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舒苑的脑海深处, 陈载瘦高,黑发浓密,蓝色劳动布的衣裤肥大到像是借来的, 从山上采药回来, 衣服上经常沾满泥巴草屑。

    但他长相英俊,有利落优美的脸部线条,眼眸黝黑让人很难看透。

    独居四面漏风的草棚,冬天冷得像是冰窖, 草棚被大雪砸塌过两次,夏天又哗哗漏雨,不知道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有次原主拎着从厚厚冰层下捞来的大鱼去拿给他, 看到他正站在被暴雪压塌的草棚前面,四周白茫茫一片, 积雪淹没小腿,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只是背影格外孤寂。

    他沉默寡言,看病之外从不跟人接触, 但医术很好, 生产队的社员跟知青对他敬而远之。

    大概舒苑是他最熟悉的人。

    千难万苦在河滩上找到她后, 在废弃磨坊里, 他抱着她喜极而泣,那是他唯一一次落泪。

    纯净虔诚的泪滴划过他沾满泥水的脸庞,俊美男人的眼泪一定有蛊惑性, 两人都失去理智。

    以为他弱不禁风,然而那一次,他的身体温暖,手臂跟腰腹充满力量。

    回到家, 刚一推门,就有四道视线齐刷刷聚集在舒苑身上,李红霞率先开口:“谁的电话,是小满爸的吧。”

    舒苑点头,如实回答:“是,他回路城了,我跟他约在杜仲公园门口旗杆下见面,明天一点半。”

    她转向小满,语气柔和:“明天就能见到爸爸。”

    小满小手紧张地攒起,他心中只有对妈妈的渴望,爸爸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模糊的词汇而已。

    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不要像张老财那样啊,生产队里娣来的爸爸是个懒汉,小石头的爸爸打他妈妈,他对这些爸爸印象差到极致。

    小满很忐忑地开口:“妈妈,爸爸不会不承认我,不喜欢我,不会不愿意支付抚养费吧。”

    他知道妈妈带他见爸爸的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抚养费,妈妈没有工作,欠了一大笔外债,他们四口靠姥姥的工资生活根本就不够。

    舒苑走过去弯腰将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语气轻松:“小满就不用操心啦,就是爸爸不愿意支付抚养费,妈妈也有能力自己挣钱抚养小满。”

    李红霞一听她说大话就头疼,她卖饭盒是挣了点钱,不过是投机取巧,以后职工们对娘俩的事儿腻了,谁还会围着他们买东西。

    再说她就是想接着摆地摊,也没货源呐。

    还有她实在没见过靠自己的八卦吸引顾客的,自从把小满接回来,舒苑变化不小,起码脸皮就厚到赛城墙。

    她吹了口茶缸上漂浮的茶叶沫子,拿出家长气势,问道:“你还不把小满爸的情况告诉我们?”

    舒荷凑到舒苑旁边,语气殷切:“二姐,你就跟我们说下吧,他是医生,总归是个正经人吧,他人品咋样。”

    李红霞开腔:“人品肯定好不了。”

    她不知道二闺女跟小满爸有啥纠葛,单说未婚生子,男女肯定都存在问题。

    哪有正经人未婚生子的!

    舒苑不以为然,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你们再好奇我也不会说,明天我跟他要是谈崩了,小满爸爸就会成为秘密,我不会透露他的任何情况。”

    舒荷瞪大眼睛:“二姐啥意思,不懂。”

    舒苑随口说:“那有啥不懂的,还不是省得授人以柄,被人嚼舌根!”

    李红霞很意外:“呦,你也怕被人嚼舌根?你被人说闲话还少吗?”

    她但凡带着小满老老实实在家里带着,也不会在厂区跟家属院引起轰动。

    八点多钟,小满坐在床上边叠衣裤边跟舒苑商量:“妈妈,明天给我洗个澡吧,我身上都是小蚂蚁,已经被妈妈看到了,不想让爸爸看到小满身上很脏。”

    他仰起小脑袋:“妈妈你看,脖子上都是。”

    小满其实是个爱干净的小孩。

    舒苑忍俊不禁,屋里炉子早就撤了,还是挺冷的,不具备洗澡条件,就是她都只是用热水擦洗,怕小满感冒,都没给他擦过。

    她把叠好的衣裤放到旁边椅子上,笑道:“好啊,那咱们去澡堂洗澡,一大早就去,这个时候没人,池水干净。”

    舒苑非常发怵去澡堂洗澡,所有人坦诚相见,那画面太美,不过早上是个很好的时间段,基本没人早上去,大池子也没人泡过,水还算干净。

    ——

    陈载爷爷的老宅是一间古旧质朴的大院,如意门,清水脊,灰墙黛瓦,墙壁斑驳,油漆剥落,所有建筑陈设都有股陈旧气息,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中药香气,预示着大院所住之人是中药世家。

    陈载回到路城放下行李后先给舒苑打电话约见面,刚放下电话就被人叫住爷爷书房。

    陈甫谧是为老中医,身穿麻质中式对襟白色上衣,面貌清隽,他本人像是被中药腌入味儿一样,伸出修长枯瘦的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气定神闲地开口:“盛家人知道你要回来,说是安排两家人见一面,明天晚上咋样。”

    “爷爷,我没空。”陈载淡声说。

    见孙子兴致缺缺,老人干脆挑明了说:“盛知宜在报社上班,大学毕业两三年,婚事还没动静,她爸妈都在重要部门上班。那孩子知书达理,对你有意,你们从相貌到工作都很般配,你难得回来,去见一面就知道他的好。”

    陈载有心理准备,他难得回家一次,尤其是在很快就要返回西北的情况下,被唯一真正关心他的爷爷催婚很正常。

    但他不想虚与委蛇,在这种有明显分歧的事情上也要演绎爷慈孙孝,直截了当地开口:“要是我仍在乡下,她还能对我有意吗?”

    运动期间,陈载因为母亲那边的亲人全在国外,被下放到生产队,那时候陈甫谧因为救治过很多“坏人”自身难保,不过终究是被大人物保了下来,得以留在路城。

    陈爷爷那时候没有能力把孙子弄回来。

    陈载父亲因为早就跟母亲离婚,又与陈甫谧不和,早早拖家带口滚去小城当中医,除了陈载去了农村,陈家整个大家庭并没有受到他母亲的影响。

    陈甫谧一噎,眼见对话没法继续下去,又说:“咱们两家门当户外,在来往的这些人家中,盛知宜各方面最为出众……”

    陈载站得笔直,语气毫无起伏:“当年陈谨正跟我妈也是门当户对。”

    陈甫谧又是一噎,并没有因为陈载的话恼怒,放下茶杯,扼腕叹息:“那个逆子,不提他也罢。”

    大伯母杜康一直留意着屋里动静,听两人聊得不愉快,进屋后先批评陈载对爷爷语气不敬,又对老爷子说:“爸,哪用给陈载找新对象?那个陶乐善不是挺好的,本来就是陈载的娃娃亲对象,陈载下乡耽误了人家,只能跟别人结婚,婚姻也不顺,听说陈载平反不马上就跟前夫离婚了吗,也没孩子,再续前缘不是挺好的。”

    闻言,陈载心态稳定,但语气不善:“当初陶家不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大伯母当初也担心我连累你吧,我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多管闲事!

    杜康可想不到陈载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面色极其不自然,面带尴尬地转向陈甫谧:“老爷子你听听,他现在当上院长,对家人的态度倒是越来越强硬。他爸妈都不管他,我当大伯母的不都是为了他好吗,我说的哪里不对,要不是他自己下放,跟陶乐善早就结婚了,陶乐善哪里会遇人不淑!”

    陈甫谧眉心皱起:“陶乐善就别提了,陈载下放时最先跟咱们家疏远的就是她家,再说陈载一个未婚大好青年,用不着娶个二婚的。”

    杜康还要争辩,陈载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对话:“我工作很忙,没时间考虑成家,也没心思,不用替我操心。爷爷我还有事情要忙。”

    室内气氛不好,陈甫谧也没继续聊下去的心思,摆了摆手:“去吧。”

    陈载立刻离开正房书房,去了西边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上午去澡堂之前,母子俩先去供销社,买了两个搪瓷脸盆,上面印着很质朴的龙凤呈祥图案,另外还有一块肥皂,一条毛巾。

    搪瓷洗脸盆两块一,肥皂三毛六,毛巾五毛二,花了六块多钱钱。

    已经把李红霞攒的各种票证快用完了,舒苑不知道该怎么节省,真是省不了一点。

    走到澡堂门口,交了澡票进入,早上八点多果然没有别人,母子俩算是包了场。

    舒苑可不想带小满进女澡堂,蹲下来问他:“小满可以自己洗吧,可不要掉到大池子里哦。”

    小满肯定点头:“当然可以。”

    舒苑直接进了男澡堂,从大池子里舀了两盆热水,让小满坐在远离水池跟窗户的地方洗,等把小满安顿下来,自己去了女澡堂。

    “小满,你在吗?”

    担心小满掉进池子,不时招呼他几声。

    “妈妈,我在,身上的蚂蚁很难洗掉。”小满正使劲的搓啊搓,搓啊搓。

    这个小孩生活自理能力极强,把自己清洗得干净又香喷喷的,擦干头发,穿好衣服到外面找舒苑。

    舒苑摸着小满头上蓬松的软毛,笑眯眯地说:“小满现在可真香啊。”

    端着脸盆回到家,舒苑立刻把堆满了杂物的单人床下收拾出空位,把脸盆放进去,要是让李红霞看到她一下买俩新脸盆,又得挨一顿呲。

    吃过午饭,舒荷抓起书包往外跑:“我去学校。”

    李红霞催着舒苑母子赶紧出发,叮嘱舒苑:“别再跟小满爸要生活费,一次次跟人要一大笔钱,我都替你害臊,把小满送给他爸,让他爸养着,你回头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别再捅啥篓子。”

    小满听到这话,小心脏立刻提到嗓子眼,流畅的脸部线条紧绷,不好,姥姥还是想把他送给爸爸!

    他可以没有爸爸,但不想离开妈妈。

    舒苑听得无语,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妈,你一直教育我们要做善良的人,像我这种善良的人,就别去祸害老实人了。”

    李红霞:“……”

    重新定义善良。

    舒苑转向小满:“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你就是我的崽。”

    小满的小心脏终于沉回原位,立刻扬起嘴角甜甜致谢:“谢谢妈妈。”

    舒苑抚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自己生的娃自己养,天经地义。”

    她把小满洗干净的白鞋让他换上,下午暖和,厚防寒服穿不上,就让他在毛衣外面套条绒上衣,边看小满换衣服边抬眼看向正无语的李红霞:“别当着孩子的面说把他送给他爸,孩子会受打击。”

    李红霞喉头一梗,舒苑说话越来越气人,看舒苑穿的是旧上衣,走到卧室想帮她拿羊毛外套,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舒苑已经提溜了小满出了家门。

    “妈妈,把我放下,我的腿完全好啦,可以自己走。”小满扭动身体想要下地。

    舒苑走得大步流星:“抱着走得快。”

    小满的小手攀着舒苑肩膀:“那等见到爸爸一定不能抱着我,要让爸爸知道小满是个健康的小孩。”

    他很怕被人嫌弃,担心不健康的小孩会被爸爸嫌弃。

    一定要配合妈妈成功把自己推销给爸爸。

    舒苑觉得小孩那点小心思很好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说:“知道啦。”

    公园对面早有人在守株待兔,是舒荷跟她的小伙伴,看到旗杆下面站着的男人,舒荷惊得嘴巴圆张:“不会吧,那男的站得斜歪拉跨的,头发垂到耳朵下面了,一看就流里流气的,二姐的眼光那么差?”

    小伙伴说:“着啥急啊,你看他走了。”

    娘俩很快走到杜仲公园门口,小公园就在街边,街上人来人往,公园门口倒是有一大片空地,舒苑朝旗杆的方向看,那里空无一人,门口附近倒是有个身材高大男人吸引了舒苑的视线。

    他穿黑色裤子,米色风衣,皮鞋干净到一尘不染,中长款的风衣衬得他身姿挺拔,扣子没系,双手抄兜,风衣下是雪白衬衣领口,扣子规矩系到最上面一颗,同色系毛衣若隐若现。

    电影《追捕》上映,风衣在国内流行起来,看来这个男人是个赶时髦的人。

    除了衣品好,他的相貌在人群中也格外突出,头发浓密,浓眉入鬓,眼如星辰,鼻梁挺直,脸部线条精致流畅。

    不仅长相俊美,风华正茂,还有种意气风发的成熟的沉稳的气质。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相貌不输电影演员,舒苑便多看了两眼,被对方发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赶紧移开视线,牵着小满的手朝旗杆下走去。

    只一转身,陈载就看到了舒苑母子。

    舒苑的相貌跟前几年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明媚姣好,天生丽质。

    果然没心没肺的人不容易变老。

    只是小满身上的衣服崭新,她穿得却是旧的棕色格子旧上衣,这旧衣裳她已经穿了五六年。

    看到这衣裳,所有不好的记忆如惊涛骇浪般都向他袭来。

    从小满出生后满打满算还不到四年时间,他一共给了她两千四百块钱,相当于每个月五十块钱,抚养小满,再加她自己花销,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他本来以为舒苑看到他,会朝他走过来,谁知道她竟像不认识他一样,微微扬起下巴,牵着小满的手朝旗杆走去,到目的地后边站定,四下张望,分辨着来往路人。

    没认出他?

    真是好笑!

    就这样还想跟他要抚养费?

    陈载微微转头,目光转向另外一侧,他想知道舒苑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出他。

    看到小满笑脸紧绷,舒苑笑问:“要见爸爸,小满紧张吗?”

    小满紧张,怕爸爸嫌弃他,怕他不肯给抚养费,但他嘴硬,鼻翼翕动,说:“妈妈,我不紧张,我只是闻到了春天的暖洋洋的气息,应该是从公园里传出来的。”

    舒苑抿唇而笑,这小子按书里写的是作家导演之类的,果然连说话都文绉绉的。

    “爸爸不会不来了吧。”小满有点担心地问。

    舒苑说:“他迫切想见到咱们呢,不会不来。”

    他们在这儿等人,旁边嘈杂起来,一道声音惊慌失措:“来人哪,有人晕倒了。”

    “哎呀,没气了。”

    “不好啦,死人了。”

    公园门口脚步嘈杂,很多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聚拢,等母子俩赶过去并分开人群到内圈时,那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正蹲跪在地,给突发疾病的人做胸外按压。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男人跟躺平的病人身上。

    他的双手交握,手指修长在病人胸口起起伏伏,低垂着头,头发落下遮住眉梢,周围一片混乱,可他脸色沉静,莫名让人感觉安心。

    四周安静下来,围观群众都在等待病人恢复呼吸跟知觉。

    舒苑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她看这男人非常顺眼,原来他的长相酷似小满,他就是陈载。

    她居然没认出他!

    不过她觉得这不怪她,以前在乡下,陈载穿着普通,沉闷寡言,要不是他那张脸长得出众,丢在人堆里根本就找不到。

    他收敛光芒,安静蛰伏,犹如被雪藏的豹子,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意气轩昂的样子。

    病人恢复心跳跟意识,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欢呼喝彩。

    “多亏这儿有医生。”

    “这人也是命大,被医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嘈杂声中,舒苑弯腰,轻声对小满说:“他就是爸爸。”

    小满嘴巴半张:“哇。”

    爸爸原来这么棒,治病救人,给爸爸加一分。

    陈载拂了下膝盖上的尘土,站起身,看向四周围观的人,沉声问:“谁是家属?尽快送医院检查。”

    “好好,我们这就去医院。”

    等人群散去,舒苑拉着小满走上前去打招呼:“陈医生,好久不见,我是舒苑,这是小满。”

    陈载抬眸打量她,很好,好歹认出来了。

    “陈医生”三个字让他觉得陌生,只在发现她怀孕之前她会这样轻快的叫他,之后判若两人。

    他的视线随后落在小满精致的小脸上,小孩的眼睛黑黢黢的,五官分明,舒苑说得对,小满跟他长得很像,单凭相貌就可以认亲。

    舒苑看陈载用审视的目光看小满,便把小满抱起来,让他背对着自己,双臂环着他的腰,让陈载能看的更清楚,并说:“他跟你长得像吧,他是你儿子。”

    跟刚出生时相比,小孩眉眼长开不少,五官肖似于他。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同,小满的眼睛比他更大,应该是汲取了舒苑相貌的优点。

    绝不可能是沈忠诚的儿子。

    陈载矜持点头:“嗯。”

    这是承认了?

    能承认就好。

    认亲环节如此简单。

    小满声音脆生生的推销自己:“我可是健康又干净的小孩哦。”

    “叫爸爸,小满。”舒苑说。

    父子俩的视线都没离开对方,可是小满叫不出来,因为爸爸在观察他,不像第一次跟妈妈见面,妈妈的眼神非常温柔。

    见小满不吭声,舒苑想帮助他们增进父子感情,抱着小满舒展手臂往前递,说:“你抱抱他吧。”

    谁知,小满缩着身体不想让除了妈妈之外的人抱,陈载的反应更甚,他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淡声说:“抱歉,我对小孩过敏。”

    舒苑:“……”

    听说过花生、芒果过敏,没听说过对小孩过敏。

    但看他的神情,不像为了拒绝认亲乱说。

    小满听得都呆住了,过敏是啥意思,爸爸往后退是啥意思?嫌弃他吗?刚才因为爸爸救人积攒的好感都没啦,给爸爸减十分。

    他看向惊诧的母子俩,语气诚恳:“抱歉,小满。”

    舒苑往后退了一步,把小满调了个抱在怀里,说:“哦,没事儿。哪儿过敏?长疙瘩还是会死人那种?”

    陈载如实回答:“长红点。”

    他对小孩过敏是后天的,非要说开始日期,应该是舒苑生下小满之后,从那时候,他接触到小孩就会起红点。

    舒苑非常好奇:“第一次听说有人对小孩过敏,那你对女人过敏吗?”

    陈载看着她真诚发问的表情:“……”

    沟通不太顺畅,陈载提议:“门口人多,去公园里面走走。”

    他们要谈的话题涉及隐私,还是不要被人听到。

    他买了两张票,三人检票后进了公园,大门口里面还有卖糖葫芦的,他又买了两根糖葫芦,看在他很大方又主动的份上,气氛有所缓和。

    在街对面的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三人背影消失在公园门口,舒荷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个流里流气的人真吓死我了,小满爸看着还不错,相貌端正,是个医生,应该人品不错吧。”

    小伙伴说:“这下放心了吧,你二姐夫长得挺俊的。”

    舒荷反驳:“别瞎说,他不是我二姐夫,走,上课去啦。”

    舒苑走在中间牵着小满的左手,把对小孩过敏的男人跟小孩隔开,对举着糖葫芦的小满说:“不要扎到哦。”

    陈载从腰带上解下指甲剪,又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把指甲剪擦干净,走到小满那一侧,拿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仔细地把竹签的尖剪得圆润,又递回小满手里。

    “谢谢。”小满的声音柔软轻快。

    爸爸两个字从口里徘徊,还是说不出来,但是给爸爸加一分。

    四周无人,正适合说话,陈载直接发问:“对抚养小满,你是怎么考虑的?”

    舒苑偏头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相碰后很快移开,舒苑回答:“我把小满从东北接回来,当然是要自己抚养他,我现在工作没有着落,需要你付点抚养费,你放心,我经济困难只会是暂时的,等我收入稳定,不需要你再付抚养费。”

    陈载的瞳仁漆黑像是不见底的深潭,声音冷淡:“你需要钱的时候找我,不需要钱的时候把我一脚踢开?”

    舒苑:“……”

    见她无语,陈载继续说:“你还没结婚吗?我以为你早就该结婚,是别人不愿意结吗?”

    舒苑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瞬间被气得像河豚。

    这个人太过分了!

    她停下脚步,嚷嚷起来:“你这个人没法沟通,不跟你聊,我要回去了,小满,走。”

    小满咬着糖葫芦,也停下脚步,为难地看向两人,提议:“妈妈冷静,好不容易见到爸爸,要不还是再聊一会吧。”

    双方无语好一会儿,陈载试图让谈判继续下去,语气放得平缓一些,发问:“之前我两次问你,小满是不是我的孩子,你说不是,为什么?”

    实在无法理解她的举动。

    舒苑依旧气鼓鼓的,她早就准备好答案,开口:“你当时下放,我能说小满是你的孩子?谈对象,未婚生子,会连累你,对你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陈载的黑瞳中有墨色翻滚,嘴唇紧抿,默了几秒开口:“你跟沈忠诚走那么近,为什么?”

    被尘封的前尘往事,他并不愿意翻出来。

    舒苑必须得胡诌,说:“为了保护你,为了隐藏小满,我跟他走得近,就没人怀疑我跟你的事情。”

    跟陈忠诚的事儿,她必须要强力洗白,又不是她干的,她怎么解释得出来!

    陈载俊朗的脸部线条紧绷,舒苑的回答简直能让人气笑。

    他精致的喉头溢出一声“嗬”,接着又开口:“继续啊,我信了,他转身看小满,小满,你信吗?”

    小满把山楂表面的糖舔掉,现在正吃山楂,酸的他小脸皱巴起来,听爸爸提问,连忙开始思考,在他梦里,妈妈把他留在农村不要了,跟妈妈现在的说法不一样,但他愿意相信妈妈现在的说辞。

    小满连连点头:“我跟爸爸一样,相信。”

    陈载:“……”

    从舒苑口中得不到真实的答案,他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纠缠以前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无需再提,我要把小满带走,带去西北。”

    舒苑立刻瞪大眼睛,她从来没想过陈载会这样提议。

    她立刻反驳:“不行,你工作忙,又对小孩过敏,你怎么抚养他?还不是给他找个后妈,你们结婚,很快就会有另外的孩子,小满就成了小可怜。”

    小满身体紧绷,马上说:“我不要离开妈妈。”

    陈载音调平静无波:“我对组建家庭毫无兴趣,我会找保姆照顾小满。”

    舒苑揉揉眉心:“不用你抚养他,我出力,你出点钱就行。”

    他的声音带了嘲讽意味:“你带着小满嫁人吗,嫁给二婚带娃的,你去照顾别人的孩子,小满是多余的。”

    他继续说:“我认为你会嫁给他,我把小满带走,你可以没有负担地开始新生活。”

    舒苑:“……”

    他口中的“他”仍然是沈忠诚。

    没错,原主是想嫁给沈忠诚,养育别人的孩子,舒苑也理解不了。

    可能是剧情的力量吧,毕竟沈忠诚的儿子是男主。

    风几乎夺去她的呼吸,在他平静直白露骨地说出原主的想法时,她觉得对话很难继续下去。

    狠狠嚼了两颗山楂,舒苑郑重其事的说:“我对男人没兴趣,对沈忠诚没兴趣,也不想组建家庭,要不是有了小满,我会不婚不育,我自己带小满,也不会找人结婚。我根本就不需要男人,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提沈忠诚好吗?”

    她知道陈载不相信她,才会提议把小满带走。

    陈载看她,那是质疑的、探询的、审视的目光,想从她的表情中分析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举动前后矛盾,让人无法理解。

    不能确定她说得是否是肺腑之言。

    “抱歉。”他淡声说。

    小满仰着脑袋,目光从妈妈脸上移到爸爸脸上,两人谈得不太愉快。

    “妈妈,沈忠诚是谁?”小满疑惑地问。

    是那个把妈妈气死的小孩的爸爸吗,那他一定不是个好人。

    舒苑声音柔和:“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事儿。”

    谈判陷入僵局,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舒苑开口:“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谈下去,你好好想想吧,要么支付抚养费,不支付的话,我自己也能养小满。你很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你要钱吧,之前你给我两千四,抚养小满没花那么多,我以后挣了钱会把多余的钱还你。”

    陈载很意外,完全不理解她的脑回路。

    他艰难开口,语气真诚:“舒苑,不是钱的问题。在抚养小满的问题中,钱才是最不重要的。我们更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好好相处,小满如何才能更好地成长。”

    他说得好像他很有钱的样子,现在钱才是摆在舒苑面前的大难题。但凡她有足够的钱养小满,她都不需要联系他。

    他指指不远处的长椅说:“小满,走累了吧,去坐会儿。”

    “好的。”小满举着糖葫芦率先迈着小腿跑了过去。

    原来小满也有灵动活泼的时候。

    舒苑跟小满坐在长椅一头,陈载坐在另外一头,周围树木已经长出淡绿的嫩芽,吹面不寒的风吹走两人心中的郁气。

    陈载淡声开口:“我这次回来匆忙,只有两天时间解决小满的抚养问题,后天我要开会,之后返回西北。”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我有个很糟糕的父亲,我有小孩的话会好好抚养他,给他完全的父爱。”

    舒苑轻笑:“巧了,我无父无母,孤独长大,也想给自己的孩子完全的母爱。”

    完啦,说漏嘴了,穿越之前父母留给她大量遗产,但去世得早。

    她连忙找补:“不,我的意思是我父亲去世后,我妈拉扯我们姐妹三个不容易。”

    小满很意外,前些天他还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现在父母在争他的抚养权。

    他探着身体,仰着小脸看向旁边的父母,满是怀疑的不确定地问:“我现在是个香饽饽吗,爸爸妈妈都想要。”

    舒苑被他的话逗笑,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头发,笑道:“啥香饽饽,小满就是个饽饽,我要咬一口,嗷。”

    小满赶忙往一边躲。

    陈载目光专注地看向这对和谐相处的母子,还是无法理解舒苑隐瞒小满身份这件事,本来小满可以有妥善的安置,也无法理解回城后一年多时间,才把小满接回。

    小满侧坐在舒苑腿上,转向陈载,格外认真:“爸爸妈妈,我有个提议,爸爸妈妈可以一起抚养小满,你们结婚不就行了。”

    他说得轻松,好像结婚是个很简单的事情。

    舒苑立刻大声反对:“不行,我可以单身养崽,不想拖家带口。”

    穿越过来有个小孩她认了,还有个小孩爹,她可不乐意。

    本来只想要点抚养费解决燃眉之急,多简单的事儿,她可不想搞那么复杂。

    小满是个比同龄人成熟的小孩,先仰头看舒苑,再看陈载:“可是你们结婚有很多好处,我可以落户,不再是黑户,也没有人再说妈妈。”

    陈载神情微动:“说妈妈什么?”

    舒苑语气轻松:“没啥,就嚼舌根子呗,未婚连孩子都能生,还怕被别人说吗?”

    他能想象得出来她会面对什么流言蜚语,沉声开口:“对不起,舒苑。”

    愧疚都被尘封在记忆中,现在冲破阻碍决堤喷薄而出。

    舒苑所受困扰并不大,不以为然地说:“我倒没啥,只是小满也会听到难听的话。”

    陈载声线发沉:“他们说小满什么?”

    舒苑不想重复这些恶劣的字眼,可小满面向陈载,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俊脸紧绷:“他们说我是野种。”

    陈载的呼吸停了一瞬。

    可以想象,舒苑坚持独自抚养小满,母子俩会遇到多少风言风语的攻击,流言、污蔑会跟随他们很长时间。

    她为什么不愿意把小满交给他?

    小满恢复了轻松的语气:“妈妈说要有强大的内心,我跟妈妈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舒苑夸奖他:“小满真棒,对,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再继续谈判也是僵持,三人一块往公园门口的方向走去,舒苑牵着小满的手跟他告别:“如果孩子跟妈妈都不愿意,你不能强行把他们分开,我决定了,不再跟你要抚养费,我还会返还你一千六。”

    不再为钱纠结,浑身舒畅。

    小满紧紧攥着舒苑的手:“妈妈,不要为钱担心,我不吃白饭,会去挣钱。”

    陈载的心猛地下沉,继续下沉。

    “我考虑一下再联系你。”他涩声开口。

    舒苑扬起笑脸:“你再打电话到电器厂找我不要再提舒苑,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说电器厂一枝花,大家都知道是我。”

    小满点头:“对,我妈妈是电器厂一枝花,所有人都认识她。”

    陈载:“……”

    她好像仍旧是那个乐观、明媚、充满活力的姑娘。

    “再见,小满。”陈载跟小满挥手。

    “再见……”

    小满迟疑着,终于说出那两个生疏的字眼:“爸爸。”

    他知道爸妈没谈拢,爸爸马上要去外地,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再不叫就没机会啦。

    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陈载心头五味杂陈。

    本来以为自己要孤身终老,没想到有了个小孩,母子俩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

    他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单调、枯燥、享受孤单、乐在其中。

    舒苑弯腰把小满从地上捞起来:“走喽,小满,去摆地摊喽。”

    小满转头,再看爸爸一眼,挥动小手。

    他要把爸爸的相貌刻入脑海。

    陈载看着母子脚步轻快的背影,眸色愈沉。

    摆地摊!

    小满那么小就摆地摊!

    第18章

    跟陈载失败的见面并没有影响到舒苑心情, 傍晚下班时间,母子俩接着心情愉快地卖饭盒,只剩三百多个饭盒, 预计今天就能卖完。

    电器厂规模大, 一共有八千多职工,都纷纷跑来争着抢着买饭盒,好像买了饭盒就占了便宜,买不到就是损失。

    不只有电器厂的职工买饭盒, 大门口挨着大马路,附近各单位的还有路过行人也来凑热闹,他们的摊位旁边依旧被挤得密不透风。

    二婶唐素凤母女要来看舒苑这个没有工作只能摆地摊的人的笑话, 哪知道生意好得让人嫉妒,昨天没挤进来, 今天终于挤到前面,唐素凤盯着小满看, 眉眼间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气息,高声大气地说:“舒苑, 从东来弄来的小孩?是你在乡下生的?”

    声音大到希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舒苑瞥了眼唐素凤眉眼乱飞的脸, 一点都没客气:“不买饭盒别往里挤, 你挡到别人了。”

    唐素凤顿时觉得没面子, 马上说:“买,我买,咋不买呢。”

    “五块钱一个。”舒苑冷声说。

    遭到挑衅的唐素凤被气到:“啥, 你卖别人一块多,卖给你二婶五块?”

    舒苑点头:“二婶这不是帮衬我吗,五块钱,拿来吧。”

    唐素凤没想到舒苑会这样怼她, 气到鼻孔冒烟,还没等她说出小满没爸之类的话来,又被拥挤的顾客给挤出了人群。

    一共一千四百个饭盒,提成一共二百一十多块,最后一次提成四十七。

    “这次卖饭盒真顺利,可惜没有更多的。”杨胜利兴高采烈地说。

    这些饭盒可是都凭借舒苑跟小满作为顶流的人气卖掉的。

    再多的饭盒在电器厂门口也卖不掉,得换地方,换了地方母子俩又没人气。

    这么多提成已经缓解了舒苑的燃眉之急,她很满意,说:“挺好的,有机会再合作。”

    李红霞一直惦记着舒苑跟孩子爹见面的事儿,到下班时间马上出发去厂门口等母子俩,路上人多不方便说话,忍着到家里才问:“谈得咋样?”

    舒苑语气风轻云淡:“谈崩了。”

    李红霞立刻就炸了,音调提高八度:“不认小满还是不肯给抚养费?他爸肯定不是啥正经人,哪个正经人连抚养费都不愿意出,也怪你,谁叫你跟人家要两千四,你还要个没完了是吧,换成我也不给。”

    她做总结:“你们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很好,把俩人都骂一通。

    见舒苑油盐不进的模样,李红霞觉得只有用语言攻击才能让舒苑重视她的看法,于是说:“你的这种行为,说的好听是索要抚养费,说得难听就是敲诈。你懂不懂,小满爸可以去法院起诉你。”

    舒苑:“……”

    很好,一不小心成了敲诈犯。

    有文化的老娘不好应付,她老娘可是二三十年前的高中生。

    舒苑只把她老娘的攻击当耳旁风,说:“妈你可吓死我了,你别打击自家人,还是攒着点精力把矛头指向外人吧。”

    李红霞被噎住,话都被堵在嘴里。

    舒苑好言好语解释:“他想把小满带到西北。”

    李红霞瞥了二闺女一眼,眉毛挑起:“那不正好把小满给他?你到底为啥不肯?”

    她转向小满:“你别怪姥姥这样说,姥姥不是嫌弃你,是信不过你妈,你跟着你爸八成比跟着你妈强。”

    舒苑心态极其稳定,说:“妈,你还记得我一两岁的时候我奶奶想要男孩,把我送给了亲戚,你为啥不顺势把我送出去,非要费劲地找回来?”

    李红霞叹了口气:“你别给我举这例子,这能一样?”

    舒苑循循善诱:“本质一样,我也不会放弃小满,以后这类话就别说了,小满还在旁边呢,说多了伤感情。”

    小满的小心脏猝不及防被暖流充斥,感觉很安心,很踏实。

    他跑过去拉了椅子,坐到舒苑身边,小手拉着她的手臂。

    李红霞愁肠百结,叹了口气:“算了,我管不了你,以后你的事儿我不管了。”

    舒苑没有工作,饭盒也卖完了,上哪挣钱去,她哪有抚养小满的能力!

    舒苑赶紧说:“这可是您说的,您趁早别管。”

    看舒荷推门进来,李红霞黑着脸刚要开口,就听舒荷目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边摘书包边问:“二姐,你跟小满爸谈的咋样?妈,我见到小满爸了。”

    李红霞暂时被转移注意力:“他是啥样人?”

    舒荷嬉笑着说:“长得特别精神,是个正经人。”

    李红霞看舒荷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来气,仨闺女,她哪个都不相信,以为舒荷在骗她,抄起鸡毛掸子就冲了上去:“谁叫你旷课,你再不好好上学我打死你。”

    舒荷嗷得嚎了一嗓子往门外跑,李红霞拿着鸡毛掸子追了出去。

    难得暂时安静。

    ——

    吃过晚饭,唐素凤母子俩又来了,她们俩不进屋,就站在门口说话,存心要看舒家出丑,唐素凤高声说:“小满呢,快让二姥姥看看?舒苑,小满爸呢,在乡下?带来让大家看看啊。大嫂,你看你多美啊,不用你操心,外孙子跟女婿都有了。”

    堂妹舒红果跟她继母一唱一和:“妈你别这样说,二姐肯定不方便把二姐夫带到家里来啊,恐怕二姐夫在乡下种地,回不了城吧。”

    舒苑冷眼看着这对母女,有时候来自外人的攻击火力并不大,更大伤害来自所谓的亲人朋友。

    李红霞满脸涨红,生怕唐素凤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败坏舒苑的名声。

    她为人腼腆、和善、厚道,从来不跟人红脸,但是自从孩子爹去世,她感觉到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抵抗各种流言蜚语变得越来越外向强悍泼辣。

    可以想象得到,附近的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听着她家的动静。

    这时候她一定要挡在闺女前面,可是舒苑也不是啥好惹的,对付来看笑话的唐素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行,笑吟吟地说:“二婶,你还有心思操心我们家的事儿,你不如去管管你们家曹磊,跟老丁家儿媳妇搞上了,人家可是有妇之夫,这事儿在厂里早就传来了,也就你不知道吧。”

    她的音量不比唐素凤小,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谁叫唐素凤先挑事,来吧,互相伤害。

    唐素凤顿时脸色变成酱猪肝色,她儿子跟小媳妇搞上,她怎么不知道!怎么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舒苑故意说这么大声,存心让她尴尬难堪是吧。

    李红霞觉得闺女这一招可真绝,刚好捏住对方七寸,赶紧帮腔:“老二家的,这事儿我嫌寒碜,都没跟你说,管管你家二小子吧,快给他找个媳妇,让他收收心,可别乱搞,对你们两口子名声不好。”

    唐素凤感觉到很多目光刺在她身上,像是很多麦芒在扎她,也不顾得说舒苑的事儿,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母女俩走后,舒苑说:“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等她有空了就收拾这一家子。

    李红霞气哼哼的:“我要去厂里打听打听,我还想看他们家笑话呢。”

    屋里终于安静了,李红霞纳鞋底,给小满做第二双布鞋,舒荷写作业,舒苑跟小满在床上数钱记账。

    床上铺着纸张,所有零散钞票都被小满按面额摆好、清点、计算总额。

    统计完毕,小满跟四平八稳躺着的舒苑汇报:“妈妈,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块。”

    这小孩脑子好使,没人教他算术,有时候捡完柴从山上下来会在教室门外扒着窗户听课,就这样学会了。

    舒荷开腔:“二姐可以啊,这么几天挣这么一笔,咱妈的存款都不如你多吧。”

    舒苑揉着眉心,就这点!

    卖饭盒提成是不少,她花得也多!

    她现在知道李红霞拿五十多块钱的工资养家糊口有多难。

    也难怪她老娘整天为她发愁。

    舒苑继续躺平,像个老板一样对小职工发号施令:“数出一百二,再数出五十,都用别针夹起来放进挎包,剩下四块装妈妈口袋。”

    小满的小奶音清脆:“好嘞,妈妈。”

    ——

    深宅大院,夜深人静,月影被桂花枝干分割得支离破碎。

    陈载像座优美的雕刻功底深厚的雕像,久久矗立在窗前,许多,他踱步都桌边,默立好一会儿,才曲着长腿蹲下,拉开檀木橱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实的木质相册。

    相册里面有他不想见的人,修长手指快速翻动,目光落在自己儿时的黑白照片上,跟小满现在的模样有九分像,他以前不由得又浮现出小满鲜活的模样来。

    小家伙被大步流星的舒苑抱着往前走,却回头久久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从小满的眼神中看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缓缓合上相册,他想,也许是他的过度解读吧。

    就像他误会舒苑跟他的来往,她只是外向、明朗、豁达,不只是对他,对谁都很好。

    想到这儿,沉静无波的心绪变得恶劣。

    迅速把相册放回原位,走到床边,关灯,把身体埋入被子中。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频遭噩梦骚扰,梦里,六七岁的男孩,仍是需要母亲的年纪,奔跑着追逐开动的车子,哭喊着问:“妈妈,能不走吗,是我不够好你才要走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能不能把我也带到国外去,不要把我留下。”

    车停了,优雅时髦的女人推开车门走下,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向他,把他抱起,拿手绢温柔地给他擦着眼泪,然而,她并未改变主意,眼神毫无温度,表情决绝,重新把她放下,转身迅速朝车子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车子开动,扬起一路烟尘。

    他被母亲抛弃了。

    梦中的感觉像是重新经历过一样真实,绝望、心痛、失落、孤独。

    当时的他无法理解,爱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去国外,为什么抛下他们父子。

    很快,他有了继母,有了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

    很多年后,他才得知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

    次日上午八点多钟,舒苑带着小满去食堂找舒苹,拿给她一百二十块钱:“这是还你的。”

    “这么多钱?”舒苹惊喜地说。

    舒苑骄傲地扬起下巴:“卖饭盒挣的。”

    舒苹圆圆的包子脸上满是笑容,说:“当时钱是给你花的,我没想着你能还,你带小满也需要钱,就算了吧。”

    她没虚伪客气,单纯觉得舒苑比她过得艰难。

    舒苑连忙说:“不行,这钱必须得还,你以前没想让我还是觉得我没能力还,可我现在有能力,别推了,你拿着。”

    舒苹再次感叹,自从把小满接来,舒苑懂事了,有了责任感。

    本来想给舒苹五十块钱当做利息,只是一旦给出去舒苑就只剩四块钱。

    她觉得之前每一笔花销都是必须,节省不下来,别说四块,连五十块钱都能很快花掉。

    身上没钱只能喝西北风,因此她决定缓缓再还舒苹利息。

    见舒苹把钱装进口袋,舒苑又说:“你们一家子啥时候有空,到家里来吃饭吧,我买菜,总得让小满见见表姐表兄。”

    “我得问问你大姐夫。”舒苹说。

    住在一个家属院,她也没把俩孩子带过来找小满玩,是不想给舒苑添乱。

    舒苑说:“行吧,你们商量好提前告诉我,我买菜。”

    看来舒苹在家一点地位都没有,住得这么近,回娘家吃饭还得跟对象商量。

    换成舒苑,这样的婚姻不如没有。

    见舒苑牵着小满的手要走,舒苹问她:“跟孩子爸谈得咋样?”

    “谈崩了。”舒苑神情坦然。

    舒苹看她不想多说,并不多问。

    回家的脚步轻快,还了债,轻松了一半,剩下一半压力是因为利息没还。

    小满很操心舒苑的经济状况,问道:“妈妈,咱们的欠款还完了吗?”

    面对小大人似的问话,舒苑笑道:“还要还大姨利息,还要还给爸爸一大笔。”

    小满声音奶萌,鼓励舒苑:“我们一定能挣到钱,尽快还清欠款。”

    舒苑心情愉快,牵着他的小手摇晃起来:“当然,小满。”

    路上遇到杨大妈,离得老远就喊:“呦,咱一枝花在这儿呢,有电话找你。”

    对方高声大气,好像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似的:“还是前天那个男的,他总找你啥事儿啊,”

    舒苑拉着小满调转方向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大声说:“杨大妈,谢谢。”

    “诶,你上哪儿去,上我家打电话。”杨大妈急忙喊。

    舒苑不理会她,牵着小满的手越走越快,出了大门左拐,往电话局的方向走去。

    “妈妈,是爸爸找你吗?”小满问。

    舒苑点头:“嗯。”

    小满有点担心:“爸爸不会想要带走小满吧。”

    他对爸爸印象不错,可并不想离开妈妈。

    舒苑低头瞧了眼小孩紧绷的脸部线条,笑道:“门都没有。”

    走到电话局,电话接通,对方平和、沉稳的声音传来:“舒苑。”

    舒苑抱着小满坐好,说:“我和小满都在,有话快说,电话费五毛钱三分钟。”

    她把话筒拿到小满嘴边,小满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爸爸。

    陈载的声音明显柔和下来:“舒苑,我们在抚养小满的问题上,应该合作,避免对立。”

    舒苑嗯了一声,看在他声音很好听的份上,耐着性子听他说。

    “抚养费不应该是我们争议的焦点。”他说。

    不愧是医院院长,说话很有高度。

    他应该是实在理解不了没有工作又要养崽的人的窘迫。

    “嗯。”舒苑应答。

    “你有空吗,再见一面,昨天那个公园。”陈载言简意赅地说。

    “待业青年当然有空,我现在就带小满去公园,可以吧。”舒苑说。

    “好的,我也马上出发。”

    舒苑迅速切断电话,电话刚好打了一分钟,完美!

    倒腾着小腿走在路上,小满想昨天以为见不到爸爸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面。

    舒苑想的是看在陈载长得帅的份上,再勉强跟他见一面。

    母女俩离得近,先到,站在公园门口等待,十几分钟后,陈载骑车赶到。

    大长腿支地,摇了摇铃铛,清脆的铃音中,小满喊了声爸爸。

    陈载眉眼柔和,下车,锁车,买票,三人往公园里走,依旧是舒苑走在中间,隔开小满跟对小孩过敏的男人。

    除了来遛娃的,上午逛公园的人不多,适合说话,舒苑开口:“你想说啥?还想把小满带走的话,免谈。”

    陈载看了她一眼,看来他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试图掌握谈判的主动权,声线平稳:“我们应该寻求合作,收起一切对抗的心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小满:“我们说话,你去那边买糖画好吗?”

    小满摆手说:“爸爸,一两毛钱就够啦。”

    陈载说:“给你妈妈也买一个。”

    小满痛快地接过钱说:“好的,谢谢爸爸。”

    舒苑觉得不妙,说:“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接受糖衣炮弹的攻击,你别想拿一块钱收买小满。”

    陈载看着小满跑到卖糖画的旁边,没接话,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说:“我们去那边聊。”

    是个好位置,不远不近,无遮挡,能看到小满。

    小满已经跑到卖糖画的爷爷身边跑,伸着小手把钱递过去:“爷爷,我要买两个糖画。”

    大早上没有生意,见到大方的小客人,立刻眉开眼笑地收钱找钱:“一毛钱一个。”

    递过来一叠散钱后,把纸板递给小满:“转上面的指针,转到啥画啥。”

    小满手里捏着钱,想了想,又拿了一毛递给老人说:“一共要三个。”

    “好,好。”老人忙不迭的说。

    “我要转个凤凰给妈妈。”小满合起小手念念有词。

    凤凰好看,用的糖多,吃得时间长。

    可惜他转到的是牛,小家伙很有契约精神,不像别的小孩那样会要求再转一次。

    舒苑感觉到这个男人应该很有主见,有严密的逻辑跟稳定的精神内核,善于掌控局面。

    她本来只想要点抚养费,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对方好像要把事情搞复杂。

    分坐长椅两端,两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小满,舒苑率先开口:“说吧,陈医生。”

    陈载棱角分明的嘴唇抿成直线,他的想法也许舒苑很难接受,但他认为是抚养小满最好的方式。

    他抿抿嘴唇后开口:“舒苑,相比我们俩争夺小满的抚养权,其实有对小满成长更好的方式。”

    舒苑不动声色,冷眼看陈院长开始掌控局面。

    陈载看向满脸戒备的女人,视线跟她的相触后旋即移开,声音依旧平稳:“我们结婚,组建家庭。”

    舒苑非常意外,红润的嘴唇半张,视线从小满身上短暂移到陈载脸上,他那样冷静、沉稳、淡定。

    陈载同样很意外,她居然没有马上跳起来反对,于是继续说自己的观点:“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妥协跟牺牲,但好处同样显而易见,小满可以拥有完整的家庭。一些小麻烦也可以轻易解决,比如小满上户口,比如你跟小满不用再承受流言蜚语。”

    他言辞恳切:“这是我对于抚养小满拿出的最大诚意,我可以负担养育小满的费用跟家庭生活开支。”

    舒苑突然觉得他很可怕,他有强大的掌控力,还能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可靠。

    他能当上院长除了精湛医术,一定还有出色的领导能力。

    她抛出自己最介意的问题:“可是我不需要男人,不需要丈夫。”

    陈载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声线平稳温和:“那最好了,我也一样,我不需要女人,我们这个家庭是为了抚养小满而存在,你跟我只是小满父母,外人眼中的夫妻,平时各忙各的,不干涉对方。”

    舒苑嘴巴张成圆形,他不仅衣着时髦,连思维也很新潮,这是合作养崽啊。

    显然是不放心她抚养小满,宁可跟她结婚,还是要让小满在他眼皮子底下。

    好歹,他愿意对小满负责。

    不想在他面前像个小职工,舒苑也想掌握主动,说:“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搞了假结婚,那我们都不能搞外遇,我最烦男人沾花惹草、勾三搭四,这样才能维持良好的家庭声誉。”

    陈载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他想过舒苑八成不会接受,没想到她这么快同意这个方案。

    但她的说辞很有问题,他说:“我能做到,但是舒苑,这话应该我说,不管你之前……”

    舒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腾地站了起来,质问:“我以前咋了?”

    陈载微微仰头看她,漆黑的瞳仁中墨色翻滚。

    谈判眼看又要走向崩溃。

    小满跟卖糖画的老爷爷倒是很和谐,拿到画好的牛,小满称赞:“爷爷你画得好棒啊。”

    老人被面前俊俏的小孩夸得飘飘然,让他再转,小家伙又念念有词想要个凤凰,结果转到了老虎。

    老人拿着勺子以糖作画,小满又拿到老虎,再转,这次是只老鼠,老人都急了,拨动指针:“行啦,你转到了凤凰,我这就给你画。”

    “谢谢爷爷。”小满说,他知道是老人家在向他释放善意,在乡下,很少有人对他示好,也许是到了妈妈身边,运气变好了吧。

    “要给妈妈是吧。”老人和蔼地说。

    “是的。”小满美滋滋的说。

    凤凰可比牛跟老虎大多了,线条也复杂精美。

    舒苑的视线被陈载脖颈处的红点吸引,雪白的白衬衣衣领旁边,是一小片鲜艳的红点。

    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脖子上同样的位置问:“这就是你对小孩过敏?”

    陈载点头:“对。”

    舒苑:“……”

    匪夷所思,他跟小满根本就没有身体接触,他都能过敏。

    舒苑开口:“这么勉强的话,其实也没必要亲自抚养小满。”

    陈载试图将她的思路拉回:“我说的方案你考虑下。”

    舒苑拍拍脑门,想起她情绪激动的原因,说:“你刚才的话啥意思,我之前咋了?”

    陈载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不管你以前跟沈忠诚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结婚,你应该跟他断了联系。”

    舒苑重新坐下,扬起唇角,语气中带着嘲讽:“陈医生,看来你并不信任我,跟我结婚对你来说很冒险啊,你不怕我跟人跑了把你搞得声名狼藉,或者花你的钱对小满不负责任?不怕咱俩假婚姻都维持不了离了婚,你成了个二婚男?”

    他的情绪依旧稳定,声音温和:“我想给小满一个机会,我最后相信你一次。”

    舒苑点头:“那我可以,假结婚,你负担生活费,互不干涉,但不能勾三搭四。”

    陈载想尽快把这件大事敲定:“我会尽快调回路城工作,等我回来后领证。”

    舒苑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不怕你忙着做工作调动,这段时间我爽约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可不能保证老实等你哦。”

    陈载的声音不紧不慢:“那样的话,为小满考虑,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吧。”

    谈判完毕,舒苑招呼小满:“小满,糖画画完了没有?”

    糖画早就画完了,在爸妈谈正事儿时小满不能打扰,他现在正跟老人聊天呢。

    “来啦,妈妈。”小满大声回应。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谈崩。

    他的小手里拿了个凤凰,两根杆子,不方便再拿另外两个,跑了两趟,才把糖画分给爸爸妈妈。

    “我也有啊。”陈载手里拿着老虎的糖画,很惊喜地说。

    这可是来自他儿子的善意。

    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很好地消化他有儿子这个事实。

    小满从口袋里掏钱,把找回来的七毛钱还给陈载,说:“是的,爸爸。”

    舒苑说:“不用那么意外,毕竟是花你的钱。”

    陈载:“……”

    舒苑左手拿着糖画,右手揽着小满,跟他宣布:“小满,有件大事哦,爸爸妈妈要结婚了。”

    小满昨天惊讶得长大嘴巴,大眼睛也瞪得滚圆,昨天他们因为抚养费谈崩,今天就决定结婚啦。

    惊讶之后是惊喜:“那你们是不是要一起生活?”

    陈载回答:“是的,小满。”

    小满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他可想象不到父母是面和心离合作养崽,他觉得他们结婚一起生活是好事儿。

    他的嘴唇上扬:“好啊,小满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幻觉,本来还舍不得吃糖画,现在嗷呜一口咬下去,牛的屁屁凹下去一块儿,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小满现在信啦,爸爸妈妈真要结婚。

    真是想不到,之前他还是被卖的没人要的小孩,现在有爸有妈,他们要在一起生活。

    这件事让他高兴到在睡梦中都能笑醒的程度。

    要分开时,陈载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中拿出一叠十元钞票给她:“二百元,抚养小满的费用。”

    舒苑痛快地把钱接过来,说:“都用在小满身上,我会记账。”

    把钱装进挎包,她又随口问:“为啥以前给一千二,现在就给个零头,只有二百?是不信任我?变得谨慎了?”

    陈载唇角微抬,那是气定神闲的弧度,淡定解释:“以前我认为是一次结清,现在可是持续支付。”

    三人脚步轻快地走出公园大门,舒苑朝他挥手:“陈医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小满摇晃着小手:“爸爸再见,我跟妈妈等你哦。”

    这个呆板的,小心翼翼的总是看人脸色的小孩终于有了点活泛的气息。

    陈载声线温和:“小满,再见。”

    舒苑微笑,温情脉脉的场面掩盖住了之下的金钱合作交易。

    回到家后,舒苑开始准备午饭,小满在旁边看着,妈妈比之前强多了,往油锅里放葱时她仍然会弹开,不过没以前那么夸张。

    等李红霞跟舒荷两人回来,舒苑边往屋里端菜边说:“小满爸要调回路城工作,等他回来我们就结婚。”

    小满嘴角上挑:“对,爸爸妈妈要结婚。”

    李红霞瞪大眼珠子,手一哆嗦茶缸子里的水都洒了一地,立刻大声确认:“啥,你们俩要结婚?”

    她脑子里可没让俩人结婚的选项,她觉得二闺女跟小满爸都不是啥好人,往一堆凑不会有好事。

    舒荷笑嘻嘻地说:“我支持,二姐,二姐夫长得挺精神啊,妈,你是没看见我二姐夫,比电影演员长得都俊,还是个医生,有正经工作。”

    舒苑边盛饭边纠正:“他不是你二姐夫,另外判断一个人好坏要看人品,不能以貌取人。”

    舒荷哼了一声:“行,你可以以貌取人,我不能。”

    李红霞几乎是横眉倒竖:“说说,你们为啥要结婚。”

    意外到她三五天时间都不能接受。

    舒苑心安理得的编瞎话:“小满他爸是下放的,我能跟他在乡下结婚?现在他平反,我回城,又接回了小满,领证不是合情合理?”

    小满乖巧地坐在舒苑旁边的椅子上,努力理解舒苑的话,跟梦里不太一样,但他愿意相信妈妈现在的说辞。

    李红霞盯着舒苑:“你觉得我信?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那沈忠诚是咋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从他们嘴里蹦出来就烦。

    舒苑很坦然:“他就是个软饭男,我当时不过是认为他有才华,借给他点钱花而已。”

    李红霞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你把从小满爸那敲诈来的钱给沈忠诚花了?”

    舒苑把饭碗推到每个人面前,纠正:“妈,注意措辞。”

    李红霞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真是离谱,我管不了你,行,随便你吧,以后日子过不好别跟我抱怨。”

    舒苑坐下,给小满夹了块豆腐:“快吃饭吧。”

    ——

    回到家,陈载马上得到通知,晚上盛家人来他家吃晚饭。

    陈载没有耽搁,直奔爷爷书房。

    “你不要急着拒绝,先见盛知宜那孩子一面,她知书达理,性格温婉,工作也不错,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陈甫谧没有放弃,继续做着推销。

    陈载坐在书案对面的圈椅上,耐心等着陈甫谧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爷爷,我有话要跟您说。”

    陈甫谧用他那双仿佛能洞若观火的犀利双眼看着陈载,然后又瞥了眼杜康,吩咐道:“你先出去。”

    跟着陈载后脚进来倒茶的杜康:“……”

    她为啥要进来,还不是想听听他们聊啥?这两天能有啥话题,还不是陈载的婚事?

    赶她出去啥意思!

    百般不情愿,杜康还是给陈载的茶杯里倒了茶,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陈载从容不迫地开口:“爷爷,我有个儿子。”

    第19章

    想到那张软乎乎的小脸, 灿若星辰的眼睛,陈载的内心难得柔软了一瞬。

    这句话却如惊天霹雳在屋内炸响,陈甫谧手中的茶杯一抖, 茶水洒在衣裤上, 地上,老人边用手绢擦衣服边问:“啥儿子,亲生的?你结婚了,啥时候?”

    陈载回答得言简意赅:“在乡下生的, 当时不方便结婚。”

    陈甫谧意外到如同听到天方夜谭,实在想不到一项循规蹈矩的孙子竟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孩子在哪儿,为啥不带回家来?孩子妈呢?去世了?到现在还没结婚?”老人家有一连串的问题。

    陈载当然不会告诉爷爷昨天他才知道有个儿子, 只是语焉不详地说:“孩子在路城,以后总能见到。”

    陈甫谧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生气, 双手不停颤抖,抄起圈椅旁边的拐杖, 但始终没举起来,连续冷哼两声说:“你这是啥意思, 要不是我安排你相亲你还不说你连孩子都生了是吧, 孩子为啥不带回家里来, 孩子妈呢, 她是啥样人?为啥不结婚?”

    在乡下未婚生子,得多不靠谱的俩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陈载淡声安抚老爷子情绪:“爷爷,孩子很好, 以后你能见到他,孩子妈妈是正经人,她在乡下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触及到他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但也不算撒谎,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随后她就给了他致命一击。

    陈甫谧并不相信陈载的话,他对孩子妈并不看好,陈载对儿子、孩子妈闭口不提,应该是有啥难言之隐,比如所谓陪伴是他编出来的,只是一时乱性,比如孩子妈年纪比他大很多,或者是个寡妇,或者是个有夫之妇……

    太可怕了!

    暂时不去想孩子妈,陈甫谧很好奇孙子,说:“孩子妈在抚养孩子?你该把小孩带到咱家来,由咱们家抚养。”

    陈载心平气和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想办法调回路城工作,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小孩。”

    “孩子妈呢,你们会结婚吗?她不会有家庭吧!”陈甫谧由最初的震惊转为平静,开始思考如何解决孙子跟孩子妈的问题。

    孩子妈是个正经人的话,有个孙子也挺好的,这几年他操心陈载的婚事,担心他一直拖下去最后成为孤家寡人,现在天降大孙子,也还好吧。

    陈载语气中带着嘲弄:“爷爷,陈谨正婚内出轨,你不会认为所有人都会出轨吧。”

    当初他可能是误会了舒苑的情感,也可能是她移情别恋,不管是哪一种,想起来都觉得糟心。

    陈甫谧摆手:“别提那个逆子,是我没教育好他。”

    思路差点被陈载带歪,陈甫谧的思路回到天降大孙子这件事上来,明确自己的诉求:“你一定要把孩子带到咱们家来,由咱们家抚养,另外你给个准话,你会不会跟孩子妈结婚?”

    陈载强力压制下内心负面的想法,回答:“我正在考虑。”

    他不想跟老人家说他跟舒苑已经决定假结婚,舒苑做事没有定性,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领证之前,没必要让老人知道那么多。

    陈甫谧被气笑:“你这话就跟没说一样,等你过几天去西北,我上哪儿找你问去,我连大孙子都见不着?”

    陈载平静回答:“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会让您见到孙子,会给孩子、孩子妈跟我自己一个交代。”

    从陈载嘴里得不到孩子跟孩子妈的任何信息,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陈甫谧知道再逼问也没用,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通情达理的长辈,于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让我总操心你,别等我归西还见不到孙子。晚上还安排了相亲呢,咋办?”

    陈载说得很干脆:“你们吃饭,我刚好跟朋友有约。”

    陈甫谧:“……”

    陈载走出正房,杜康看着他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书房觑着老爷子的脸色问:“爸,你们聊啥了,我看你还挺高兴。”

    陈甫谧说:“陈载晚上还有工作,不能一块吃饭,盛家人来与不来,你看着安排。”

    杜康:“……”

    这不是相亲吗,正主不在是啥意思?

    也好,不跟盛知宜相亲正好,撮合陈载跟陶乐善啊,陶家可是她表亲呢。

    ——

    舒苑的当务之急仍然是找工作,通过几天时间的思考,她明确两点,第一她不想继续摆地摊,不想通过摆地摊积累第一桶金走从商之路;第二她不想复习备考大学,如果她再年轻一些,没有孩子的话,她可能会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现在这个处境,考大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样,她就得找个像样工作。

    就高中生这个学历,别说找好工作,就是进厂她都找不到途径。

    这两天她带着小满去厂区宣传栏看报纸,并在大街上转悠,并没有看到招工信息,现在信息又不发达,她很能理解这个年代百姓找工作要拖亲靠友,甚至花钱买工作。

    之前她所学专业是传播学,她不想当记者整天东奔西跑,毕业后会在家族企业做公关工作,在八十年代可做不了公关,不过发挥她的所学跟特长,结合爱好,她想她可以当个摄影师。

    她第一时间把想法跟小满分享:“我可以找份当照相师傅的工作。”

    小满惊喜地说:“哇,妈妈还会照相,会照相的人都特别厉害,妈妈很厉害。”

    这天母子俩走在路上,观察着路边的人民照相馆,民国时期创立,路城最老牌的照相馆,以后影楼崛起,别的照相馆被时代洪流抛弃纷纷倒闭,但这家仍然能够凭借情怀维持经营。

    舒苑不知道如何获得招工信息,正在琢磨要不要进去问问需不需要照相师傅?

    其实在找到正经工作之前,她也可以走街串巷给人照相,收入肯定比上班多,问题是她没有钱买相机。

    “妈妈要不要进去问问缺不缺人?”小满像小大人似的问。

    舒苑难得纠结,她觉得直接进去问的话九成没戏,还会被小满看到她的失败,这不会打击到她,但不知道对小满来说是不是挫折。

    舒苑正想着,就听小满鼓励她:“妈妈去试下吧,尝试才有机会。”

    舒苑本来以为把小满带回后会过苦哈哈的带崽生活,没想到小满比一般小孩成熟懂事,给自己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

    他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妈妈很好,很棒,很厉害,还会鼓励她,比如现在。

    “好吧,小满,那我们就去问问。”舒苑边说,边笑眯眯地牵着小满的手进了照相馆的大门。

    不出意外,照相馆并不需要上门找工作的人,这些照相馆都实行师徒制,师傅带徒弟,根本就不缺人手。

    他们走了好远的路,把小满的小腿溜得更细了,得到一样的答案。

    舒苑觉得让旁边的小孩看到了她的屡次失败,这个小孩还是她的儿子,这感觉真是酸爽。

    然而小满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软萌又坚定地鼓励她:“妈妈不要气馁,多走走多问问,总能找到工作。”

    这一定是个性格坚韧,绝对不会被困难轻易打倒的小孩。

    “对,只要有手艺在,根本不愁工作。”舒苑的语气中自信满满。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年代找到工作。

    本来打算回家,明天出来再溜,没想到他们在电器厂附近的胡同里找到又一家门脸很小的卫民照相馆,窗玻璃上贴了张纸,写着招临时工。

    小满睁大眼睛念着上面的字,惊喜地说:“妈,有招工的,咱们进去看看。”

    小家伙非常积极,成功把舒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是一家简陋到极易被忽视的小店,招牌字很小,老旧木门只开了一半,从另一半窄小木门进如屋内,十几平米的房间挤满了杂物。

    接待员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姑娘,舒苑开口:“你们这儿招临时工?”

    接待员打量着舒苑说:“你要找活干?我们要找的是照相师傅,临时顶班。”

    “我会照相。”舒苑语气肯定。

    接待员质疑,舒苑看着年轻,跟店里的俩学徒年龄差不多,学徒都已经学了一两年,师傅还不能完全把工作交给他们。

    接待员抛出几个专业问题想要让舒苑知难而退:“你干过几年?有拍得好的照片拿出来看看?从哪儿学得照相?是几级照相师傅?”

    舒苑:“……”

    没有工作经历,没有作品。

    不是所有照相师傅都会去搞评级。

    现在只能凭一张嘴,舒苑语气笃定:“我的照相水平用不着评级来肯定。”

    接待员:“……”

    之前来的人都缩手缩脚,谦逊得很,就现在这个自信心爆棚,好像有点让人信服。

    接待员狠狠心动了,她很想知道舒苑是真有水平还是吹牛。

    她很快做了决定,从柜台里翻找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问:“你会给照片上色吗?”

    舒苑气定神闲地点头:“会。”

    她穿越前的专业是传播学,新闻摄影师必修课,胶片摄影是选修课,她爱好摄影并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老式相机,有自己的暗室,对胶卷相机拍摄跟冲洗都很熟悉。

    接待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到里面屋子拿出来毛笔跟颜料,说:“那你给这张照片上色吧。”

    实在没想到现在就要试工,还是她最不爱干的就是给黑白照片上色,本来黑白照片都独特的韵味,上色就是多此一举,偏偏现在很流行。

    照片小得可怜,但工作量很大。

    舒苑问:“上色做得好的话能来这儿上班吗?”

    接待员说:“看你水平,赵师傅这两天不在店里,你水平好的话他肯定会叫你过来。”

    舒苑拉开椅子坐下,让小满坐在她旁边,说:“好吧。”

    照片中是个军人,舒苑需要先把照片调棕,就是将人像调成棕色,让人像颜色接近肤色,然后给颜料调色,把人像的嘴唇涂红,五角星、肩章涂成正红色,军装涂成绿色。

    小满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妈妈,原来妈妈会美术,小满也会画画,说不定是从妈妈那儿遗传来的。

    小家伙紧张地盯着舒苑手中的毛笔,不仅不敢说话,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打扰到舒苑,毕竟画错一笔,整张照片就完了。

    俩学徒也跑过来看,看着舒苑一笔笔勾勒涂色,跟小满一样不敢出声。

    黑白照片在舒苑手里变成了彩照,小满率先尝尝呼了口气,“哇,终于上完色啦,很鲜艳又很自然,妈妈你可真棒。”

    小满可是舒苑的头号粉丝,对妈妈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个店员都赞成小满的话。

    接待员惊叹不已:“你上色可真快,水平还这么高,跟直接拍的彩色照片似的。”

    俩学徒有点惭愧,他们已经学了一年多都没达到这个水平。

    接待员很干脆地说:“后天赵师傅下班前会来店里转转,你下午四点过来看看吧。”

    上色水平这么高,拍照跟暗房水平也差不了,她一定会在赵师傅面前极力推荐舒苑。

    现任馆长也就是唯一的老师傅双手风湿伸展不开,腿脚也不方便,需要休养,就暂时找人顶班。

    “好的。”舒苑爽快答应下来。

    从照相馆离开,小满牵着舒苑的手摇啊晃啊,声音甜滋滋的:“妈妈,你的水平那么高,一定可以找到照相师傅的工作,就是这家店不行,别的店也可以。”

    “我也是这样想的。”舒苑唇角高高扬起。

    她得到了儿子的鼓励。

    小家伙提供的情绪价值非常到位,舒苑倒希望他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无忧无虑。

    母子俩心情愉快地往家的方向走。

    在李红霞看来,舒苑的婚姻大事一塌糊涂,她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多操心她的工作。

    近水楼台,主管人事的副厂长媳妇跟她一个办公室,都是会计,在招工方面,当然有优先打听的便利。

    等副厂长媳妇一到办公室,李红霞就殷勤地跟她分享了茶叶,有寒暄几句,把话题引入到春季招工上来,她挤出大大的笑脸问:“我们家舒苑等了一年多,这次招工总该轮到我们了吧。”

    同为普通职工,副厂长媳妇贾彩琴跟他对象一样会打官腔,说:“咱厂这么多职工子弟,都等着安排进厂,空位子就那么多,你说咋安排?老谭的工作不好干哪,先安排哪个都得罪人。”

    李红霞卖了好一会儿惨,说:“咱俩也是多少年的交情,能不能跟你们家老谭说说,有啥活给舒苑安排一个就行,我们不挑。”

    贾彩琴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为难,特别多职工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去我们家想走后门,老谭廉明公正,把这些职工连人带东西都赶出来了,你说我咋帮你?”

    李红霞是个人精,她听懂了,这意思是嘴上交情屁用都没有,想要工作就得送礼,送礼的人多,一般的烟酒点心人家还看不上。

    ——

    次日周六,晚上舒苹一家过来吃饭,早上不到六点钟舒苑就带着小满去买菜,先去的是肉铺,他们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二十多个人,轮到舒苑的时候她花一块二买了一斤五花肉。不是她抠搜,买多了肉李红霞会心疼钱票。

    肉铺旁边就是菜站,菜站倒是不用排队,母子俩买了菠菜、萝卜,还很奢侈地买了一把韭黄,都由小满这个小男子汉拎着。

    路过供销社,又花了六毛多钱买了大白兔奶糖跟水果糖各半斤。舒苑剥了颗奶糖塞进小满嘴里,小家伙的脸颊立刻鼓得像松鼠一样。

    小满也剥了颗糖,糖纸小心地收进口袋,扬起小手:“妈妈也吃糖。”

    舒苑弯下腰,接受小满的投喂,心满意足地说:“真甜。”

    中午舒苹从食堂拎回了羊棒骨,只有一个锅灶,下午四点舒苑先做羊棒骨炖萝卜,然后做米饭。到下班时间,又带着小满早早去电器厂大门口蹲守,从乡下来的卖鱼农民手里花一块三买了条两三斤重的鲢鱼。

    等她回到家,舒苹跟两个小孩还有李红霞也赶回了家,做饭的任务被他们接过去,舒苑把仨小孩叫进屋,给他们分糖果,问道:“闻到饭菜香味了吗?”

    七岁双胞胎莫莫跟莫弟都抽着小鼻子,齐声说:“闻到啦。”

    舒苑介绍说:“这就是小满,今天这顿饭是为了热烈欢迎小满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仪式感拉满。

    小满抿嘴而笑,妈妈特意准备一大桌饭菜,说是欢迎他,妈妈对他可真好。

    莫莫立刻拍手,啪啪的声音响起:“欢迎小满弟弟,以后我们就多了个新朋友。”

    别看离得近,舒苹对象郑建设也不愿意来舒家,估摸着等饭做好才姗姗来迟。

    郑建设长相斯文,白净,带眼镜,有文化,读过工农兵大学,是电器厂车间主任。

    不过,十几年之后,在老百姓对电器需求空前蓬勃的时候,电器厂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不管是车间主任还是食堂临时工,都会下岗。

    这顿饭算是非常丰盛,全家围着圆桌坐着,舒苹边给大家盛羊棒骨萝卜汤边说:“羊汤滋补,大家都多喝点。”

    莫弟开腔:“妈你就少吃点吧,你胖得跟猪似的。”

    听到这话,小满惊讶得张大嘴巴,这还了得,这小孩居然说他妈妈长得像猪,真是太没礼貌了。

    大概平时没少说,舒苹不理他,可舒苑不乐意,伸长手臂,啪地一下打了下莫弟的手背,说:“你才是猪,不许这样说你妈。”

    莫弟平时养得娇惯,挨了打立刻准备发作,看舒苑的手臂还扬在空中,委屈得扁了扁嘴,终究是没哭出来。

    李红霞忙打圆场:“今天菜多,别闹了,快吃饭吧。”

    小满又佩服妈妈啦,觉得她管教小孩很有一套,不知道他梦里的小孩为啥能把妈妈气死,那一定是个不乖不懂事的孩子。

    晚饭气氛一般,但是饭菜丰盛好吃,这顿饭吃的倒也不尴尬。

    舒苹一家要回去的时候,莫莫跟他约定:“我要上学,等我放学后可以一起玩儿,你不用上学吗?”

    小满说:“我还上不了学,我还是黑户。”

    小满说话总带着小大人似的成熟,舒苑听得笑出声来,手揉着他头顶的软毛说:“等我跟你爸领了结婚证就给你上户口,你就能上学啦。”

    小满满是期待地回答:“好。”

    他很羡慕莫莫跟莫弟这两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听着很洋气,在生产队只有育红班,他还没机会上。

    郑建设瞅了舒苑一眼,终于开口:“舒苑你也老大不小了,整天让人操心。”

    舒苑想他肯定是因为舒苹把钱给她花,对自己有怨气。

    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时间还钱绝对是明智之举。

    不过她也没客气,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说:“大姐夫,不用操心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她的目光带有某种警告,郑建设感觉到她有变化,但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如何不同,心虚地移开视线,紧闭嘴巴,不再说话。

    郑建设憋了一路,回到家马上警告舒苹:“啥样人能未婚生子?你这个二妹跟小满爸都不是啥正经人,说不定小满爸自私、没教养,人品差,以后他们一家子少不了拖累你,不许再拿钱补贴她,少跟她来往。”

    舒苹的嘴巴几次蠕动,终于开口:“那你的工资都哪儿去了?都是我的工资在维持开支,根本就不够花。”

    郑建设理所当然地反问:“我把工资给你,让你随便往娘家倒腾?”

    舒苹抿了抿唇,她心中有疑问,实在忍不住才分辨道:“我照顾我妹妹咋不对了,舒苑把钱还给我,这事儿就过去了,你的工资呢,是不是给别人花了。”

    郑建设立刻提高音量,带着被人戳破某种隐秘的薄怒:“你不要胡说八道。”

    ——

    次日,舒苑带着小满在下午四点如约去了卫民照相馆,赵师傅在馆内,接待员黄娟已经极力跟他推荐舒苑。

    赵师傅认可舒苑的上色水平,推断她的拍照跟暗访水平也差不了,不过见了面还是觉得她太年轻,本来他想找的是他不在时,能够撑起整个照相馆的人,舒苑过于年轻。

    “拍照啥的没问题吧。”赵师傅说着带舒苑去了里面的照相室。

    照相室内陈设简单,箱式照相机,两盏拍摄灯,作为拍照道具用的五张背景布,另外有一套桌椅。

    舒苑终于见到了货真价实的八十年代箱式照相机,大概一两千块钱,拍照时还得用红布盖上遮光,她围着箱式照相机转了一圈,又站在取景器窗口前往里看,说:“拍照没问题,赵师傅,不过你们得告诉显影液跟定影液的配比。”

    俩学徒特别热情,王有才说:“这简单,我告诉你。”

    胡自强说:“我们直接帮你配好也行。”

    他们担心师傅找来的人不好相处,都想把舒苑留下,手艺好又好说话的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呢。

    赵师傅见他们仨都想把舒苑留下,没再进一步测试她的水平,干脆地说:“你周一就来上班吧。”

    馆长工资八十,给顶班的临时工四十五块。

    也就是说要招有手艺的干临时工,工资给的还少,想要招到人也难。

    正因如此,他痛快拍板让舒苑顶工。

    赵师傅觉得四十五块这个工资合理,毕竟他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还要经常过来看看。

    舒苑也很干脆:“行,我周一过来。”

    本来还以为赵师傅事儿多苛刻不好说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工作确定下来。

    骑驴找马,有工作就先干着,这家小照相馆只会是她的起点。

    回家路上,小满拉着舒苑的手高兴得直摇晃:“妈妈很棒,短短几天时间就找到工作。”

    舒苑心情愉快:“拒当米虫,以后就要上班啦。”

    ——

    本来想第一时间告诉李红霞跟舒荷这个好消息,可是刚走近筒子楼,舒苑就看到舒荷正慌里慌张地往前跑,连忙叫住她问她跑啥。

    舒荷像见了救星一样,赶紧停住脚步,凑到舒苑耳边说:“厂里春季招工,咱妈怕又轮不到你,一下班拿了东西就跑去谭厂长家送礼了,她本来让我做饭,我越想越不对劲,想去找她。”

    “送啥礼?”舒苑问。

    舒荷语气急促:“要是一般的烟酒也就罢了,她拿着咱们家的那个景泰蓝花瓶去的,那瓶子可是妈的宝贝,是姥姥留给她的,让咱妈妈好好收着,你说能拿那瓶子随便送礼么……”

    还没等舒荷说完,舒苑已经提溜起小满脚步匆匆地跑远了。

    为了招工拿古董景泰蓝花瓶去送礼?

    还有人比这更大手笔?

    可真是下血本啊。

    从狭窄逼仄的楼道里穿过,跑下楼梯,出了楼门,舒荷手臂下夹着小满跑出了短跑冠军的速度。

    奔跑带起的风吹散小满的头发,小家伙露出的脑门圆润饱满,给舒苑鼓劲:“妈妈,加油。”

    舒苑跑得更快,她还有精力思考,只是一个工资不高将来会下岗的工作,拿古董交换绝对不值。

    况且这也不是完全交换,作为厂子弟,她本来就有招工资格。

    按书里内容,九十年代工厂倒闭,下岗职工一片哀鸿遍野,谭厂长家却有大把的钱投资买房做买卖,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豪,不是卖了这个景泰蓝古董换启动资金吧。

    想到这儿,舒苑觉得情况更加紧急,脚下虎虎生风,跑出了一道虚影。

    也不知道李红霞把花瓶送出去了没有,还没送倒好说,即使送出去了也得要回来。

    那不就撕破脸了嘛!

    那也得撕。

    这样想着,拐了两次弯,终于跑到家属院位置最好的区域,这地方花木环绕,都是带院子的独栋楼房,是厂长书记们住的房子。

    其中一家就是谭厂长家,舒苑一点时间都不耽搁,推门而入:“妈,你在这儿吗,妈,李红霞,李红霞。”

    小满攒足了力气大喊:“姥姥,你在吗,姥姥。”

    直呼其名果然有效,李红霞正在客厅里跟谭厂长两口子聊春季招工,猝不及防听到舒苑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还直接叫她的名字,脸拉得比鞋底子还长,立刻迎了出来,努力让语气缓和:“你来的正好,快让你婶儿看看小满。”

    李红霞觉得这个时间点送礼才好,饭点,一般这个时候大家不会串门,不会跟别的来送礼的人撞上。

    舒苑的目光则赤裸裸地盯着李红霞腋下的皮革包,看着鼓囊囊的,马上灵机一动,双手提溜着小满往李红霞怀里塞,趁着她老娘伸手接住小满,顺势把她肩上的皮革挎包摘下,掀开暗扣,检查了一番。

    舒苑长长松了一口气,来得可真及时。

    真惊险吧。

    幸好,景泰蓝花瓶还在,到了她手里就别在想送出去。

    她把挎包背自己肩上,进了客厅,看李红霞正抱着小满给贾桂香看,俩人把小满一顿夸,说他长得俊俏。

    小满还声音清脆地管贾桂香叫了声奶奶。

    舒苑跟正坐着四平八稳喝茶的谭厂长打了招呼,她想她老娘也好不了哪儿去,这是没别的聊了吗,想借着透露她的八卦拉进跟副厂长媳妇的关系。

    可这都是为了她,可怜天下父母心。

    贾桂香已经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了,转向舒苑问:“小满他爸呢,也没听你提过。”

    危机解除,舒苑现在完全放松,大大方方地回答:“婶子,小满爸在外地,过段时间你们就能看到。”

    李红霞又把话题转移到舒苑的工作上,对厂长跟贾桂香陪着笑脸说:“你看舒苑现在有了孩子,总得养家糊口,谭厂长一直优先安置有困难的家属,这次招工是不是能优先舒苑?”

    舒苑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老娘为了她的工作奔波,把家庭的悲惨展示给别人看,低声下气说好话陪笑脸,还要把寒酸的家里唯一的值钱的东西送出去。

    舒苑心中五味杂陈,李红霞却认为厂长夫妻俩人态度极好,工作的事儿八成能成,话说到这份上,人家就等着拿礼品呢,于是把小满放地上,往舒苑身边跨了一步,想要去拿挎包。

    见老娘的大手伸过来,舒苑往后一闪,李红霞再往前,舒苑抓牢挎包肩带又往旁边一挪。

    李红霞瞪了二闺女一眼:“……”

    舒苑笑盈盈开口:“妈,我当初下乡就是为了建设祖国的广大乡村,这次春季招工我更要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把工作机会让给厂里家庭更困难的职工。”

    李红霞:“……”

    坏事了!

    这个闺女真不成器,竟会拖后腿!

    谭厂长跟贾桂香:“……”

    舒苑感觉这俩人都盯着她身侧的挎包,眉心微微攒起,觉得她应该掌握主动,于是又说了一番发扬高风亮节之类的话,死乞白赖地把李红霞拉出了谭厂长家的小院。

    在路上实在不方便说好,舒苑抱着小满,俩人脚步匆匆地往家走,一进家门,关好门,李红霞就嚷嚷:“舒苑,你倒啥乱啊,我去送礼,眼看就要成了,你说啥大公无私,可气死我了。”

    舒苑把小满放下,紧紧抓着挎包不撒手,慢悠悠地说:“妈,多亏我去得早,要不你就把这古董送人了是吧,等以后这古董值钱,给你养老用,你就是咱厂最有钱的老太太,可不能白白送出去。”

    李红霞气得要命,正到处找鸡毛掸子,一转身,看到鸡毛掸子被小满藏在身后,只在他头顶上露出一撮鸡毛,顿时气笑:“你这个小崽子还知道护着你妈,工作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拿用不着的古董换工作,我觉得值。”

    舒苑说:“我找到工作了,用不着等厂里招工,在照相馆当照相师傅。”

    “你会照相?”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舒苑点头:“嗯,有手艺的人到啥时候都有饭吃。”

    李红霞对这话深以为然,之前舒大庆可是厂里仅有的几个八级工之一,地位可高着呢,几个厂长见到他都得点头哈腰。

    至于舒苑为啥会照相,她自然而然地脑补是在乡下学的。

    “我妈妈会,我妈妈的水平特别棒。”小满的语气特别骄傲。

    舒苑把小满从地上提溜起来抱在怀里,笑道:“还是小满会说话。”

    听舒苑说完工作情况,李红霞不满意,临时工可别跟舒苹一样,一直都没转正机会。

    “我照相水平高,还是爱好,刚好能做这方面的工作,不用你操心。”舒苑斩钉截铁地说。

    干临时工没保证,但好歹舒苑肯出去工作,比在家里待业强,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得到的正式工的机会被舒苑舍己为公让出去,她就生气。

    舒苑说得非常直白:“谁知道谭厂长是不是等着你送古董呢,以后别到处显摆你有古董。”

    李红霞如梦初醒,突然后背发凉:“……”

    不会人家真的惦记上她的东西了吧。

    她可不傻,都是唐素凤那个大嘴巴宣扬出去的,已经有人知道她家有古董了可咋办?

    谭厂长两口子遗憾得肠子都青了,谭厂长酷爱收集老物件,便有人投其所好,送老物件的一定优先解决各种问题,包括安排工作,只是那些老物件都是些不值钱的。

    贾桂香哼了一声:“别给舒苑安排工作,等李红霞没办法了还是得把古董给送来。”

    ——

    有了工作,舒苑心里踏实,带着小满熟悉这座城市,傍晚往家走,转过弯再走五十米就是家属院大门,舒苑没想到在转弯处遇到了戴淑芳跟沈盼,这俩人分别是沈忠诚的老娘跟儿子。

    这个沈盼也就是书中男主。

    如果说站在主角对立面的是反派,那么小满就是本书最大反派。

    俩人是同样年纪。

    第20章

    书里的情节是, “舒苑”嫁给沈忠诚,给小男主当后妈,在那个家庭当牛做马操持家务。

    沈家只是需要干活的保姆, 他们对“舒苑”这个保姆满意。

    沈忠诚写出的小说《雪原往事》出版后大受欢迎,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他因此成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人物,“舒苑”觉得很风光,与有荣焉。

    但是前妻也就是他的白月光, 三年后于他功成名就之时回国,两人重新旧好,“舒苑”被踢出局。

    小男主对“舒苑”的评价是爱慕虚荣, 靠他爹的稿费养活,上不了台面, 当然比不上有文化,优雅又有钱的亲妈。

    父子俩共同奔向原配、亲妈怀抱, “舒苑”不甘心,很快郁郁而终。

    作为书中的短命炮灰, 舒苑对书中“自己”的命运很是无语。

    有谁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去给别人当后妈?

    又有哪个想不开的会跑去给一大家人当老妈子?

    沈忠诚家离电器厂还有六七站地呢, 他们到这儿来干啥?来找她?

    舒苑这些天忙得是挣钱跟上班, 还没去找沈忠诚要账, 这俩人先送上门来了。

    明明盯着舒苑往这边走,可这俩人高傲的很,等着舒苑热情洋溢受宠若惊地跟他们打招呼, 舒苑才不肯呢,牵着小满的手嫁妆没看见。

    眼见要被无视擦肩而过,戴淑芳连忙出声:“舒苑,你没看到我们。”

    声音中带着埋怨。

    舒苑这才拉着小满停下, 转身像刚看见俩人似的说:“哦,你们咋在这儿,来找我的?”

    戴淑芳:“……”

    这一家人很矜持,从来没主动找过原主,都是原主上赶着去找他们,根本不知道舒苑家在哪,舒苑这些天不去他们家,沈盼又要找舒苑,戴淑芳只能带着他过来,又拉不下脸去电器厂问,就在附近转悠看能不能碰上。

    但她才不肯说是专门来找舒苑的,面容端庄,神态悠闲:“到附近办事儿。”

    看到舒苑身边突然多出的小孩,戴淑芳感觉不太妙,也顾不上摆架子,问道:“这小孩是谁?”

    舒苑挑眉:“你们看不出来,当然是我儿子,我从乡下接回来的。”

    戴淑芳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立刻觉得受骗了,他们一家子都被舒苑骗了。

    她居然有儿子,装什么未婚女青年!

    沈忠诚知道这事儿吗?

    舒苑是个大骗子!

    沈盼感觉自己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立刻嚷嚷起来:“你怎么会有儿子,为啥把他从乡下接回来?”

    舒苑感觉到小满的小手用了点力,紧紧握住他的,她低头看向小满,小家伙正双目炯炯的盯着沈盼,平时这个小家伙毫无攻击性,可现在却像个充满警惕随时准备保护自己地盘的小豹子。

    这小家伙已经猜出面前虎视眈眈看着他的小孩是谁了,肯定是梦里把妈妈气死的那个小子。

    舒苑笑容可掬:“我亲生儿子,我当然要接回来养在身边。”

    听到这话,小满拉到极致的心弦忽而一松,就连紧绷的下颌线都放松下来。

    沈盼可不乐意了,跺着脚说:“奶奶,你看舒苑有儿子,还把乡下的小子接回来了。”

    还没等她奶奶说话,小孩就指着不远处的麦芽糖摊子对舒苑说:“你,去给我买根麦芽糖,要不我爸不会搭理你。”

    这小子真是被惯得不像话。

    看来是以前习惯这样使唤原主。

    舒苑没说什么,拉着小满去买麦芽糖,“两根。”她说。

    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递过去,又从人手里接过两根麦芽糖,先递给小满,另外一根拿在手里往祖孙俩的方向走。

    舒苑松开小满的手,让他自己拿着两根小棍把麦芽糖搅合到发白,小家伙以为另外一根是给那小子的,谁知道舒苑自己随便搅了搅,随便塞到自己嘴里。

    小满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突然觉得很痛快。

    看到她的动作,一直盯着她的沈盼委屈得拖长声音:“奶奶,你看她。”

    他本来是想通过麦芽糖证明舒苑对他言听计从,谁知道舒苑自己把麦芽糖吃了。

    戴淑芳感觉他们一家被骗,又觉得舒苑完全不给她面子,愠怒:“舒苑,你是啥意思,我们家只允许你自己进门,带着小孩绝对不可能,你只有一条路,就是把这小孩送回乡下。”

    小满的心又悬起来啦,顾不得搅合麦芽糖玩儿,赶紧腾出小手攥紧舒苑的手。

    舒苑揉着眉心,她觉得头疼,她这点糗事全都被小满看到,小家伙眼睛黝黑亮闪闪的,视线在面前几人身上来回移动,好像啥都能看懂。

    她声音冷淡:“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戴淑芳眉头紧皱,提高音量:“舒苑你又在耍心眼逼忠诚娶你,你不是一门心思嫁到我们家吗,我再说一遍,把这小孩送到乡下,否则免谈。”

    沈忠诚的家庭算是书香门第,戴淑芳夫妻俩都是大学老师,他们看不上舒苑,家庭出身一般,文化程度一般,还在乡下跟人搞出孩子,这是她的巨大污点。

    不过她也有优点,崇拜沈忠诚,肯干活,好使唤。

    有舒苑的崇拜,沈忠诚文如泉涌,灵感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沈忠诚父子俩对她还算满意。

    这些天舒苑不去他们家,父子俩都找她,沈忠诚连小说都写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戴淑芳只能勉强接受舒苑。

    舒苑觉得对方高高在上的语气很搞笑,不仅不恼,反而笑出声来:“戴女士,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错觉认为我想嫁到你们家,我孩子有爸爸,我们情投意合,我肯定要跟孩子爸爸结婚,等消息吧,我们很快就领证了。”

    戴淑芳已经没有保持端庄仪态,惊讶到合不拢嘴,话不成句:“你,你是,是啥意思?”

    舒苑语气肯定又言简意赅:“我跟小满爸情投意合,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他平反,我回城,孩子也接了回来,肯定要结婚。”

    戴淑芳的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会这样,舒苑本来应该去他们家做饭、打扫、带孩子,任劳任怨干活当免费保姆。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思路,依旧认为舒苑在耍花招,仍想用气势压人,语气中仍满是优越感:“舒苑,你既然有儿子,以前总追着忠诚是咋回事?”

    以前的事不是她干的,舒苑当然要给自己洗白:“因为他从我这儿拿了钱,他就是个软饭男,我能不追着他吗?我得跟他要钱。我们俩啥关系,冤大头给钱跟软饭男拿钱!”

    她低下头,从斜挎包里翻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每一笔钱都写在上面,他的手表、自行车都是用我的钱买的,麻烦你带给沈忠诚让他还钱,他的收入不够还的话你们二老肯定有钱还。”

    戴淑芳接过那张薄纸,匆匆扫了一眼,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一千六,你给了他一千六?你哪来的钱,不可能!”

    舒苑的语气云淡风轻:“你拿回去给沈忠诚看,沈作家自尊心远高于一般人,他不会不承认,你们尽快把钱还给我。”

    舒苑不想跟对方过多纠缠,淡声说:“尽快还钱吧。”

    说罢,低头看向小满:“走吧,回家。”

    说罢,母子俩牵着手转身往家属院大门的方向走。

    小满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就压不住,妈妈不仅没给那小子买麦芽糖,还让他们还钱。

    妈妈非常棒。

    沈盼懵了,那个平时他让往东绝对不敢往西的女人居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妈妈他们会还钱吗?”小满边小口舔麦芽糖边问。

    “我一定会让他们还。”舒苑说。

    小满希望妈妈能把钱拿回来,那样就有钱还给大姨利息,还能把欠爸爸的钱还给他。

    舒苑脚步轻盈,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断开联系,过好自己的人生,比什么都强。

    ——

    周一,照相馆八点钟才开门,舒苑母子吃完早饭,七点半才慢悠悠地往照相馆的方向走。

    “小满以后要跟妈妈一起上班。”舒苑说。

    小满唇角高高扬起:“好的,妈妈。”

    本来他以为他需要自己在家里等妈妈下班,他都准备接管家里的家务了,没想到舒苑会带他去上班,不用孤单留在家里。

    临近八点,黄娟来开门,王有才跟胡自强这俩学徒也前后脚赶来上班。

    舒苑把小满安置在光线好的角落,让他坐在板凳跟矮桌旁,把挎包里的纸笔跟小人书都拿出来,说:“小满不要乱跑好吗?”

    小满答应得非常痛快:“小满会乖乖的,不会打扰妈妈工作。”

    跟黄娟了解情况,舒苑才知道照相馆分为特级,一级、二级、三级,没有级别,人民照相馆是特级照相馆,而卫民照相馆没有级别。

    现在的照相馆生意都好,即使离人民照相馆近,位置在胡同里,目前的业务量也足够支撑卫民照相馆生存。

    舒苑问:“现在挺多顾客都爱找彩色照片,咱们照相馆咋没有?”

    人工洗照片,不需要多高级的设备,只需要增加彩色照片放大机、显影罐、彩色显影液、定影液等,成本增加不了多少。

    没有彩照业务省了很多工作量,但彩照是未来发展趋势,不发展彩照早晚会被淘汰。

    黄娟说:“到咱们这儿拍彩照的人少,那胶卷来洗的也少,洗照片成本高,就没增加这项业务。”

    舒苑秒懂,看来要增加大势所趋的彩照业务先得提高客流,这是她一个临时工该考虑的不?

    上午十点左右,来了一家三口,询问了拍全家福的拍照跟冲洗价格,黑白的五寸全家福是八毛钱,可以穿店里的衣服,加洗一张一毛二,问完之后,也许是嫌店面寒酸,当家的女同志说:“咱们还是多走几步去人民照相馆吧,那家店看着洋气。”

    舒苑:“……”

    小店就应该赤裸裸地被歧视?当着店员的面说,这么直白一点都不掩饰?

    黄娟跟这个年代的大多数服务员一样,高傲着呢,立刻不满地撇起了嘴,舒苑转头叫住那一家三口:“同志,我可以给你免费化妆,化完妆拍照效果会好很多。”

    听到这话,女同志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惊喜地问:“真的能化妆,免费?”

    舒苑点头:“对。”

    照相馆有化妆用的工具跟香粉、眉笔之类的,不过黄娟没有掌握这门技术,俩学徒更是觉得不该是他们干的,于是很少给顾客化妆。

    女同志犹豫了一会儿,说:“好,我想化妆试试,那就在你们这儿拍吧,同志,化妆后真能好看吗?”

    舒苑非常肯定:“当然,会精神不少呢,照片也会拍得好看。”

    于是舒苑给女同志安排了座位,拿出全套化妆工具跟化妆品,开始工作。

    化妆完毕,女顾客照着镜子,看到自己脸庞白里透红,眉毛弯弯,嘴唇红润,腼腆地说:“挺好的。”

    舒苑的化妆技术不仅得到仨店员的吹捧,男顾客跟他们的闺女也赞不绝口。

    等拍完照三位顾客满意离店,黄娟问:“舒苑姐,我能跟你学化妆吗?”

    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掌握一门技能。

    舒苑很爽快地说:“当然可以啊,你多看看就会了。”

    黄娟马上眉开眼笑,舒苑可是他们共同挑的搭档,果然水平高又好说话。

    等到下午下班,舒苑已经将所有的设备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再熟悉一段时间,工作肯定会游刃有余。

    舒苑有了工作,李红霞就成了做饭主担,吃晚饭的时候,舒苑说:“我以后也是有工资的人,在这个家里要求地位,要求尊重。”

    李红霞白了她一眼,开口:“只要你出去上班,不用我养活你跟小满,你说啥都行,你可别干几天又撂挑子。”

    舒苑说:“下一个目标,工资超过你。”

    李红霞瞪大眼睛:“好,有志气,那我可等着了。”

    ——

    沈忠诚外出采风回来,戴淑芳下班回到家,只见沈忠诚码字码得大脑短路,扔了一地废弃的稿纸,她强压着火气,从挎包中找出薄纸递过去:“舒苑给你的,她给你了这么多钱?她让你还。”

    抛去运动那会儿不谈,她还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沈忠诚揉着额角,随意看了一眼后说:“嗯,她又闹小脾气,不可能让我还钱,逼我娶她罢了。”

    戴淑芳忧心忡忡:“她应该是真让你还钱,她还说要结婚了。”

    沈忠诚眉头皱了起来:“跟谁结婚?”

    “小满爸。”戴淑芳盯着儿子的表情说。

    沈忠诚眉头拧紧,舒苑从来没跟他说过小满爸是谁,但跟她接近的男青年并不多,他能猜出是谁。

    那个医生非常优秀,但跟他比还差一点。

    可舒苑是怎么回事,不是被他的才华折服吗,怎么又跟小满爸搞到一起了?

    戴淑芳很发愁,看来这一大笔钱是真的,免费的保姆也没有了。

    “你跟舒苑借的钱?”戴淑芳颓然地问。

    沈忠诚说:“啥借的,舒苑给的。”

    戴淑芳问出关键问题:“有借条吗?”

    沈忠诚说:“不是借的,有啥借条?”

    戴淑芳只觉得眼前一亮:“又不是借的她凭啥空口白牙地让还钱?你们不是借债关系,没有借条,就是告到法院去她都赢不了,一分钱都别给她,谁叫她隐瞒小满,让她知道什么是咎由自取。”

    可沈忠诚考虑得是另外一回事,说:“舒苑还学会欲擒故纵了,过几天又会乖乖来找我,晾着她。”

    戴淑芳:“……

    ——

    这天趁着赵师傅来照相馆,五名职工一块儿商量加入彩色照相的事儿。

    舒苑先说:“早晚得有彩照,这是大的流行趋势。”

    要么顺应潮流加入彩照,要么被时代淘汰倒闭关店。

    照相馆活少还能摸鱼,但是吧,她肯定要骑驴找马,不能马还不知道在哪儿,驴就先趴下。

    赵师傅的说法跟黄娟说得一样:“到咱们这来拍彩照的少,拿胶卷来洗的也少,洗照片成本高。咱们照相馆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业务量就那么大,但也饿不死。”

    舒苑想了想说:“那就是说顾客足够多就可以加入彩照了?咱们得想办法拉顾客。”

    王有才挠了挠头:“上哪拉顾客去,咱们这儿离人民照相馆近,有人宁可多走几步去大照相馆。”

    胡自强附和:“对,咱们门脸不起眼,店面也小,不如大照相馆气派,咱们也是吃了位置的亏,各方面都被人民照相馆压着,人家可是特级照相馆。”

    舒苑觉得这事儿紧迫,说:“一直不上彩照的后果就是顾客会变少。”

    商量后决定降价吸引顾客,不同等级的照相馆定价标准不同,舒苑问:“最低能降多少?”

    赵师傅回答:“降一成吧,一张黑白照片连拍带洗五毛钱,咱们最低能给四毛五,总有人愿意少花几分钱。”

    舒苑想了想说:“咱们不能明面降价,得变着法的降价。”

    “咋变着法的降价?”王有才跟胡自强齐声问。

    “你快说说。”赵师傅催她。

    舒苑说:“咱们得去推广,比如去大工厂、大单位门口,跟职工们说拍照洗照片都给九折优惠。”

    他们四个听得津津有味,商量的结果是舒苑有空带着俩学徒去做推广。

    ——

    陈载最近在忙着办理工作交接。

    如果没有小满这个意外,他会继续在这座边陲小城的市医院发光发热,但经过慎重考虑,他觉得自己还是要陪在小满身边。

    他不希望小满重蹈自己的童年覆辙,父爱缺失。

    在他的坚持下,院长职位并没有从别的根本不具备医学知识的管理口调派人员,而是提拔了一名副院长,这名副院长非常优秀,医术水平高,也有相应的管理能力。

    将要继任的副院长很忐忑,这几天总往他办公室跑,陈载给他讲完新药采购注意事项,医药纠纷处理要点,副院长翻着记得满满的笔记,又说起那番说辞:“陈院长,提拔得太突然,我担心干不好,我只会看骨科的病。”

    陈载语气平和:“管理医院跟治病救人是一样,你有管理好医院的能力,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岗位,去年雪崩受伤的战士分流到我们医院,几十个伤员,你把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

    “可是……”

    副院长想说都是陈载指挥得当,他只是副手,如今让他挑大梁,他担心自己做不好。

    他接下来的话被敲门而入的护士打断,护士通知他有被压断腿的急救病人。

    副院长急匆匆的走出办公室,脚步声橐橐地在楼道中回响,听着越来越近的哭嚎声,突然觉得蓄积了足够的力量。

    陈院长顶住压力,坚持不让不懂医的人接任院长,而是选择了他,那么一定是他有足够的管理能力,陈院长相信他,那他一定行。

    想到这儿,副院长脚步变得轻快坚定,很快走到急救室,给刚送来的病人做检查。

    副院长走后没多久,又进来一名女医生,期期艾艾好一会儿,陈载让她有话快说,她才开口:“陈院长,我老家也在路城,你以后有机会能不能也把我调回路城?”

    “我是……”

    她是追随着陈载来这家医院的,要不谁会来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现在陈载走了,她干嘛还呆在这儿。

    可是陈载在工作上很温和,涉及到私人事情就非常冷漠,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

    果然,陈载语气冷淡:“我调到路城只是主任医生,没有人事权,帮不了你。”

    知道自己会碰钉子,哪知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会施舍给她,从来都不会,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

    “还有事儿吗?”陈载自顾自地整理各种文件。

    问句,但明显是结束对话催人快走的意思。

    女医生咬了咬下唇,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

    舒苑有了工作,李红霞这几天把精力放在小满身上,已经给他做了两身衣裤,两双黑布鞋,另外还有做两件薄衬衣等更暖和的时候穿。

    倒不是她对小满有多好,她是怕舒苑去百货大楼买衣服鞋子,费钱。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见小满用左手拿筷子吃饭,问道:“小满是左撇子,有时候用右手拿筷子,有时候用左手。”

    舒苑不以为然:“说明小满左右手都会用筷子,左撇子聪明啊。”

    李红霞比舒苑观察得细致,说:“我看他的右手像是用不上劲儿。”

    舒苑问:“小满,是吗?”

    小满看向舒苑,瞳仁黑亮,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他有很多小毛病,但是姥姥眼神犀利,他瞒不住啦。

    小满老老实实地说:“右手手腕跟手指好像扯到了,有时候不听使唤,可能是在河里洗衣服冻的。”

    他有点担心伸不开不好用的手指会影响到他写字。

    舒苑想起张老财就恨得牙齿发痒,让小孩大冬天砸开冰层洗衣服,更歹毒的是,他还是隐藏在群众中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公安对他的调查咋样了。

    李红霞哼道:“你以为养小孩是闹着玩呢,连这都看不出来,带他去医院看看。”

    看到小满那紧绷的俊脸,舒苑笑道:“小满又讳疾忌医啦?”

    小满如实交代:“我怕有啥大毛病,要跟腿一样就好了,只是得了滑膜炎,过几天就能好。”

    第二天,舒苑请假带小满去医院,本来去的儿科,儿科医生让他们去骨科,跑去骨科后医生说是关节炎,给开了五副膏药,说并不严重,不要碰凉水。

    “会写不了字吗?”小满担心地问。

    医生被面前的小苦瓜脸逗笑:“呦,小不点还惦记写字,贴点膏药,能好的差不多,碰凉水可能会再犯,不要再碰凉水。”

    小满这下放松心情,音调愉快:“好的,谢谢叔叔。”

    从药房拿了膏药,舒苑就给他贴在了手腕上,走在小满身边,都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儿。

    等中午吃饭,舒苑跟李红霞汇报情况,李红霞撇嘴,多大小孩就得关节炎!

    “你没顺便给他看看脸?”李红霞问。

    舒苑诧异:“他的脸咋了?”

    李红霞瞪了舒苑一眼,二闺女不仅没有带娃经验,还神经大条。

    “你看不出他的脸有啥毛病?”李红霞反问。

    舒苑端详小满的小脸,眉毛纤长,睫毛浓郁,眼珠像黑葡萄,鼻梁挺直,多俊的小脸啊,皮肤也不皴了,越来越光滑,看不出有啥毛病。

    李红霞不想打击母子俩,也不想做个恶姥姥,但舒苑实在糊里糊涂,便直截了当地说:“你没见他嘴斜眼歪?”

    舒苑:“……”

    她马上反驳:“妈你说得太夸张了,那是小满在做鬼脸而已,有啥大惊小怪的,那不是挺好的嘛。”

    她早就发现了,小满脸上是会有一些动作,他会飞快地嘟起嘴巴,使劲往一侧努,斜向上,一侧嘴角往鼻翼的方向上扬。

    在妈妈跟姥姥的盯视下,小满安静的很,俊脸紧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小满,做个鬼脸给姥姥看看。”舒苑说。

    小满很为难:“妈妈,我做不出来。”

    李红霞笑了两声:“当妈的都觉得自己孩子可爱,嘴斜眼歪,他这是病。”

    她举例佐证,说厂里谁谁就是这个毛病。

    舒苑无语了好一会:“你觉得小满有毛病,一次跟我说完行不行?”

    李红霞说:“我一次说完你有压力。”

    小满很不安,终于瞒不住啦,姥姥的眼睛跟鹰一样,总能发现他的小毛病。

    他跟妈妈隐瞒小毛病,是不是不是诚实的小孩?

    反复考虑一晚上,小满决定跟妈妈坦白。

    母子俩挤在床上,小满侧着小身体朝向舒苑,黑瞳亮闪闪的,忐忑开口:“妈妈,你会嫌弃小满有小毛病吗?”

    舒苑也侧躺朝向他,手搭在内心慌乱的小孩的肩膀上,笑道:“当然不嫌弃,哪有当妈的嫌弃自己孩子的。”

    舒苑轻松的语气神态安抚性极强,小满立刻安定不少,他决定跟舒苑坦白自己的小秘密,小孩的表情认真又担忧:“妈妈,我除了嘴斜眼歪,还会吃树叶,可惜冬天没有树叶吃。”

    舒苑手捏小满软弹的小脸,问道:“小满为啥要吃树叶啊,是饿的吗?”

    小满想了想,他以前确实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但他跟舒苑说:“不饿的话我也想吃树叶,杨树叶、榆树叶、香椿叶,这些都吃。”

    小家伙俊俏的脸蛋陷在枕头里,眼睛熠熠生光,看上去格外可爱,表情却一板一眼还带着点苦恼,舒苑笑出声来:“小满跟小羊小兔子好像啊,巧了,我也想吃点树叶,等树叶都长出来咱们一起吃。”

    小满俊俏的脸蛋像是被明亮的光照亮,大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担忧一扫而空,妈妈也吃树叶,那这就不算是毛病吧。

    “那爸爸会嫌弃我的小毛病吗?”小孩的担忧快要溢出来了。

    他希望自己是个被肯定,被喜欢的小孩,而不是被抛弃,被厌弃的。

    舒苑想了想,捋着小满柔软的头发说:“爸爸也不应该嫌弃自己的孩子。如果他嫌弃,那是他有问题,不是小满的问题。”

    妈妈的语气温和坚定,小满彻底放松下来,不用再担心啦。

    他想妈妈应该有强大的内心,他要向妈妈学习。

    第二天舒苑在傍晚下班后跑去电话局,趁陈载下班时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载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有事吗,舒苑?”

    说好要结婚,可他还是不愿意接舒苑电话,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匪夷所思的奇奇怪怪的做法冲击他平静的规律的生活。

    舒苑也没寒暄,直接发问:“小满这孩子有些小毛病,他担心你会嫌弃他,你嫌弃的话不用勉强结婚,我可以自己养他。”

    小满攒起小手,手心里攥了汗,爸爸会怎么说呢。

    小孩纯净清澈的眼中有慌乱,有期待。

    陈载无语一秒,问:“小满有啥毛病?”

    舒苑说:“他之前得了滑膜炎,吃药好了,右手有关节炎,贴了膏药,他还嘴斜眼歪,还想吃树叶。”

    陈载的声音很平稳:“舒苑,小满并不是嘴斜眼歪,他是抽动症,并不严重,你不要过分关注,不用吃药。”

    舒苑:“……抽动症是啥病?”

    陈载简单解释,说是小孩神经发育障碍,又说:“可能是跟他之前的生存环境有关。”

    好吧,原来这个老爹早就观察出儿子的小毛病,就她以为是做鬼脸。

    “真的不严重吗?那我就不带他去医院了。”舒苑说。

    陈载说:“不需要去医院,也不用吃药,舒苑,孩子成长过程中会有很多小毛病,随着长大慢慢就好了,你跟小满都要放松心情,不需要过度担心。”

    他声线低沉,声音从容淡定,让人信服,觉得安心可靠。

    舒苑声音轻快:“好的,谢谢你,陈医生,小满,你听到了吧,爸爸说没事儿。”

    陈载声音变得柔和轻缓:“小满,完全不用担心,爸爸不会嫌弃你。”

    小满紧绷的心情变得松弛舒缓,声音奶萌,带着点兴奋:“谢谢你,爸爸,小满不再担心啦。”

    他有开明大度的父母,他们都很能理解小孩。

    沉甸甸的心事终于放下,他现在完全不用再被困扰。

    给爸爸妈妈各加一分。

    听着爸妈互道再见,小满赶紧凑到话筒边说了句:“爸爸,我跟妈妈等你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好的,小满,我尽快。”

    简单的一句话,让陈载的心绪被牵挂羁绊,他再也不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人了。

    挂断电话,舒苑付钱,母子俩牵着手走出电话局,心情舒畅走在大街上。

    这真是一次顺畅的高效的沟通,一点都没浪费电话费,舒苑没想到她跟陈载也能心平气和的顺利交流。

    从第一次通电话到现在,陈载的态度一直非常积极,这让舒苑很满意,对未来的共同生活也有了点信心。

    陈载却陷入思索之中,据他了解,小满寄养那段时间,舒苑实在算不上负责,不能理解舒苑为啥会突然变成关注孩子健康成长的合格母亲。

    她到底在搞什么?

    回到家,舒苑跟正在做饭的李红霞说:“小满爸说了,他不是嘴斜眼歪,以后会好的,以后别提这四个字。”

    见她老娘刚要张嘴,舒苑伸出手做了个噤声动作,李红霞:“……”

    ——

    平时五点钟下班,舒苑一秒钟都不耽搁,马上带着小满回家,可是今天却要加班去做推广,第一站当然是她的主场,电器厂。

    四点五十,她就跟学徒王有才到了电器厂大门口,等五点钟职工们下班出厂,马上给他们发打折券。

    打折券就是薄纸,印刷粗陋,跟电影票大小差不多。

    舒苑跟小满作为电器厂顶流,人气不减,很快就将大妈大婶、大姑娘小媳妇们吸引过来。

    大妈们好奇地问:“啥是打折券?”

    舒苑耐心推销:“就是去卫民照相馆照相,可以打九折,五毛钱一张照片只花四毛五。”

    “才省五分钱呐。”

    “多拍几张省得不就多了吗,洗一卷胶卷能省一块呢。”舒苑说。

    “舒苑你去照相馆上班了?干啥工作,接待员?”大婶问。

    舒苑语气自豪:“我是摄影师。”

    这是一举两得,既能给照相馆做推广,又告诉大家她现在有工作,还是技术工种,之前在家里啃老一年多已经成了历史。

    “你还会照相?”

    舒苑一点都不谦虚:“我照相水平高着呢。”

    小满在旁边看妈妈跟人谈笑风生,在心里默默学习,妈妈特别有自信,他希望自己能像妈妈一样。

    王有才对舒苑心服口服,他本来以为得费嘴皮子推销打折券,没想到大家都围过来抢,还生怕抢不着。

    “啥时候让我们看看小满爸,他啥时候来家属院?”一群妇女围着舒苑母子问。

    小满爸就是流量密码。

    舒苑笑着说:“他肯定会来家属院,我保证你们会看到她。”

    推广顺利完成,等人群散去,王有才挠挠脑袋:“原来推广这么容易啊。”

    舒苑跟王有才传授经验:“一定要让人觉得去卫民照相馆照相洗相就是占便宜,觉得受到优待 ”

    回到家,李红霞消息灵通,已经知道舒苑在做照相馆推广的事儿,等进了屋才跟舒苑说:“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脸皮厚的,上次靠自己那点破事挣了一笔钱,这回又给照相馆做宣传。”

    舒苑笑容满面地说:“这泼天流量接不住才难受呢。”

    “啥?”李红霞瞪大眼睛,她没听懂。

    这些天都是王有才跟胡自强在跑推广,附近的工厂还有街道办、粮站、煤站等地方全都跑一遍,舒苑宁愿呆在照相馆里拍照、洗相、修片、上色。

    推广的效果立竿见影,通过宣传上门的顾客越来越多。

    ——

    陈载回路城后第一件事是联系院长确定了报道时间,然后就是联系舒苑。

    他并不知道舒苑家具体住址,舒苑似乎也不愿意让他在电器厂附近出现,他还是往杨大妈家打电话。

    杨大妈听见这道好听到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八卦之心大起,激动地跟人聊了起来:“你是小满爸吧,啥时候来电器厂让咱们都看看呐。”

    陈载:“……大妈,麻烦您找下舒苑。”

    杨大妈听对方极有礼貌,乐滋滋地说:“舒苑去上班了,在卫民照相馆。”

    挂掉电话,抬腕看表,下午四点多钟,陈载决定去照相馆等舒苑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