续听男子说话。

    白郁给窗户留了道缝透气,透过这道缝隙,他总算能听清男人说话了。

    这男人声音沙哑难听,要是白郁在这,就能发现窗外的两人,正是锤头鲨和夫人。

    锤头鲨声音透过窗台缝隙,隐隐传了进来。

    “嘿,那天听说抓着流浪猫有奖励,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结果送了一只过去,真领了两枚银币,你说那倒霉催的要流浪猫干嘛?”

    昨日,本地最大的帮派黑袍会发出悬赏,本街区市民逮捕流浪猫送至帮派驻地,可以领取钱财。

    搜寻集中在霍顿河沿岸,以及附近的几个街区。

    在外头,锤头鲨和夫人自然而然隐去了帮派的绰号和细节,伪装成一般市民闲聊。

    夫人道:“□□做事,谁知道什么原因,我听说公爵的亲卫队那边也在找猫,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公爵落水,伊尔利亚风雨飘摇,结果两方势力同时盯上流浪猫,怎么看都不正常。

    锤头鲨:“他们□□一拍脑袋,可害死我了,他娘的还有数目要求,现在满大街别说猫了,老鼠都送到驻地去了,我上哪儿再去给他们逮两只?”

    和一般市民不同,黑袍会的直属成员需要上交一定数量,而白郁是医生,属于文职人员,夫人是女士,他们则不用。

    三人中唯一需要的,就是锤头鲨了。

    锤头鲨挠了挠脑袋,嘀咕:“两个银币一只,现在我都要吃不起饭了,搞两只交差,刚好伙食也有了着落……非要流浪的吗,我能不能去别人家里抓两只?”

    夫人:“抓吧。”

    她掩唇而笑:“这儿不就有一只?渡鸦冷心冷情,从来不喜欢小动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猫,他等会儿回来了你和他说说,他不会生气的。”

    “!”

    伊缪尔在听见“这儿”的时候便反应过来,后腿发力向房内跳去,他肾上腺素骤然飙升,以至于没听见渡鸦后面的句子,但锤头鲨动作更快,这窗本就是虚掩着,他反手一推,绿萝花盆轰然落地,而后探出手臂,揪住了伊缪尔的尾巴尖。

    小猫反应很快,但他的尾巴太长了,还没等脱离窗户,就被拽住了。

    “!”

    全身只有尾巴受力,疼痛从尾椎蔓延到全身,伊缪尔不由挣剧烈扎起来。

    该死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直接伸手进房子里抓猫。

    可锤头鲨是个魁梧的成年男子,小猫的这点挣扎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了,而后反手推开窗户,将伊缪尔从窗内带了出来。

    他攥着小猫的尾巴,将他拎到了面前。

    夫人:“白金色的猫啊,这毛色真的很漂亮。”

    锤头鲨打量:“把这猫的皮扒下来做围脖不错,你说毛色这么好,能不能多值两个银币?”

    夫人:“你好好问问是不是要找的那只,要不是就拿给我,白金色的围脖,我缺一条。”

    两人视线在小猫身上巡视,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才能完整扒下这一身漂亮的皮毛。

    伊缪尔死死咬住下唇。

    ……不,不行,不能被带去驻地。

    伊缪尔隐约知道是什么人找他,在锤头鲨手中剧烈挣扎起来,锤头鲨一惊,险些没控住,而就在这个间隙,伊缪尔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锤头鲨的胳膊上。

    小猫全身上下只有牙齿还算尖利,一咬便是两个血洞,锤头鲨嘶了一声,起了七分火气,他揪着小猫卡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松嘴,而后伊缪尔拎到眼前,扬起了另一只手臂。

    在送到驻地之前,他要给这只胆大包天的猫一个教训。

    挣扎失败,伊缪尔满嘴的血,他呸了一口血沫,怒视着锤头鲨,虽然只是一只小猫,却硬生生搞出了坚贞不屈的架势。

    锤头鲨:“嘿,你在瞪我吗?”

    他颇为惊奇,活动活动手臂,露出夸张的肌肉,却在下一秒,被一袋青瓜砸中了脑袋。

    青瓜很重,锤头鲨头晕眼花,下意识松手,旋即被人制住了手臂,按成扭曲的姿势。

    锤头鲨:“草——”

    没等他叫完,白郁单手控着手臂,拧住关节,用了个巧劲,咔吧一声,便将那胳膊卸了下来。

    虽然是兽医,他也是学过关节构造的。

    关节脱臼,锤头鲨叫都叫不出来了。

    团子重新被拢回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不受控制地拼命往医生怀里挤,像一只打洞的仓鼠。医生衣服的所有扣子都被他蹭散了,小猫钻到了衣服最里层,和医生之间只剩一件打底衬衣,可他犹嫌弃不够,依然死死地往里面拱,似乎只有和医生紧紧贴在一起,才算安全。

    小猫的表现像是又应激了,白郁用风衣外套罩住他,轻轻揉了揉脑袋,像是安抚:“没事了,我在呢。”

    这是个熟悉的动作,医生总这样安慰他,伊缪尔就像被欺负的小朋友骤然找到了家长,他用爪子揉揉脸,满腹都是委屈。

    夫人吃了一惊:“你?”

    白郁并不想搭理他们,只是抬起膝盖将挡路的锤头鲨踢到一边,掏出钥匙开门,而后侧过半张脸,冷淡道:“这是我的猫,你们不知道吗?”

    第65章 告别

    锤头鲨终于从胳膊的剧痛中缓和过来,他怒骂道:“你他妈——”

    还没等他骂出个子丑寅卯,大门咔哒一声,在他面前轰然闭合。

    白郁随手按下反锁,锁芯扣合锁死,将锤头鲨的怒骂挡在了门外。

    他并不停步,只是带着小猫径直上了二楼,而后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吐出来,我们漱个口。”

    团子刚刚咬了锤头鲨,满嘴的血。

    小猫一般都是怕水的,如果团子不配合,白郁准备强行给它刷个牙,锤头鲨毕竟是黑袍会的成员,而黑袍会在给成员的水里下毒,白郁害怕血里带毒。

    但是团子呸呸两声,很乖地凑了过去,用清水吧嘴巴洗净了,白郁掰开看了看,小猫也乖乖的任由他看,配合的不行。

    但就在他打算把团子放回床上的时候,小猫怎么也不肯下去。

    伊缪尔死死地扒拉住医生的胳膊,卯足了力气往他怀里挤,又挤又蹭,小短腿扑腾扑腾,就是不愿意回床上,还竖起尾巴给医生看:那根漂亮的白金尾巴被拽掉了好几根毛,而小猫神色萎靡,显然是被拽疼了。

    白郁叹起,揽住小猫的屁股将他抱了起来,点点小猫鼻子:“被吓到了是不是?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伊缪尔扫了扫尾巴。

    他不是很想吃东西,他只是想呆在医生手臂上。

    从前没有对比的时候,不觉得诊所有多好,可被强行拽出去了,他才发现医生身边有多么安全。

    白郁挽着小猫,提着袋子进厨房,袋子里的青瓜刚刚被打碎了,白郁就草草切了切,然后将几种肉放到小猫眼前,问:“你想吃什么?”

    他买了猪肉和青口贝,还有一块牛肉。

    猪肉是猪小排,青口贝的个头也不小,牛肉则是腰眼肉,有很漂亮的雪花纹理,三种肉价格都不便宜,在伊尔利亚这种不算富庶的城邦,除了贵族,是没有人会用这些东西喂猫的。

    伊缪尔一只爪抱住医生的手臂,伸出了另一只爪。

    他轻轻点了点其中最贵的牛肉,喵了一声。

    想要这个。

    对公爵而言,牛肉算不上珍贵,但对没有营业执照的医生而言,那可能是几天的工资,伊缪尔未必多想吃,只是纯粹想知道——这块价值不菲的肉,如果他想吃,医生会给他吗?

    这些天的爱护做不了假,抱着他的手臂也很温暖,伊缪尔湖蓝的眼睛注视着医生,静静地下了决定:“如果医生愿意,那我……”

    那他怎么样?伊缪尔也没想清楚。

    他心乱如麻,而另一边,白郁握刀的手顿了一下。

    伊缪尔心中泛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涩意,对大部分人来说,猫就是猫,解闷逗趣,但想要吃这些贵重的东西是不可以的,对医生来说也是这样的吧?

    他抱住尾巴,缩回了医生手臂上,颇有些闷闷不乐。

    ……算了,不吃了。

    白郁却道:“好吧。”

    医生有点迟疑地将肉翻来覆去:“可以吃倒是可以吃,但这里头有牛筋,你咬的动吗?”

    他伸手捏住伊缪尔的嘴巴,看了看他的牙:“小猫,你的牙还没长全吧?”

    “……”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伊缪尔愤怒地给了医生一尾巴,被医生一把捏住,无情镇压。

    白郁斥责:“我手里拿着刀呢,别乱动。”

    伊缪尔乖乖缩回了尾巴。

    中午,伊缪尔如愿吃上了牛肉糊糊,肉被医生剁的软烂,可肉里的筋膜就没有办法了,伊缪尔尝试用牙齿撕咬,但因为他不常做猫,撕咬的动作不得要领,啃了好几口,都没啃动。

    医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吧,我就说你咬不动。”

    “……”

    讨厌的医生!

    晚上,伊缪尔再次缩进了医生怀里,身上异变期的疼痛全部褪去,而这也意味着,他要变回人了。

    他久久的没有睡去,而是借着窗外的月光,在一片朦胧的冷色调中,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医生长得当真好看,直鼻修目,轮廓清朗,唇色浅淡,是冷淡中带文气的好看。

    伊缪尔看着看着,忽然伸出爪子,放在了医生的唇边。

    肉垫轻轻挨了上去,和浅色的唇一触即分,明明是小猫自己伸的手,伊缪尔却像被烫到了一般,忽而收手,踉跄退出去好远。

    他翻滚的动作进扰了医生,白郁从被子里伸出手,将小猫扒拉回来,扣在怀里,他闭着眼睛含糊:“别闹了,睡觉吧,晚安,小猫。”

    伊缪尔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晚安,医生。

    *

    白郁第二天一早,没能看见团子。

    他掀开被子,还是没有。

    这可真是稀奇事,他捡到的这只猫出了名的能睡,每次白郁做完早餐都还没醒,今日居然不见了。

    白郁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卧室房门紧闭,窗户上锁,小猫应该跑不出去,可他在卧室巡视一圈,居然一无所获。

    白郁推门而出,他一间间推开二楼房门,从卧室,浴室,到厨房,可依然什么也没有。

    他快步走到一楼,一楼是诊所区域,小猫不愿意来,他在这里里里外外找遍,依然没看见。

    66飘在他身后,迟疑道:“宿主,我扫描过了,确实不在,屋内没有小猫。”

    “……”

    长久的沉默。

    66:“宿主?”

    白郁按住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居然在这个时候跑出去了。”

    团子是捡来的猫咪,和后世猫舍宠物店里养惯了的不同,捡来的猫咪无拘无束,总是会向往野外的。团子会离开,白郁不意外,可如今伊尔利亚风雨飘摇,局势动荡,□□成员在街上游荡搜寻流浪猫,这个时候跑出去,可谓九死一生。

    他从衣架上扯下风衣,匆匆系好扣子。

    66:“宿主要去哪儿?”

    白郁:“找猫。”

    话虽如此,他心中也知道希望渺茫。伊尔利亚街巷复杂,民宅密集,要在这里找一只猫,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就在白郁即将出门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一抹的暗红,如波尔多的葡萄酒液,璀璨夺目又熠熠生辉,在清晨的阳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色彩。

    这颜色出现的太突兀,白郁一顿,朝葡萄酒色的方向看去。

    那是窗台下的地面,被锤头鲨打碎的绿萝还静静躺在地上,瓷器花盆四分五裂,伴着泥土,昨天白郁忙着安慰团子,便没收拾这里。

    而现在,那裸露的泥土中,却多了什么东西。

    白郁轻轻拨开。

    一枚红宝石。

    一枚足以买下伊尔利亚中心城区别墅的鸽血红宝石。

    色泽饱满,纯净,像是“燃烧的火”或是“流动的血”,哪怕是白郁这样不懂宝石的人,也能从它漂亮的火彩上读懂它的昂贵。

    “……”

    这样昂贵的宝石,怎么会躺在黑诊所破碎花盘的泥土中?

    “噢,好漂亮的红宝石。”66讶异,“我之前的两个宿主身份都挺高,一个是江城首富一个是虫族皇帝,但即使是他们手上,这样好成色的红宝石也并不多见。”

    66疑惑:“难道原主是个隐藏富豪,将宝石藏在花盆里,刚好打碎被我们发现了?”

    白郁:“他要是隐藏富豪,就不会加入黑袍会了。”

    可现在不是纠结宝石的时间,白郁随手将昂贵的宝石放进抽屉,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如果是前世,白郁会发寻猫启示,会在本地的论坛发布帖子,尽一切办法将消息扩散出去,可在□□林立的伊尔利亚,他没法这么做。

    原主是冷心冷清的黑医生,如果他忽然打破原主人设,焦急寻找小猫,会被黑袍会认为失心疯了,而失心疯的医生没有任何价值,只会召来组织的清洗。

    白郁不能冒这个风险。

    他只能按住礼帽边缘,尽量遮住面孔,装作逛街的样子,在附近街区搜寻。

    白郁路过集市,专门留意了鱼肉牛肉和青口贝的摊位,又拐进小路走到见到团子的霍顿河边,沿着长长的河堤寻找,可直到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朱红赤金,他都没有找到。

    白郁按住眉心。

    太阳即将落山,伊尔利亚的夜晚有□□和混混游荡,偶尔会爆发械斗和火拼,混混们抄着走私来的左轮和□□,有时会爆开居民的玻璃,或是路人的脑袋。

    这里并不安全,即使白郁是成年男子,他也不能一直呆在外面。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白郁回到了家。

    严格意义上来说,诊所并不能算他的家,只能算异世界的落脚点,这里完全由原主布置,并非他的审美风格,只有冷冰冰的治疗器械和装扮老气的卧室,白郁并不喜欢。

    有团子在的时候,小猫毛绒绒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白郁视线全在他身上,注意不到这些。

    夜色深沉,诊所里一片安静。

    白郁没开灯,他安静地坐在一楼躺椅中,时不时晃荡两下,《克索里尔诗集》摊在他的膝盖上,许久没有翻动。

    深夜的时候,66忽然道:“宿主,你的门外有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郁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睁开眼,透过锁好的窗户,模糊看见了一道壮硕的人影。

    人影提着袋子,袋子中装着重物。

    66:“是锤头鲨,他手中拿了把锤头,在尝试撬锁……宿主,应该是你昨天得罪了他,他来报复了。”

    白郁:“来的倒挺快。”

    锤头鲨的锤头保守估计有二三十斤,是打铁用的铁匠捶,一捶下去,能将脑浆砸裂出来。

    黑诊所的锁头牢固度一般,白郁拿了把废弃的手术刀,在手中转笔似的旋转一圈后握在掌心,刀锋锐利,豁口的锯齿银光湛湛。

    白郁虽然外在形象是个冷淡医生,可他其实练过散打,而锤头鲨虽然人高马大,格斗意识却不强,在白郁可以借大门遮掩突袭的情况下,他有七成把握一刀毙命。

    锤头鲨开始撬锁,他用锉刀塞进锁眼中,缓缓摩擦起来,

    在寂静的深夜中,铁片吱嘎作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噪音,一时间,只剩下锉刀摩擦的声音。

    锤头鲨刻意放缓速度,控制音量,保证不会惊醒白郁。

    他似乎对医生的性命志在必得。

    白郁暗叹一声:“麻烦。”

    他虽然可以杀了锤头鲨,可黑袍会禁止同帮派成员械斗,而伊尔利亚虽然混乱,却还是有法律存在的,白郁并不想挑衅法官的权威。

    锁的咬合齿轮越来越薄,最后最剩下最后一丝——

    诊所背面的街区陡然传来枪声,青年们咋咋呼呼地喊叫着,火光燃起,照亮了小半个天空。

    ——又是不知道那个帮派发生了冲突,街区居民习以为常,都安安静静地呆在房子里,没人出来查看,甚至没人打开窗户。

    火光近在眼前,喊叫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似乎往这个街区来了。

    锤头鲨骂道:“草。”

    他收起锤子,对着医生的门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算你好运,老子让你多活一天。”而后急匆匆的走了。

    白郁也收起手术刀。

    锤头鲨不敢让人看见,因为他和医生都属于黑袍会,而黑袍会禁止成员自相残杀,此类□□对下属一项管理严格,如果锤头鲨被人看见徘徊在医生门口而医生明天死亡,黑袍会可能要了他的命。

    66躲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喘,他看着白郁信手收起刀具,捏了把汗:“宿主,我们怎么办?”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锤头鲨明天肯定还会回来,可医生不能一直不睡觉。

    白郁:“找其他房子。”

    用原主的存款,可以在伊尔利亚其他片区租住几个月,避开锤头鲨,而后他想办法出售红宝石,再从长计议。

    此时离天亮不到两个小时,白郁安静地等待黎明到来,等街市重新热闹起来,他也压上礼帽,走出门去。

    首先,他得先找个中介。

    西克街区附近的中介肯定不能找,他们有些认识白郁,有些认识锤头鲨,万一走漏消息很麻烦,白郁的目标在伊尔利亚城西的富人区,那里安保较好,相对太平。

    可他还没走出西克区,却见夫人匆匆从对面走来,那张明艳漂亮的面容布满惊恐,她的簪花礼帽歪歪斜斜,珍珠胸针松松耷拉下来,可她无暇顾及。

    她见着白郁,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他身边,甚至忘记了提起裙摆,任由蕾丝花边扫过地面。

    “渡鸦。”夫人靠近他,声线颤抖,“你知道吗?锤头鲨死了!”

    白郁按住礼帽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重复,“死了?”

    “是的……”夫人抓住白郁的袖子,面带菜色,“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暴露的,但是今天早上,就是今天早上!公爵的亲卫队来了西克街,由亲卫队长亲自带队,他们不由分说地抓走了他,然后飞快的审判……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审判长就判处了他枪决,我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而后他就被押到城西的校场,直接枪毙了!”

    白郁眉头一跳:“公爵?公爵不是失踪了吗?”

    “是啊,本来应该是的……”夫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可是你知道吗,他忽然回来了,就在审判庭上,我听说当时锤头鲨跪在下面,公爵则坐在审判长的身边,听说他面色红润,锦衣华服,半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

    当宣判结束后,公爵从上面绕下来,一脚踩在了锤头鲨的脑袋上,将他的头踩进地里,还狠狠碾了两脚,天啊,到底哪里暴露了……”

    夫人慌的不成样子,眼泪险些糊在白郁衣服上,白郁带着安抚的微笑,用力把袖子从夫人手中扯出来,棒读道:“哦,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会为他的坟头送上一束鲜花的。”

    作者有话说:

    夫人以为的审判原因:锤头鲨黑袍会身份暴露。

    第66章 卧底

    锤头鲨死了,除了黑袍会内部慌乱了一阵,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时候,公爵府的亲卫官在报纸上发布公告,锤头鲨生前杀害强迫的男女老少有数十个之多,证据确凿,死不足惜,白郁放下报纸,连给对方坟头送花的心思都没有了。

    夫人也没有去送花,她害怕黑袍会的身份暴露,整整三天闭门不出。锤头鲨没有家人,曝尸荒野,无人认领,最后只能由公爵亲卫收敛下葬。

    而下葬第二天,白郁趁夜色去了趟锤头鲨的家。

    锤头鲨曾试图抓白郁的猫,而第二天,团子就失踪了,或许他的家中会有线索。

    白郁绕过街巷,锤头鲨的家在西克街尽头,门外有一段颓圮的矮墙,白郁便叼住手电筒,单手撑在红砖上,身体一翻,轻松落了地。

    医生虽然是个知识分子,身手却意外的利落。

    他用手肘撞碎了前厅玻璃,从窗台翻入家中。

    家中空无一人,满地都是破碎的啤酒瓶子,空气中弥散着衰朽的酒味,混合着食物发酵的味道,令人作呕。

    白郁翻找起来。

    66跟着巡视,作为系统,66的侦察能力显然强于白郁,他扫视过不大的客厅:“宿主,右侧墙根有袋子,里面装着活物。”

    白郁跟着他的指示,果然看见了个扎口的麻袋,麻袋里传来了轻微的猫叫,他快步上前,将袋子打开。

    ……是猫,但不是他的猫。

    锤头鲨听命于黑袍会,四处搜刮流浪猫,这里捆绑的是他搜刮来却还没来得及交出去的两只小猫,一只虎皮,一只玳瑁,都恹恹趴在袋子里,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样子。

    很可爱,但都不是他的猫。

    白郁虽然是宠物医生,但他工作繁忙,撸过的小猫不计其数,却从没有养过猫,虽然偶尔也升起过心思,但总忧虑着不能照顾好,便搁置了。

    团子是他养的第一只猫,从河堤的淤泥上捡来,缝合伤口,小心照顾。

    但是它不见了。

    白郁找过了西克街的所有地方,从人流密集的市集到荒僻的街巷角落,可他依然没有发现团子的踪迹,现在连锤头鲨家中也没有,白郁不得不承认,他那只大尾巴的白金团子,真的不见了。

    医生垂着眸子,窄框眼镜下的眼神偏冷,表情模糊不清。

    66飘在旁边,用小屏幕的边角戳了戳他:“宿,宿主?”

    白郁:“……没事。”

    他将袋子收了起来,准备将这两只猫带回诊所,否则以它们的虚弱程度,如果被留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脱水而死了。

    医生带着两只猫回到诊所,将它们放了出来,倒上团子没喝完的羊奶,装好团子没吃完的鱼肉糊糊,看着两只饿狠了的猫挤着进食。

    白郁在躺椅上坐下来,出神地看着。

    每只猫的性格不同,看着面前的两只,白郁不由想起了团子刚来的时候。

    白金色的小猫虽然也饿狠了,却谨慎许多,舔一口羊奶,还要看一眼医生的脸色,随时准备后退跳开,一直养到后来,才收起警惕,露出柔软的肚皮。

    白郁微微叹气。

    医生面色冷淡,嗓音也冷淡,此时轻声叹气,便莫名显得寂寥。

    他不知道在躺椅上看了多久,66忽然叮咚一下,系统啊了一声,再次戳了戳白郁:“宿主,我们的第二个剧情节点来了。”

    过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二个节点。

    由于这是本封禁的小说,没有细节,只有大概节点,第一个节点就是医生捡到猫,然后虐待,66估计着白郁又是开刀又是扎针的,还全程冷脸,黑医生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再加上叫宠物医生虐猫本来也不现实,66便没有过多干预。

    当然,还有一点,系统自己也下不了手。

    软软的一个白金小团子,谁能对他动手呢?

    于是66全程划水,就等着剧情解锁,而现在,他们走完了第一个。

    医生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从躺椅上半坐起来,敲了敲酸软的膝盖关节:“是什么?”

    66:“卧底任务。”

    白郁:“……?”

    66:“在原文中,伊尔利亚的大公伊缪尔阁下强势归位,整个伊尔利亚迎来大清洗,上层势力接连洗牌,贵族的血洒满刑场,而大公原来的贴身管家和男仆被指控叛主,将被执行枪决。”

    白郁:“我在报纸上看见了这条消息,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66:“是这样的,公爵的管家死了,他需要重新选拔管家和男仆,而黑袍会希望在大公身边插入自己人,于是决定从组织中选取几位看上去家世清白干净的,送到大公面前参选。而伊缪尔大公恰巧是个重度颜控,最喜欢华丽漂亮的东西。宿主,你也知道你长的很好看吧?”

    原主年轻俊朗,气质卓绝,是知识分子,在西克街开诊所快五年了,表面上无不良嗜好,家世清白干净,至于非法行医这件事,黑袍会能很轻易地掩饰过去,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白郁:“。”

    “所以黑袍会选中了我?我需要去给大公当管家或者男仆,并卧底?而我就是要完成卧底任务?”

    “不!你不需要完成卧底任务,我们没有卧底任务。”66的眼睛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它握紧不存在的小拳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主脑把这个任务分配给我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实在是太简单了!”

    白郁:“?”

    他问:“没有卧底任务?”

    66:“因为在接到第一个任务前,你就已经死掉啦!”

    白郁:“……?”

    什么东西?

    66:“大公喜怒无常,在遴选管家和男仆的现场,他会在看见你的第一秒就莫名暴怒,接着,他会从主桌上下来,命令你跪下,然后一脚踩上你的头,将你的脸碾进泥土,再命令侍卫将你当场扣下,关押起来,最后执行死刑。”

    白郁:“……”

    他问:“然后我就死了?”

    66:“然后你就死了。”

    白郁:“没有其他剧情了?”

    66:“没有其他剧情了。”

    白郁:“就这么简单?”

    66:“就这么简单。”

    白郁:“。”

    66安慰他:“安啦宿主,我们只是NPC扮演系统而已啦。作为NPC,什么奇奇怪怪的下线方式都有的,死在一个残暴大公手上也很合理啦。我的同事们还扮演过被车撞死的,喝水呛死的,被鱼刺卡死的等等等等……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等大公把你杀了,你就可以回家啦!”

    白郁:“。”

    他迟疑:“我只是觉得这个下线方式有点眼熟。”

    一脚踩到头上,将脸碾进泥土,而后命令侍卫当场扣下,执行死刑……这不是锤头鲨的死法吗?

    原主将锤头鲨的死法复制粘贴了一遍?

    66:“没事,虽然死亡方式略显屈辱,但从他踩你的时候开始,我就会贴心的为宿主屏蔽感知,您只需要像旁观者一样飘在旁边看就可以啦,枪毙过程全程无痛,和睡着一样舒适。”

    白郁:“。”

    谢谢你啊。

    白郁问:“所以伊缪尔大公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把原主杀了?因为黑袍会身份暴露?”

    66:“不,事实上根据节点,原主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所以宿主你也不能暴露,而大公杀他没有任何理由,似乎是单纯的看着不顺眼吧?”

    白郁:“……”

    他抬起来脸,看了眼穿衣镜,镜中人身材颀长,容貌冷峻好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看不顺眼。

    更何况,因为看着不顺眼而直接杀人,伊缪尔大公也太暴虐而喜怒无常了。

    白郁不喜欢这样的人,让他想起前世某些蛮横不讲理的顾客,不过好在原主即将下线,他只需要再演一场戏任务便完成了。

    白郁:“那我该如何做?”

    系统:“什么也不需要做,等组织通知就好。”

    接下来的一周,伊尔利亚的上层都陷入了恐慌。

    失踪的大公强势回归,而代大公理政的叔叔提亚不得不让出权势,暂避锋芒。

    大公回归后,便开始着手料理落水一事,恐怖的大清洗让贵族人人自危,城西校场土地上的血没干过,王府管家和两位贴身男仆相继被处决。

    而后,报纸便刊登了招聘启示,大公需要在民间选择几位家世背景干净,容貌端正,学识渊博的人,顶替被处决的管家和男仆。

    虽然只是管家和男仆,但进入大公府,就自动获得贵族头衔,等日后退休养老,多少是个男爵,况且大公府锦衣玉食,报酬丰厚,引得人们趋之若鹜。

    白郁彼时正躺在摇椅上看报纸,他随手翻页,笑道:“这伊缪尔大公排场还挺大,搞得和皇帝选秀似的。”

    而后,他也接到了黑袍会的安排。

    一份火漆封印的信件直接递到了家中,要求白郁前往城西教堂,白郁扣上礼帽,正装前往,再次被人抵着脑袋送到教堂中央,这回,他不再是参会的云云教众中的一员,而是直接和黑袍会上层面对面交谈。

    他在带绸布的软椅上落座,对面的人穿着厚重的黑袍,容貌完全隐藏在了袍服之下,黑袍人的手放在桌面上,带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青金石戒指,他的手指枯瘦,手背皮肤褶皱,青筋突起,显然是一位老人。

    老者嗓音干枯沙哑,像沙砾摩擦着口腔,他藏在暗处的眼睛打量着白郁,缓缓开口:“渡鸦,我的好孩子。”

    白郁起了一背鸡皮疙瘩,忍住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彬彬有礼道:“您好,能与您见面,是我的荣幸。”

    老者颔首,为他推来一杯水。

    66:“和上次锤头鲨他们喝的一样,带毒,浓度更高些。”

    和上次不同,现在剧情节点一清二楚,白郁马上都要死了,他还怕这个?

    医生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绅士地倒过杯口,像贵族在席间展示酒液已经喝完一样,抬手向老者展示,示意一滴不剩。

    老者满意点头:“渡鸦,我这里有个很艰巨的任务,想要交给你。”

    他大致描述了任务,和系统说的大差不差,他要参与公爵府关于管家和男仆的选拔,而白郁没有贵族身份,没办法竞争管家,组织给他安排的岗位,是公爵的贴身男仆。

    据老者描述,黑袍会将打理好了一切,白郁会顺利通过初试和复试,直接来到公爵面前,参加最后的亲选。

    会面最后,老者用他枯瘦的手拍了拍白郁的肩膀:“好孩子,公爵喜欢年轻英俊的青年,而整个伊尔利亚,没有比你更英俊的青年了,他一定会特别喜欢你的。”

    “……”

    不,公爵会叫亲卫,直接将他拖进牢里,然后枪毙。

    白郁带着尬笑点头,心中无语,而66已经提前开始庆功了。

    系统欢呼雀跃:“宿主,最后一场戏了,我们加油!”

    作者有话说:

    原剧本:猫猫公爵发现来面试男仆的英俊男子就是虐待他的黑医生,当场暴怒,将人扣押枪毙,白郁下线回家。

    新剧本:???(不明)

    第67章 找死

    随后,黑袍会临时抱佛脚,对白郁进行了为期一天的男仆特训。

    白郁:“。”

    他粗略学习了如何优雅地端盘子,如何欠身行礼,最后在黑袍会的操作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一面二面,杀到了终面环节。

    终面,就是由公爵亲自来面。

    当天早上,黑袍会精挑细选了一套装备送给白郁——贴身挺阔的纯白衬衫,黑棕格纹的马甲恰好能勾勒出医生的腰线,笔直的西装长裤也刚好贴合医生修长笔直的腿,还有一枚缎面领结。

    白郁甚至从西服西裤中抽出一顶假发发片,黑线道:“这是什么东西?”

    66:“是男仆管家必备的长发发片啦,中世纪的吸血鬼电影宿主你看过没有?那些漂亮吸血鬼爵士们勾引少男少女时会将黑长直的头发束成低马尾,用发带绑缚起来。”

    白郁:“。”

    他问系统:“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兴奋?”

    “……”

    系统扪心自问,他似乎被上一代制服控宿主带出了奇怪的属性。

    66心虚地晃来晃去:“……没,没有啦。”

    它躲闪到一边:“宿主试试吧。”

    白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站在了穿衣镜前。

    66完全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他的宿主很合适,但不知道这么合适。

    这套服饰天然带着冷淡禁欲的味道,而白郁气质本就偏冷,衬衣衬裤这么一穿,袖箍系上手臂,衬衫夹扣上大腿,修身挺阔的马甲外套裹住的身材比男模还要修长,再配合黑长直束成的低马尾和银丝眼镜,更是将高知禁欲的气质拉到顶峰。

    活脱脱一个电影里走出来的中世纪高冷吸血鬼管家。

    66:“宿主我可以拍照吗!”

    食色性也,66也是喜欢好看宿主的。

    白郁侧身整理领结,镜中人眸色冷淡:“随你。”

    系统开心地绕着他飞了一圈,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白郁:“怎么了?”

    66:“我在想,宿主明明这么好看,伊缪尔大公怎么会看不顺眼呢,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白郁哑然:“也许吧?”

    下午的时候,管家与男仆的选拔终于到来。

    白郁与其他几位候选人步入等待厅,厅中已经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等候,是公爵府已经退休的老管家,被临时抽调回来。

    白郁粗略一数,进入最终选拔的大概有十个,都是面容端正清秀,举止得体,教养良好的年轻男子。

    老管家清癯瘦骨,腰板笔挺,穿燕尾服打领结,是位英伦风的老绅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开口道:“首先,恭喜诸位过五关斩六将,成为公爵侍者的备选,其次,公爵府有几个禁忌,希望诸位铭记。”

    在场所有候选人都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伊缪尔大公脾气不好人尽皆知,谁都不想在第一天惹出事端。

    除了白郁。

    他就是来走个过场,马上就要下线,根本不在乎什么禁忌,但所有人垂首听训,他便也垂首,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老管家:“第一,公爵府邸有严格的功能划分,男仆活动的区域有限,请不要随意走动,府中有一片禁区,万一走到府中禁区,杀无赦。”

    众人躬身称是,白郁敷衍点头。

    老管家:“第二,大公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也不喜欢与人皮肤接触,请注意这一点,尤其不要仗着年轻漂亮,做些不该有的黄粱美梦。”

    白郁:“?”

    都是男仆,仗着年轻漂亮做什么?

    66:“伊尔利亚民风开放,与古希腊城邦时代类似,很多贵族有饲养男性宠物,甚至与同性结为契兄弟的习惯,而且这些宠物地位不低,当君主厌倦被放归出府的时候,往往能获得爵位、宅邸和丰厚的钱财,他在警告你们伊缪尔大公讨厌别人近身,不要试图爬大公的床。”

    候选人们面面相觑,鹌鹑似的低下了头。

    白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便听听就罢。

    系统嘀嘀咕咕:“不过大公脾气都那么差了,到底谁想爬他的床啊,一言不合就杀人,都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吧?”

    它戳戳白郁:“宿主,你说是不是?”

    系统如今已经不怕白郁了,但和前两任宿主不同,白郁话少,要主动问他,他才愿意多说。

    白郁于是道:“确实。”

    老管家停顿片刻,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爵厌恶猫,请不要在他面前谈到宠物猫,不要说你们养了猫,或者提到任何与购买,喂养,出售猫有关的话题,明白吗?”

    这一条老管家刻意加重了语气,显得十分严厉。

    候选人噤若寒蝉。

    66评价:“连可爱的小猫都不喜欢,这公爵是真的有病吧?宿主你说呢?”

    白郁这回真情实感的附和:“确实。”

    老管家吩咐完了所有注意事项,将所有候选人排成一列,让他们规规矩矩站好,又道:“等会公爵来,你们先低头,不要直视公爵,公爵叫你们抬头,你们再抬头。”

    66点评:“破事真多,我前一个宿主林某当皇帝的时候都没这么多破事,宿主?”

    白郁:“确实。”

    他们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交流,而后又站着等了十分钟,66等的无聊,问白郁要不要看电影,白郁随便他,系统便自顾自地选了部战斗片,劈里啪啦的放了起来。

    莫约十五分钟后,战斗片播放到第一场打戏,男主抽出短刀,而门口传来了高跟踏地的声音。

    不能抬头,白郁只有看地,入目转进来一双高筒皮靴,靴筒上一圈的铆钉和环扣,镶嵌着名贵的红蓝宝石,匠人用织金细线勾勒出繁复的图案,单是这一双靴子,便价格不菲。

    老管家躬身俯首:“大公。”

    伊缪尔大公迈步进来,白郁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平稳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却忽然一顿,连脚步也停住了。

    老管家:“大公,这便是贴身男仆筛选最后的参选人员了,请您过目。”

    “……”

    沉默。

    老管家:“大公?”

    “嗯。”伊缪尔很轻地应声,强行将视线从某个人身上移开,在主座上坐了下来,很轻地捻了捻手指。

    今天的医生,有些过于好看了。

    医生脱下了常穿的风衣——那风衣过宽的版型遮掩了他的好身材,换上了修身的西裤和马甲,这一身搭配很好勾勒了身体的所有线条,医生的身材修长健美,宽肩窄腰,胸部的弧度饱满流畅,臀腿被完美地包裹在硬挺的布料下……要知道,伊缪尔曾不止一次趴在那双大腿上睡觉,他清楚的知道那里的肌肉是如何的匀称漂亮。

    再往上看,医生的面容过于英俊,即使在一群清秀的男子中也鹤立鸡群,他的窄框眼镜恰到好处地架在鼻梁上,显得高知又禁欲。

    简直是完美的装扮。

    公爵静静地看着他,从不知道医生还有这副模样。

    他捻着指尖,有种凑上去蹭一蹭的冲动。

    直到管家再次提醒,伊缪尔才垂下眼帘,仓促地打量了一下衣着——来得匆忙,没有仔细打扮,好在大公的衣服本身足够尊贵,而伊缪尔对容貌也足够自信。

    大公缓缓开口,目光定定落在某处:“右手边第三个,抬头。”

    正是白郁。

    白郁抬起眼睛,直视大公,他来自二十一世纪,并不将伊尔利亚的大公视为多么凛然不可侵犯的存在,只是礼貌地微笑。

    66搓手:“来了来了!”

    一进门就点白郁,可见大公确实看白郁不顺眼,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公爵莫名暴怒,然后命令亲卫将白郁拖出去处死。

    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可是伊缪尔大公并没有暴怒,他当着白郁的面,忽然理了理头发,将碎发别到了脑后,露出完整的容颜。

    都说伊缪尔大公是个漂亮稠艳的大美人,白郁如今一见,传言确实不假,漆黑的长发浓艳靡丽,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过来,像一片宁静而深不见底的湖泊。

    但他也显然重伤才愈,脸色略显苍白,眉目并不舒展,透着阴郁的病态。

    公爵走下了座位。

    鞋跟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伊缪尔大公步履优雅平缓,如一只走着猫步的猫,他缓缓走到了白郁身前,又状似不经意地擦身,从医生面前路过。

    大公希望能从白郁眼中看见惊艳。

    伊缪尔自负容貌,整个城邦的人都知道大公,白郁是唯一一个公开说他丑的。

    但白郁毫无波动。

    ——医生对人类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有轻微的脸盲,他只喜欢毛茸茸。

    66看着公爵在他们面前转来转去,就是不进入正题,它有点急了,电影都看不进去了:“转来转去的搞什么玩意呢?能不能快点啊。”

    白郁:“确实。”

    他累了。

    旁边的老管家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见公爵明显对眼前这个清俊好看的男人起了兴趣,他连忙送上一本资料:“这位是白郁,西克街的医生,克米亚医学院毕业,履历很漂亮。”

    公爵信手翻看,是医生的详细资料,右上角甚至还有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医生漠视前方,和如今一样冷淡。

    伊缪尔:“医生,根据这份履历,您的工作和收入都很好,我能否问一下,您为什么要来应聘男仆呢?”

    当公爵府的男仆当然有很多好处,首先退休后可以获封男爵,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其次有数不清的钱财,如果得到公爵信赖,还可以进入伊尔利亚的权力中心,体会到执掌一切的快感。

    但伊缪尔觉得,医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医生的生活简单规律,早晨看报睡前读书,对不感兴趣的事情漠不关心,伊缪尔估计着就算把爵位捧到他面前,他也不在乎。

    白郁:“……”

    为什么来应聘?当然是系统和剧情要求的。

    66抓狂:“怎么还有附加题呢?原书没说这茬啊?”

    真实的原因实在无法告知,医生微微沉吟,扯了个还算靠谱的借口:“当医生收入微薄,我要供养家庭,经济上捉襟见肘,恰巧看见招聘启事,于是便来试一试。”

    伊缪尔微顿。

    收入捉襟见肘?

    ……他明明留下了红宝石,医生没看见吗?

    大公托下巴,想着如何再不动声色地送点钱,他面上神色不变,又翻了翻手中资料,问道:“医生,我看你没有结婚,没有亲眷,资料显示您无不良嗜好,所以也没有情人,对吧?”

    问到这里,伊缪尔捏着袖子,居然有轻微的紧张。

    白郁:“是的。”

    伊缪尔抬起茶盏,这茶盏是东方贸易来的瓷器,洁白如玉,很是昂贵,他小抿一口:“您的收入也尚可,在不需要供养家庭成员的情况下,钱财不够花吗?”

    白郁:“我其实有两个家庭成员。”

    伊缪尔眉头一跳。

    还不等他多追问,白郁已经冷着一张脸,将公爵府的禁忌直接说了出来:“我养了两只流浪猫,一只玳瑁一只虎皮,很能吃,每顿都消耗很多的肉,我快养不起它们了。”

    反正都要死,早点踩禁忌早点死,白郁也累了,他不想多耗,更不愿意陪个冷血无情的暴戾大公东拉西扯,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去看书读报。

    “……”

    一时间整个大厅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老管家面皮抽搐,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大胆,而其余候选人更是面露惊诧,个别甚至后退一步,拉开了与白郁的距离。

    而伊缪尔大公手指一颤,昂贵的杯盏从手中滑下,跌落于地,四分五裂。

    大公咬住后槽牙,皮笑肉不笑,意味不明地重复:“哦,两只猫,一只虎皮一只玳瑁,是吗?”

    第68章 好乖

    一瞬间,大公的眼神冰冷至极。

    白郁丝毫不慌,从容道:“对。”

    他甚至好心的补充:“都是很小的小猫,虎皮是哥哥,玳瑁是妹妹,都长的很漂亮。”

    ……哥哥,妹妹?

    不过几天时间,叫得如此亲昵。

    还都长得很漂亮?能有多漂亮?

    伊缪尔的指甲掐住手掌,几乎控制不住表情,他勾了勾唇角,露出虚浮的讽笑,挑眉道:“哦,看样子医生很是喜欢这两只小猫了。”

    白郁平静:“当然。”

    公爵指尖用力,茶盏又碎了一只。

    全场一片寂静,众人纷纷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白郁每说一个字,老管家的额角就跳一下,这位老绅士素来的涵养都喂了狗,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连忙出声打断:“白郁,还不住口!”

    他强行介入了公爵和白郁之间,陪笑:“公爵,这人新来的,没怎么教过,不懂规矩,我这就把他刷下去,您挑挑其他的,挑其他的,其他都是些懂事的。”

    说着,管家扣住白郁的手腕,想要强行带他脱离现场,结果还没走两步,伊缪尔大公冷不丁道:“等等,我让他走了吗?”

    老管家一顿,放开了手,心中暗叹:“帮不了了。”

    其实他要白郁离场,也是避开大公发怒,省的白郁被处罚。

    大公从座位上踱步下来,走到白郁面前,与他平视,好好打量了片刻,而后抬起手,朝医生伸去。

    66浑身一凛:“来了!”

    系统的警戒拉到最高,随时准备屏蔽宿主感知。

    而白郁不偏不避,冷淡迎着公爵伸来的手,他以为那会是个巴掌或者什么,结果伊缪尔的手指点在医生前胸,从衣服上拔下来一根……猫毛。

    白郁:“。”

    衣服粘毛是多猫家庭的通病,打扫的再勤快也抵不住毛毛乱飞,一到换毛季漫天飘蒲公英,这根毛应该是他试衣服时不小心沾上的。

    大公冷白的手指捻着猫毛,放在眼下打量,湖蓝色的眼睛泛着冷光,像是淬炼好的琉璃,他细细观察着那根毛,如同在打量塑封袋里的物证。

    ——金棕色的,不长,应该是短毛猫。

    伊缪尔眯着眼睛:“这是玳瑁的毛还是虎斑的毛?”

    白郁:“……”

    他微妙停顿片刻:“虎斑,我们家玳瑁的颜色深一点。”

    我们家玳瑁?

    伊缪尔又开始咬后槽牙。

    老管家将大公变幻莫测的神情看在眼里,擦了擦额头冷汗,谨慎开口:“大公,这遴选?”

    伊缪尔冷笑一声,将白郁的档案咔哒一下合上,丢回老管家怀里:“就他吧,家中两只猫,上有老下有小,又工资不够的,可别把小猫饿着了,到时候邻帮说我们伊尔利亚饿殍遍地,连只猫都养不起。”

    老管家:“……”

    白郁:“……?”

    66:“???”

    系统:“这不对吧!不是这个走向啊!”

    大公这话夹枪带棒又阴阳怪气的,在场谁都没听懂他想干什么,连资格最深的老管家也一头雾水。

    好在老管家反应极快,瞬间应和下来,点头道:“确实是好人选,白先生是医生,刚好可以帮您调理调理身体,半夜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他也方便,我这就将他的名字记下,那您看这另一位的人选?”

    贴身男仆要选两位,需要轮班。

    伊缪尔兴致缺缺,随手翻了翻简历,指了个站在角落的青年。

    遴选草草结束,管家捏了把汗,朝大公欠身行礼,正要将所有人带下去,伊缪尔又道:“白郁留下。”

    白郁回头,公爵正在低头翻简历,并没有看他:“留下陪我吃饭。”

    声音莫名有些闷,很不开心的样子。

    老管家:“……这?”

    他怕白郁再语出惊人,把公爵气个半死。

    但是伊缪尔只垂眸喝茶,没有改变心意的想法。

    老管家只好道:“好,晚膳马上就到,您稍等片刻。”

    他带着其他候选人鱼贯而出,一时间,整个大厅只剩下了白郁和伊缪尔。

    66已经完全糊涂了,它愣愣地问:“什么情况?”

    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66戳了戳白郁:“那你要留下来陪公爵吃饭吗?”

    白郁:“我也只能留下来了吧?”

    最后的剧情节点没有完成,白郁现在走不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伊缪尔公爵没有暴怒,但他们还有完成任务的机会。

    求生难,求死还不容易。

    公爵喜怒无常,公爵府的禁忌又多,在他身边当贴身男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碍了眼,被拖出去处决,白郁并不惊慌。

    66镇定下来:“也是,不急于这一时。”

    白郁在公爵对面落座,伊缪尔翻完简历,也不看他,只注视着地面冷淡开口:“伊尔利亚的医生们很少养猫,因为猫毛会污染手术室,医生,你为什么要养猫?”

    公爵似乎对白郁的猫耿耿于怀,三句话不离猫。

    白郁是个兽医,他本来也不可能给普通居民看病,并不在乎手术室有毛,只是冷淡道“路上看着可怜,捡来的。”

    准确来说,找团子的路上捡来的,但这些细节就没必要告知公爵了。

    伊缪尔又开始咬牙了。

    ——又是捡来的,他也是捡来的,医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同情心泛滥。

    公爵不阴不阳地哦了一声:“流浪的野猫啊,那应该好养,医生平常喂他们什么?”

    白郁抬头看他一眼,眸中冷色更甚:“早市的羊奶,鱼肉牛肉切碎,有时喂点青口贝。”

    虽然确实是流浪猫,但医生并不喜欢公爵居高临下的口气。

    ……

    大公苍白的手指咔擦按住木桌边缘,指甲几乎要陷入木料之中。

    羊奶,牛肉和青口贝,居然和他吃的一模一样!

    医生随便捡什么猫都是这个待遇吗?

    ……甚至,甚至还为了那两只猫对他放冷气!

    大公漂亮的眉头皱起,不满地捏住了桌角。

    不多时,侍者端来数个盘子,里面的餐食摆盘精致,不少勾芡浇着一圈糖浆,还有些并没有加热,白郁一眼扫过去,猜测伊缪尔公爵嗜好甜品和冷食。

    他在公爵对面落座,仪态优雅地执起刀叉,而后开口:“大人,恕我直言,以你的伤势,最好多吃优质蛋白,以及虾皮紫菜一类含锌、和贝类豆类等含铁的食物,像今日这样生冷甜腻的食物请务必少吃。”

    伊缪尔公爵重伤初愈,脸色惨白,即使身上缀着各色宝石,也难以掩盖他的困倦疲惫,这样的病患不该吃今天这样的食物。

    白郁移开视线。

    事实上,如果在前世见到伊缪尔,白郁会建议他起码休息两个月,再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大公明艳的面容下是藏不住的憔悴,那场刺杀显然伤及了根本,必须好好调理,否则,这位年轻的大公恐怕会油尽灯枯,英年早逝。

    白郁语调不怎么客气,不像男仆对着大公提建议,而像医生对着病人开医嘱。

    66:“宿主干得漂亮!”

    医生又在找死。

    对公爵的饮食指手画脚显然是个找死行为,虽然这样做对公爵身体有利,但伊缪尔大公自负又阴晴不定,白郁不想将战线拉的太长,他希望伊缪尔大公尽快厌恶他,然后将他处决。

    说罢,白郁放下刀叉,安静地注视着公爵,等待着他的反应。

    伊缪尔大公没有什么反应。

    他本来皱着眉头纠结猫咪的事情,骤然听见白郁这样说,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居然浮现出微笑,而后低头吃饭,含糊道:“……嗯。”

    ——他当猫的时候,医生也是这样的,因为第一天不能多吃,强硬地端走了团子的鱼肉糊糊和盆盆奶,伊缪尔虽然不开心,但知道医生是为他好。

    “……”

    白郁眉头微皱,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补充道:“大人如果愿意,我可以写些食疗的法子,交给厨房。”

    伊缪尔埋头夹菜,避开了白郁点名的几道菜:“嗯。”

    乖的不行。

    一餐饭用完,已经到了月上枝头的时候,男仆有为期一月的培训时间,而培训人就是老管家,这位老者正等在门口,打算将白郁带走。

    白郁心道:“麻烦。”

    他并不想学什么男仆礼仪,但现在除了跟着管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白郁站起来:“请吧。”

    但是公爵放下食物,优雅地擦了擦手,说:“白郁不需要学礼仪。”

    礼仪的目的是规范行为,让仆人的一举一动足够赏心悦目,以此取悦主人,但白郁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伊缪尔一点不想离开他,只想赶快把他放到视线范围内,最好是同一个寝殿中。

    在大公府的这几天,伊缪尔总是半夜惊醒,失血让他手脚冰凉,还时常陷入梦魇,刀口虽然愈合,却时不时隐痛,公爵独自辗转难眠,夜中惊厥颤抖,一天只能睡上几个小时,加上一堆的公务需要料理,食不下咽的,他的精神略显萎靡,反而不如刚回来的时候好了。

    那滋味,真的很难受。

    伊缪尔无比怀念被医生抱在怀里睡的时候了。

    医生的体温将被子烘的暖呼呼的,医生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脊背,顺着毛毛往下摸,让人觉得很安全。

    现在当然没法和医生同床共枕,但公爵的男仆需要睡在主人隔壁的房间,到时候开着门,伊缪尔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就能听见医生规律的呼吸,如同他还躺在身边,将小猫护在怀里。

    想想那个画面,梦魇都稍安了。

    大公垂眸,居然露出了笑容,和平常的讽笑冷笑不同,这个笑容温和有恬淡,如同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管家一顿:“不需要礼仪训练?”

    “对。”伊缪尔道,他正要吩咐白郁立刻上岗,今晚就搬到他对面,白郁忽然出声,抢白道:“那我能回家一趟吗?”

    管家已经被这个大胆的年轻人弄得无语了,他血压飙升,心脏骤停,刚要厉声呵斥,却听身旁的伊缪尔大公缓缓开口,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可以,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可以吩咐其他人帮你拿?或者你有其他不方便的地方,也可以说。”

    他真的很想和白郁一起睡,哪怕不能一张床,隔着房门也是好的。

    白郁却道:“没有东西拉下。”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继续挑战大公的底线:“只是我的猫应该饿了,我想回家喂猫。”

    咔嚓——

    管家胆战心惊地抬头,看见大公手里最后一个杯盏也裂了。

    方才还温和恬淡的大公瞬间表情阴郁,他露出一个假笑,旋即阴恻恻道:“是吗……先生,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您还是去和管家学礼仪吧。”

    作者有话说:

    白郁发动技能:找死。

    找死失败。

    白郁发动技能:挑衅。

    挑衅失败。

    白郁发动技能:我要喂猫。

    第69章 资料

    医生走后,伊缪尔在卧房中辗转难眠,坐立不安。

    大公望着窗外一轮月华,心道:“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公爵府的教习严厉,对男仆的礼仪要求很高,一个动作反反复复教,训练到后半夜也是常有的事。

    以医生的性格,能忍受吗?

    他会不会觉得浪费时间,再也不愿意来公爵府了?

    伊缪尔迟疑,医生是他的救命恩人,让恩人做男仆,还逼他学习礼节,似乎确实有点过分。

    就在他纠结之际,窗外忽然传来规律的鞋跟踏地声,银发老管家步履匆匆,径直朝公爵卧房走来,伊缪尔一顿,心道:“来得正好,要不和老管家说说让他稍微放点水。”

    总之,在前半夜把医生放回来。

    伊缪尔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老管家满头冷汗,急急道:“大公,您刚刚选中的那位男仆,那位男仆……”

    他年老体弱,又跑了两步,说话喘气,伊缪尔豁然站起来:“白郁怎么了?”

    老管家:“他说要喂猫,直接走了。”

    “……”

    大公面无表情地捏住茶杯:“走了?”

    老管家擦了擦额头冷汗:“这事儿怪我考虑不周,他选上男仆,我就将公爵府出入的令牌给他了,然后吩咐他和另一个人原地等候教习老师,结果他拿着令牌,直接从府中离开了,还……”

    伊缪尔:“还什么?”

    管家不敢抬头:“还在茶盏底下压了张字条,说明去处。”

    伊缪尔胸膛起伏:“字条呢?”

    管家恭恭敬敬地呈上。

    伊缪尔认识白郁的字迹,医生的字和他本人一样干净飘逸又清冷疏离,这是张贴在药上的便签,被医生随手扯下,用快断墨的水笔写着:“晚安阁下,很抱歉不告而别,但诚如您所说,家中有两只幼猫需要哺育,我去去就回,等喂好小猫,自当向您认罪。”

    ——咔嚓。

    管家面无表情的默记:茶杯损耗+1,列入下月采办计划。

    伊缪尔胸膛起伏,冷笑道:“好啊,真是好极了。”

    管家眼看着大公走到了气疯的边缘,连忙道:“公爵,这位仆人实在不知好歹,做出这等有违礼数事情,不如先将他除名,再关入牢中教教规矩,然后……”

    伊缪尔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死死按着茶盘,只顾着咬牙:“好啊,深更半夜,宁愿步行回家,也要喂猫,我真想知道是两只什么样的小猫,如此的讨人喜欢。”

    管家:“……”

    虽然都是生气,但公爵生气的点怎么有点不对呢?

    伊缪尔在卧室中踱步,在一片安静中,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扭头:“你们亲卫的调查报告呢?”

    管家:“您选定候选人的时候,就已经派出去调查了,请您稍等片刻,最迟两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公爵微微颔首,今晚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管家小心试探:“那是否要我这边派人处罚白先生?”

    伊缪尔冷笑:“不需要你们动手,我亲自来,不是说向我认罪吗?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认罪。”

    *

    白郁独自走在伊尔利亚的大街上,月光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

    自打公爵归位,调用了大批守卫夜间巡逻,□□和混混们收敛不少,虽然街巷中依旧有火拼和械斗,却没人敢在中央大街动手了,现在这里挺安全。

    66提心吊胆地盯着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总觉得哪里会冒出来一个守卫将宿主击倒在地,它心有余悸:“我们就这么走了?”

    白郁反问:“不然呢?”

    医生向来拎的很清楚,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让公爵下令处决他,需要获得的是公爵的厌恶,而不是公爵的喜欢,在这种情况下,认真当男仆是一件负收益的事情。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给虎斑和玳瑁喂盆盆奶。

    66:“也是。”

    白郁其实在家中放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供虎斑玳瑁食用,一楼留了小门,如果医生迟迟不归,它们还可以重新回到街上。

    所谓喂猫,只是惹公爵厌恶的一个借口。

    白郁步行到诊所门口,看见信箱满了,便打开信箱,想取今天的报纸。

    原主定了报纸,报童每天早上投递,后来白郁也养成了每日读报的习惯但,今天遴选太早,没来得及取。

    结果刚打开信箱,忽然有封信落了下来。

    伊尔利亚技术落后,许多消息的传递依然依靠邮寄,但原主显然是个性格孤僻的人,自从白郁穿过来,他的信箱一直空空如也,从来没有东西。

    白郁俯身将信件拿出来,这是一份印刷广告,写着中央大街某家酒馆开业,印制者显然选了最便宜的印刷方式,字体有的粗有的细,个别字迹还模糊不清,66扫了一眼,打了个哈欠:“看来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白郁却将那信件从头看到尾,而后平铺在了书桌上,用玻璃压住了。

    他道:“我前些日子去了打印店,劣质打印机漏墨不是这个漏法,这信是故意这么写的,66,对照黑袍会的密码,尝试解析。”

    白郁之前打印了些寻猫启示,可由于原主的身份和伊尔利亚混乱的局势,他有所顾忌,最终还是没有贴出去,如今就锁在抽屉中。

    66一顿,旋即飘到桌子上空,仔细对照,这才发现那印刷看似凌乱,其实藏有规律,恰好和书中对应,系统一一比对解析:

    “嗯,写的是‘渡鸦,听闻你已顺利通过考核,进入公爵府,可喜可贺,据悉公爵府花园地下有一处禁地,管控严格,擅入者死,其中或许涉及到大公的秘密,请前往探查,任何结果,请在下月15例会日向上汇报。’”

    白郁:“禁地?”

    他想到老管家也曾提醒,不能在公爵府乱走,否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原主在遴选当场就死了,没有接到任务,这任务倒是落到了白郁头上。

    医生随手夹起纸条,两下撕了个干净,等撕成无法复原的碎纸片,才冲进下水道中。

    66好奇:“宿主,您做吗?”

    白郁:“做不了,我活不到下月的例会。”

    他拿出新鲜的红肉,这是虎斑和玳瑁的食物,而后放置在砧板上,细细切好:“伊尔利亚的公爵显然没有这么好脾气,我中途出府,他应当生气至极,我想我的死期,就该在今天了。”

    说罢,白郁继续切糊糊。

    虎斑和玳瑁正挤在一起睡觉,听见响动,远远凑了过来。

    或许是被白郁救下的缘故,这两只野猫并不怕人,回来第一天就对着医生翻肚皮,医生熟练地挨个撸了撸下巴,任由它们围着厨房喵喵叫,而后端出食物,放它们自由进食。

    两只小猫欢快进食,白郁则系好围巾,准备返回公爵府。

    此时天色快亮了,大公的起居室却依旧灯火通明。

    伊缪尔大公事务繁忙,经常通宵处理公务,倒也不算罕见,但此时大公稠艳的眉目低垂,气压低的可怕,管家和亲卫侍立一旁,居然没人敢说话。

    在他的书案上,放着亲卫的调查报告。

    黑袍会的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破绽,仓促之中,亲卫也没能查出什么,只有基本概况。

    大公在看白郁养的两只猫。

    两只猫都是野猫,在诊所上窜下跳,有心人从窗外路过,就能画下它们的样子。

    伊缪尔挑剔地看着书页。

    画画的亲卫画工一般,将玳瑁虎斑画成了两只黑煤球,看上去又黑又傻,只是两只毫无可取之处的流浪野猫,伊缪尔矜持地对比一番,自觉得胜过它们千倍万倍。

    伊缪尔斜睨着画卷:“它们丑吗?”

    管家:“……”

    亲卫:“……”

    他们面面相觑,然而在场没有其他人,只能是问他们。

    两位伊尔利亚的上层精英人士一齐低头:“丑,丑的。”

    在伊尔利亚,纯色一直比杂色尊贵,贵族也多饲养白猫黑猫,虎斑和玳瑁的毛色就决定了它们不讨贵族喜欢,从这种角度而言,确实可以说丑。

    同时,白金色也胜于混色,无论从毛量还是任何角度,伊缪尔都比它们好看。

    然后公爵就更生气了。

    从每日医生采购的食物来看,白郁对小猫们一视同仁,喂的食物种类相近,份量相近,团子居然没得到他的半点偏爱。

    伊缪尔开始挠书桌。

    虽然没有爪子了,但这是他的习惯。

    管家和送资料的亲卫冷汗涔涔,看着大公对着毫无信息的两只猫的画像左看右看,又对后面的一大打资料熟视无睹,就是不翻页,表情晦暗难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郁就在这种情况下迈入公爵府。

    他丝毫没有做男仆的自觉,刚迈入房门,便脱下风衣,悬挂在衣架上,而后诚意缺缺地对大公行礼:“事出突然,不得以离开片刻,请大公宽恕。”

    管家和亲卫又开始冒冷汗。

    伊缪尔挑眉,准备定格在了白郁的领结上。

    医生撸猫了,蹭了新的猫毛。

    ——在拥有了公爵之后,居然还去撸这么丑的两只小东西。

    心头无名火起,伊缪尔越发阴阳怪气:“白先生,这公爵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自在啊。深更半夜不在公爵府睡觉,回家喂猫,您应聘男仆做什么?”

    白郁冷淡道:“请您恕罪。”

    伊缪尔:“如果我不接受呢?”

    白郁:“那请您责罚。”

    医生的口气轻描淡写,满不在乎。

    伊缪尔垂眸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湖蓝的眸子冷的像极地冻住的冰海:“责罚,你知道公爵府都有些什么责罚吗?”

    伊尔利亚在进入工业文明后废除了酷刑,可作为公爵,他总是有特权的,中世纪欧洲的刑罚不逊色与任何地方,什么针板钉床玩出了花,这也是伊缪尔如此生气的原因——但凡公爵不是他,白郁敢这样做,已经惨死千百回了。

    伊缪尔冷哼一声,翻过书页:“管家,你和医生说说,有什么处罚?”

    管家躬身称是,而后开口。

    66目瞪口呆地听着。

    公爵府的手段摘录出来,完全可以编一本满清十大酷刑。

    白郁倒是表情平静,他选修过欧洲史,对这些有所耳闻。

    伊缪尔心烦意乱。

    他本来也不可能在医生身上用这些手段,只是气得狠了,就想吓吓他,叫他知道厉害,逼着白郁冷淡的脸上露出些别的表情,可听到一半,白郁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难过了。

    ……医生,会不会觉得他很凶暴?

    公爵烦躁地翻动资料,将薄薄一本翻的哗哗作响,翻到某处时,却忽然一顿,停住了手指。

    那是打印店老板提供的一句证词。

    “白先生曾经光顾我们打印店,要求打印一份……呃,‘寻猫启示’。”

    “他想要寻找一只白金色的矮脚小猫,湖蓝眼睛,据说是他的宠物,白先生在启示上说,如果有知情人,他愿意提供一枚红宝石作为报酬。”

    “贴没贴?那我就不知道了。”

    伊缪尔手指停在那一页,久久没有翻动。

    医生找过他吗?

    为了找他,愿意付出一枚红宝石作为代价?

    大公有点想晃尾巴了。

    但他现在没有尾巴,只能矜持地交叠双腿,打断管家滔滔不绝的介绍:“医生,我看资料,你还有一只白金色的小猫?”

    正在介绍烙铁的管家:“……”

    白郁淡然:“是的,但是走失了。”

    他的表情太过冷淡,让大公不知道医生是否在伤心,伊缪尔托着下巴,湖蓝的眼睛审视着医生,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只小猫,你喜欢吗?”

    第70章 卷宗

    白郁挑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伊缪尔大公骤然提起团子是为了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便平静道:“这似乎和公爵您没有什么关系。”

    伊缪尔先是一愣,而后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我看你养的虎皮和玳瑁都怪丑的,想知道医生的审美是不是一直这么差,否则你当了男仆,我怕我府中的采办的物件都变难看了。”

    “……”

    白郁还没说话,大公的手指滑过书桌,捏住了唯一一个完好的茶杯,不经意道:“那只白金色的小猫,总要漂亮一些吧?”

    66戳了戳白郁:“宿主,他在干什么,和你小学生吵架吗?”

    怎么莫名其妙又前言不搭后语的?

    白郁思索:“或许喜怒无常的人就是这个性格吧。”

    在他有限的职业生涯中,还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人。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郁也不能推脱,他回想团子的模样,勉强评价道:“很可爱。”

    虽然白金团子确实很漂亮,但想着对方的小短腿,白郁张了张嘴,只说:“很可爱。”

    伊缪尔不满地挠了挠桌子。

    他追问:“很可爱?”

    就只是可爱吗?

    白郁却以为他在质疑,他敛住眸子,带了些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意:“是的,很可爱。”

    医生很少笑,他天生表情淡漠,可当那双墨色的眸子浮现笑意的时候,就如同冷寂的深潭荡开了一圈涟漪,伊缪尔微微滞住呼吸,又用爪子挠了挠桌子。

    他还是小猫的时候,医生可没有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伊缪尔:“……真的很可爱?”

    白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特别可爱。”

    可爱似乎不能和漂亮画等号,更不能和喜欢画等号,可伊缪尔奇妙地被安抚了,大公满意地捏了捏没有爪子的手,大发慈悲,终于决定不在纠缠这件事。

    他露出笑容,挥挥手:“我的问题问完了,白先生,去你的卧室休息吧,明天是入职第一天,我不希望我的男仆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了。

    正准备将不知礼数的新男仆带下去管教的老管家:“……”

    同样瞠目结舌的66:“……”

    系统不满道:“伊缪尔这都不发作?”

    它以为他们今天就能过完任务顺利下线呢。

    白郁微微皱眉,他同样被大公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计划:“有心理疾病的人可能是这样的。”

    可表面上,他微微躬身,做足了男仆的礼节:“好的,阁下。”

    老管家将白郁带到住所,这里是建筑二楼,离大公的卧室不远,方便男仆们近身服侍,侍者们已经收拾好了,房屋靠墙的地方有张大床,床上悬着铃铛,系绳就在伊缪尔大公的卧室中,

    管家将房间钥匙交给白郁,再次重复:“先生,我很佩服您的胆量,但我必须重申,公爵府中有禁忌,第一不能在花园乱走,第二不能提猫,第三不能和大公有身体接触,这三点,请您务必谨记,这回公爵不发作,不代表下次不发作,为了您的生命安全着想。”

    白郁温吞地应了。

    管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唔,提到猫已经被证实没有用了,那剩下两条做哪个?”系统激动搓手:“宿主,我们接下来是去花园里乱走还是强行和大公发生身体接触?”

    公爵府现成的禁忌放在这儿,要找死逆着来就好了。

    白郁一顿,黑线道:“你能不能说话正常一点?”

    什么叫强行和大公发生身体接触?

    白郁:“伊缪尔大公还在办公,我们现在见不到他,身体接触要等明天了。”

    66:“那我们要去花园里乱走吗?”

    白郁:“去。”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左右无事,不如出去走走,刚好他还背着黑袍会给探查的任务。

    系统贴心地打出了公爵府的地图。

    公爵府占地面积不小,建筑中间簇拥着花园和人工水池,水池里还奢侈地养了天鹅,现在寒冬腊月,湖水结冰,天鹅们冻得上了岸,都在湖边歇息。

    地图上有一些小红点,围绕着公爵府转动,是巡逻的守卫,但花园附近反而不多。

    伊缪尔大公喜欢清净,王府安保都布置在外围,几重大门重重防守,苍蝇都飞不进公爵府,可他的住所附近反而没有巡逻,这倒是方便了白郁。

    他驾轻就熟,推开玻璃窗,径直翻了出去,在草坪轻飘飘落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白郁拍拍风衣,向花园走去。

    66翻看收集的报纸资料:“根据伊尔利亚的传言,公爵府地下有一片无人涉足的土地,浇满了仇恨与鲜血,应该是指禁地吧?”

    夜晚的湖面寂静冷清,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他绕过瑟瑟发抖的天鹅,吩咐系统:“66,开扫描模式。”

    系统的扫描功能比白郁自己看强得多。

    66切换功能,电磁波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片湖面,在系统极高功率的探索下,甚至能覆盖到地面十米往下。

    片刻后,等白郁绕湖走了半圈,66忽然道:“宿主,这里。”

    系统屏幕闪烁着,显示出土地的切面图:“显示湖底下有一片空旷的区域,像是地牢之类的。”

    白郁:“能找到入口吗?”

    系统:“宿主你再扰着转一圈,我看看,嗯……就是这里了。”

    它在地图上标记了一处小小的空间,上头覆盖着草坪,草坪养护良好,似乎有专人打理,旁边还有个小洞,白郁估计大小,也就只能钻一只小猫。

    他俯下身,扣住草坪边缘,摸索到了一个突起的拉杆。

    系统:“我刚刚看过,拉杆已经锈死了,这地方已经废弃,很久没人来了。”

    白郁撩开袖子,在拉杆前半跪下来,手肘用力——

    系统趴在旁边:“哇哦,宿主你的小臂肌肉很好看嘛。”

    白郁险些破功:“闭嘴。”

    医生看着清瘦,却是脱衣有肉的类型,力气还不小,他拉住锁扣边缘,手肘崩出青筋,锈死的边缘缓缓移动,不多时,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下道口显露了出来。

    系统漂浮在前方,自动充当了小手电的功能。

    洞口有向下的铁梯子,同样锈蚀大半,白郁戴上手套防止刮伤,扶着楼梯往下走,莫约走了二三十阶,终于落地。

    是一间间牢房。

    说牢房或许不对,更像是笼子,成年人需要匍匐才能缩进去,栏杆也并不是监牢常用的竖排栏杆,而是网纹的铁丝。

    ——像是怕什么东西从栏杆里钻出来,需要铁丝防护才行。

    而绕过笼子,还有锁死的囚室,白郁在提着系统一间间看过去,却在最里间停住了脚步。

    系统:“这面墙?”

    这面墙上,是满满的抓痕,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只需看上一眼,能叫人犯密集恐惧症。

    这些抓痕很深,可是截面并不大,似乎是某种长而尖锐的东西,不像是人类指甲留下的痕迹。

    白郁皱起了眉头。

    这是猫的抓痕,还不是一只猫,得是很多只猫,经年累月痛苦绝望,才能在墙壁上留下这样多,这样深的痕迹。

    66:“宿主,你脚边有东西。”

    白郁俯下身子,果然看见了个铁盆,他将铁盆拿起来,隐隐闻到了食物腐败的味道。

    白郁:“最迟三个月前,有人进来过,还在盘中放了肉类。”

    66:“可是入口锁死了,没有人能进来。”

    只留下了碗那么大的入口,最多容纳一只小猫通过。

    可是一只猫怎么会钻入这么深的地下,还在铁盆中放入食物呢?

    白郁毫无头绪,好在他本来也不是来解密的,只是观光客的心态,想要了解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就没过多纠结,只是再次抄起系统当手电筒,环顾起地牢的环境来。

    在牢房之外,这里居然还有起居的场所,白郁甚至翻到了实验室和诊疗台,以及几卷没来得及搬走的卷宗。

    他拂开卷宗上的灰尘,垂眸阅读。

    “7月24日,俘虏‘公猫’三对,‘母猫’两对。”

    “8月30,母猫怀孕,我向公爵述说胚胎发育不良,可能存在畸形,但公爵还是决定留下它。”

    “6月17,母猫生产,体重64g,皮毛为白金色,由于‘基因’问题,先天发育不良,骨骼心脏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

    “……”

    琐碎而杂乱的记录。

    66看得莫名其妙:“伊缪尔公爵在这个地方养猫?这里不适合小猫生活吧?”

    他们现在在湖水地下,既潮湿又阴冷,墙壁上还有霉菌生长的痕迹,小猫很容易猫藓,更何况这里没有阳光照射,任何活物生活在这里,没有两个月就要抑郁生病。

    白郁:“看这本卷宗记录的时间,不是伊缪尔大公,而是前一任公爵,应该是伊缪尔的父亲。”

    小说背景中,伊缪尔并不是大公独子,他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而伊缪尔不显山不露水,伊尔利亚的公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位继承人,是伊缪尔使手段将哥哥姐姐杀了个干净,才登上公爵之位。

    66嫌恶:“难怪伊缪尔大公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原来是家族遗传啊,他父亲看上去也很有病的样子。”

    白郁附和:“确实。”

    他将卷宗收拢归位,再次环视一圈,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便原路返回。

    等他从出口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66:“走,我们去实行最后一项禁忌。”

    ——和大公贴身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