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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第20章脸皮儿这么薄,还敢学旁……

    顾不上再想许多,尚盈盈忙把茶盘塞去来寿手里,自己则提起裙摆,一路拾阶而上。

    行至门槛前,尚盈盈调匀气息,垂眸踏进殿内。甫一走近,地上的碎瓷残片赫然闯入眼帘,其间还混着茶叶梗子。看水渍崩溅的迹象,应是自上掷摔,而非失手滑落。

    觉出今夜之事恐怕不妙,尚盈盈快步绕过抖如筛糠的莺时,在她身前半步远的地方跪下,行了个大礼: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尚盈盈恭恭敬敬地俯身,好半晌才听见皇帝叫起。

    莫非是动了真怒?尚盈盈心里直打鼓,不禁用余光觑着皇帝脸色,试探着问:

    “万岁爷,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可是宫女奉茶时出了岔子?”

    殿中银烛已熄去大半,晏绪礼却还衣冠整齐,在外间罗汉榻上撑膝而坐。明月清辉从窗棂子流淌进来,映得他眸中寒意深深。

    “你还有胆子问?”

    晏绪礼沉声斥责,话里却藏着熟稔亲近:

    “朕倒要问问你,今夜为何不上值?”

    皇帝问的倒是气势汹汹,其实全然是睁眼说胡话。如若她今夜没在外头当值,如何能接了信儿便赶过来?

    见皇帝还有心思找自己的茬儿,尚盈盈反倒稍稍平静下来,暗自猜着他并未气得太狠。

    “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往后定然好生当差,还请万岁爷息怒。”尚盈盈没跟皇帝犟嘴,只垂首服软。

    活儿没做到主子跟前、叫主子瞧见,那就是没做,顶嘴只会罪加一等。不如好好儿认个错,哄皇帝消气就是了。

    尚盈盈如今弄通悟透,便觉杏书姐姐教的法子,的确很有可取之处。

    晏绪礼略微倾身,抬手一指莺时,却仍是朝着尚盈盈发问:

    “这奴才媚上欺下,轻狂无礼,还胆敢扰朕清净。你平日是怎么管束的?”

    尚盈盈下意识地随着皇帝的手指扭头,眼角余光扫向身后,只见莺时额前鬓发湿了一缕,血色尽褪的手指抠着砖缝,还在阵阵痉挛,显然惧极。

    听着皇帝话音儿,尚盈盈大致猜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不禁合眼暗叹一声,心道莺时总是如此急于求成,也是该吃个教训。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失察获愆,不敢辩驳。”尚盈盈敛裙跪在皇帝身前,软语相劝,“只是宫女不守规矩,交由金总管责罚便是。夜里不宜动气,您也该早些歇息,保重圣躬要紧。”

    说罢正欲伏首,忽觉肩上被什么东西一抵,将她轻轻向后碰开。尚盈盈疑惑偏眸,竟发觉是皇帝以靴尖点在她肩头。

    这一幕实在威慑非常,叫尚盈盈忽略了皇帝力道其实很轻。她只顾听凭恐惧本能,微微后仰身子,躲开那骇人的龙纹皂靴。

    殊不知晏绪礼根本没打算踢她,只是觉着地砖太凉,不欲让她伏地磕头。

    见尚盈盈白着脸儿退避三舍,晏绪礼收腿回脚踏上,忽然间气笑出声,胸中那点儿郁气都快被搅和散了。

    “朕还当你生出虎须了,合着是个怕见日头的雪狮子。”

    晏绪礼无奈撑额,而后又抻平唇角,斜眼乜她道:

    “你就没有旁的话要说?”

    尚盈盈跪在原地,怔着没答话,心绪大起大落间,委实猜不透皇帝想听什么。

    晏绪礼前几日看过密报,知晓这个叫莺时的宫女,素日便不敬玉芙。本等着听玉芙跟自己告状,却不料她是个锯嘴儿的闷葫芦。

    “罢了。”

    让尚盈盈起身站去一旁,晏绪礼扬声命门口太监进来。

    睨着地上那个跪伏的宫女,晏绪礼略一摆手,冷冷吐出三个字:

    “拖出去。”

    在御前当差这些时日,尚盈盈不敢说全然摸透圣意,却也能听出此刻的未尽之语,应是“即刻杖毙”。

    本以为皇帝只是借故来挑刺,未料事态竟急转直下。尚盈盈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晏绪礼。

    御前宫女能替皇帝侍寝,本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儿。即便莺时过于心急献媚,令皇帝厌恶,也顶多是打几十板子了事,怎么就闹到要出人命的份儿上了?

    见两个大力太监上前拖拽自己,莺时也仿佛预感到什么,一张俏脸瞬间煞白,拼命以头抢地,嘴里呜咽着求饶:

    “万岁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力太监一把捂住了嘴巴。那太监手上力道极大,莺时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尽管莺时平素惹人讨厌,但那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尚盈盈心里发寒,没忍住拉了下莺时胳膊。

    小太监既不敢违命撒手,又不敢用力搡开玉芙,毕竟这位姑姑在皇帝跟前很是得脸。

    一时间,殿内便两相僵持住。太监悄悄瞥向上首,等着皇帝发话儿示下。

    位高权重之人,总归是不喜被违逆的。

    晏绪礼神情微冷,目光在尚盈盈和莺时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回尚盈盈身上。

    “怎么?朕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你倒想着替别人求情了?”

    “启禀万岁爷,莺时有错固然当罚,但她罪不至此……”

    被晏绪礼冷眼盯着,尚盈盈到底没胆子忤逆,只得怯怯地松开莺时,低声回话:

    “况且奴婢御下无方,难辞其咎,甘愿分担罪责。”

    莺时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闻言也不禁扭头去看尚盈盈,盛满泪水的双眸里,全然是不可置信。

    “分担?”晏绪礼嗤笑一声,“怎么个分担法儿?你和她,各打五十?”

    皇帝虽君威深重,不是个轻易饶人的性子。但他并非喜好大开杀戒之人,眼中绝不容许的,唯有“背叛”二字。

    凭着自己对皇帝的了解,又联想起莺时平日里的鬼祟行径,尚盈盈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今日这出怕是借题发挥,实则为拔除乾明宫中的钉子。

    想通这一点,尚盈盈走去皇帝身侧,轻声争取道:“启禀万岁爷,奴婢以为敲山震虎还当留些余地。真要闹出人命,贵主儿脸上也不好看。念在此乃初例,不如将莺时遣去行宫当差,如此发落得远远的,既能警醒后宫众人,又显出万岁爷的仁慈。”

    晏绪礼听罢颇感意外,目光定定地看着尚盈盈,没想到她竟也清楚莺时做了什么。

    此事显然更勾人兴致,晏绪礼欲单独与尚盈盈问话,便没否定她所言,只是扬了扬手指。

    那两个大力太监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架起莺时,暂且将她拖去外头,听候发落。

    尚盈盈见状,便知自己是猜对了。而后想到皇帝对宫中的掌控,又不禁暗暗心惊。仿佛只要他想查,便是鸡毛蒜皮般的小事,都莫想能瞒得过他。跟皇帝玩心眼儿,简直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嫌抬眼看人太累,晏绪礼点了点身旁软垫,示意尚盈盈跪坐上来。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尚盈盈总被晏绪礼叫来身边伺候,本已经渐渐习惯。可她今日初知皇帝曾于她有恩,再与皇帝相处时,便总觉得哪里不同似的。

    暗自拿余光瞧瞧皇帝,尚盈盈忸怩半天,到底还是乖乖凑了过去,毕竟她这戴罪之身,可再经不起胡乱折腾。

    “你既清楚她和贵妃间的勾当,为何之前不禀与朕?”

    此刻殿中无人,晏绪礼便姿态闲适地靠进榻里,目光落在尚盈盈身上。

    时近夜半,烛豆佻跶。昏黄明灭的光映着皇帝眉眼,深邃、冷峻,又荡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尚盈盈不敢多瞧,只垂下眼睫,自那日意外撞见莺时之事说起。

    “……过后有一日,奴婢收买了莺时身边的小丫头,自此便叫她暗中盯着打探。后来渐渐发觉,莺时投靠贵妃,不过是想、”尚盈盈磕绊了一下,费力寻个最含蓄的说法,“想攀附于您。”

    “她既不曾闯出什么祸来,奴婢便没急于回禀。万岁爷日理万机,奴婢只惦着尽力替您分忧,不想拿这些琐碎事烦您。”

    尚盈盈信誓旦旦地说着,只盼能在皇帝跟前赎些罪过:

    “倘若莺时真做了糊涂事儿,奴婢定不会包庇,到时再禀告也不迟。”

    看出尚盈盈面上装得淡定,其实心里很怕受罚。晏绪礼暗自挑唇,笑意薄如轻云,转瞬即敛。

    “你的确很拎得清,也比朕预料中更堪用。”

    晏绪礼由衷地夸赞,将她那颗悬悬不安的心接住,放下来后又顺了两把毛。

    “既然差事办得妥帖,朕便允你一回,饶那宫女性命,遣她去北山行宫当差。”

    晏绪礼起先还悠悠说着,而后话锋突转,语气加重:

    “但也不能太过轻拿轻放。动歪心思的奴才,必须得杖。”

    尚盈盈听得后背发紧,连忙应“是”,悄悄咬了咬嫣红唇瓣,舒缓皇帝降下的威压。

    晏绪礼留意到此举,便伸指点了下尚盈盈唇边,无声命她松开贝齿。

    “明日你亲自去监刑,数目你来定。”

    晏绪礼停顿了一下,到底想逗弄尚盈盈,便高深莫测地说道:

    “朕会提前告诉金保一个数儿,你拟的若恰能对上,那自然最好。多了也不论,但若是少了……”

    尚盈盈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心中却已浮起不好的预感。

    “差多少,你便替她挨多少。”

    晏绪礼眸底藏笑,话音落地后,如愿瞧见尚盈盈将脑袋埋得更低。

    “奴婢遵旨。”尚盈盈不情不愿地应声。

    虽说君无戏言,晏绪礼又惯会刁难她。但尚盈盈总觉得,后面那句像是吓唬人的。

    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

    如今时辰的确不早了,晏绪礼抬手命尚盈盈过来更衣,又忍不住提点她:

    “日后总这样可不行,你得学着心硬一点……”

    戏弄归戏弄,晏绪礼还是存着私心,想多磨砺磨砺尚盈盈的性子。

    但垂眸瞧着她绯红脸颊,晏绪礼有千言万语涌至唇边,却又都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矛盾呢?他明明喜欢尚盈盈的赤诚柔软,偶尔却又希望她能卑劣一些,以免同这丑恶深宫格格不入。

    仿佛夜深更容易倾诉衷肠,尚盈盈到底没忍住,伸出她的软刺,轻挠了下晏绪礼:

    “奴婢不愿见血腥,只想干干净净的。”

    意外听见尚盈盈不服教,晏绪礼竟丝毫没觉出恼意,可也不能惯着她爱呛声的毛病,便故意板起脸凶道:

    “屋梁上趴着的猫儿,都没你爱干净。”

    尚盈盈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自不敢再逞一次口舌之快,只暗中矜矜鼻子,腹诽皇帝才是一副阴阳古怪的猫脾气。

    “朕怎么觉着——”

    突然间,晏绪礼眯眼打量着尚盈盈,直把她盯得浑身发毛,这才犹疑地说道:

    “你好像忽然变得有恃无恐了?”

    尚盈盈赧然抿唇,像被碰了软肉的蜗牛,默默缩回壳子里。知晓皇帝会包容自己,便得意忘形地撒欢儿,这可是侍奉君王的大忌。

    “大总管同奴婢说了,您曾经救过奴婢的事儿。”尚盈盈慢吞吞地说着,跪到晏绪礼身侧,替他取下束发金冠。

    晏绪礼沉肩松泛筋骨,闻言轻嘶一声,似乎不满来寿多嘴饶舌。

    满腔子感激不知从何说起,尚盈盈捧着金冠,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便在那上头留下了清浅指印,又忙用袖子抹去。

    尚盈盈犹豫再三,终于干巴巴地说道:

    “您真是位好主子。”

    晏绪礼等了半晌,只听尚盈盈憋出这么一句,便禁不住失笑质问:

    “这就没了?”

    尚盈盈本就不擅追昔,偏又挨了逼迫,便只好转而谈今:“奴婢还明白,做人应当知恩图报。万岁爷也该将此事早早告诉奴婢的……”

    “就算朕告诉你,你又能如何?”晏绪礼扬眉打断,一针见血。

    晏绪礼本意是不欲尚盈盈报答,哪知这夜半更阑,真叫人逢魔中邪。

    尚盈盈听罢此语,竟像受了蛊惑,神情愣怔地探出指腹,轻轻挨蹭着晏绪礼腰际,无声回答了她能做什么。

    眼见她还要不知死活地往下游弋,晏绪礼眸色一暗,猛地拂开尚盈盈手指。

    在尚盈盈惊惶清浅的呼吸声中,晏绪礼侧身掩饰情动,躬腰缓了好半晌。忍字头上一把刀,当真是憋得发疼。

    尚盈盈委坐在榻上,此刻如梦初醒,赶忙轻唤一声“万岁爷”。又隐约知道自己闯了祸,狐狸眼里暗藏情怯,唯有唇色红得昭彰。

    此刻叫烛影摇着,倒像旧箱箧里翻出来的半阕艳词。艳是艳的,总归洇着些褪了色的惘然。

    见尚盈盈这副情状,晏绪礼便知她只是一时晃神儿,就胆儿肥地来撩拨他。实则心里还懵里懵懂的,压根儿就不曾思量清楚。

    做事如此不计后果,就该让她明日一早悔不当初。

    晏绪礼额筋直跳,见尚盈盈悄悄往榻角躲,气恨得一把将她拽来身前:

    “方才只骂了那腌臜泼才,没顾得上骂你?”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晏绪礼怒气沉沉地质问,一巴掌掴向尚盈盈身后,却在要贴上她臀侧时,将掌心换成了手背。

    饶是如此,尚盈盈脸上也瞬间热烧烧的,惊颤地往后缩躲,小声叫唤:“万岁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左右罗汉榻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尚盈盈又躲不远。晏绪礼没使力制着她,纵由她逃脱桎梏。

    撒罢了火气,总得把道理讲清楚。

    晏绪礼暗自平复了一会儿,耐着脾性儿说道:“你以为朕救下你,是看上你这张脸?”

    晏绪礼支膝倚坐,黑沉眸子望向尚盈盈,抬指在她心窝儿前比划:

    “掏出这颗忠心好好侍奉朕,才算是你的报答。”

    尚盈盈垂首哑然,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只道真相并非如此。

    皇帝所看中她的“舍命为主”,也是掺私掺假的。那夜是自保算计、是人心博弈,唯独不是赤诚热烈的一腔忠勇。

    没理会她那脑袋瓜儿里又在琢磨什么,晏绪礼披着湛蓝罩衣,起身回内殿安寝。

    听着身后渐渐跟上来的足音,晏绪礼头也没回地吩咐:

    “榻柜里有尚宫局新送的被褥,你去抱一条出来。”

    尚盈盈顿了下步子,暗道皇帝这么嫌弃旁人近身?连床铺都要重新换过吗?

    下一刻,又听晏绪礼在前头轻哼:

    “别冻着朕的猫儿姑姑。”

    又跟猫儿似的爱干净,又不怕卷进后宫泥潭,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得知这锦被是赏她盖的,尚盈盈心里熨帖,脸上却泛起羞红,暗道皇帝没安好心,又借引子奚落她-

    翌日清晨,皇帝起驾去了前朝。本该是按例儿打扫的时辰,乾明宫里却肃得出奇。

    金保带着大力太监,先请尚盈盈在廊檐底下站定。这才把关过一夜的莺时押来,按去条凳上捆结实,毛竹板子便招呼了下去。

    终归不愿见这皮开肉绽的场面,小太监嘴里刚唱到二十,尚盈盈便别开眼叫停,心里只想着早点了结此事。

    谁知晏绪礼昨晚并非全然瞎掰,他当真提前定过数目,还是五十之多。

    但剩下多少,并非由玉芙来受,而是尽数赏给金保。

    眼见得玉芙给他留下一大半,金保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心里直骂这妇道人家,果真是心软得要命!莺时平常都那么得罪她了,今日不打上个八十、一百的,她也真能解气?

    尚盈盈没料到皇帝是动真格的,再看向金保时,眼神不由捎上几分歉意。

    想来金保也不愿叫人瞧笑话,尚盈盈立马扯面大旗开溜,躲回下房里,与杏书拉闲散闷去了。

    这会子秋雾弥天,下房外头的青砖地上,犹结着层薄薄白霜。

    尚盈盈踩在霜地上,刚抬手扶住门框边沿儿,便见杏书身边的丫头端着热水,正好从里头出来。

    “请玉芙姑姑安。”小宫女侧身让了让,喜气脆生地朝玉芙问好儿。

    尚盈盈朝她笑了笑,便知杏书是刚起身梳洗。

    听见门口动静,杏书立马撂下抿子,将半包高碎倒去茶壶里,这才回身打趣:

    “玉芙姑姑守夜辛苦,快来吃口茶润润嗓儿。”

    杏书不怎么爱凑热闹,今日果然没起早去前头。若不是被皇帝压着去观刑,尚盈盈也早该交差回房。

    “姐姐抿鬓去吧,不用顾着我。”尚盈盈在桌边坐下,弯唇谢过杏书。

    “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这才拿桂花油抿了抿。”

    见尚盈盈心不在焉,杏书以为她困倦,便噙笑问道:

    “你可是累了?今儿个是墨歆掌班,咱俩还能再歇会儿呢。”

    尚盈盈摇摇头,将茶水捧来焐手,呆坐半晌后,将前头的事儿一一说与杏书听。

    杏书听罢,轻轻“嗐”了一声,满不在意地说:

    “金保挨这顿打,那是

    他活该。”

    “乾明宫的宫女,背着主子和外头通气儿,他失职不察,吃挂落儿也不委屈。得亏你小心,一直命人盯着,这才没酿成大祸罢了。”

    抻头瞧瞧屋外没人,杏书着意压低嗓子,将金保狠贬了一番:

    “御前司刑的副总管,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明白,平日里净想着抢阳斗胜了吧?换我是主子爷,我也得收拾他。”

    尚盈盈抿嘴儿忍笑,缓缓道:“刘喜也是这么说的。”

    眼见得金保倒霉,刘喜笑得比谁都浮夸,简直是牙花子都要乐翻出来。末了还不住摇头惋惜,只道他师傅今早陪万岁爷上朝去了,竟没能亲自瞧个痛快。

    “这就对了。”杏书一面替自己斟了杯茶水,一面轻声宽慰,“你且放心吧,主子爷还不知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怹既定下这个数儿,便是提早算准了两头。那三十板子,原就是用来提点金保的,与你不相干。”

    “经了这回教训,他若再不知该如何当差,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儿,也是时候搬家了。”

    杏书说罢,朝瓷盂儿里轻啐一口,不知是在唾茶沫子,还是啐某些人。

    “姐姐不愧是伺候过嫔主儿的,说起话来就是有派头。”尚盈盈见状,不由莞尔。

    杏书瞥了尚盈盈一眼,故意拿皇帝逗她:“等你日后做了宠妃娘娘,也得拿出这个范儿来。”

    平素一说这话,尚盈盈都是害臊反驳,今日竟怔怔地出神,不知魂飘到哪儿去了。

    杏书打量一番尚盈盈,顿时觉出些不同,忙笑着拉她追问:“昨儿个夜里,你同主子爷做什么了?快如实招来。”

    “没什么,就是给主子爷守夜呗。”

    尚盈盈先是扭脸儿不答,后又顾左右而言他,起身说要去茶房瞅瞅。

    “那我也过去。”

    杏书立刻起来抻抻腰,挽着尚盈盈往外走。威逼利诱了一路,无奈她嘴巴守得死严,半句话儿都不吐露。

    刚行至半路上,便见酌兰小步紧走过来,应当是去下房里寻姑姑的。

    将酌兰招来身边,尚盈盈问道:“万岁爷下朝了?”

    酌兰喘了口气儿,点头说:“正是,大总管还吩咐要多备几盏茶水,奴婢便想着来唤姑姑一声。”

    杏书松开挽着尚盈盈的手,与她相视一眼。正当要张口时,忽见三人自东门前迈进来。

    他们身上皆是清一色的石蓝蟒袍,缂金玄带上嵌着碧绿翡翠,下摆满绣海水江崖。

    年龄稍长的一位龙行虎步,相貌周正。后头两位年轻些的,更是神采英拔。通身的王公气度,绝非寻常朝臣可比。

    众人连忙退到墙根儿下行礼,待主子们谈笑着经过,这才敢抬头起身。

    “那三位皆是王爷?”

    尚盈盈虽不认得人,但她能辨出蟒袍,不禁暗自称奇。

    “前面打头那位,是咱们万岁爷的三兄康王,曾在景章皇后膝下养过几年。后头那位还没及冠的,则是贵太妃亲出的荣王。”

    杏书从前陪熙太嫔参加过宫宴,此刻说起这几位来,真是头头是道。

    “旁边那位瞧着最俊的,就是顾小王爷了!”

    听着姑姑们交谈,酌兰笑嘻嘻地插了句话儿。

    听闻最后这位姓顾,并非晏氏宗亲,尚盈盈顿时反应过来:

    “他是嘉毅郡王的长子?”

    杏书笑着摸摸酌兰发间,朝尚盈盈颔首道:“前儿新封的顾婕妤,你还记得吧?他们俩正是兄妹。”

    前日旨意下来,卫真县主并未如众人猜测般一步封嫔,而是先册为婕妤。但她目下已住进承祥宫主殿,想来迟早会再晋封的。

    尚盈盈彻底弄清关系,边走边感叹道:“小王爷相貌出众,倒真是位玉面郎君。”

    听得尚盈盈此言,酌兰不禁掩嘴儿笑道:“说出来您都得吃惊,小王爷可是常年在边关打滚儿的人呢。近来王府里打算为他议婚,这才在京里长久住下。这晒不黑、吹不糙的白皮子,想来是随了咱天家老郡主。”

    杏书深以为然,用胳膊肘儿碰碰尚盈盈:“你瞧万岁爷,做太子前也是总在外头跑的,如今压根儿看不出来。”

    尚盈盈只当没听见这话,兀自把话头掰回来:“他们既是同胞兄妹,想来顾婕妤也当是个美人。”

    “姑姑这话可就说岔了。”

    酌兰走在前头替姑姑们推门,见茶房里暂且无人,这才接着说道:

    “小王爷只是顾婕妤名头上的亲兄,实际上是表兄来着。”

    “竟还有这等事?”尚盈盈惊讶地瞪圆双眸。

    亲兄和表兄,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压根都不是同姓同宗。

    嘉毅王的爵位,又怎么能传给外甥呢?

    见尚盈盈握着蒲扇,坐去炉子前定汤,杏书便帮着酌兰摆茶碗,还故作认真地提点:

    “瞧瞧,还是得同你玉芙姑姑多学学。平素只顾关心自个儿差事,旁的一概闭上耳朵,半分都不理会。唯有这样,方能练出真本事呢。”

    意识到这也许是个众人皆知的事儿,尚盈盈恼羞成怒,鼓着腮帮子哼道:

    “好端端的,又抽冷子笑话我。”

    杏书与酌兰挤在一块儿悄悄笑了半天,才终于好心替尚盈盈解惑:

    “自打嘉毅王的亲儿子战死沙场,顾家全族再挑不出一个后代男丁,可不是要绝嗣了么?”

    “念在顾氏满门忠烈,朝廷特许嘉毅王以甥继舅,好将郡王的爵位传下去。听说这小王爷从前还是姓……”

    “姓杨。”见杏书蹙眉卡壳,酌兰快语接道,“他前年入嗣舅家一脉,打那之后,这才改姓的顾。”

    杏书什么都知晓便罢了,酌兰才进宫一年,又是打哪儿知道的这些?

    尚盈盈心里如此想,嘴上便如此问了。

    酌兰闻言,登时弯起杏眸:“姑姑您忘啦?奴婢从前是在慈庆宫当差。”

    “今岁开春那阵,趁着天儿暖和,嘉毅太妃还常进宫来,陪太皇太后说说话呢。”

    酌兰将干净茶盏捧来,在矮几上摆了一圈儿:

    “要依奴婢说,嘉毅太妃本身就是旁支儿郡主。她那孙女顾婕妤,跟咱们万岁爷之间,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酌兰起身站直,扬着脸儿振振有词。

    “再远那也叫皇亲国戚。”

    尚盈盈谨慎地瞥了眼外头,拉酌兰蹲下来,屈指敲了下她脑门儿:

    “往上捋根儿,总能捋到太祖皇帝身上,这可不就是凤子龙孙嘛?甭管是多是少,人家也沾了龙血龙脉。”

    “要我说啊,还是远亲不如近邻。”

    杏书也凑过来蹲着,伸手把酌兰解救下来,又朝她挤挤眼。

    酌兰有了撑腰的,立马又喜笑颜开,点头配合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们两个黑心肝的,成日里净会作弄我。”

    尚盈盈装了半天聋子,终于还是没忍住丢下蒲扇,回身嗔瞪她俩:

    “这话就该叫主子爷听去,也赏你们一顿板子吃。”

    “哟,我们可没跟后宫娘娘有牵扯,万岁爷罚我俩作甚?”

    见尚盈盈羞恼,杏书挪到门边上,留下个一语双关,便扭身儿逃了。

    尚盈盈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禁逃避似地闭上眼睛,暗叹这宫里都是人精,个个能说会道。

    抬手拍拍发烫的脸颊,尚盈盈竭力镇定下来,将案上几盏茶沏出来,同酌兰道:

    “走吧,咱们送茶去。”-

    御书房外,来寿臂弯里端着拂尘,威风八面地往廊檐底下一站。方听罢金保受罚的事儿,他现在可是人逢喜事,精神头儿倍足,连吹秋风都觉着浑身得劲。

    “大总管吉祥。”尚盈盈面容微微含笑,端着承盘上前行礼。

    “嗳,姑娘玉安。”

    来寿点点头儿还礼,此刻他瞧见尚盈盈,那真像是瞅着个金疙瘩,直乐得合不拢嘴儿。

    侧目瞥见酌兰跟在后头,来寿却抬起拂尘把儿,将她拦在阶下。

    尚盈盈回身看了看,便朝来寿投去疑惑的目光:“您这是……”

    来寿拉着尚盈盈袖子走远些,轻声嘱咐:“康王和荣王还要给太皇太后请安,现下已去了慈庆宫。里头只有万岁爷和小郡

    王,送两盏茶便够了,姑娘自个儿进去吧。”

    尚盈盈闻言,朝里头望了一眼,只好屈膝应“是”。

    守门太监打起明黄漳绒帘子,尚盈盈端稳茶水,矮身钻了进去。

    隔得远远的,便能瞧见晏绪礼端坐在龙椅上。左下首落座的那位,正是“玉面郎君”顾小王爷。

    二人虽是表亲叔侄,但年纪也只相差五六岁而已。他们早年在漠北时便已相熟,故而并不似寻常君臣般拘束。

    尚盈盈如往常般屈着脚尖走路,踩在金砖地上,半点儿声响也无。饶是如此,仍叫屋内两位天潢贵胄,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向她。

    尚盈盈目不斜视,侧身儿经过顾小王爷面前。她手里虽端着两盏茶,但头一盏定是要敬给万岁爷的。

    每每靠近晏绪礼身侧,最先闯进来的便是那股沉水香味儿。不管闻见多少次,都会叫她无端心悸。

    尚盈盈沉下呼吸,端起一盏新沏的凤团茶,稳稳递至晏绪礼手边。

    晏绪礼心思皆扑在尚盈盈身上,便暂且没发觉下首的顾绥已看得发怔。

    见尚盈盈只是凑近前的工夫,脸蛋儿都快要憋红了,晏绪礼抵唇暗笑。

    脸皮儿这么薄,昨夜还敢学旁人媚主?

    晏绪礼并齐两指,往茶托子上点了点,果然吓得小鸵鸟眼睫一颤。

    领悟到皇帝等会儿还有吩咐,尚盈盈欠欠身子应下,匆匆去将另一盏茶奉给顾小王爷。

    正当此时,晏绪礼忽然眯眼,开口叫了声顾绥表字:

    “靖之。”

    顾绥心头遽震,赶忙回神应道:“臣在。”

    他虽重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心中却又眷眷难忘,想多瞄一眼身侧的宫女。

    可尚盈盈放下茶盏后,却片刻未停,只乖乖折回皇帝身边。

    晏绪礼将手边折子递给尚盈盈,又分神与顾绥说话:

    “朕这些日子总觉得筋骨僵硬,合该去教场里活动活动。可宫中那起子侍卫,一个个皆畏手畏脚,不敢与朕动真格的,未免忒没意思。如今你既回京,平日可得常进宫来,好好儿与朕过上几招。”

    于此事上,他二人倒算一拍即合。顾绥微微躬身,朗笑应声:“是,臣遵命。”

    “万岁爷有所不知,臣自打从漠北回来,便被娘和祖母拘在府里,使唤得团团转。前日偏赶上犯秋燥,一股子闷火儿窜上胸口。祖母见臣风火赤眼的,这才肯放臣出来走动。可臣久不上阵,连弓马都有些生疏了——”

    顾绥絮絮叨叨地诉苦,状似烦恼,而后忽然目露狡黠,话锋一转道:

    “等到了御教场,九叔千万得让让侄子。”

    晏绪礼正端着茶水啜饮,不防听这小子犯浑,差点儿被呛了一口。私底下都是过命兄弟的交情,一到要耍无赖的时候,便又表叔长、表叔短的,好像他在欺负小辈儿似的。

    将茶盏撂去一边,晏绪礼抬指虚点着顾绥,笑骂道:

    “你这嘎杂子琉璃球儿,等回头见着王爷,朕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听皇帝提起自家老爹,顾绥忙起身作揖,连连道:“万岁爷饶命。”

    尚盈盈垂眼分理着奏章,听了半晌便不由轻轻勾唇,心道这小王爷性情有趣,看来在家中便是做惯开心果儿的。这闷子一逗,殿中气氛便重又轻松活络起来。

    只是这辈分儿该怎么论,还真是有待商榷。难不成他管皇帝叫表叔,皇帝管他叫大舅哥?

    嗬!可真够乱套的。

    尚盈盈暗暗觉着好笑,便忍不住掀起眼帘,重又瞧了瞧顾小王爷。

    还没等记清楚相貌,尚盈盈忽觉腰上一痒,差点儿便要打个激灵。幸亏记得自己还在御前,这才咬着唇瓣死死忍住。

    尚盈盈悄悄垂眼,去身后探查缘由,却发觉晏绪礼借着折子堆儿的遮挡,隐秘地从她腰间收回手。

    慌乱中夹杂着难言的耻意,尚盈盈眸光上移,果见晏绪礼斜眼盯着她,脸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