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要哄

    66不信邪,它又试了一次。

    “?”

    毒药呢?毒药在哪里啊?它为什么测试不出来?

    系统故障了?

    66再次尝试,小屏幕看着分析报告一顿一顿,陷入了沉思。

    确实没有致死成分,倒是有致人昏迷的成分,浓度还不低,足足可以让医生睡上一天一夜。

    ——这杯酒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昏睡红茶。

    66目光复杂,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宿主。

    ……公爵没把宿主弄死,却把宿主弄晕了,这是在搞什么玩意?

    一墙之隔,伊缪尔火速签发了命令。

    命令中,对于黑袍会的叛徒白郁,公爵已经做出死刑判决,将白郁灌入毒酒,抛尸荒野,并公布调查令,希望诸位公卿贵族引以为戒。

    可另一边,他写下了一封手信,交给伊尔利亚城邦外的某处农场。

    白郁拒不配合,作为黑袍会的卧底,他没法再在伊尔利亚生存,伊缪尔也不忍心将对方关在府中一辈子,思来想去,只能放手。

    他会在凌晨派遣亲卫,将白郁送出伊尔利亚,暂时寄居农场,之后去留随他,以对方医生的身份和技能,在哪个城邦都能活的很好。

    可是这样……他就再也见不到白郁了。

    伊缪尔抬头,看向窗外一轮中天月华,微微蜷起了手指。

    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

    一墙之隔,白郁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

    他被侍卫软榻上抬起来,平放到了床上。

    刑讯官为伊缪尔打开门,躬身道:“大公,人在这里。”

    伊缪尔平静点头,道:“你下去吧。”

    刑官行礼,旋即退下。

    床上,医生静静地躺着。

    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间,高挺的鼻梁上是舒展都眉目,神态安静平和。

    床垫微微塌陷。

    公爵在床边坐下。

    他没有开灯,窗外月华如练,屋内一片清辉,月亮照在白郁清俊的面孔,将他冷冽的线条勾的柔和。

    这实在是一张过于好看的面容,可……

    伊缪尔想,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从今以后,伊尔利亚的白郁将是荒山野岭中面目全非的腐烂尸体,而医生将被放逐出境,再也无法返回。

    他不会知道伊缪尔的身份,这数月来的种种,是公爵一个人的梦境。

    伊缪尔掀开被子,第一次以人的形态,在医生身边平躺下来。

    医生的体温依然温暖,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隆起的线条绵软漂亮,伊缪尔试探地伸出手,抱了上去。

    以医生胸膛的宽度,也很适合被拥抱,蹭在他的怀里,就好像所有的伤害都会被抵挡,只余下纯粹的安全。

    他在医生的肩胛处蹭了蹭,心想:“真是没有出息。”

    一国大公,却搞成这个样子。

    可医生身边实在温暖,将异变期骨子里的疼痛都压了下去,白郁身上有药房里的苦味,冰冷的,无机质的,但很干净,被皮肤的温度蒸得暖融融的,伊缪尔贪婪地吸了两口,又将视线落在了白郁的唇上。

    他很早就想亲医生了。

    白郁唇形偏薄,不笑的时候严肃冷淡,笑起来唇形弯弯,很好亲的样子,此时他昏昏沉睡着,脸部肌肉放松,唇瓣呈淡粉,像是未成熟莓果的颜色。

    白郁醒着的时候,伊缪尔不敢,小猫形态也不敢,但现在,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医生脸颊,肆无忌惮的揉搓起来,算是报了这些天的仇,而后轻轻俯下身,在他唇上偷的了一个吻。

    很轻,很浅。

    伊缪尔没接过吻,也不会接吻,他甚至不知道该撬开牙关,将舌头伸进去,这个的吻更像是胡乱的挨挨蹭蹭,像小猫表达亲近的舔来舔去。

    而后,他从衣服中脱了出来,变成白金色的小猫,趴在了医生的小腹上。

    肌肉不用力的时候是绵软的,小猫圈成一个团子,心道:“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在白郁怀里睡觉,明日之后,便形同陌路。

    后面的每个异变期,再也没有人能抱着他,替他揉酸痛的关节了。

    小猫趴伏在医生身上,浅浅陷入睡眠。

    黎明的时候,伊缪尔从白郁身上爬起来,重新变回人形,他抱着衣服掩盖赤。d裸的身体,缓缓伸出指尖,描摹过医生冷淡的眉眼,漂亮的下颚,像是要将这张脸记在脑中。

    管家敲响房门:“公爵,快天亮了。”

    按照计划,他们要在夜间通过城门,将白郁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去,此时离凌晨只有一个多小时,等到东方大亮,城市陆续苏醒过来,再操作便困难了。

    伊缪尔惊觉,缓缓收回手系上扣子,垂眸:“进来吧。”

    他在床边站定,掩去了所有痕迹。

    亲卫们目不斜视,将白郁放上担架,而后抬走放上板车,混在一堆草饲料中出城。而同一时刻,城西郊区的荒山中多了面目难以辨别的腐败男尸,尸体死亡多时,身上满是刑伤,而公爵发布公告,宣告奸细白郁已经死亡。

    *

    白郁醒来时,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的腰下垫着稻草,几根杆子刚好戳着腰肉,正随着板车颠簸起伏,白郁伸手按在腰下,睁开眼,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天空。

    根据地理书上的知识,伊尔利亚纬度不低,城邦边缘周围有茂密的草场,他在板车上翻身坐起,如茵绿草向天际蔓延,云朵呈柔软的绵白色的,饱和度极高,像是windows xp的开机桌面。

    而他们飞驰在小道上,不知道向哪儿驶去。

    白郁哑然失笑。

    他揉了揉后腰,心道:“小傻猫,就这点胆子吗?”

    那杯酒端上来,他还以为再睁开会是地牢,伊缪尔会剥夺他的身份,将他锁在身边,威胁他哪儿也不能去。

    结果明明舍不得,却将他放出来了?

    ……果然,面子装的再凶,公爵还是心软了。

    白郁手边甚至还有个包裹,放着换洗衣物,衣物崭新,显然是公爵准备的,而他腰上还系着个袋子,白郁翻开,里头是七八个小金块,还有一把方便出手的金豆子,这些玩意都没打公爵府的刻印,属于方便流通的硬通货,此外,还有个绸布包裹的盒子,里面是厚厚一沓眼镜片。

    足够白郁用到天荒地老了。

    白郁更想笑了。

    他想着伊缪尔偷偷给他装金豆,一边哼哼唧唧地生气,一边怕他眼瞎看不见路,塞上一堆眼镜片的样子,就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还真是,蛮可爱的。

    66本来愁眉苦脸地趴在一旁数云,像一朵忧郁的小蘑菇,他终于发现白郁醒了,便苦着脸飘过来,拉长音调:“宿主——”

    白郁:“好好说话。”

    66抽噎:“你为什么没有死啊?我们不是这个剧本啊呜呜呜。”

    “……”

    如果是人形,它已经哭成泪人了。

    白郁浅浅叹气:“对不起66,但是很抱歉,我恐怕也……”

    他和66已经熟悉了,多少知道前宿主们的遭遇,身为虐主系统,可66的前两个宿主都和主角滚到了一张床上,你侬我侬,好不快活,而66只能在及格边缘徘徊,成为所有系统中垫底了存在。

    66:“QAQ”

    它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恐怕什么……”

    白郁摇头,将哭唧唧的小系统抱进怀里,岔开话题:“现在几点,我们到那里了?”

    66:“下午两点,到伊尔利亚和比里斯之间了,马上将到达一座农场。”

    白郁高声:“车夫,掉头。”

    车夫是公爵府亲卫之一,正驾车往农场驶去,他没想到医生醒的如此快,闻言一愣:“什么?”

    一记凌厉的手刀劈下,板车一个急刹,车夫嘭地撞在了车架上。

    白郁收回手,将他放在草料之中,扒下衣服和亲卫凭证,他掉转车头,将速度提到最大。

    现在赶回伊尔利亚,恐怕已经是深夜了。

    *

    深夜,大公府。

    批改完最后一份文书,伊缪尔揉了揉额头。

    管家侍奉在一旁,两个男仆相继出事,大公连个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只能他拖着一把老骨头先顶上。

    他将批改后的文书拿走放好,熄灭了桌上的阅读灯,轻声讯问:“大公,马上又是您一月一度的祭奠日了,您还要前往乡下小住吗?”

    伊缪尔大公每月都会出远门,谁也不带,在母亲的住所里小住几日,这是公爵府的惯例。

    伊缪尔咬了咬下唇,点头:“天亮我就出发,和往常一样,你们不必跟着了。”

    所谓祭奠母亲,只是一个幌子,只有伊缪尔本人知道,他快到异变期了。

    在异变期,他会变成孱弱无力的小猫,浑身酸痛,难以动弹,那是大公最为脆弱,也最为秘密,不能为人所知的时机。

    就连老管家也不能知晓这个秘密,否则奴隶后代的身份败露,伊缪尔不想知道后果。

    老管家附身称是,恭敬退下了。

    伊缪尔颔首,起身出门,刻意撞见几个仆人,装作离去的假象,随后,他回到的屋中,将身上的衣服好好压在了柜子底部。

    大公衣服不少,多了一件没穿走,不会有人发现。

    接着,他感受到身体中熟悉的胀痛,随后,视线逐渐变矮,肌肉颤抖着抽搐,无法控制的变化发生……

    他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只小猫。

    和在白郁家里上蹿下跳的嚣张模样不同,伊缪尔不敢让人发现,他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存在,跳上了窗台,趁着深夜所有人都在休息,独自来到了花园。

    他绕过养着天鹅的人工湖,在草坪中,找到了一处仅容小猫通过的洞口。

    如果白郁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是他曾去过的地下禁地。

    那是每个异变期,伊缪尔住的地方。

    他对外宣称公爵离开了,不能出现在府内,而小猫也不能在这几天出现,否则有心人一对比,猫和公爵总是只有一个出现,就能发现端倪。

    而伊缪尔也没法去街上,伊尔利亚并不安全,流浪小猫不过是随手可以虐杀的玩物,以他的体魄去流浪,很危险。

    伊缪尔也无法求助任何人,为了不被察觉出生,没有任何人知道公爵的身份,哪怕是最信任的下属,也可能在得知秘密后反手一刀,让公爵死无葬身之地。

    他必须找一个安全又隐秘的地方,度过这痛苦的数天时间。

    这个地方,就是公爵府的地下空间,他幼年长大的,暗无天日的牢笼。

    这里废弃已久,又是禁地,不会有人过来,地下足够深,足够隔音,即使异变期痛苦承受不住发出惨叫,也不会有人听见。

    承载他幼年噩梦的地方,又成为了他如今唯一的避难所,要他在最痛苦的时候主动爬进来,何其讽刺。

    身体绵软无力,脚步虚浮,伊缪尔头晕眼花,踩不到楼梯,他几乎一路撞着滚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好痛。

    小猫的耳朵瘪了下去,变成了飞机耳,可是这回没人帮他揉耳朵了。

    伊缪尔艰难地撑起四肢,爬到了地下室中央,而后用尾巴圈住自己,趴着不动了。

    异变期第一天,他也没精力动了。

    疼痛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永无止境,冷汗渗透出来,白金的毛发被打湿一丝一缕的模样,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好冷。

    地下室建在湖底,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身下的地面冰冷泛着水汽,空气中弥漫着苔藓腐败的味道,在这里呆久了,小猫恐怕要得猫藓。

    可伊缪尔别无选择。

    疼痛让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大尾巴盖在身上,却无法罩住身体浅薄的暖意,伊缪尔感觉在逐渐的失温。

    这个过程伊缪尔很熟悉,之前的每个异变期,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伊尔利亚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每到这时,都格外难熬。

    小猫湖蓝色的眼睛带了点水汽,他狠狠眨了眨眼睛,却没能止住水汽蔓延,甚至有聚集的趋势。

    ……好难受。

    虽然之前的异变期都是这样,可这次格外不一样。

    他已经在医生那里,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个异变期。

    医生的房子很温暖,被窝很温暖,指腹很温暖,胸膛和肚子也很温暖,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团子护在怀里,在他胀痛的肌肉上按压,帮他缓解疼痛,会给他做好吃的糊糊,让他不用挨饿。

    医生的窗台能晒到太阳,没有潮湿的水汽,医生身边有干净的清香,没有发霉的味道,医生身边的一切,都比现在好上一万倍。

    伊缪尔死死闭上眼,身体在尖锐的痛苦中抽搐,他满腹地委屈,最终在唇角尝到了一点点眼泪的味道。

    那些水汽还是聚集起来,滚落下去。

    小猫倔强地闭眼,想要止住泪意,可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就是盘踞在心头,他不得不伸出爪子,狠狠地擦过脸。

    虽然之前的那么多个春秋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被宠爱照顾过的小猫,真的很难忍受地下室了。

    伊缪尔想白郁了。

    可是想又能怎么样呢?

    医生是黑袍会的人,医生想杀他,如果医生知道小猫是伊缪尔,他早就挥起了屠刀,那些宠爱和善待只是他偷来的,也终将不复存在。

    作为奴隶的后代,作为杀了几个哥哥上位的惩罚,或许他就活该在这地下室里,一遍遍品味痛苦。

    ……况且,他已经将医生送出城了。

    算算时间,白郁已经在农场居住下来,最迟再过几天,就会前往别的城市。

    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伊缪尔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愿意在异变期抱着它,哄它,给他做糊糊了。

    伊缪尔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委屈,他粗暴地用爪子摩擦过脸颊,却摩擦不掉那一手的湿意,到了最后,那委屈愈演愈烈,化为无声的抽噎。

    可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地下室覆盖的铁板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伊缪尔旋即身体一轻

    ——他被轻轻地抱了起来,放在了怀里。

    伊缪尔愣愣抬眼,入目是白郁俊美的脸庞,医生动作温柔,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

    “这是谁家的小猫啊,一个人呆在这里哭,还哭的这么可怜。”

    作者有话说:

    医生:我家的小猫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哭,来抱抱。

    第82章 可怜

    伊缪尔愣愣看着白郁,哭腔还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他睁着泪水朦胧的眼睛,漂亮的湖蓝色眼瞳放大,像是不敢相信看见了什么。

    医生?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吗?

    托着他的手掌平稳有力,轻而易举地将他抱离了潮湿的地面,而后扣在怀里,温度顺着衣衫传递过来,将阴冷隔绝在外,医生修长的手指顺了顺他僵硬的脊背,作为安抚。

    伊缪尔的脑子混沌一片,下意识地伸出爪爪,扣住了白郁的手指。

    接着,他垂下的尾巴也卷了上来,自然环住了医生的手腕。

    ……是梦吗?

    伊缪尔在混沌中想,用脸颊蹭了蹭医生的手掌。

    是梦也好。

    白郁轻轻叹了口气。

    小猫哭得抽抽,泪痕打湿了眼角,尾巴和耳朵都无力地垂了下来,身体在疼痛下微微抽搐,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可绕是这样,他的爪子还是死死拉着白郁,像是怕他跑了。

    白郁捧着它,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哄到:“不哭了,好不好?”

    凭心而论,白郁不会哄人,他从初中过后就没哭过,但手中的团子那么点点大,蓬松的尾巴死死环着,像是受了泼天的委屈。

    在生病的时候一个人爬到阴暗的地底,又冷又没有吃的,当然会委屈。

    可他不哄不要紧,一哄,绕着手腕的尾巴更紧了,伊缪尔死死蹭在他怀里,小短爪子固执地环上来,扒拉白郁的样子像是守护财宝的巨龙。

    不……迷你龙。

    而白郁就是那个明明体积比他大上好几倍,但他却非要霸占的财宝。

    医生微微摇头,哑然失笑,几乎是纵容着伊缪尔将他的胸口蹭湿一片,小猫的脸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埋在胸前,才点了点它的脑袋,再次哄道:“伊缪尔,别哭了,好不好?”

    ……

    什么?

    伊缪尔昏昏乎乎的脑子清醒片刻,茫然地抬起眼睛,定定看着医生,眨了眨,甚至轻轻打了个嗝。

    医生叫他什么?

    ……伊缪尔?

    伊缪尔?!

    白郁叫他,从来只叫团子,小猫,而伊缪尔是伊尔利亚大公的名讳,白郁怎么会知道?有怎么会叫一只小猫伊缪尔?

    这个身份,是公爵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是能轻易拿捏的死穴。

    他胀痛的脑袋尚不能冷静思考,但是一瞬间,像什么小心埋藏的地雷忽然被引爆了,惊疑,不安和恐惧相继翻涌上来。

    伊缪尔浑身毛毛炸起,不自觉重心后移,拉开了和白郁的距离,他剧烈挣扎,慌不择路地扑腾,像溺水一样,白郁险些抱不稳,最后,小猫一声惨叫,从他的手臂上直直翻了下去——

    伊缪尔混沌一片的脑子只剩下一句话:“不,不行,不能让人知道,会被看轻!会被厌恶!会死!”

    即使奴隶制在伊尔利亚已经名存实亡,但外邦进贡的奴隶依旧是底层中的底层,他们被认为卑贱,不洁,可以随意玩弄甚至处死,这身份是他最深处的伤疤,最无言的隐痛,至今腐烂流脓,未曾愈合,只要轻轻触碰,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伊缪尔不敢去赌。

    ……医生知道了他是大公,可是医生最讨厌的,也是大公。

    医生一直想要伊缪尔大公死。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伊缪尔湖蓝的眼睛再次水汽弥漫,委屈蔓延开来,萦在心头。

    他明明只在医生怀里呆了两分钟,甚至还没有蹭上医生的味道,就已经被点破了身份。

    为什么不让他多蹭一下呢?

    落地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失重和惊惧让小猫闭上眼睛,可剧烈的撞击并未到来——白郁伸出手,轻轻将他捞了回来。

    被重新安置回怀里。

    在恐惧蔓延上来之前,医生身上清苦的味道率先融入身体,紧绷的神经也被安抚了。

    白郁叹气:“伊缪尔,别动了,我都要抱不住了,小短腿这么大的力气。”

    小猫还是害怕,想要躲,又被白郁护着托了回来,用外套罩住了,他瑟瑟缩在外套里,将头包住,无论白郁怎么叫都不出来,力图向医生传递一个信息

    ——不,我不是伊缪尔,你认错了。

    温暖的外套让应激的小猫暂时安静下来,医生头疼地揉了揉眉头:“终于肯听人说话了?”

    伊缪尔蜷在外套中,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只,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学着其他小猫的样子讨好地蹭了蹭医生,装作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我真的不是伊缪尔。

    医生又叹了一口气。

    白郁已经不知道他今天叹了多少口气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小猫脑袋,带了点笑意地责怪道:“伊缪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啊?”

    “……?”

    什么?

    白金团子露出茫然的表情,愣呆呆的,开始装傻。

    在白郁家里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蒙混过关。

    白郁笑出了声,意味不明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伊缪尔,你想问我,我和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他开始一条一条数:“公爵落水,我在河边捡到你,公爵腹部中剑,你的腹部也有伤口。”

    “你离开的当天,我的家里多了枚红宝石,且品相极佳,价格贵重。”

    “后来到大公府,公爵行事莫名其妙,对我百般迁就。”

    “然后公爵去母亲宅中小住,你就出现在了我家。”

    “而且,我两次找不到眼镜,我都看见你了吧?”

    “酒窖一次,看见猫之后你立马出现了,小楼一次,猫叫之后我找到了眼镜,这是巧合吗?嗯?伊缪尔,你告诉我,这是巧合吗?”

    “……”

    医生的语调平静,却让公爵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伊缪尔缩回医生的外套,用爪爪捂住了耳朵。

    ——不听,不知道。

    仗着小猫模样可爱,他倒丝毫不顾及大公的仪态了。

    白郁气笑了,他可不惯着,他把伊缪尔剥出来,按着他爪爪强迫他听:“桩桩件件,这么多破绽,你觉得我猜不到是不是?”

    白郁从小性格冷,万事看破不说破,心中即使有猜疑,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不会轻易戳穿窗户纸。当时白郁在小楼听到猫叫,然后找到同度数的眼镜,白郁本来六分的猜疑陡然升到10分,可伊缪尔还真以为自己掩藏的好,又是递酒又是送出城,白郁屡次求见,试图和伊缪尔开诚公布,他还避而不见,拿白郁当傻子耍呢。

    伊缪尔:“……”

    虽然医生还稳稳的托着他,可伊缪尔莫名其妙觉得白郁单片眼镜下的眸光冷冽又凌厉,非常危险,仿佛他现在敢说错一句话,就会招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伊缪尔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小猫本来就短的脖子更没有了,而后讪讪抬头,心虚又讨好:“咪——”

    没,没有啦。

    可奇怪的是,在医生的一声声质问中,他飘着的心却落回了实处,无声地安定了下来。

    医生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早就暴露了,医生有无数次的机会,但医生没有杀他。

    ……或许医生没有那么效忠黑袍会,没有那么厌恶伊缪尔,没有那么想要大公死,情况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小猫试探性地伸出爪子,重新扒拉住了医生的手指。

    惊惧过后,他抬眸看白郁的表情,终于发现,医生的眸子里没有半点的厌恶和不耐。

    医生知道了他是伊缪尔,但是医生不讨厌他。

    于是小猫尾巴试探着也盘了上来,伊缪尔一蹭一蹭,就蹭到了医生的怀里。

    他像找到了熟悉领域的小动物,心满意足地埋了进去。

    寒冷褪去,疼痛减轻,医生环抱着他,无声的安慰。

    于是那些经年日久的苦闷和委屈都被隔绝在外,久违的安全感环绕着他,伊缪尔像回到了医生的家中,趴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伊缪尔已经在怀抱里安定下来,久到身上稍安,他懒洋洋地想要睡觉,白郁才将他抱到眼前,似笑非笑:“缓过来了吗。”

    “……”

    伊缪尔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咪……”

    白郁:“缓过来了,我们算算账吧,之前那么多次我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见?”

    他指在小楼的时候。

    那时候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猜测公爵是小猫的这种事是不能说给刑讯官和管家听,只能单独约见公爵本人,但凡伊缪尔见他一面,也不至于生出后面那么多的事端。

    伊谬尔:“咪……”

    他又开始心虚。

    却见白郁托着着他,忽然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下小猫屁股。

    奇异的酥麻从尾椎炸起,尾巴尖瑟瑟抖了两下,又陡然绷直,震荡顺着尾巴骨往上传,半个身子都软了,伊缪尔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医生。

    都知道他是公爵了!还打他!

    大公颜面何存!

    他浑身毛毛炸起,本能扭头张开嘴想要咬人,被白郁抵着脑袋按了回去:“以后有这种事情,你要和我商量,不要自己胡思乱想,知道吗?”

    白郁都不知道伊缪尔脑补了什么,认定医生知道身份一定会害他。

    伊缪尔扑腾着小短腿,想要再次冲过去捍卫公爵的尊严,白郁却抱着他:“行了小猫,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地下潮湿阴冷,小猫还在生病,没有食物,恐怕会很难受。

    伊缪尔轻轻歪头:“咪?”

    食物?

    白郁:“我们得在这儿住两天,你想吃什么?牛肉糊糊?”

    现在他们一个不能被发现身份的小猫,一个已经‘死亡’的叛徒,还在黑袍会的搜捕下,一旦被抓住,就是死无全尸的结局。现在白郁没法回家,也没法住旅馆,就连桥洞一般也早被流浪汉占据,这样看来在伊尔利亚,几乎没有容身之处。

    但是公爵府这个无人靠近的禁地,却是个不错的隐蔽之所。

    之前白郁就疑惑,既然是禁地,为什么没有人看守,让他随意进来,现在看来,是小猫害怕被人发现,刻意撤去了看守,还强调“禁地”的名头,防止有人过来,现在倒是方便了他。

    白郁环顾四周:“这地下空间看着不小,我拿着公爵府侍卫的凭证,可以出门采买,稍作修饰,带些垫子和食物回来,让这几天舒服一点。”

    伊缪尔:“咪?”

    白郁:“你先留在这儿一下,我马上回来。”

    伊缪尔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瞳孔睁大,近乎无措地看着医生。

    ……等一会儿?可一会儿是多久呢?

    现在的小猫无比黏人,一刻也不想和医生分开。

    可伊缪尔也知道病中的小猫是个累赘,和医生上去只会拖累医生,于是恹恹地揣回手。

    白郁转头看他。

    伊缪尔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下唯一的桌子上,大尾巴贴着桌面扫来扫去,眼皮耷拉下来,眼睛暗淡无光。

    ——小猫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怜。

    医生再次心软了。

    在伊缪尔这里,白郁总是容易心软。

    他叹息一声:“好吧,带你一起去,可是我得爬上去,该怎么抱上你呢?”

    地下室的楼梯是直上直下的绳梯,踏脚处是木制隔板,经年潮湿,覆盖了一层湿滑的苔藓,饶是敏捷如医生,也得双手扶着两边,才能上下。

    但是这样,他就没手抱小猫了。

    白郁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叹气道:“好吧,只能这样了。”

    伊缪尔狐疑地歪头:“咪?”

    下一秒,他就被医生抱了起来。

    公爵府的制服是束腰款式,医生将腰带系上了些,将风衣扣紧,于是,腰带和风衣领口便形成了类似袋鼠袋子的空间,然后他提起伊缪尔,将他放了进去。

    伊缪尔:“!!!”

    什么?!

    第83章 漂亮

    领口的位置就那么一点大,伊缪尔挤在里面,被压成了一张小猫饼。

    他茫然的眨眨眼,小猫脸颊紧紧贴着医生的胸肌,肌肉的弧度饱满,触感绵软的恰到好处,随着医生的呼吸上下起伏,伊缪尔深埋其中,几乎呼吸不过来。

    他头顶的毛毛炸起,热到要发烧了。

    “咪……”

    怎么能这个样子……

    都知道他是大公了,还让他用脸贴胸!

    轻,轻浮的医生!

    伊缪尔及其别扭,小猫形态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踩来踩去,可被识破了公爵的身份,他陡然害羞起来,满脑子杂七杂八的想法,动也不敢动。

    白郁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把小猫塞好,低头询问:“我们上去了,你抓好,别乱动。”

    伊缪尔正艰难地将脑袋从风衣边缘探出来,从医生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两个柔软的小耳朵像竖起的果冻,不时颤抖一下。

    伊缪尔点头,脑袋便在医生胸前蹭了蹭,几乎陷了阱去。

    小猫没忍住,本能地吸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白郁闷笑一声。

    伊缪尔吓一跳,不敢再动,轻声细语的装优雅:“喵……”

    好。

    白郁旋即握住绳梯边缘,轻车熟路推开盖板,轻轻一翻,便出了地下室。

    花园角落地处偏僻,每个异变期伊缪尔都要过来,他担忧小猫形态被人看见,从不在花园设防,这里人烟稀少,没有侍卫巡逻,也没有侍者走动,再加上66能将周围的守卫显示成红点,白郁轻巧地绕过所有关卡,进了大公府的储藏室。

    做了几个月男仆,医生已经摸清了公爵府物品放置的地点,他来回几趟,先后卷走了薄款床垫和被子,几个靠垫枕头,一卷地毯,随后在厨房给小猫切完肉,又顺手摸了罐头瓜子,最后,居然还提了一盒水果,里面是切块的菠萝和葡萄柚。

    ——不说他们是在地下室避难的,还以为白郁是来公爵花园野餐度假的。

    菠萝和葡萄柚在伊尔利亚是很昂贵的水果,伊缪尔表情复杂。

    他最开始还有点紧张,死死扒拉着医生的风衣领口,浑身紧绷,害怕碰见人,但到最后,他已经麻木了。

    医生将公爵府的安防死角摸得一清二楚,在府邸和花园间往来,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境,等吃喝那拿够了,他又摸了两个锡制扁壶,装上热水,用来取暖,还带了本书。

    大公府的储藏室,俨然成了他不需要花钱的自由集市。

    他先铺上防水地毯,然后大件东西丢下来,小件揣在口袋带下来,零零散散一收拾,地下就变了模样。

    几番下来,伊缪尔愣愣看着地下室,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地方原来是给奴隶居住的,只有几张铁架床,一张铁质书桌,还有零零散散的束具。

    铁架床有好几张,铺开摆放,架子连接处早已生锈,在伊缪尔的记忆里,他的母亲,他的叔叔,以及其他很多进贡的不够听话的奴隶,都曾被绑在上面,实验员翻着表格,谈笑着切开他们的皮肤。

    那是张冰冷冰的刑床,留给他的记忆,只有惊惧和恐怖。

    但是医生点了盏小露营灯,将几张床拼合到了一起,拼得和公爵的卧榻一样大,然后在上面盖上防水布,铺好垫子,又拉上了毯子。

    垫子是厚薄适宜的棉花软垫,毯子是烟灰色的绒毛毯,加满热水的扁壶被放置脚底,然后,医生拉上了姜黄色被子。

    小猫被他抱在怀里,一同躺在了被子中,扁壶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来,床榻变得滚烫,医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猫,指腹的温度同样滚烫,伊缪尔不得不探出了一只爪爪,最后,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白郁:“小心别掉下去。”

    伊缪尔:“咪。”

    好。

    他靠在医生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尾巴,视线落在了铁桌上。

    这桌子是工作人员记录观察的书案,当奴隶被绑在铁床上的时候,他们会用锐利的眼神扫过奴隶全身,然后用钢笔刷刷写下判词,哪个奴隶病了不值得养,哪个还算健康,哪个或许可以配种,能生下貌美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建议生育……短短的几行字,却是命运的判决。

    而现在,桌子被医生用来放水果了。

    葡萄柚和菠萝被放在木制的小盒子上,都被切开摆放好,黄澄亮红的果肉可爱讨喜,能闻到果汁的清香,再旁边是医生顺手拿来的书,白色封皮,而桌子边缘,放着一把瓜子。

    他的牛肉糊糊也被放在桌上,伊缪尔轻轻蹦上去,就能吃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里截然不同了。

    伊缪尔不太记得小时候,一是太小,二是太痛苦,他无比厌恶着地下室,像厌恶着一道丑陋的疤,但现在,医生轻轻接过,用毯子和软垫,将它们一一抚平了。

    记忆中地下室丑陋的样子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医生的体温和暖呼呼的被子。

    白郁从来不委屈自己,即使只是住三天,他也要将地方改的舒服才行,修改过后的地下室很舒适,简直像一个温暖的巢。

    他和医生的巢。

    小猫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已经深夜了,白郁不知道伊缪尔为什么兴奋,他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像只打洞的仓鼠,假如医生手里有逗猫棒,小猫估计能飞扑起来。

    ——旋即被医生单手制裁。

    白郁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很晚了,睡觉。”

    伊缪尔:“咪。”

    他乖乖团起来,蹭在医生身边,不动了。

    接下来的三天,伊缪尔都躲在被子里睡觉。

    白郁则昼伏夜出,将不良作息贯彻到底,白天在地下室睡觉,晚上则光顾储藏室,看上什么拿什么,水果日日不重样。

    66目瞪口呆地看着宿主,他以为白郁是前三个中最正直的,没想到路子野的很:“不是,宿主,你真拿啊?”

    白郁面色平静:“府里的东西都是伊缪尔公爵的,公爵如果反对,他可以亲自和我说。”

    “……”

    伊缪尔公爵只是个巴掌大的小猫,只会喵喵喵,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反对?

    而三天过后,漫长的异变期终于过去。

    白郁趁着月黑风高,再次将小猫揣在胸前,摸进了大公的卧室。

    他将小猫放在大公床上,取出衣柜中的衣服,递给伊缪尔。

    伊缪尔点点大,几乎被淹住了,他艰难地从衣服堆里刨了出来,垂着小耳朵,两只前爪爪互相踩来踩去,不时抬眼瞄白郁一眼,而后细声细气地喵了句。

    如果他是人类形态,这个姿势大概是“扭捏”。

    白郁微微挑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伊缪尔在害羞,于是主动合上门:“换好了叫我吧。”

    小猫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房门咔哒一声锁死,他才接着毯子遮掩变换,轻薄的小毯堪堪盖过隐秘,两条腿微微蜷起,脚腕,腿臀,连带腰腹的线条都很漂亮。

    公爵几乎不在室外活动,常年不见阳光,皮肤是略带病态的苍白,在如练的月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明明每次变换都是这样的,可这回格外羞耻。

    医生就在房门外,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

    他匆匆伸出手,捞过衣衫掩盖身体,仓促穿好了内衫里衣,然后一丝不苟地,换上了繁复的外衣。

    伊缪尔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镜中人无疑是好看的,伊缪尔有一张整个伊尔利亚闻名的面孔,他的母亲是王国最漂亮的奴隶猫女,父亲老公爵年轻时也是俊朗多情的花花公子,这两个结合,生下的孩子长得绝不会难看。

    他的黑发继承自父亲,浓稠如墨,而瞳色和大部分五官继承于母亲,伊缪尔母亲就面容稠艳,扇子似的眼帘常年微垂,眉目慵懒缱绻,反应在伊缪尔脸上,便是略带阴郁的秀美。

    这样一张脸,若是放在白郁前世的酒吧宴会中,绝对是斩男斩女的大杀器。

    可伊缪尔扣住镜子边缘,无声地咬住了下唇。

    时间太仓促,白郁还等在门口,他来不及收拾,也来不及洗漱,只能放任头发披散下来,垂在胸前。

    伊缪尔不确定白郁会不会喜欢。

    他们之前见过那么多次,可白郁从没有表示过喜欢,医生一直神色淡淡,将公爵当空气。

    白郁喜欢小猫,毋庸置疑,而他虽然在地下室里被点破身份,得到了医生的亲亲抱抱,可那同样是给小猫的,不是给伊缪尔。

    伊缪尔看着镜子,有点丧气。

    刚刚经历过异变期,他脸色比之前更难看,即使想要补救,也迟了。

    伊缪尔其实不喜欢别人夸他长相,那些觊觎的眼神会让他想起母亲,想起哥哥,想起奴隶的身份和以色侍人的标签,所以他的桌子什么都不放,连管润唇膏都没有。

    可他舔了舔下唇那些干燥起皮的痕迹,有点后悔了。

    门口,白郁轻轻敲了敲房门:“伊缪尔?”

    小猫进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白郁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被衣带绊死了。

    听上去很离谱,但以小猫的个子,是完全可能的。

    门内传来了慌乱的声音:“就来!”

    当了三天小猫没说过人话,伊缪尔的声音有点哑,他近乎仓促地整理好自己,而后踱步到门口,拘谨地打开了房门。

    于是,医生的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

    伊缪尔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白郁的打量,那视线将他钉在原地,带来烧灼般的刺痛。

    他抿住下唇,无声攥紧手指,又暗暗自嘲起来。

    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些被主人挑选的奴隶那样,忐忑,不安,只为了看他的那个人能够喜欢。

    而他的一切反应,都被白郁尽收眼底。

    医生哑然失笑。

    原来漂亮如伊缪尔,也有忐忑自卑不自信的时候。

    而白郁当然不可能欺负他的小猫,于是,伊缪尔听见了医生略带惊艳的感叹:

    “伊缪尔,很漂亮。”

    第84章 邀请

    很,很漂亮?

    伊缪尔抿住唇角,努力将微笑压下去,维持住公爵优雅淡定的仪态。

    大公一生听到过无数次对容貌的赞美,可这一次,绝对是最开心的一次。

    伊缪尔抬眼,白郁就靠着栏杆站在面前,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意。

    伊缪尔想牵医生的手了。

    他不仅仅想牵手,他还想抱住医生,想亲医生的脸颊,唇角,最后像小猫那样在胸前蹭一蹭,窝在医生怀里睡觉。

    可现在他是公爵了,就只有故作平静地走到医生身边,咳嗽清了清嗓:“白,白先生,我想和你谈谈黑袍会的事情。”

    他其实捏不准现在该叫白郁什么,便客客气气维持原样。

    白郁似笑非笑,颔首:“好,你想知道什么?”

    他们在公爵卧房的书桌两端坐下来,伊缪尔垂眸注视着桌角的装饰,手指死死按着桌角:“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黑袍会,现在是否属于黑袍会,又为什么不愿意出城,中途折返。”

    卧底的事情没说清楚,这依然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根刺。

    白郁顿了顿,坦然:“我与黑袍会没有任何关系。”

    与黑袍会有关的是原主,白郁只是个做任务的人罢了。

    他微微叹气:“听上去有点离奇,但如果你愿意相信,可以当作我失忆了。我或许曾经效忠黑袍会,但失忆后,我与他们毫无瓜葛。”

    白郁有系统,但这事他没法和伊缪尔解释,而原主是黑袍会的走狗,白郁穿来后一没有记忆,二没有剧情,两眼一抓瞎,全靠摸索,说他是失忆了,也没有丝毫问题。

    说罢,白郁便停住话头,等伊缪尔的反应。

    凭心而论,这个理由夸张而离谱,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相信,但伊缪尔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坦然接受了:“原来如此。”

    医生要害他,轮不到现在。

    “至于我为什么要回来……”白郁停顿片刻,回答下一个问题,他略略思索“嗯——”

    公爵身体微微前倾,白郁甚至能在他头上幻视出竖起的小猫耳朵。

    白郁:“板车的稻草太硌了,腰疼,还是公爵府的床睡的舒服。”

    伊缪尔:“!”

    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咬住后槽牙,想挠医生了。

    所以白金小猫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吗?!

    白郁只摇头,但笑不语。

    ——当然是因为放心不下他的小猫,可白郁毕竟是个东方人,带着东方人独有的含蓄,他看着伊缪尔开始炸毛,公爵不存在的尾巴似乎都竖起来了,便岔开话题:“黑袍会的首领我见过,应该是你的叔叔,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这事儿算是顶层贵族间公开的秘密,伊缪尔一清二楚,只是没有证据。

    说到正事情,伊缪尔端正姿态,颔首道:“知道,可惜他为人狡猾,没抓着什么把柄。”

    白郁沉思片刻:“虽然我‘失忆’了,但我隐隐觉着,我手上或许有黑袍会在意的东西。”

    他看向伊缪尔:“之前大公府失火,听说有个刺客专门来刺杀我?”

    伊缪尔:“是,不过没撬出什么东西,那刺客是圈养的死士,身手极好,十几个亲卫围攻才堪堪追捕成功,可惜的是被黑袍会洗脑控制了,不能为我所用,嘴还硬的很,各种手段都上遍了,只交代了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后来刑讯官没看住,在狱里自尽了。”

    白郁:“所以府中有其他地牢?”

    话题转的太快,伊缪尔一愣:“什么?”

    白郁微微抬眉:“我住的那小楼不是地牢吗?你既然在牢中审讯了他,为什么我没听见惨叫?”

    何止没听见惨叫,连只鸟叫都没有。

    “……”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大公舍不得,于是指鹿为马,非说小楼是地牢。白郁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看着伊缪尔窘迫的样子可爱,想逗逗小猫。

    小猫果然不经逗,伊缪尔愣愣看着他,耳朵忽然就红了,他眼神躲闪:“……其实公爵府有……嗯,两座地牢。”

    白郁哦了一声:“原来有两座地牢。”

    语调奇异,说不清是信了还是没信。

    “是,是的。”伊缪尔绞着衣摆,生硬道,“为什么忽然提那个刺客。”

    白郁道:“我只是略感古怪……你也说了,那刺客身手极好,还非常忠心,这样的刺客万里挑一,培养起来花费巨大,即使对黑袍会来说,也是珍贵的人力,以我在黑袍会的地位,动用这种水平的杀手杀我,并不划算。”

    白郁、夫人以及锤头鲨都属于黑袍会的小中层,有点地位,也知道点消息,但也仅限于此了,而那刺客显然是杀手中的翘楚,是什么让黑袍会动用这样一个人,也要刺杀白郁?

    白郁:“那刺客直奔我来,有没有去找夫人?”

    伊缪尔;“没有,他路过的地牢,却没有看夫人,直奔你来。”

    这就更古怪了。

    他和夫人地位相仿,可在黑袍眼中,却视夫人如无物,而夫人甚至还是伊尔利亚某矿产的名义上控制人,比白郁这个一穷二白的医生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比起夫人,白郁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白郁心想,原主应该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是黑袍会的死穴。

    可到底是什么呢?

    他和伊缪尔面对面沉思片刻,却全无头绪,没思量出东西,眼见天色即将放亮,白郁困意上涌,他微微欠身:“那我们后面再商量,我先行休息了。”

    伊缪尔:“……嗯。”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郁出了房门,进了隔壁男仆居所。

    那个房间的陈设一切如常,和医生离开时一模一样。

    伊缪尔用手指挠了挠被褥,生出几分懊恼的情绪。

    他想医生留下来,和他一起睡觉。

    但小猫和人毕竟是不同的,医生可以肆无忌惮的搂着小猫,以现在伊缪尔的关系,却没法肆无忌惮的搂着大公,他思虑片刻,还是去了隔壁。

    不一会儿,隔壁的灯也熄了。

    深夜的公爵府寂静安宁,落针可闻,伊缪尔贴着墙壁,能听见医生清浅的呼吸。

    规律的呼吸像是最好的白噪音,伊缪尔垂着眸子,不一会儿,也困倦了起来。

    半梦半醒中,他想:“该给医生安排个什么身份呢?”

    男仆身份是不能用了,得挑个新的才行。

    *

    第二天清晨,公爵府迎回了他的主人,府中重新热闹起来。

    而与此同时,关于公爵的流言蜚语一刻不停,卧底男仆的故事已经落幕,现在侍女们喜欢讨论的,是个崭新的人物。

    ——传说那位媚上惑主的男仆白郁死后三天,伊缪尔大公从母亲主宅归来,带回了新的宠臣。

    新宠臣和白郁一样,身量很高,腰封下腰身劲窄,西裤包裹着的腿笔直修长,背影和那死去的男仆足足有九分相似,伊缪尔大公爱极了他,他刚一到公爵府,就获封了男爵爵位。

    只有一点,公爵赏赐了一枚面具,要那人日夜佩戴,不得摘下。

    于是府中留言遍地,说公爵对那男仆旧情未了,找了个替身,只是替身容貌丑陋,不像白郁,才不得不遮挡起来。

    更有侍者观察,这新晋位的男爵从不说话,也不发出声音,连咿咿呵呵的感叹词也没有,于是有流言,说他因为声音也不像白郁,公爵不愿意让他说话,就被公爵毒哑了去。

    事情越传越离谱,传到白郁耳朵里,已经更迭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在故事版本中,白金小猫俨然成了玩弄人心,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白郁:“……”

    他带着个银制面具,为了和医生的形象拉开差距,面具刻意制作的凶神恶煞,可不少女仆路过他时,居然面露怜悯。

    ——哦,看啊,这就是那个被公爵玩弄身心的可怜人。

    白郁:“……”

    这些天,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管家的部分工作,开始负责大公的饮食,小猫在他手里乖巧的不行,让吃叶子吃叶子,让睡觉睡觉,连平常嫌弃的黄瓜也能啃两口,白郁掐着点,估计养上两年,能将伊缪尔身体的亏空养回来。

    小猫嘛,还是蓬松一点好看。

    他在公爵府安定下来,和伊缪尔商量过后,就把虎皮和玳瑁也接了过来,公爵咬着牙同意了,将两只小猫丢给老管家,说什么不让白郁照顾。

    他们照常生活,起居,可两个人终究和养小猫有所差别,大公和他的男仆维持着微妙的距离,在吃饭的时候,伊缪尔不自觉往白郁身边蹭,蹭着蹭着,膝盖碰住膝盖,手肘碰着手肘。

    白郁不喜欢和旁人肢体接触,可小猫例外,他纵容着伊缪尔凑到他跟前,挤占他的用餐空间,时不时在桌下安抚地捏捏小猫爪子,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毕竟,医生也是第一次养能变成人的小猫。

    侍者女官们将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夸张的传言愈演愈烈,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公爵在饭桌上肆意狎昵新晋男仆,男仆碍于身份,不敢还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消息甚至传到了公爵府之外,在贵族圈中沸沸扬扬。

    最为伊缪尔大公的新宠,公国新晋的男爵,白郁收到了很多贵族的宴会邀请,他对此并无兴趣,匆匆看过请帖,便放进抽屉中。

    可这天,居然递进来一份不一样的。

    这封请帖纸张格外厚实,盖着朱红火漆印,火漆印上涂了层金粉,白郁随手翻开,除去无意义的客套话,落款居然是——里斯。

    伊缪尔大公的亲叔叔,黑袍会上见过的老者。

    指名道姓,邀请白郁见上一面。

    第85章 毒发

    66:“宿主你要去吗?”

    白郁:“当然要去。”

    他的字典里没有不战而逃这几个字。

    但是白郁折好信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捏住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66:“宿主?”

    白郁:“我是想,小猫肯定不愿意我去,要说服他,有点困难。”

    这几天伊缪尔黏他黏得很,像是巨龙抓住了唯一的珍宝,只想抱在牢牢守护,几乎到了不愿意白郁离开视线的地步。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和小猫提到此事,遭到了公爵的激烈反对。

    伊缪尔这些天在他面前一直装的沉静优雅,教养良好,无比在意自己的容貌和仪态,可听见这个,他猛然放下刀叉,眉头死锁,露出了两分小猫张牙舞爪的样子。

    大公意识到失态,旋即埋头夹菜,语调很闷:“你不许去。”

    白郁叹气:“我要去。”

    这是个很正常的宴会邀请,而且里斯地位很高,现在不去,代表这白郁心虚,会失去先机。

    伊缪尔提高音量:“你不许去!”

    里斯的手段有多狠,伊缪尔领教过,至今他的肚子上还有刀疤,大公已经差点失去白郁一次,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小猫控制不住的用爪子刨了刨桌板,肉眼可见的焦灼,白郁看在眼里,一瞬间,他简直幻视了前世那些有分离焦虑,铲屎官出门后,在监控底下转来转去的小猫。

    白郁不由莞尔:“别太担心,只是去看看,宴会上里斯不敢对我做什么。”

    伊缪尔不说话,死死捏住餐具,两人无声僵持,可怜的叉子嘎嘣一声,受力变形。

    白郁于是捉住大公的手腕,像握住小猫的爪子那样,将餐具拯救了出来。

    他将刀叉放在一边,试图讲道理:“里斯并不能确定我是谁,这才发帖试探,如果直接拒绝,他会知道我身份有鬼,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展开,而且宴会是公开的宴会,不仅有我,还有其他贵族,我有男爵爵位,他不敢当场对我动手,会落人口实。”

    按住手腕,捏捏肉垫,是对小猫常用的安抚方式,之前白郁这样坐,伊缪尔都会迅速安静下来,可这回,他抿着唇,居然抽出了手腕。

    大公不理白郁了。

    小猫开始一个人生闷气,他漂亮的眉眼压下来,眼帘半垂着,便显得格外浓艳阴沉,弄得侍者们心惊胆战,连上菜的动作都轻了不少。

    但白郁看在眼里,只觉得伊缪尔像一只生气的小猫。

    那种背对着你,只给你留下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你上手扒了他的爪子,他就生气的甩开,可偏偏脑袋上的耳朵还竖着,微微朝向你的方向,像是在等你道歉。

    于是白郁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公爵的脑袋。

    伊缪尔发丝偏柔软蓬松,摸上去像小猫一样毛茸茸。

    老管家倒吸一口凉气,大公冷着脸推开,一幅你要是去,就别和我说话的模样。

    白郁叹气:“我必须去。”

    医生个性冷淡,在原则问题上很能拎得起,对他来说,参加宴会是一件利大于害的事情,无论对公爵还是他自己都有好处,冒一点点风险是值得的,于是,虽然把自家的小猫气成了这个样子,但白郁还是拿着请柬,出席了宴会。

    他依旧带着那张丑陋的白银面具,坐在宴会的最边缘,冷眼看着旁人推杯换盏,既不享用糕点,也不开口说话,只靠写字交流。

    里斯在人群中自如走动,一直到宴会快散场,才有侍者邀请他去二楼小聚。

    他们在一张大理石桌两边落座。

    在外人面前,里斯是个风度翩翩的老绅士,有个标志性的鹰钩鼻,白郁不露声色,在他对面坐下,就见里斯上下打量他:“阁下为何戴着面具?”

    白郁不说话,只在纸上写:“容貌丑陋,恐吓着你。”

    符合他哑巴的人设。

    侍者呈上纸条,里斯看完,将纸条递给个学者模样的老者,老者接过,当着白郁的面,展开纸条,仔仔细细的看过去,还同时摊开了另一份笔记。

    是原主的笔记。

    里斯:“这位是专门研究痕迹学的学者。”

    在伊尔利亚已经有痕迹学这门学科,笔迹鉴定是刑侦的常用手段,白郁可以不露脸不说话,但里斯从字,依旧可以判断出他是不是本人。

    一时间,气氛冷凝下来。

    学者将纸条放在灯光下,一字一句,仔细比对。

    里斯微笑斟茶:“先生莫怪,实在是大公府中出了个犯上作乱的奸细,您来的太巧,我们担忧伊缪尔大公的安危,不得不防啊。”

    他将茶盏推来,毫不避讳的打量着白郁,似乎从他身上找到破绽。

    白郁老神自在,古井无波。

    片刻后,学者打了个隐晦的手势:“不是。”

    里斯眉头一跳,白郁则自顾自饮茶。

    原主原先在黑袍会做事,档案中封存了他的笔迹,但那和白郁又有什么关系?

    白郁原身穿书,成长经历和原主截然不同,原主在黑袍会的教堂长大,白郁却是九年义务教育教出来的,后来读书学了兽医,写了一手飘逸字体,与原主毫无相似之处。

    里斯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开了。

    他对白郁热络了许多,感叹:“冒犯了,这是阁下和那奸细的身段实在是像,我一眼看过去,还以为看晃了眼。”

    白郁不动声色,在纸上写:“那位白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如今,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白郁的替身,而替身对原主有所好奇,是完全符合人设的。

    果然,里斯的戒备更少了三分:“那位阁下,我有所耳闻。”

    他含糊地说:“白郁阁下来自黑袍会,是黑袍会的奸细嘛。黑袍会,你也知道,一群莽夫,多的是走街串巷的混混□□的小头目,还有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只有这个白郁是个例外,没进□□,读书读出来了,还进了伊尔利亚最好的医学院。倘若没有这件事,他是个好苗子。”

    在外人面前,里斯是大公的叔叔,和黑袍会全无瓜葛,他不可能说得太细,也不可能褒扬黑袍会,讲得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本地居民的共识,可对白郁来说,是他第一次听说。

    就像水能喝,火不能摸,这些太过基础的东西,反而没人对他提及。

    白郁停顿片刻,写道:“也就是说,黑袍会读书的人不多?”

    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抓住了某条线索。

    里斯奇怪道:“当然,您这也不知道吗?奇怪,阁下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白郁:“住在郊区,确实不知道。

    白郁没有原主的记忆,但从夫人的口供中可以得知,教堂中的孤儿一起长大,然后根据天赋进入各行各业,有的凭借美貌,有的凭借力气。

    伊尔利亚的教堂可不是后世的孤儿院、福利院,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养育幼儿的教堂是个相当恐怖的存在,譬如加拿大臭名昭著的坎洛普斯教会,圣洁的外表下隐藏着难以想象的罪恶,当人们打开教会地基,发现了215具孩童的尸骨,身体上伴随着虐待和酷刑的痕迹。

    黑袍会经营的教会同样如此,孤儿们没有父母,就像待宰的羔羊,他们生活条件恶劣,长期遭受洗脑,成了没有思想的棋子和奴隶,大部分孩子都会在筛选的过程中死去,只有锤头鲨那样强壮,或者夫人那样貌美、得到特殊照顾的孩子,才能成长下来。

    长大后,锤头鲨那样的多数成为了□□和混混的头目,他们混迹在市井街头,成为了黑袍会蔓延在街市中的毛细血管,无声的控制着一整片区域,为整个组织提供养料,聚少成多,聚沙成塔,这一小片一小片的区域汇合就成了黑袍,会如今庞大的势力。

    而原主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出来,其实是很少见的事。

    “……”

    “呵。”在脑海之中,白郁冷下声音,轻声讽笑。

    66:“笑什么?”

    白郁微微闭眼:“我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66,你说,这些孩子长大后,他们会去找谁看病呢?”

    □□常有械斗火拼,有个擦伤碰伤是常事,而黑袍会,必然不敢随便找诊所看病,而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位曾经和他们一起在教堂长大的人是医生呢?

    他想起了原主书柜里厚厚的病历。

    白郁也曾疑惑过医生的诊所肮脏昏暗,医生本人甚至没有经营许可,可为什么他的书房中,有那么多病历,那么多人频繁光顾诊所,找他看病呢?

    锤头鲨和夫人是单向联系,白郁误以为所有人都是单向联系,可医生本人偏偏是黑袍会中的例外,因为原主书柜中那一叠厚厚的病历,就是黑袍会的人员名单。

    这也是为什么,他卧底身份暴露后,黑袍会想杀他。

    白郁无声捏紧了手指。

    黑袍会之所以麻烦,就是因为隐秘,像暗处的顽疾,难以根治,单论明面上的实力,他们比不过有枪有炮的公爵亲卫,只是当隐藏在大街小巷之中,混聚在人群之内,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了名单,形式瞬间逆转。

    两人都试探到了想要的东西,里斯确定面前的青年不是白郁,白郁更是归心似箭,再坐在这里没有必要,他们挥手鞠躬,各自告别。

    里斯打了个手势:“和您聊天,实在是很开心的事,前些日子我这里到了几杯茶水,是从海运过来的东方好茶,想请您赏脸,试上一试。”

    侍者躬身上前,澄澈地茶水摆在眼前。

    66警惕地飘了过来:“宿主,是带药的。”

    它拍了拍小屏幕:“不过没关系,你喝吧,一杯也是解,两杯也是解,我能确保没有生命危险,诶?”

    话音未落,白郁已经推开茶水,在纸上写下:“先生,我恐怕无福消受。”

    说吧,他丝毫不考虑里斯的脸面,就这么起身,径直离开了。

    66:“等等,我们就这么——”

    以系统的设想,如果不喝,应该会遇到阻拦。

    可这回,所有的侍者都恭顺立在原地,里斯则面带微笑,神色平静,淡然目送他离去。

    一直到出了宴会,66回头看了看,还在茫然:“就这么出来了?”

    白郁摇头叹气,为小系统的天真扶额:“66,这是最后一道试探了。”

    黑袍会使用的是成瘾性毒药,这类毒药的特点是,每到一定时间都要喝上一杯,否则,便如万蚂蚁噬心。骨缝里都是疼痛,可每月都喝,反而相安无事。

    所以在里斯眼中,如果他是白郁,看到这一杯茶,为了延缓毒发时间,会毫不犹豫的喝下,而如果他不是,才会对莫名其妙的茶水有所顾虑,不敢去碰。

    这是招反其道而行之的险棋,直到这里,他们才算真真正正打消了里斯的戒心。

    白郁在心中估计日子,心道:“难怪他选在今天宴会,再过两天,就是发作的时候了。”

    药物的痛苦面前,没人能保持冷静,倘若白郁是原主,在宴会上必定不择手段获取药物,在里斯的监控下,一定会露出破绽。

    不过好在白郁有系统。

    他和66却让:“能屏蔽掉毒害,对吧?”

    66点头:“对,系统能解掉大部分对身体有害的部分,但……”

    它迟疑片刻:“但你依旧会很难受。”

    这也是系统的限制,喝药属于偏离剧情的部分,系统虽然能保护宿主的身体不受终身损伤,但对痛苦无能为力,就像之前谢逾头痛一样,为了防止刻意偏离剧情,虽然白郁不会上瘾,也不会因为药物死亡,可是发作时,他还是要难受好一阵子。

    白郁道:“没关系,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留下终身伤害,短时间的痛苦而已,白逾并不在乎。

    宴会之行收获颇丰,白郁回到公爵府时,伊缪尔大公还在生气。

    大公绕道书房后面,隔着窗子远远的看了一眼,确定医生的安危,就再也不肯理他了,甚至晚上吃饭时还搬走了小桌板,把大桌子留给白郁,独自一个人窝到卧室去吃,肉眼可见的生气。

    白郁哑然失笑。

    ——小猫推走了他的小食盒。

    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先去档案室,处理黑袍会的事情。

    66比划:“你就这样走了?”它前几个宿主谈恋爱时不是这样的。

    白郁:“时间紧张。”

    ——再过几天毒药发作,不知道会难受多久,他得先将正事处理完成。

    医生卧底身份暴露后,家中所有的物件都被查封,存档封存。就放在档案室中。

    他翻出那些泛黄的古旧病例,又在牢房之中找到夫人。将档案分门别类,和教堂中的孩童一一对照。

    不少人成年后换了名字,对照困难,加上医生的黑诊所开了小十年,病例纷繁复杂,人员往来颇多,白郁不得不挑灯夜战,伏案夜以继日,哪些明显是附近居民,那些身份存疑,他连轴转的小三日,才整理出了第一批一份百余人的名单。

    在这种类似推理游戏的过程中,医生的大脑空前活跃,线索在脑海中组成繁杂的逻辑链,他似乎正抽丝剥茧,将黑袍会庞大的地下根系连根拔起,这个过程中,白郁并不觉得苦闷,反而品出了两分乐趣。

    白郁将第一批名单交给亲卫,要他们重点调查。

    亲卫们虽然摸不着头脑,有些不以为然,但白郁如今正当盛宠,不好得罪,他们便接下名单,着手调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东西。

    名单中的人并不无辜,身上都有违法乱纪的案子,不少还背了人命,再往下深挖,居然大半和黑袍会有所往来。

    亲卫们震惊之余,不由对府中那银面具男仆肃然起敬。

    那人独自坐在书房,灯火彻夜不歇,卷宗书册一一铺开,竟然就从那些长篇累牍的文字中整理出了关键信息,倒是比亲卫还强上不少。

    名单人不多,但黑袍会中层人数也不多,一百人足以动摇根基了。

    而到现在为止,档案只整理出了1/3,还有2/3没有整理。

    伊缪尔本来在生闷气,白郁从回府后就没有理过他,自顾自地翻病例,好像堂堂大公还没有冷冰冰的纪录重要,可名单交到面前,伊缪尔便说不出话了。

    医生昼夜不歇,是为了他扫清障碍。

    可连续熬了几天,就算是医生也出了黑眼圈,人憔悴不少,他嘴唇微微发白,眉间略带倦色,大公气呼呼的踹开书房大门,试图将男仆从里面揪出来睡觉,可医生一直是有事必须做完的性格,处理事务起来茶饭不思,有种病态的狂热,要不然前世也不会累到猝死。

    他心中惦记着名单,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处理病例工具,睡觉只是必要的充电流程,看见伊缪尔,便平静地扣上钢笔,甚至看了看窗外高悬的月亮:“没关系,我马上弄完,你先睡觉吧。”

    伊缪尔抿唇

    医生的书案上明明还有很多文件。

    他坐在了医生对面,气呼呼道:“分我一半。”

    白郁失笑:“好。”

    伊缪尔大公学东西很快,不然也不会当了数十年奴隶,出来后就接替大公,白郁为他讲了些细节,他就知道大概如何区分普通病患和潜在卧底,于是他搬了张桌子,坐在书房角落,和白郁画出了楚河汉界,也开始伏案查阅。

    一封一封的文书从公爵府递出去,无数亲卫穿行在大街小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悄然打响,到最后,黑袍会,这个盘踞在伊尔利亚上空的巨大阴影,似乎散去了不少。

    三天后,整理工作告一段落,后续工作需要等候亲卫调查,而白郁面前,终于只剩薄薄的几张纸了。

    他放下鼻梁上的窄边眼镜,抿了口咖啡。

    白郁不喜欢咖啡的苦味,但是工作的时候确实需要咖啡提神。

    可这时,他听见了伊缪尔的惊呼。

    公爵骤然站起来,朝白郁伸出手,眸子里全是担忧,像看见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鼻腔中有热流涌动,接着坠落下来。

    白郁低头,血恰好滴落在书案,如一朵绽开的梅花。

    第86章 要我

    血顺着人中落下,一滴一滴滑落,白郁视线昏黑,他用手撑在书桌上艰难支撑片刻,终是抵不过昏沉的睡意,在合眼前,他听到了椅子倒地的声音。

    伊缪尔大公豁然站了起来。

    他撞到了桌椅,资料散落一地,可大公无心顾及,他单膝半跪在医生的书案上,探手去拉医生的手,失声道:“白郁!”

    在公爵府中,医生一般带着面具,公爵将面具取下,露出医生俊美的面容,伊缪尔这才发现,医生的面色很难看。

    他嘴唇乌青,一丝不苟的黑发被汗水打湿,狼狈地垂下一缕,血迹从唇角和鼻子中溢出,丝丝缕缕,绵延不掉。

    伊缪尔用袖帕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不断满溢,几乎染红了半个帕子,他越擦越多,手也越来越抖,等府中医生赶到的时候,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侍卫将白郁扶到床上,伊缪尔则扶着书桌站起来,他恍惚着垂眸看向手中的袖帕,看见一片刺目的猩红,险些没有站稳。

    ……医生是,怎么了?

    ……上午还好好的。

    他握着帕子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人来人往,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用了些奇奇怪怪的诊断工具,又从白郁身上抽了几管血,所有人都急切而忙碌,只有伊缪尔呆在原地,无所适从。

    有人检查呼吸,有人检测脉搏,伊缪尔想上前帮忙,可大公的身份反而成了累赘,他不敢上前,也不敢讯问,怕给医护造成更多的压力,便只是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呆呆看着里面。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白郁。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等阶段性的救护结束,后续的治疗还需要血液报告分析,老医生停下动作,伊缪尔才能哑着嗓子问上一句:“是怎么了?”

    老医生:“像是中毒。”

    大公府和黑袍会打了不少交道,牢中也有不少病发需要医治的犯人,府中对他们的手段一清二楚,白郁一病发,他们就看出了病因。

    只是这东西到现在也没有合适的药物,治疗方法都捏在黑袍会手上,老医生思考片刻,还是不敢贸然给药。

    他和公爵交代完病情,伊缪尔的脸色沉的可怕,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露出微笑:“哦?黑袍会,是吗?”

    当天晚上,伊尔利亚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伊缪尔大公手段本就以凌厉狠辣著称,虽然在底层享有美誉,可在贵族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在前几个月,暴君心情尚可,没生出什么事端,可现在显然不是这样,一时间,伊尔利亚贵族人人自危。

    亲卫队穿行在大街小巷,对照名单,将一个又一个卧底揪出住宅,关入牢房,一时间,黑袍会中层折损大半。

    这些人虽然每一个都不那么重要,可连结在一起,却是帮派上下贯通的重要通路,是蔓延开来的毛细血管,当这些枝蔓被尽数打断,一时间,黑袍会竟然陷入了半瘫痪的地步。

    公爵府地牢人满为患,审讯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招供,更多的名字浮出水面,审判书不断发出,伊尔利亚报纸甚至腾出了专门的版面,记载审判的进展。

    越来越多的罪行被公之于众,黑袍会曾主导过许多令人发指的案件,从侵占私吞财产到杀人放火,买卖器官,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公爵府的在押囚犯根据罪行等级,被相继判处死刑,流放,终生监禁等处罚,郊区校场的枪声不绝于耳,有好事者记录,发现数量已经超过大公上位时的那场大清洗。

    一时间,民间议论沸沸扬扬,喧嚣尘上。

    可一切的一切,伊缪尔都无暇顾及。

    白郁几天没醒,他就高强度的工作了几天,似乎在用文书和卷宗麻痹自己,他将白日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手段果决的令人胆寒,而在晚上,他会来到白郁的房间,和医生一起睡觉。

    白郁的血液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老医生每日来看,但他依旧无法下定结论,只能给公爵一个模糊的答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也许明天,也许……”

    白郁的病情是系统干预后的结果,和典型案例有很多不同,老医生不敢下定结论。

    但从他语调中可疑的停顿,伊缪尔已经明白了。

    ——也许明天会醒,也许永远也不会。

    他懊恼起来。

    就在白郁昏倒的那天,他们还在闹别捏,或者说,伊缪尔单方面的闹别扭。

    他没有和白郁一起吃饭,没有牵手,没有互道晚安,那些平日里习以为常,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事情,他都没有做。

    而那居然是最后一次机会。

    之后,一切便戛然而止了。

    伊缪尔想起白郁和他说要去里斯宴会的那一日,医生略带笑意地哄他,可那一次,他没有回头。

    拥有再失去,总是比不曾拥有更加令人难过,获得过医生的温柔和照顾,前一次的失去已经足够痛彻心扉,假如失而复得,却再短时间内再次失去,伊缪尔已经没法想象该如何继续生活了。

    “……”

    手中的文书忽然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扭曲文字,伊缪尔恍然间抬眼,才发现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高悬于天,他已经在书房独自坐了数个时辰。

    没有医生提醒,他甚至不记得按时吃晚饭。

    公爵心情不佳,吩咐了不许打扰,仆人们不敢靠近,如果医生醒着,他应该会敲三下门,然后不管伊缪尔同不同意,不由分说地推开,将他拉出来吃饭。

    但现在,没人敢这么做了。

    伊缪尔推开文书,走到了卧室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执起医生的手,放在了脸颊,微微蹭了蹭。

    卧床许久,医生体温偏低,皮肤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可伊缪尔没放手。

    他固执地和医生十指相扣,像是害怕医生的体温继续凉下去,可不知何时,似乎有液体状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伊缪尔微微闭眼,任由无法抑制的湿意凝结,汇集,最后沿着下巴滑落。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清浅的叹息。

    白郁其实醒着。

    毒发会难受,他现在确实骨骼酸痛,肌肉疲乏无力,可白郁并不怎么在乎,系统强制解毒和毒素相互冲撞,昏迷更像是身体应急保护措施,可缓过最初几天,但他已经好多了。

    身体依旧有点不受控制,眼皮沉的像是铁,但他能感知到外部的一切,也能感知到手背上的水痕。

    冰冰凉凉的,顺着手背滑行了两厘米,又被伊缪尔轻柔地拭去了。

    他把小猫弄哭了。

    白郁心里没把这毒当回事儿,加上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忙着忙着,忙到最后,都忘记了告诉伊缪尔一声。

    大公以为他醒不过来,现在一定难过极了。

    把伴侣欺负成这个样子,医生难得升起了一丝心虚,他艰难地操控着身体,像初出茅庐的驾驶员生疏地控制着机器,一番挣扎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白郁率先看见的,是伊缪尔湖蓝色的眼瞳。

    小猫的眼睛很漂亮,让人想到大巴哈马的蓝洞,或是尼沙普尔的绿松石,那是种澄净而温柔的蓝色,不带任何杂质,可此时这双眼睛哀哀地看着白郁,里面盈满泪水,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就仿佛你对他做了世界上最过分的事情。

    冷淡如白郁,也不忍心让这双眼睛的主人落泪。

    他艰难地勾了勾手指,动作绵软无力,撩拨似的擦过小猫的手心。

    伊缪尔瞬间感知到了。

    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正对着白郁的眼睛。

    医生不知何时醒了,他看上去依旧虚弱,却对着伊缪尔露出了安抚的微笑,而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伊缪尔俯下身,凑近了些。

    白郁叹息道:“别哭了,伊缪尔。”

    这不是白郁第一次这样说,在公爵府花园的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医生抱起小猫的时候,也曾这样安慰。

    当时小猫蹭着医生的胸,哭得像个傻逼,将医生的衬衫全打湿了,但现在伊缪尔一愣,他抬起手臂,几乎是慌张地抹掉了眼下的水痕,掩盖神色后急匆匆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替医生拿水掖被子,等一切都做好,他再次俯下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郁其实觉着他快好了,系统的解毒工作到了尾声,他也正逐渐恢复身体的控制,但伊缪尔这样问,他莫名心虚,于是犹豫片刻,迟疑道:“……有点冷。”

    这迟疑放在伊缪尔眼中,就是身体依旧难受,昏昏乎乎,不甚清醒的样子。

    公爵大步出门,吩咐拿来了扁壶和被子,将白郁罩的严严实实的,而后伸出手,从被子里摸了摸白郁的后腰。

    变回人后,伊缪尔一直拘谨保守,因为母亲的身份,他从小一直被用轻贱的词语构陷,比如轻浮,比如放浪,伊缪尔不想医生也这样看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碰医生除了手以外的地方。

    他想试试温度。

    白郁出了层冷汗,后腰处的皮肤冰冷,伊缪尔滚烫的指尖按上去,白郁腰肉一颤,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在大公眼中,他就还是冷。

    于是伊缪尔掀开了被子。

    他脱下外套,褪下裤子,只剩薄薄一件衬衣遮住身体,而后从被子的空隙处滑了进来,紧紧的抱住了医生。

    他像是怕白郁还觉着冷,努力使身体接触面积变大,于是手臂环绕过医生前胸,腿也盘了上来,树袋熊似的抱住,最后将毛茸茸的脑袋依偎在了医生肩头。

    热度源源不断的传递过去,伊缪尔哑声问:“还冷吗?”

    白郁:“……”

    他的喉结不自然的滚动起来。

    小猫只穿了一件外裤,外裤一脱,双腿便直接蹭了上来。

    伊缪尔大公有一副人皆称赞的面容没错,可其他部分一直隐藏在厚重的袍服之下,遮得严严实实,白郁从来不知道,短腿小猫却有一双这样漂亮的腿。

    骨架修长,肌肉紧实,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线条流畅漂亮,该细的地方细,大腿根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肉感,他的腿蹭着医生的腿,正固执地用皮肤为医生取暖。

    白郁闭上眼,额头出了点汗。

    如果现在他能正常说话,而不是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他一定会告诉小猫

    ——他是有点性冷淡没错,但他不是杏无能。

    伊缪尔多年养尊处优,皮肤触感极好,如一块温润的美玉,若用双手扣住大腿,掌心捏着把玩,应当可以想象那种的触感。

    这种情况,就算是柳下惠也未必能把持住。

    白郁是个生理正常的成年男子,还是个来了伊尔利亚以后一路高压,连自行解决都没有过的成年男子,伊缪尔这样蹭,他必然有所感觉。

    有了暖壶和被子,还有具紧紧相贴的□□,白郁只觉热的可怕,可刚刚才说过冷,现在反悔未免奇怪,于是他闭上眼,任由额头汗水滚落,安静地忍耐起来。

    可是大公将他额头的汗当成了冷汗,伊缪尔探出身子,用纸巾细致地擦过了,而后忧心忡忡:“你还冷吗?”

    “……”

    白郁不说话,伊缪尔自然以为他默认了,于是直起身体要从床上下来:“我去找侍者再给你要个暖壶,然后加床被子。”

    “……”

    再要个暖壶,加床被子,寒冬腊月的白郁非要中暑不可。

    生死存亡之际,白郁身上最后那点难受都散了个干净,他额头青筋暴跳,一把伸出手扣住了伊缪尔的腕子:“别去,我不冷。”

    “不冷?”伊缪尔蹙眉,担忧地看过来,他重新坐回床上,狐疑地摸了摸医生的额头,“真的不冷吗?”

    白郁木着脸:“不冷。”

    “真的不冷。”

    “一点都不冷?”

    “一点都不冷。”

    “那还有哪里难受吗?”

    “一点都不难受。”

    公爵蹙起好看的眉眼,眸中隐隐带着不赞同:“我不信,你骗我。”

    “……”

    伊缪尔细数:“你已经昏睡快一周了,刚刚才醒,最开始鼻腔和口腔的血止都止不住,怎么可能不难受?”

    “……”

    白郁感到疲惫:“你怎么才信?”

    伊缪尔:“你得证明给我看。”

    他本来想说,你得好起来,正常起床,正常吃饭,脸色变好,然后去做身体报告,等报告结果出来,一切指标都正常,这样证明给我看,我才信。

    可伊缪尔腿微微动了动,忽然碰触到了什么,他止住话头,不可思议地用大腿再次确认,然后脸色爆红,睁大了眼睛。

    如果是小猫形态,他已经炸毛炸成刺猬了。

    白郁伸手,捂住了脸。

    小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倒水又是掖被子的,就是怕白郁难受,想要病中的白郁舒服一点,可白郁非但没病,身体还给出了这种反应,饶是淡定如医生,脸皮也遭不住了。

    可这时,布料的摩擦声响起,白郁腰上忽然一沉。

    伊缪尔跨过他的腰,直接坐在他的胯骨上。

    白郁睁开眼,小猫已经脱掉了最后一件衬衫,脖颈,锁骨,胸膛和腰肢尽数暴露在外,被子不知何时被他掀到一边,冷白的月华照在他身上,皮肤泛着冷玉般温润的光泽。

    伊缪尔的睫毛微微颤动,咬着下唇像是紧张,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却定定看过来,固执地盯着白郁,漂亮的像是一对带猫眼效应的碧玺。

    伊尔利亚尊贵的大公正坐在医生身上,他居高临下,高傲地命令:

    “要我。”

    第87章 童话

    白郁一愣,伊缪尔已经动手,扒开了白郁的衣服。

    医生突如其来的中毒显然将他吓的不轻,伊缪尔急需确认某些东西,比如医生的健康状况,比如医生对他的感觉,又比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医生的爱。

    他们当然可以维持着风度小心试探,直到互相坦白,交付心意,可白郁和伊缪尔都不是外放的人,白郁过于冷静,而伊缪尔害怕受伤,这场试探本该注定旷日持久,直到有人打破僵局。

    但这场大病过后,伊缪尔不想再等了。

    他的动作显得颇为急躁,白郁尚来不及阻止,公爵便闷哼一声,吃痛地皱起了眉头。

    大公稠艳的眉目皱成一团,他小声吸气,谨慎动作,明明是他开头,他主动,可最后受不了趴伏在白郁身上的,也是他。

    小猫皮肤上同样出了层汗,像是玉石手串被盘玩已久后油润的包浆,他蹭在医生肩头,用牙咬了咬他的脖子泄愤,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出于小猫的本能,伊缪尔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伤口。

    白郁很轻地嘶了一声。

    他头上显出两根青筋,这个不上不下的状况令人难受,伊缪尔难受,白郁也不敢动,虽然理由不同,他们两人都在出汗,最后僵持着,试探着,诱哄着……

    等伊缪尔筋疲力尽,湖蓝色的眼睛浸满泪水,倒在白郁身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白郁安抚地摸着他的脊背,他们中途不知道摸索到了什么,小猫一时控制不住,居然冒出了尾巴,现在,那条蓬松的白金大松果搭上了医生的腕子,尾巴尖随着他的主人一抽一抽,似乎疼的狠了,还没完全缓过来。

    白郁捏了捏尾巴,毛发柔顺,手感良好,他便顺手捞到唇边,轻轻吻了一口。

    伊缪尔:“!”

    尾巴毛毛炸起,更像蓬松的松果了。

    下一秒,尾巴陡然从白郁指尖收回,伊缪尔往后看了看,见形态终于正常,松了口气。

    完成了这项仪式的伊缪尔像是获得了某种许可,某种烙印,他不再和医生保持合理的距离,而是名正言顺地伸出手,扒拉着医生的胳膊,蹭进了他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形态亲近医生。

    白郁修长地手指穿过伊缪尔的头发,贴着发缝,温和地揉了揉。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态度已清清楚楚。

    胸腔中的心脏急速跳动,伊缪尔攥紧他的手指,心想:“医生是他的了。”

    如果说之前白郁还有离去的机会,那么从今天起,他会名正言顺地占有医生,像猫占有领地,他会以伊尔利亚大公的身份,将这人牢牢捆在身边,从此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他共享医生的亲近。

    猫也不行。

    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白郁再不会有反悔的机会了。

    伊缪尔靠着医生捏紧爪爪,盘算着如何把府里的虎皮和玳瑁寄养出去,他微微眯起瞳孔,呈现出猫一样狡黠的竖瞳,而后近乎蛮横地宣布:“白先生,从今天起,你是公爵的伴侣了。”

    白郁莞尔:“当然。”

    他捏了捏小猫的人类耳朵,这里和猫耳朵一样敏感,轻轻一碰就红了,伊缪尔按住白郁的手:“我去给你叫医生。”

    虽然白郁看上去精神状态良好,某些方面甚至有点过于良好,但伊缪尔依然需要确认。

    老医生很快赶来,他对着白郁啧啧称奇,抽血化验后更是将报告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狐疑开口:“阁下,您的状况非常良好,就好像……”

    伊缪尔:“就好像什么?”

    老医生:“就好像从来没有中过毒一样。”

    白郁似乎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健康,他面色如常,行动也正常,所有生化指标都理想的不可思议,甚至没有一个恢复期。

    但伊缪尔依旧不放心。

    他将白郁按在床上,要求他修养半个月,白郁骨头都躺酥软了,最后他叹息一声,拉住伊缪尔:“大公,睡下来,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伊缪尔:“……?”

    他早过了听故事的年纪。

    但是医生这样说,他就躺下来,看着医生摘下眼镜,平静道:“是一个童话故事。”

    伊缪尔知道童话故事,像是一千零一夜,家长们会在睡前读给孩子,他的母亲不识字,父亲当然更不可能读故事,所以他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这些故事大多结局美好,应该是王子和公主经过层层艰难,最后在一起的故事。

    人类形态盘踞在医生胸口很不方便,于是伊缪尔变成了小猫,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医生的怀抱,抬起眼睛看他。

    像是在说:“什么样的童话故事?”

    白郁顿了顿,从一只猫说起。

    他说,曾经在遥远的城邦,富庶而安宁,城邦中有一位邪恶的公爵,他见色起意,从邻邦强娶了位漂亮的猫女,生下一只不受宠爱的小猫。

    小猫的幼年孤苦伶仃,被哥哥们歧视,虐待,还会受伤,被诊所的黑医生当作实验品,于是,有一个……

    在这里,白郁停顿片刻,说:“有一个小精灵。”

    这个时代,伊缪尔大概无法理解“系统”是个什么东西。

    伊缪尔问:“这个精灵有名字吗?”

    白郁:“……66,精灵名叫66。”

    66正蹲在窗台看月亮,哀怨的打了个喷嚏。

    白郁:“小精灵觉得小猫很可怜,于是他选中了一位宠物医生,他有很丰富的照顾小猫的经验,于是66问医生,你愿不愿意去那遥远的城邦,捡回一只可爱的小猫?”

    小猫竖起耳朵。

    白郁:“医生当然同意了。”

    “于是,他接替了诊所里的黑医生,根据精灵的指导,在河堤上见到了一只小猫……”

    故事里的医生捡到了小猫,替他处理伤口,替他包扎,替他做牛肉糊糊,然后,小猫康复了。

    医生接着说,说到他任务完成,想要回家,精灵告诉他,只要重复原主的结局,被变回大公的小猫杀死,他就能回家。

    说到这里,伊缪尔陡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小猫第一次在白郁面前伸出爪爪,将他的睡衣扯勾丝了。

    白郁捏捏他的耳朵:“当然,医生最后没有完成这个任务。”

    他讲到医生进入公爵府,讲到那些啼笑皆非的尝试,最后,讲到他在公爵府的地下室里,捡回了自己哭唧唧的小猫。

    这实在是太过离奇的故事了,但是伊缪尔没有打断医生,只是在他讲述完成后,闷闷的说:“那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他拉住白郁的袖子:“66会把医生送回去吗?”

    白郁摇头:“不会。”

    “医生决定留下来,和他的小猫一起。”

    作为宠物医生,客户带来的小猫都怕他怕得很,不肯让医生撸毛毛,也不肯让医生亲肚子,白郁一直想养一只自己的猫,可第一他实在太忙,没有精力,第二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和眼缘的小猫。

    白郁的朋友曾吐槽,说白郁完美主义,挑剔且龟毛,他不会贸然接管一只小生命,不会贸然允许它们打乱生活,可伊缪尔是例外。

    白金小猫是他第一眼看见,就特别喜欢的。

    于是伊缪尔死死的抱住了他。

    小猫多年来孑然一身,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怀抱,可以将他自己稳稳地塞进去。

    *

    公爵府中,多了一位宠臣。

    那个带面具的男仆一路扶摇直上,从男爵升为子爵,慢慢的,他成了伊尔利亚仅次于大公的人物。

    黑袍会在三年内被连根拔起,罪行连篇累牍,罄竹难书,刑讯官们加班加点,层层抽丝剥茧,最后,终于定位了幕后主使。

    公爵的叔叔里斯锒铛入狱,他的罪名被整理成册,足足有上百条之多,伊尔利亚报纸一版面甚至无法刊登完全,在怒骂之中,被审判庭判处死刑。

    而公爵亲卫在大街小巷巡逻,整治街头的混混和□□,等治理工作告一段落,伊尔利亚的治安环境已经得到了很大提高。

    在伊尔利亚权力剧烈变动的途中,那位宠臣成为了幕后不可忽视的力量,有人说是他揭露了阴谋,也有人说他主导了这场清洗,他是权力中心一只看不见的手,代表着公爵的最高意志。

    民间对这位新晋银面伯爵很是好奇,各种流言喧嚣尘上,有人说他面目丑陋,声带被毁,是被大公推到台前的活靶子,等黑袍会一除,也是他的死期。

    但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始终陪在大公身侧,不曾离开。

    这位伯爵拥有自己的府邸,却从来不去住,府中侍者女换了一轮又一轮,老人出府,新人选入,而每一届交接时,前辈都会告诉后辈:“将那位银面伯爵的命令当成公爵的遵守。”

    如果有人问其中理由,前辈们会笑着说:“因为他们是一体的。”

    银面伯爵在民间传说中形如鬼魅,侍女对他好奇又惧怕,终于在某一个夜晚,撞见了他。

    ——这个传说中丑陋的宠臣,居然过分俊美。

    他穿着缎面礼服,眉目清冷俊美一如中天的月光,此时正挽着公爵的手,往湖里丢食物喂天鹅。

    湖中新添了好几对天鹅,不少刚刚恋爱,交颈缠绵,而宠臣同样牵起了公爵的手,将吻落在了公爵的额头。

    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那样。

    第88章 if:现代番外1

    白郁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碧蓝的大海一望无际,从阳台往外眺望,几乎看不见陆地的轮廓。

    他在一艘巨型邮轮上。

    这艘邮轮从贝诺瓦启航,途径斯里兰卡,佩特拉,最后穿过苏伊士运河,在那不勒斯靠岸,航程将近三十天,中间将跨过大片无人管辖的公海。

    这场跨国旅游是公司的员工福利,白郁的朋友,雇主兼老板支付了巨额的船费,邀请他来结伴来玩。

    今日是旅行的第四日。

    白郁用了两分钟彻底清醒,他下意识地伸手向一旁,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捞进怀里,那动作如此自然,几乎成了肌肉记忆,仿佛在之前的无数个清晨,他都这样做过。

    然而却捞了个空。

    旁边是冰凉的被褥,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白郁缓缓坐起,凝眉盯着手掌,生出某种不悦的情绪。

    似乎,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思索良久,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能暂时放下,略微打理,去餐厅吃早餐。

    邮轮的早餐是自助形式,白郁到时,老板已经坐在了固定的位置,朝白郁招手。

    白郁工作的宠物医院其实一直在亏钱,医院用最先进的诊疗设备,最高的薪水聘请最好的医生,但收费并不贵,老板刘易斯是个理想主义的富二代,不着边际的花花公子,投资医院的钱对他来说是小钱,他单纯是享受治愈小猫小狗的快乐,不愿意主人因为治疗费用被迫放弃罢了。

    白郁是他聘请的医生中医术最好的那个,两人的相识也称得上离奇,他们在A城的酒吧里相遇,当时刘对着白郁的脸垂涎三尺,请白郁喝酒,喝完才发现撞了型号。

    两个铁1,做不了伴侣,就处成了朋友。

    白郁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刘钩住医生的背:“嘿,今晚顶层酒吧,我定了卡座,你可一定要来。”

    白郁将他的手放下:“知道。”

    他提醒老板:“我们这两天航行在公海,你小心一点。”

    他们搭乘的邮轮是国际邮轮,□□业一直是该邮轮公司营收大头,船上除了设有酒吧,还合法设有赌尝,而且就设在一处,甚至没有围墙分割。

    刘易斯满不在乎。

    当天晚上,他们并排走进酒吧。

    医生虽然不经常喝,却算个中行家,能一口分辨优劣,两人在大厅落座,刘选了度数高易上头的,白郁兴致缺缺,只勾选了清爽温和的利口酒。

    两杯下肚,刘便开始东张西望,寻找落单的漂亮青年。

    对他这类花花公子而言,在酒吧猎艳是常见的事情。

    白郁惦记着白日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的心空落落的厉害,似乎遗失了重要的东西,对满场红男绿女毫无兴趣,但不经意一抬眼,忽然顿住了视线。

    在右前方的牌桌上,坐着个极漂亮的美人。

    他像是个混血,眉目稠艳浓郁,湖蓝的眼眸比最昂贵的宝石还要漂亮,此时正慵懒地斜靠在牌桌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筹码,像只无事可干,在牌桌前打发时间的小猫。

    可他面前的筹码数额惊人,这漫不经心的一场游戏,足以让邮轮公司此趟航程盆满钵满。

    白郁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裹的非常严实,披麂皮绒披风,浑身上下都被死死裹在衣料中,不露一丝皮肤,就连修长的十指也被皮质手套包裹,掌中端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

    而他的身边,甚至还跟着保镖。

    总而言之,一位身份贵重,出手阔绰,过分漂亮的混血美人。

    他注视的时间太过长久,刘也跟着看了过去,而后脸色一白,酒也醒了一半。

    他借着桌子的阻挡,狠狠踩了白郁一脚,压低声音道:“嘿哥们,你想勾搭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白郁收回视线:“你认识?”

    刘:“你看他衣服胸口那个家族的章纹,看见没有?”

    刘从小在国外长大,家族是做生意的,对这些弯弯绕绕比白郁清楚的多。

    “邮轮上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这个大概是B国豪门派系,政商之间牵扯颇多,能量不小……总之,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需要知道万一得罪他,不好收场。”

    白郁微微挑眉:“这么夸张?”

    刘疯狂点头:“比你想象的更夸张。”

    他凑在白郁耳边,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音量:“总之,这位我大概对上名字了,霍拉德利尔家的,他原来是主家旁系不受重视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成了掌事的,听说有点手段,上位后把其他几支收拾的服服帖帖,总之不是我得罪的起的……哦,你就更得罪不起了。”

    他又踢了白郁一脚:“见着他给我绕路走,听到没有,否则把你丢公海里我不负责捞,听到没有!”

    白郁挑眉,无可无不可,只问:“所以他叫什么?”

    虽然刘这样说了,可白郁有种奇妙的第六感,那只小猫一样的漂亮美人不会伤害他,如果可以,白郁甚至想请他一杯酒。

    可他看了看美人面前如山的筹码,又暗暗摇头。

    ——这样富有,不需要他去请。

    刘凑得更近:“好,你好奇我就我告诉你,你也好去查查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叫伊缪尔,伊缪尔·霍拉德利尔。”

    白郁:“名字很好听。”

    他将伊缪尔三字在舌尖绕了绕,韵律莫名熟悉。

    两人又喝了几杯,刘已经微醺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买了两个筹码,找小桌试手,而白郁独自坐在角落,将杯中的清酒饮了个干净。

    他完全没注意到,小猫不自然地调整了领结袖扣——这里的每个配饰都经过精心挑选,就连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也是。

    见医生只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他不自觉蹙起眉头。

    而白郁则又点了一杯酒,等服务生端上来后,他一边小酌,一边摸出手机,搜索小猫的家族。

    霍拉德利尔确实是个名门世家,早年靠石油矿业起家,后来产业遍布各行各业,家族内部的消息公开网站搜不到,白郁倒是搜出了点花边新闻,比如“历代家主不得不说的隐秘情史”“继承权花落谁家”之类的。

    白郁随手翻了翻,还翻出一条有与众不同的——《老家主幸秘,曾给三十多个嫩模赠送红宝石》

    他点进去看了看,说是老家主格外花心,他在宴会上看中了谁,就会给谁送一枚红宝石,如果本人愿意,当晚就拿着红宝石走进家主的房间,家主会送上你想要的一切。

    白郁对这些无关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他喝完酒,起身和牌桌上的刘知会一声,便上去睡觉了。

    期间,恰好路过伊缪尔的牌桌,但医生不喜欢多生事端,更不喜欢招惹招惹不起的人,便控制视线,没往他身上看,只平静地路过,又平静的离开,像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在离开牌桌区域时,背后传来咔吧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白郁一无所觉。

    他回到卧房,一觉睡到天亮,结果还未清醒,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他以为是刘,翻身下床,结果门外是一位荷官打扮的侍者,他面露犹疑,语调飞快的和白郁解释,说是刘被人扣下了,暂时回不来。

    白郁眉头一跳,对方连比划带说,总算是将事情将清楚了。

    刘易斯喝多了酒,昨儿玩的大了,一时间没收住手,身上带的输光了,还欠了不少。

    他确实是个家里有钱的二世祖,但家族的钱在各公司账上,其余的投资不能立马兑现,他能提取支付的现金数额也有限,一时间左支右绌,居然真的凑不出来。

    白郁跟着侍者下去时,他正被扣在酒吧包厢,一米八几的个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郁额头跳出一根青筋:“刘易斯,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悠着点儿吧?”

    刘也是A城小有名望的dom,闻言却抱头痛哭,和孙子似的,白郁深吸一口气:“欠了多少?”

    刘抱了个数,白郁的工资不低,但这钱对他而言也算个天文数字,无论如何都补不上,白郁只能提着刘易斯的领子将他拎回沙发,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房:“给你家老爷子打电话。”

    这笔钱,只有刘易斯他爹能付。

    刘易斯哭的更惨了:“不!我会被押回去的!那样我的爱好,我的生活,还有我的诊所,都会没有的!”

    他爹老早受够他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对他投资一直亏钱的诊所也颇有微词,如果这回再被他爹逮到,只能关回家里了。

    白郁才懒得管他的生活和爱好,总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诊所的前途他却必须考虑,皱着眉头停了许久,还是冷声道:“路易斯,我们现在没有选择。”

    不支付足够的筹码,刘无法离开。

    “你仔细想想……或者,我的全部身家是这个数,可以借给你,如果你有办法找其他朋友凑到剩下的。”

    医生深吸一口气,只觉迟早被老板气死,他将手机不由分说塞给刘,转身去甲板透气。

    邮轮的甲板有娱乐设施和露天酒廊,他靠着栏杆眺望蔚蓝大海,看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压住火气。

    也就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人,正往他的方向看来。

    那位出生名门的混血美人手中捏着一枚红宝石,晶体纯净,火彩漂亮,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前。

    伊缪尔·霍拉德利尔,在一年前,还是伊尔利亚的大公。

    他和白郁相携着走过了无数个春秋,他们去过伊尔利亚的教堂,为那里的孩子找到合适的养父母,他们开设学堂,教授宠物的治疗知识,他们还路过邻邦,找到记忆里馥郁的香料,吟游诗人传唱着他们的故事,宫廷画师将他们画上壁画,而最开始伊缪尔留给医生的红宝石被镶嵌在了冠冕上,作为医生爵位的象征。

    某个平凡的夜晚,伊缪尔忽然在一片茫然中醒来,成为了某个是世家不受宠爱的旁支,手中就捏着这枚红宝石。

    世家的手段对于阴谋中泡着长大的伊缪尔实在幼稚,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坐稳了家主的位置。

    这个世界很好,科技发达,医疗水平很高,更重要的是,人们对小猫很友好,伊缪尔可以在异变期跑出家门,大摇大摆地躺在公园躺椅上晒太阳,没人会抓他去做实验,或者伤害虐待他,一年下来,他已经很享受这边的生活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找不到医生了。

    伊缪尔惊慌了一阵,随后镇静下来,他无比确认,这个世界就是医生童话故事中的那个,而医生也大概率在这个世界。

    于是伊缪尔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他的势力大多在大洋彼岸,探查起来有所难度,许久没有音讯,寻不到人,伊缪尔心情抑郁,这才出海游玩。

    却没想到,有了意外之喜。

    见到白郁的当他,大公就想变成小猫,好好得蹭上一蹭,但他还是维持着矜持,精心打扮,想要让医生露出些许惊艳。

    结果,医生全然不认识他了。

    伊尔利亚的记忆像是被完全抹去,医生对他,还不如一个陌生人,他甚至愿意和个不认识的高个子勾肩搭背,也不愿意多看小猫一眼。

    伊缪尔气的挠桌,咬碎了后槽牙,又全无办法,最后垂眸看向手中的宝石,只能寄希望于这枚承载了共同回忆的宝石能唤醒医生的记忆。

    于是他略带忐忑的上前,将宝石推到了医生面前。

    伊缪尔斟酌:“先生,我觉着这枚宝石很配你,想将它送给你,可以吗?”

    而白郁看着宝石,又看看面前的混血美人,陡然挑起了眉头。

    他是喜欢美人没错,可他不喜欢被人拿朋友的安危胁迫。

    “这是您的希望吗?”白郁语调有点冷,他收下宝石,意味不明地:“我会慎重考虑。”

    第89章 if:现代番外2

    当天晚上,白郁便进了家主的房间。

    他持着那枚红宝石,家主的侍者便迅速让他道路,将他引进了家主的卧房。

    伊缪尔包下了邮轮上最豪华的套房,卧室面积宽广,中央大床是二米三的尺寸,白郁信步走入,视线掠过床头,便是一顿,旋即挑起眉头。

    那里,放着一瓶润滑油,几盒未拆封的安全tao。

    白郁扫了眼,尺寸和他的一样,也不知道这家主只见过他一面,那时白郁还是西装衬裤,伊缪尔是如何估算出尺寸的。

    卧室空旷无人,白郁于是在床边沙发上坐下来,双手交叠,等待伊缪尔回来。

    这时,他才发现,卧室里有水声。

    套房隔音极好,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从三层玻璃后传来,只剩下微不可查的一点,回荡在寂静的房间中却格外,直直往白郁耳朵里钻。

    伊缪尔在洗澡。

    水声时停时起,似乎主人在往身上涂抹洗护用品,又尽数冲去。

    白郁心道:“还真是不避讳。”

    花边新闻上,霍拉德利尔家族的每一任家主都花心滥情,没有礼义廉耻方面的顾虑,而这位家主居然当着陌生人堂而皇之的洗澡,可见传闻不假。

    白郁心中厌恶更甚,却苦于刘易斯的情况,无法轻易离开。

    不多时,水声渐停,伊缪尔似乎迈出了浴缸,浴室玻璃上糊着厚厚一层雾气,可透过雾气,依然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形。

    混血美人的身材曲线和他的脸一样漂亮,伊缪尔似乎有意拖延,在玻璃后赤落着拖延良久,他坐在椅子上,翘起线条优美的小腿,用毛巾仔细擦拭,从大腿一路擦到脚踝,而后才施施然打理头发,系上了睡衣。

    他甚至没穿一件里衣。

    而后,伊缪尔终于打开了浴室门。

    家主没穿鞋,赤脚踩上地毯,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他迈步的方式轻且优雅,脚印几乎呈现直线,像小猫一样,看见白郁的刹那,他明显露出了微笑,而后跪上床,自然而然地向床沿的白郁张开双臂。

    一般人做这个姿势,应该是:要抱。

    但一位手段毒辣的蛇蝎美人这样做,白郁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霍拉德利尔的家主张靠双臂,要红宝石买下的陌生情人拥抱。

    他皱起眉头,垂眸凝视伊缪尔,试图窥视家主的情绪,可——

    那件丝绸睡衣堪堪盖过大腿,伊缪尔一跪坐……

    白郁移开视线。

    他问:“家主深夜请我前来,是要做什么?”

    这实在是多此一举的问题,因为下一秒,伊缪尔已经搂上了脖子。

    直到伊缪尔按住他的肩膀,白郁揽着家主仰面躺倒,都不明白,这桩交易是否达成。

    ——他求放人,伊缪尔求色,一把糊涂账,倒勉强算得上两厢情愿。

    于是白郁问:“刘易斯……”

    话音未落,伊缪尔已经吻了上来,将剩下的词语尽数封存。

    他单手抵着白郁的唇:“先不要提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半年没见,他已经太想医生了。

    伊缪尔并不认为白郁还在失忆,他以为白郁至少想起了一些东西,因为以他对医生的了解,除非已经认出小猫了,不然不会深夜过来。

    医生并不滥情,他对待情事理性且克制,并不是贪图享受的人,某种情况下还过分克制,伊缪尔甚至不敢喊疼,因为医生真的会停下来。

    白郁从没有失控过,以至于公爵揽镜自照时,屡屡怀疑这张脸的魅力。

    每个深夜,伊缪尔缩在医生怀里睡觉时,都会纠结,下次要不要请医生不要那么绅士温柔,小猫小时候经历过不少狂风骤雨,医生也可以来一点其他的狂风骤雨。

    但还没说出口,就穿到了这里,成为无依无靠的家族废子,伊缪尔对这个剧本很熟悉,他如鱼得水,唯一的困扰就是,医生失忆了。

    好在人找到了。

    就算没完全恢复记忆也不要紧,只要医生不排斥他,伊缪尔就会待在他身边,直到他想起来为止。

    这样想着,小猫热情地推到了医生,在他锁骨脖颈胡乱亲吻起来,而后,他扯开了衣服的系带。

    白郁的,和他自己的。

    白郁微微皱眉,被强迫的感觉不好受,他也并不热衷,便没有多温柔,接着就听伊缪尔惊呼一声,湖蓝色的眼睛骤然睁大,更像小猫了。

    他明明有点疼,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心起来,俯身贴住医生,开始胡乱索吻。

    伊缪尔将白郁的脖子亲得水淋淋的,偶尔抽气,便用牙在他肩膀上咬一口,然后讨好似的舔一舔。

    ——收着力道,没多疼,却能留下红痕。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医生肩胛处被啃得像养了只真的小猫,全是印子。

    白郁微微偏头,心道:“怕是得穿高领的衣服了。”

    由于心情不好,伊缪尔也没有叫停的意思,白郁下手黑,且狠,随着家主一口啃上他的脖子,白郁揽着人的手一紧,忽然摸到了个奇怪的东西。

    毛茸茸的,像是……尾巴?

    尾巴?!

    他不可思议地捏了捏,毛茸茸的,触感蓬松柔软,灵活的像是活物一样。

    被拽住了尾巴,伊缪尔一抖,咬得更狠了,像是发泄不满,可那节尾巴却和主人的反应相反,藤曼一样紧紧缠了上来,颤颤巍巍的,绕着白郁的手腕,打了一个圈。

    白郁:“……”

    为什么会有尾巴?!

    他拽了拽,伊缪尔吃痛皱眉,抬起一双眼睛,不满地看着医生。

    白郁:“……”

    尾巴确实长在伊缪尔身上。

    不是那种玩具尾巴,是活生生的,有热度有骨节的,真正的尾巴。

    活人身上有尾巴,这事儿有点耸人听闻,正常人应该感到狐疑不安,起码觉着怪异,可白郁心中一点疑惑都没有,还有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仿佛这个漂亮的混血美人就该长一条白金尾巴,而这节尾巴就该缠绕上他的手腕,牢牢环成一个圈。

    “……”

    这已经不是白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从邮轮上醒来,这种感觉就格外强烈,他似乎忘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而当尾巴蹭在掌心,白郁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他一思考,自然不动了,伊缪尔不满地蹭了蹭,疑惑道:“医生?”

    这样,公爵真的会很怀疑自己的魅力。

    白郁皱眉,医生这个称呼也很古怪,他和伊缪尔萍水相逢,不过是邮轮上的两个客人,伊缪尔如何知道他是医生?可伊缪尔语调亲昵,仿佛叫过千遍万遍。

    电光火石间,白郁抓住了某条线索。

    他看向床头柜上鲜血般明艳的红宝石,恍惚间想起,曾有一只小猫,也送过他一样的红宝石。

    ……一只小猫?

    公爵,伊尔利亚……伊缪尔?

    白郁骤然一惊,忽然想起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公府,那只白金配色的小猫咪,以及系统66和那个匪夷所思的任务,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串联,无数繁杂的记忆涌入脑海。

    等他把事情回忆七七八八,白郁头上冒出豆大冷汗。

    伊缪尔……好像是他的老婆。

    伊缪尔就是他的老婆!

    把老婆忘了个一干二净,小猫眼巴巴找上来,推上一颗定情的宝石,白郁却以为对方是个蛇蝎毒夫,想要嫖他的变态家主,用朋友要挟的人渣,如果就这也算了,他还下重手,将对方搞成了……

    白郁下移视线。

    在伊尔利亚,他从来是绅士且君子,点到为止的,公爵在他身边,一直都漂亮且体面,可现在伊缪尔眼角带泪,表情略显崩溃,而手腕脖颈都是禁锢的红痕,尾巴还时不时抽搐一下,显然难受的狠了。

    “……”

    白郁瞬间进入了贤者时间。

    他生无可恋,还有点心虚。

    白郁本人不抽烟,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想在指尖夹一根事后烟,然后绕着甲板走一圈。

    可邮轮上没有烟,他也不可能抛下公爵独自冷静。

    白郁这边一改变,伊缪尔很快察觉,他动了动尾巴感受,旋即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控诉地看着医生。

    什,什么情况?

    他做了什么,医生就忽然这样了?

    伊缪尔空白的脑袋闪过之前的画面,呆滞的发现,刚刚医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然后就……

    “……?”

    伊缪尔知道白郁的母国有七年之痒的说法,相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伴侣面目可憎,半点性质都没有,但他和医生已经足足半年没见了!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公爵死死揉着床单,控制不住地弹出爪子,昂贵的布料瞬间勾了一片,他咬着牙生闷气,就是不肯抬头看白郁。

    白郁和公爵相处那么多年,早就将伴侣的脾气捏的七七八八,他只顿了片刻,便反应过来,捏了捏小猫的耳垂,顺手将他揽进怀里:“伊缪尔……那我们继续?”

    伊缪尔狐疑看他,见医生脸色确实没有嫌弃等负面情绪,才咬了咬他的肩膀,闷声道:“继续。”

    他红着耳朵,小小声提要求:“我喜欢你今天这样。”

    白郁挑起了眉头。

    医生是绅士且克制的,但那是怕伤害到小猫,可伴侣主动要求了,他也不是玩不了花样。

    于是伊缪尔很快就没法生气了。

    医生向来知道怎么拿捏小猫,等伊缪尔软倒在他身边,不停往他怀里蹭,白郁微微松了口气。

    哄好了。

    伊缪尔则心满意足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医生,懒洋洋地问:“对了,刚刚……”

    白郁眉头一跳。

    “刚刚你说刘易斯,是有什么事情吗?”

    伊缪尔看见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并且嫉妒的要死。

    白郁微妙的停顿片刻,将老板抛之脑后:“没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罢了。”

    老婆是豪门当家家主,他还要老板做什么???

    第90章 if:现代番外3

    刘易斯被关了半天,就被人放出来了,

    他一脸懵逼的离开,一脸懵逼的回到房间,然后一脸懵逼的来找白郁。

    白郁的房间就在他对门,刘易斯推门而入,大嗓门道:“白郁,我被放出来了,是你找的人吗?”

    他满腹狐疑,关在船舱里半天,刘易斯焦头烂额,想着从哪凑够巨额的赌债,可赌债还没还上,人就被放出来。

    白郁的存款显然不足以支付偿还,可船上他认识的又只有白郁。

    白郁平平道:“找人要了点。”

    刘易斯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要了点?这么多钱,你从哪要来的?我认识你这么久,不知道你小子还是个隐形富豪……咦,哪里来的猫啊?”

    白郁正靠着落地窗读书看报,左手端着一杯咖啡,右手则搂着一只小猫。

    小猫通体白金,毛发蓬松,一条松鼠似的大尾巴晃来晃去,正趴在医生怀里睡觉,他听见声音,懒洋洋的睁开眼,湖蓝色的眼睛撇了一眼刘易斯,便不再理睬,趴下头接着睡。

    医生则挠挠他的下巴,又捋了捋背上的毛毛。

    “嚯,品相这么好的小猫,这得大几万吧,哪来的?”

    刘易斯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撸一撸小猫。

    可他手还没有接触到猫咪,小猫忽然一甩尾巴,啪的将他手打开了,然后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抖抖毛站起来,轻灵的跳到医生的肩膀。

    ——什么人就敢随便撸本大公!

    “嚯,这祖宗脾气还不小。”刘易斯惊奇:“真是见鬼了,平常小猫都是喜欢我讨厌你,这只怎么格外不一样?”

    白郁是医生,身上常年有消毒水的味儿,刘易斯则是老板,只撸猫不干事,没事开两根猫条逗猫,平常店里的小猫都更喜欢刘易斯。

    白金小猫的不配合显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刘易斯站起来:“嘿,我就不信。”

    他挽起袖子,试图将白金小猫从白郁肩上抓下来。

    小猫站起来,对着他哈气,一副要挠死他的模样。白郁则一把打开他的手,冷淡道:“这只你不能摸。”

    医生难得严肃,刘易斯讪讪收回手,坐回沙发;“好吧,不过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猫?你不会拐了这邮轮里哪个游客的猫吧?”

    说着,他脸色严肃起来:“白郁,我可得给你说清楚,这邮轮普通舱是不能带宠物,只有套房和总套才能带,这些房间的客人都非富即贵,你如果拐了别人的小猫,你小心主人找上门来……”

    白郁漫不经心:“哦,好。”

    刘易斯拍着椅背:“不是白郁,你别不信啊,这猫是赛级品相、血统很正的,属于有钱都搞不到的那种,他的主人绝对……”

    还没等说出主人如何,白郁端起咖啡:“和伊缪尔相比如何?”

    和伊缪尔相比?

    刘易斯一愣:“这怎么比,没法比呀?伊缪尔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到顶了,到顶了,你懂吗?不是白郁你提他干嘛,酒吧那一眼还真把你迷到了?你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吧?我和你说,千万别去招惹他,千万别!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刘伊斯说话又快又急,他说“到顶了”的时候,白郁抱着的小猫骄傲地竖起了尾巴,他说念念不忘的时候,小猫的尾巴则弯折变成了一个问号,而他说千万别的时候,伊缪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磨了磨后爪,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白郁安抚的摸了摸小猫竖起的耳朵,在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小口,成功将大公安抚下来:“行了,刘易斯,你也吓着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医生一直不喜欢吵闹,刘易斯不疑有他,他站起来:“行……哦对了,为了庆祝我成功出来,晚上我订个餐,你要来啊。”

    白郁一顿:“今天晚上我吃不了,约了其他人,改天。”

    ——伊缪尔也定了餐,他把老婆忘了小半年,现在得先哄老婆。

    刘易斯满腹狐疑:“不是,白郁,我就进去半天,你和谁吃饭,勾搭上谁了?”

    白郁叹气:“回头再说。”

    现在告诉刘,他非要吓死不可。

    刘上下打量白郁,见他不准备解释,暧昧的笑了笑:“行,难得有我们白医生看上的,兄弟不打扰你春宵一度,那我们改天再约。”

    他拎着风衣,起身离去。

    *

    订餐不能取消,晚上,刘易斯就自己来到了餐厅。

    这邮轮有好几十个餐厅,有些席位紧张,需要提前预定,比如这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

    他翻了翻菜谱,随意点完后铺开餐具刀叉,等着服务员给他上菜,结果刚刚端上来酒水,还没喝呢,忽然隐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语调冷淡,咬字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白郁?

    透过彩绘拼接玻璃的隔断,刘易斯眯起眼睛——

    确实是白郁。

    医生穿了件纯白风衣,烟灰高领毛衣,头发微微打理过,他甚至在银框眼镜上配了条同色系镜链,镜链垂到风衣肩头,反射出细碎的银光,而他那双握惯手术刀的手正执着银质刀叉,平稳切割着鹅肝和牛排,并将切好的食物递给伴侣。

    ……

    高冷医生做这种动作,就挺……突然。

    刘易斯端起红酒,视线缓缓平移,想看看是哪个美人勾走了诊所的高岭之花。

    当视线落到白郁身边人时,他噗的一声,将红酒喷了满地,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中的刀叉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侍者上前:“先生?”

    刘易斯连忙摆手:“……没没没没事,让让让我静一会儿。”

    说罢,他猛地喝了口水,脑子已经不转。

    伊缪尔?怎么会是伊缪尔?怎么可能是伊缪尔?

    白郁泡到了伊缪尔?

    那他妈的可是霍拉德利尔家族的家主啊!

    刘伊斯握着刀叉的手不停抖动,一时间连医生的死法都想好。

    敢和霍拉德利尔的家主玩暧昧,医生会是什么下场?——投海?喂鱼?碎尸?沉湖?

    一想到血腥可怖的画面,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刘易斯木然搅动刀叉,他机械的吞咽,机械的吞咽,机械的回房,等到白郁回来,然后机械地进了他的房间。

    白郁全然不知他给老板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什么样的震撼,他依旧抱着来历不明的白金小猫,正坐在桌前写画着什么。

    而那只猫正严肃的注视着白郁的草稿纸,不时点头,神态庄重的像上课听讲的学生。

    刘易斯上前:“白郁,你过来给我解释解释……哎你别写了,先给我把话说清楚——等等,你在写什么东西?”

    他抢过白郁身前的草稿。

    白郁合上钢笔:“见家长的计划。”

    “???”

    刘易斯的三观再次受到剧烈冲击。

    “见谁的家长?”

    妈的,昨天刚见面,今天就已经快进到见家长了?

    可伊缪尔不是父母双亡吗?见什么鬼家长?难道一只医生不止勾搭了一个,还脚踏两只船?

    刘易斯已经要厥过去了。

    白郁嫌弃地看他一眼:“当然是见我的家长,还能见谁的家长?”

    虽然表面上他个小猫才认识,可实际上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他们是注定要携手一生的人,而白父白母都是开明的人,白郁当然得带他回家见一面家长,顺带把婚事定下来。

    “……”

    刘易斯抹了把脸。

    他妈的,才见了一次,白郁就要带霍拉德利尔的家主见自己的家长了???

    火箭也没这么快的吧?

    刘易斯崩溃了。

    他在白郁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游魂一样走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航程,他总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撞见白郁和伊缪尔卿卿我我,他们有时在甲板最前端cos泰坦尼克号,有时在露天观星台花前月下,最后刘眼睁睁的看着游船在华国靠岸,伊缪尔挽住白郁的手,和他一起下了船。

    “……”

    他抓狂的给白郁发消息:“不是哥们儿,你真要带他见家长吗?”

    白郁:“?”

    “当然,这还能有假?”

    “……”

    是这个世界颠了,还是他刘易斯终于疯了?

    刘易斯:“……哥们,你是真的猛,到时候死了别喊我收尸。”

    白郁:“……不至于。”

    刘易斯:“不至于?你他妈知道什么就不至于了,那可是伊缪尔,伊缪尔你懂吗?叱咤风云的霍拉德丽尔家家主!”

    白郁面无表情,开启了静音。

    而在刘看不见的地方,叱咤风云的霍拉德丽尔家家主其实非常紧张。

    伊缪尔焦虑的捏着白郁的袖子,几乎将那一块布料揉烂了。

    他并不在父母身边养大,母亲与他从小分离,父亲与他形同寇仇,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关系,天伦之乐对伊缪尔而言是个太过遥远的词,或许在小时候,他也曾向往过平凡温馨的家庭,向往过故事里的亲情和包容,可随着他长大,他已经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但现在,他却要见白郁的家长。

    白郁将袖子从小猫手里抢救出来,俯身亲了亲他,安抚地扣住小猫的手:“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

    伊缪尔抬起湖蓝的眼睛:“可如果他们不喜欢呢?”

    肉眼可见的焦虑。

    白郁叹气:“那我就当场把你带走,藏起来,放到只有我们生活的地方,不让他们再看见,行不行?”

    有了白郁这句保证,伊缪尔微微放松,他试图提上两盒子钱当礼物,以此贿赂白郁爸妈松口,被白郁严厉制止。

    医生略显无奈:“家主大人,你别搞得我爸妈卖儿子一样,好不好?”

    伊缪尔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没法思考,他死死攥着医生的袖子,像是怕他跑了,口不择言道:“那他们肯卖吗?多少钱我都……唔!”

    被吻住了。

    白郁:“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最后大公只能买了点中药材和药酒,非常不“体面”的上门了。

    而与他的忐忑不安不同,白父白母颇有点喜出望,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自家孩子的伴侣盼来了的意思。

    两人都比较开放,不介意孩子的伴侣是男是女,他们愁的是白郁从小性格冷淡,从来没对谁动过心,一副终身不婚的架势,现在他带了伊缪尔回来,形象气质俱佳,两位老人都挺开心。

    他们做了一桌子菜,带着伊缪尔给他讲白郁小时候的趣事,让浑身僵硬的大公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后白父陪伊缪尔吃菜,白母则神神秘秘把白郁拽到了一边:“崽,我能问个问题吗?”

    白郁眉头一跳:“你说?”

    白母压低声音:“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白郁:“……”

    在母亲期待的视线中,他缓缓竖起指头,指了指天花板。

    白母拉长音量调:“哦——”

    她若有所思:“那就是媳妇儿啊,这么漂亮的大媳妇儿……嗯,得按媳妇儿的礼节来。”

    白郁满头黑线。

    于是伊缪尔离开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厚厚的红包。

    他惊魂未定,笑得脸都僵了,后半段才缓过来,加上不知道这边的礼节是什么,就茫然地接过红包,茫然地跟着出门,然后回到白郁的公寓。

    小猫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拆红包,发现里头塞了10,001块钱。

    他展示给白郁看。

    白郁:“嗯,是我们这里的传统,示意你是万里挑一的那个,他们很喜欢你。”

    医生漫无边际的想:何止是万里挑一,他可是把伊尔利亚最尊贵的大公给拐跑了。

    伊缪尔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白郁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他会和小猫商议两人在什么地方工作生活,然后找个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举行婚礼,可第二天,白郁发现伊缪尔在往行李箱里塞钱。

    他买了个大尺寸的行李箱,塞得非常暴力,塞出了重耳收拾细软跑路的架势。似乎不把箱子撑爆誓不罢休。

    白郁狐疑:“这是在干什么?”

    伊缪尔:“给你爸妈送去。”

    白郁:“……?”

    他微妙的停顿了片刻:“你真的想买我?……我们国家人口买卖犯法的。”

    伊缪尔歪头:“不是你们的习俗吗?万里挑一呀,你也是万里挑一呀。”

    小猫湖蓝的眼睛认真的注视着他:“是十万里挑一,百万里挑一,很多很多万里……唔!”

    小猫认真的样子又呆又可爱。白郁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成功的把伊缪尔亲呆了,白郁摸摸鼻子:“哪有好多好多万里挑一啊。”

    医生确实很优秀,但伊缪尔再说下去,都要说到整个世界挑一了。

    伊缪尔不满皱眉:“……本来就是。”

    想来伊缪尔幼时悲苦,少年得势,青年已登至顶峰,多来年遍尝辛酸苦辣,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可爱上的,只有白郁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