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涩兰(十一) 从此没有这个父亲……

    加赫白回到了主神殿, 离开时他走得匆忙,没带走什么东西,回来时他恍恍惚惚, 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几乎只是带了那个小机器人, 因为那是格子的东西, 无论怎么样, 他应该把它带回主神殿。

    他回到主神殿时, 加西亚的遗体已经被收敛到了黑檀木的棺材里, 并且按照礼制停在了内殿西侧的一间偏室中。

    屋内香火微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乳香味,窗户上糊着半透明的白纸, 令光线显得虚浮朦胧。两名侍从守在门口, 拦住了加赫白:“加西亚先生身上有伤,加赫白殿下还是不看为好。”

    加赫白站在门口,从离开塞缪尔后一直处于木然的状态, 侍从拦住他不让看, 他也就真的不再看了。

    他为死去的加西亚大哭了一场, 原本准备为加西亚守灵一晚上,但是到了后半夜,忽然就晕晕然地失去了意识,因为主神“好心”地给他送了一杯暖身的汤药。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屋外明媚的金色阳光穿透厚重的亚麻窗帘照射进来, 让屋子里呈现出一种空明的晦暗。

    主神斜依在床头,披着丝绸薄袍,并不急着起来,先笑意微微地低头保养了他的双手, 确保手背上的皱纹不会在任何时候显现出来,他缓缓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加赫白的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正酣然地熟睡着,触碰他温热而娇嫩的脸颊时,会轻轻皱起眉头,挤出“嗯嗯”几声令人心热的呓语。

    昨晚哭了一场,他的眼皮被泡得有些发亮,鼻尖也成了一个亮粉色的尖尖,毫无防备又天真无邪的睡颜,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还是个个小孩子……”

    主神想起那次授勋仪式,沙哑的钟声在广场塔楼响起,一声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之间,辉光万顷倾泻而下,将乳白色的地面都洗成炽亮的琥珀色。

    在色泽艳丽的镶嵌画下,塞缪尔标枪似的站在数不清的天使面前,银白色的披风于身后猎猎作响,衣襟以金线缀成鸢尾花的花纹,胸口覆有天青宝石与白色羽骨制成的十字挂坠,如星辰般垂落至腰间,在天使齐声朗诵的赞美诗中微笑得坦然。

    为他戴上那枚勋章的是加赫白,加赫白那天戴了一串蔚蓝碎石的神职额饰,额链轻晃,两人在抬头低头的瞬间视线交汇,青年才俊、两小无猜,正是此时此刻圣殿里最明亮的两颗星辰。

    那一刹那他清晰地认知到他的塞缪尔不是个小孩子了,塞缪尔正一步步褪去曾经的柔软与青涩,像被某种不可逆的力量牵引着,昂然走在通往至高神座的长阶上,而自己……正一点点老去。

    那是他第一次对塞缪尔产生强烈而直白的仇视情绪。

    身侧的加赫白动了一下,眉尖微蹙。感觉他差不多要醒过来的主神用冰冷的双手顺着他的下颌抚摸起来。

    颤抖地半睁开眼,加赫白茫然望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朝自己凑近,在额头上亲吻出声:“早安。”

    并没有回复早安,加赫白双眼睁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仿佛身体已经追不上了灵魂的震惊:“……爸爸。”

    主神笑了笑,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爱:“虽然知道你累坏了,不过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好像一直监听着屋里的动静一样,在主神话音落下的同时,门被敲响三次,然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天使走进来。年轻天使眉目清秀,上衣袖子挽到肘部,看起来干净又漂亮,他低着头将餐盘放在床上支起的小桌上。

    不是丹吉,是一位加赫白没见过的副官。加赫白和主神躺在一起,看到来人时顿时感到一阵羞耻和慌乱,心中不知所措,只能往里缩了缩,还是和他视线对上了,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像泡过糖水一样蓄起了一个腻人的微笑:“请慢用。”

    副官走后,加赫白慢慢抬起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各处都酸痛难忍,尤其是两条腿,好像被人拧下来过似的,几乎已经不再听他使唤了。

    一手撑在床上,他的动作倏然一顿,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什么都没穿。

    他已经不小了,这个年纪和主神躺在一张床上已经够骇人听闻,而且还是没穿衣服……头脑忽然混乱了,他不能理解似的看向主神。

    而对方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将餐盘向他这边推了推,餐盘上是温热的清粥与几块容易消化的糕点,养生早餐的风格:“吃点东西吧,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视线在餐盘和主神之间流转片刻,加赫白傻了似的:“我……”

    舀起半勺粥,主神伸手凑到加赫白嘴边,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很慈祥的笑容:“我喂你。”

    勺子向着这边逼近,加赫白也一点点往后退,最后整个背部都贴到墙壁退无可退后,他无可奈何地张了嘴,立刻有勺子塞到了嘴里。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很伤心呢,找我哭诉了一场,然后求我安慰你。”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趁人之危、酒后乱性等诸如此类的字眼,但紧接着他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定:“不可能。”

    加赫白扭头避开了第二勺喂到嘴边的清粥,突然看慈眉善目的主神成了怪物——会对儿子辈的孩子产生情.欲的也只能是怪物了吧。

    他有些混乱,对着昨晚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万分的不能理解,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他现在只想快点让一切回归正轨:主神还是那个正经的长辈,而他则可以继续为他的亲爸爸嚎啕一场。

    “我的,”,他僵硬地左右张望片刻,“我的衣服在哪?”

    主神微笑着:“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再等一等,小伸怜会给你送一套新的过来。”——小伸怜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年轻副官的名字。

    “不,不用了,”,加赫白从床上抽出一张毯子裹住身体,“我现在就走。”

    主神没有拦他,只是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加赫白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以他的身份,从来不需要强迫别人。

    一股气跑回房间反身紧紧锁上了门,加赫白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屋中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心跳的回音,他埋在毯子里的身躯瑟瑟发抖: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情了,让他连整理都整理不过来。

    他和塞缪尔分手了,他很伤心;接着是爸爸死了,可是爸爸怎么会死的,本来预备着要向主神问清楚的,但是……然后他就想到了主神,脸更是一寸寸惨白下来。

    他害怕了,主神的变化对他而言是毫无预兆的,就好像是身边亲密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怪物——主神和他不够亲密,但主神另有他的权威去补足这一部分亲密,在他的心中主神永远是公正的、慈爱的、可以依赖的,会为他主持公道、解决他惹下的麻烦事。

    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变了,比变成杀人的怪物还要可怕,因为怪物只是杀人,而主神是要一口口地把他拆吞入腹。

    脑海中一刹那闪过几个破碎而刺眼的画面,加赫白忽然捂住嘴,想要呕吐。

    加赫白闹起了绝食,这是一种最最没用的反抗方式,但他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他试着跑过几次,连内殿都没出去就被押了回去,更别提主神殿大门处有着主神亲自为他安排的结界。

    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主神会从派去照顾他的小伸怜手中接过水杯,喝下一口后把加赫白托抱在大腿上,嘴对嘴地喂他喝水,总之吊住他一口气。

    在凉水的滋润下加赫白清醒了片刻,他愣愣地看着主神,开裂的嘴唇张合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主神像抱着没有自主意识的婴儿那样轻轻摇晃着他,言语轻柔:“何必要作践自己呢,你不心疼自己,我也要心疼的。”

    加赫白费力地吐出一句话:“我不喜欢你。”

    主神审视着他垂眸侧目的苍白侧脸,依然是微笑:“喜欢塞缪尔那个孩子?那么……”,他的语调从轻柔转为了暧昧,抬手掀起加赫白的上衣,将脸埋到胸前,主神沉迷地嗅闻着,在加赫白挣扎之前,他说出了下一句,“你想救塞缪尔吗?”

    对于塞缪尔那边的战况,加赫白是一知半解,这是最致命的,若是他一清二楚或者是天真到底,对塞缪尔的情况毫不知情还好一点,但他偏偏是只识其一不识其二,他知道塞缪尔最近战局紧张,但紧张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已经不可救药他却是懵然不知。

    所以当主神对他说出塞缪尔身陷险境,只能由自己出兵救援时,他不敢不去相信。

    “那……”

    “塞缪尔想要消灭上位恶魔贝拉莫格,可惜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是不太够。他被恶魔包围在了塔塔鲁斯北侧的峡谷,”,他用指尖一点加赫白的胸膛,“只有你能救他了。”

    加赫白缓慢地抬起头正视了主神,声音发颤:“他是你的儿子。”

    主神轻轻笑了一下,仿佛这个称谓不能激起他任何多余的情绪:“如果他输了,就不是我的儿子。”

    凝视着加赫白碧蓝澄澈的眼眸,主神的话语意味深长:“你愿意帮助塞缪尔吗,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命令天使军团立即出征。”

    “我不愿意。”

    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主神胸有成竹:“我会等你愿意的。”

    福至心灵般,加赫白突兀开口:“我爸爸,”,他犹豫了一下,像塞缪尔那时一样,对主神做出的丑事连说出口都觉得下流,“你和我爸爸睡了吗?”

    主神没有回头看他:“加西亚和我是两情相悦,”,说完之后他离开房间,“在你考虑清楚之前我不会来打扰你。”

    主神说到做到,果然是不再理会他了。孤零零地抱紧膝盖坐在房间里,加赫白觉得自己有要疯掉的趋势。那个小机器人也被他搬到了床上,把机器人修补后变得坑坑洼洼的小圆手攥在手心,他一阵阵发疟疾似的颤抖起来。

    他这几天一丁点有关塞缪尔的消息也没有打探到。最后他甚至渴望主神能拿假消息来欺骗他顺从,但是全都没有,他好像被隔绝在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孤岛里,只有被派来照顾他的小伸怜一天两顿地给他送来清汤寡水的食物。

    理智上加赫白觉得塞缪尔不会有事的,塞缪尔强大机敏,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因地制宜,是个近乎完美的指挥官与天国战士,但是万一呢,这个万一太可怕了,他不由得想起塞缪尔身上的伤疤,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就在后腰上,如果再深一点,塞缪尔当时就会死掉了。

    塞缪尔为了消灭贝拉莫格而死算捐躯吗……不管算不算,谁死了塞缪尔都不能死!

    于是他在煎熬了整整三天之后“愿意”了:他已经伤害过塞缪尔一次,所以竭尽全力地想要帮助塞缪尔,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献出身体,乃至灵魂。

    这个愿意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此主神与他之间不再是养父子的关系了,是加赫白主动献出肉.体请求了主神的恩赐,这是不能再改变的事实。

    加赫白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各处都疼,好像死过了一次,小伸怜给他送来了一杯冰镇过的果汁,放下杯子,小伸怜问他还有什么需要。

    小伸怜没明说出来,但加赫白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疼不疼,他想回复一句,但是过度使用了一晚的嗓子干疼沙哑,所以他只摇了摇头。

    应一声,小伸怜低眉顺目地退出了房间。

    他看着小伸怜的背影,知道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了,成了主神大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当然,他是比小伸怜他们“高级”一点的,因为外人见了他还要尊他一句加赫白殿下。

    他笑起来,笑得空洞而茫然,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地狱,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塞缪尔,但是立刻强逼着自己不再去想了,因为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难以再相见了。

    那一夜过后,主神对他的兴趣不减,只是有一点不满意,靠在躺椅上,他少见得失去了端整的仪态,像谈论个物件似的他和小伸怜提起加赫白:“他的床上功夫太差劲了,不如他的爸爸。”

    小伸怜轻柔地笑起来,一双白净的手按压在主神披着丝绸里衣的肩膀上:“加赫白殿下还是个新人嘛。”

    主神点头,承认他说得对,加西亚在魔界经过了调教,加赫白还没有,于是他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你们想办法教教他。”

    第132章 涩兰(十二) 有缘无份

    自那之后, 凌辱成了稀松平常的往事。主神身边有一群专门服侍他床榻左右的副官,如同训练有素的忠犬,他们深谙此道, 会将各种花招器具用在加赫白身上,并且毫无怜惜, 甚至认为能取悦主神是他的荣幸。

    而在此之外, 与主神的情事也让他害怕。

    在失乐园与塞缪尔确认关系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 他和塞缪尔试过各种姿势, 缠绵过无数次, 也有时候会无法承受地哭喊着让塞缪尔停下来,而这时对方就会停下来:他尊重自己的一切感受。

    主神不然,他倒不是有意让他疼, 他只是不在乎他疼。

    沉溺在起起伏伏的漩涡里, 他神昏力竭地仰望着主神,每次都以为自己会生生被折腾死在床上。

    不过他总没有死,并且一天一天地活了下来, 也因此能够听到主神偶尔向他提到的有关塞缪尔的消息。

    那时他又被主神揽在了大腿上, 头晕目眩地低了下头, 他发现自己瘦了,在魔界跑闹长起来的肌肉全都消退了下去,他感觉自己是软的,手软脚软, 肌肉也软, 浑身都没有一丁点的力气。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听到主神凑在自己耳边吹气:“给塞缪尔写封信吧,让他回来。”

    这句话震撼着让加赫白强行提起了精神,让塞缪尔回来?他当然想让塞缪尔回来, 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狱中,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见到塞缪尔,但是塞缪尔不能回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能够理解塞缪尔和主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了,知道塞缪尔一旦回来会落到怎样的处境。

    他摇头:“我不想写。”

    主神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你不想写,他就得死,”,把加赫白放到椅子上,他转身两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将加赫白禁锢在其中,主神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他:“我不可能容许他继续在魔界发展下去,”,严肃突然转为亲昵,他一刮呆住的加赫白鼻尖:“再不管那个孩子,他可就要当上魔王了。”

    他在前段时间问加赫白愿不愿意救塞缪尔时没有说谎,那时塞缪尔的确身处险境。

    塞缪尔部属好了前后的防线,然后率领了百余人的小队,从西北方向突击尼法海姆,准备直接击杀贝拉莫格。不过敌人的军队还是来得太快了一些,突击行动开展不到一天,贝拉莫格的恶魔军队便压至失乐园西北方,每隔几十米设置了岗哨,铺了一条连绵千里的包围圈,导致塞缪尔小队直接与后方的增援失去了联系。

    夜风似剑,刮在脸上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前路后路都被断绝,在几日的苦战之后塞缪尔的小队只剩下了几十人,此时若要选择撤退向后突围并非不可能,不过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彻底失败了。非但如此,他们的突围势必会引起贝拉莫格的追击,进而导致祸水东流,大批恶魔汇聚到失乐园的西北方防线上。

    所以塞缪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继续前进,以追兵都追不上的速度向前继续厮杀,直到成功斩杀贝拉莫格。

    因为塞缪尔为了消灭贝拉莫格施展的高阶魔法灭世红雨,主神所谓的援军在一切结束之后才赶到塞缪尔身边,没有帮上任何忙——不过并非一无是处,因为他们负责了押送塞缪尔返回七天。

    恶魔还保留着尚武的传统,塞缪尔斩杀了贝拉莫格,那么尼法海姆的国王他就有资格来做,与此同时,魔界波地维诺的魔王利维向他递来了结盟的橄榄枝,当然,他对塞缪尔炽天使的身份不是很满意,十分希望在结盟之前塞缪尔能完成堕天,成为一名美丽的堕天使。

    与利维结盟,同时收复贝拉莫格占据的尼法海姆,塞缪尔率领的部队将立即在魔界壮大起自己的势力。

    但是他收到了加赫白写给他的信件。

    这封信件比前面三次主神写给他的加起来还要长,言辞恳切,意义明确,加赫白恳求他返回圣浮里亚,并且给主神认个错,他在信中向塞缪尔保证主神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这张纸条被他折起来攥在了手里,好像想要收藏起来,但是无情无绪般地走了两步,他的手心里燎起一束火苗,又将这张纸条烧成了一撮灰烬。

    刚刚打完了自己的成名之战的塞缪尔向天使军团走去,一面走一面将身上还沾着血的上衣扯开了,心里一阵阵地发冷,但是身上又很热。

    天使军团的领头军官接待了他。

    一直到最后主神都没有将他叛逃的消息公布出去,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塞缪尔殿下和主神之间的囹圄,甚至在为这一场漂亮的战役雀跃着。

    不过领头军官当然是知道的,他准备了一顿尽可能丰盛的酒宴为他洗尘,为塞缪尔安排了热水供他洗澡,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关押着塞缪尔房间的房门,他走进来,看到塞缪尔正摆弄一枚宝石袖扣。

    他知道塞缪尔做了什么,但是不提,只按部就班地和塞缪尔确认了返回七天的事宜。

    塞缪尔手下的军队被遣散了,愿意跟随他的可以继续跟随,不愿意跟随的被魔王利维暂时收留在了麾下——塞缪尔的部下愿意跟随塞缪尔,是信任着塞缪尔的能力手段,敢与他去奔一个远大前程,绝不是跟随着塞缪尔去坐一辈子牢,所以翌日塞缪尔随天使军团返回七天时,身边只跟了秃头副官和两三个零星的小兵。

    纳西弟重新投奔了萨维里,并且暗自发誓从此封心锁爱,因为爱情真是误人。

    ————

    圣浮里亚,被两名大天使押解着的塞缪尔晃悠着重新回到了主神殿,在外面,主神给足了他体面,他不仅没有犯上作乱,还是个击杀了上位恶魔贝拉莫格的功臣,但是回到了主神殿,他的态度变了,塞缪尔敢造他的反,落到他的手里只有当俘虏的份。

    主神望着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因为塞缪尔和加赫白这对亡命鸳鸯给他演了一出好戏,他是戏中人也是荧幕外的看客,所以额外得觉得这出戏跌宕起伏、浪漫动人。

    塞缪尔也看着他,第一时间想骂卑鄙,又觉得手下败将骂这种话只是徒增可怜罢了。

    主神的笑意如风过镜湖:“你知道自己杀不掉我的,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爸爸,只要我们的血脉还连系着,你就永远不可能杀掉我。”

    他也笑了:“你杀得了我,你要杀了我么?”

    主神漠然地摇头:“怎么会呢,既然你回来了,就依然是我亲爱的小塞缪尔,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塞缪尔扭头避开了那软如白蛇的手:“加西亚先生是怎么死的?”

    “意外罢了。”

    垂下头低低地咳嗽两声,他问:“你爱他么?”

    “当然。”

    塞缪尔盯着他看,一时看他像个陌生人,一时又看他千真万确是自己的爸爸,自己曾经那么崇敬爱戴的爸爸。他压低了声音,嗓子在几日的不眠不休中使用过度,发出的更像是嘶嘶的气流声:“玩完爸爸玩儿子,你真恶心。”

    主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叫他们带你去休息。”

    塞缪尔冷笑了一声,被带到了偏殿旁边的塔楼里,大锁一落,这里大概就是他的牢房了,反正家丑不可外扬,主神是不会让他把脸丢在外面的。

    加赫白在听到塞缪尔声音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跑得并不容易,因为现在正是他的“调教”时间,他几乎有些衣不蔽体的意思,但是他太想念塞缪尔了,站在二楼,目光缠绵而惶恐地看向了门口的塞缪尔,他的一颗心痛得几乎要裂开。

    塞缪尔瘦了,也黑了,衣服已经在返回七天时换了干净的衣物,但是暴露在外的脸上脖子上这不多的面积上也横陈着数道伤口。

    在塞缪尔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以为塞缪尔要看向自己,心跳既害怕又渴望地加快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躲去:他不敢让塞缪尔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大概这就是有缘无份,他怔愣着想。

    有缘无份……他失去了塞缪尔。

    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眼泪好像早已哭干了一样一滴也没落下来,他只是心痛。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塞缪尔离去的方向,两根廊柱通天而立,依旧华丽依旧堂皇,洒满了金粉的地板好像忽然粗粒成了砂纸,将他柔软的心肺用力磋磨了。

    他想起了在失乐园的小院子,院落荒凉,暮色四合,他坐在秋千上,塞缪尔不厌其烦地在后面一次次推他飘荡上空中,他和自己说起他不喜欢夕阳,又说起现在好像又喜欢了夕阳,他似懂非懂,但是从黄昏闹到夜晚,他握着塞缪尔的手,感觉到了岁月静好,好像他们能一直这样永远在一起。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眼眦睁到要撕裂的程度,还是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救了还是害了塞缪尔,但是塞缪尔总算还活着。

    因为消灭了贝拉莫格,塞缪尔被主神授勋“天国首席战士”,力量被主神封印住,麻木的躯体在两名大天使的搀扶下走入金光弥漫的广场,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天使面前露面。

    随后在六个月之内,以身体抱恙为由,主神将他的兵权一撸到底,不过顾及着面子,给了他在伊甸园净化天使长的闲职,当然,塞缪尔既不懂净化也没法出去就职,所以只是个纯粹的名头。

    塞缪尔并没准备去死,但是日复一日地枯坐在主神为他准备的牢笼中,他感到了紊乱的魔力在他的躯体中横冲直撞,一股虚火片刻不停地烘烤着他,好像要将他连带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于是在这天,主神叫来加赫白,当着他的面割破了自己的食指,伸直手臂悬在桌子上的一瓶药剂上方,“嘀嗒”加了一滴血液进去。

    轻抹了一下食指指腹,伤口立刻愈合了,主神笑意微微地拿起药剂晃了晃,等待着药剂从清透的浅绿色变成了透着微弱红光的墨绿色,他将瓶子递给加赫白,笑道:“别人送他不肯喝,你去把这个给塞缪尔喂下。”

    第133章 涩兰(十三) 养子涩兰

    加赫白凝视着呈现深深绿色的药剂, 吞咽了口唾液:“这是……做什么的?”

    “用来稳定身体,塞缪尔的力量近来很不稳定,这对他的身体不利。”

    “那滴血……”, 加赫白在魔药上也没有很多研究,但是他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药剂是不需要添加鲜血这味药引的, 加入鲜血, 大多是意味着诅咒的禁药。

    “你很关心他嘛, ”主神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审视般地注视着加赫白, 他回答,“这药只是为了平复他的精神,毕竟我和他血脉相连。”

    无可奈何地接过药剂, 加赫白还是担心:“真的不会对他的……”, 目光触及到主神冰冷的视线,他不敢再问了。

    那瓶药剂拿在手里成了烫手山芋,他皱眉咧嘴:“我不想去, 我不敢见他。”

    对于这个示弱, 主神没有安慰, 只留下了一句:“去吧。”

    站在原地,加赫白感觉冷意从皮肤向内一层层地渗入,但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只好顺从。

    加赫白拿着药剂, 目光发直, 走到一半才发现这就是在自己伤害维托后被关的那座塔楼,不过和印象中相比,这座塔楼样子变了很多,几乎是满目疮痍。

    白色石板在那次反叛天使的祸害下变成了焦黑色, 石板周围围着的草叶稀疏;曾经精致漂亮的琉璃井台荒废了,里面生出了许多单薄干瘪的黄色长茎草叶。只有白色野花还一如既往地开着,但是环境变了,白色野花呈现的效果也变了,在稀疏草叶盖不住的黢黑土地上,白色野花只给人以扎眼之感。

    他放轻脚步,拾级而上,走向那座孤零零的塔楼。塔楼墙壁由黑曜石砌成,上百级窄小石阶蜿蜒盘旋,层叠向上。

    大门终于在他的迟疑中被推开,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凝着白雾的风穿堂而过。

    塔楼内空旷异常,彩银的廊柱、翠绿的水滴型把手仿佛都在不是很久的年岁中锈蚀了,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吝啬的微光中,塞缪尔坐在靠窗的床沿,一动不动,一只手腕被拷在墙上,头低垂向下,头发蓬乱,看起来很久未曾打理,身上的外伤已经消失了,但更显出了他的苍白,青紫色的血管在他撑着头的小臂上扭曲着。

    听到开门声,塞缪尔抬起头来,眼神中一贯的伶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久挣扎在梦魇中的疲惫,他看到加赫白时愣了一下,干焦成青白色的嘴唇动了动,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那瓶药剂上,停留了两秒钟后又看向加赫白。

    加赫白以为塞缪尔会骂他,会打他,但是没有,在他走近时塞缪尔的视线只是静静地随着他转动。

    他坐在塞缪尔身前,试探着拉过了塞缪尔的左手——他几乎不敢去拉,在得知父亲身份的那天,他自惭形秽地认为自己脏,而如今他是真的“脏”了。

    但是塞缪尔神情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塞缪尔左手无名指的指甲在最后清剿贝拉莫格的战斗中扳掉了,是新长出来的,带着粉嫩的脆弱。

    加赫白看着看着,一眨眼,眼泪就滚落下来,他脸色苍白地开始微微颤抖:“你不要这样对自己了,只有活着……”

    像要安抚加赫白似的静静摇头,塞缪尔沙哑地低语:“我不会死的。”

    “但是你太累了,”,他将手中的药剂轻轻推向塞缪尔,示意他喝掉这个,“我不忍心看到你这样。”

    想要逞强地露出笑容,但是嘴角刚一动,肺部破旧风箱似的鼓噪起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窒息般的痛苦让他的脸色带上了一丝病态的潮红,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过强过盛的魔力在他的精神衰弱时反噬了他。

    伸出手指触碰了药剂的瓶身,这种药剂他从未见过,但绝对不是好东西。瓶身保持着刚从冷藏箱中拿出时的冰冷温度,而其中的液体好像却在微微发烫,冷热交替着传到指尖,让他手臂的皮肤一阵阵发麻。

    许久他苦笑一声:“你真傻。”

    塞缪尔仰头将药水喝下,一饮而尽。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无话不谈的亲昵感,只剩下了难言的尴尬。加赫白能感觉到从始至终塞缪尔一直不动声色地避免了和自己目光相接。

    塞缪尔的确在生气,但是这股气又不是冲着加赫白。

    加赫白愚蠢、懦弱,他出尔反尔,在紧要关头放弃了自己,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和主神的争斗中失败了,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加赫白逃跑,让加赫白被迫和父亲分离;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杀不掉主神,所以加赫白才担心自己会死……这都不怪他,怪自己。

    主神,塞缪尔的心里又一次想到主神,他已经不再当主神是他的爸爸了,他现在只想杀了他。可是怎么杀呢,心里悠悠地烧着一把虚火,让他一直处在忽明忽暗的恍惚中,他有哪怕再多的权能也杀不掉主神,因为他们……他笑了一下,感觉这个笑从他的嘴角浮到了头顶,顺着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所以怎么杀掉他呢……

    眼前忽然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黑罩子,在黑罩子中一切都上下颠倒、左右倒错过来,塞缪尔不能忍受地闭上眼睛,意识随着视野的消失一同凉阴阴地沉了底。

    加赫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可见这药剂还是有作用的,他松下一口气,照顾着阖眼的塞缪尔躺在床上,腕子上的锁链向上提拉了他的手臂,让他无论哪个姿势都不能合身,加赫白尝试用魔法去扯断链子,但是后者毫发无损,他只好先放弃,抽过床上的薄被子盖住了他的胳膊。

    塞缪尔不打不骂他,他没有丝毫的轻松,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在塞缪尔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以前总盼着塞缪尔忙完之后找他玩,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胡说一通,但是现在变了,塞缪尔安静地睡着的这段时间他反而能安下心来。

    俯下身子将胳膊肘撑在床沿,他又小心翼翼地掏出塞缪尔的左手,双手合拢抱住了他的左手,他像看一张画报那样地认真看着他的手,塞缪尔真是瘦了,手掌像片干树叶似的,摸上去全是骨头,横着的纵着的,硬得硌人,但是这么一把骨头他还是贪恋着塞缪尔的温暖。

    不敢动作太大惊醒了塞缪尔,他使劲把腰塌下去,近乎扭曲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塞缪尔的手心里。

    他做错了吗?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害塞缪尔,他是为了救塞缪尔和主神上床的,他是怕主神杀了他给他写信的,他那么爱他,为什么会让他落到这种地步呢?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眼前模糊起来,随后脸上热乎乎的一痒,一滴泪水滑下来险巍巍地挂在了鼻尖。

    他想在难得的静谧安详中哭一场,但是连这滴泪水都没来得及落地,门被敲响了,敲门的人不进来,隔着一层门板扯开喉咙喊:“加赫白殿下,主神叫你回去。”

    聒噪,加赫白眼中的感情凝固了,先是看了看塞缪尔,看他还熟睡着,几乎是个人事不省的样子,然后他转过头,有意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会回去。”

    那人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口:“主神想你了,希望你立刻回去。”

    加赫白沉默了,在主神殿里他生活了十年,这里基本就算是他的家了,他在这里玩过闹过,有过格子、萨维里这样的伙伴,但是今天他突然恨了这一切。

    主神殿忽然成了个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所在,所有人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地要来压迫他们,他和塞缪尔躲在这间老旧的塔楼里还是逃不过!

    将塞缪尔的手轻柔地放回被子下,又掖好了被角,加赫白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催他回去的那个天使吓了一跳,但是并不惊慌,微笑着向他道了个好,他在前面引起了路。

    在经过野花旁边的石板路时,加赫白撞见了正给塞缪尔送饭去的侍从,在冷风之中也不知道找个食盒保下温,只步伐散漫地端着一只黑乎乎的橡木托盘。

    加赫白对前面又在催他回去的天使置若罔闻,一步过去,他掀开托盘的盖子,然后面目一凝,只觉心中有根弦被一把扯断了。

    托盘上摆着一小碗清汤寡水的米粥,一块用汤汁染了色却早已发干的面包,只有一盘菜,而且绿得扎眼,丝毫没有油水。

    一顿饭甚至连敷衍都算不上,潦草得近乎侮辱。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盖上盖子,声音平静出了几分诡异:“去换一份。”

    侍从也是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壮着胆子克扣了塞缪尔的饭菜,没想到才两三回就被撞了个正着,一脸倒霉地回后厨重新准备了一份能入眼的送去,他还是觉得无甚必要,因为塞缪尔近来整日整日的不清醒,时常是怎么送去的又怎么端回来。

    心中觉得没必要,他倒不敢再这样做了,臊眉耷拉眼地回了房间,他眼前一黑,被人狠敲了后脑勺。

    再醒过来时被两个侍从左右手地摁住了,他挣扎着抬头,看到了加赫白。天冷,加赫白外穿了件黑色的披风,里面的衣服顶上一圈绒毛细密地贴了他的脖子,也是黑色的,衣服漆黑,没开灯的房间也是黯淡,只有加赫白的小脸白森森的,几乎像个鬼魂。

    在他面前蹲下,加赫白气得眼睛一阵一阵地发热:“你凭什么作践他,塞缪尔再不济也是主神的儿子,你凭什么作践他。”

    侍从哭哭啼啼地求起饶来,被加赫白甩了一个巴掌,这个巴掌轻飘飘的,对他根本没什么力度可言,但是定睛看去,他心脏狂跳起来,因为加赫白从后面一个侍从手中接过了把刀来,他知道要大事不好了。

    清清楚楚又恶狠狠的,加赫白骂道:“下作东西!”

    侍从辩解说他只是贪吃,那好,他就把他的嘴割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刀子扎进去,立刻有血流出来,手上开始打滑,末了他弄了满手滑腻腻的血,只在侍从脸上划了个满脸花。

    毁容了的侍从不符合主神殿的形象标准,但又因他知晓塞缪尔的情况不能打发出去,自此他就在个方正的小房间里蹲起了监狱,轮到他享受别人送什么吃什么的待遇了。

    因为这件事,加赫白被主神打了个半死——主神是不怎么动手的,只有第一下,他拿手上的权杖一下子抡到他的头上,“咚”的一声闷响,加赫白顺着力道头晕目眩地就向前扑倒在地上,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有人拿胳膊向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往后拖,抬手去掰他的手,脆弱的腹部露出来,立刻又挨了狠狠的几脚。

    惨叫着翻滚了,他怎么躲也躲不开那七手八脚对自己的蹂躏。

    打得差不多了后,主神用权杖一拨他血淋淋的胳膊,露出了同样糊了血的苍白面孔,他看了,没觉得心疼,只是和身边伺候的副官评价道:“不长记性。”

    ————

    那瓶药剂很有用,暴走的魔力不再在塞缪尔体内胡乱冲撞了,但是塞缪尔从此就像睡美人似的一直昏睡,并且大有一直睡到死的趋势。

    主神终究是不舍得让塞缪尔死,所以他召来了涩兰。

    涩兰算是他的养子之一,不同于塞缪尔通用系的魔法,他在冰系魔法上的造诣更高,不过高不高的并不重要,涩兰被收作养子是因为他特有的禁术。

    涩兰精通幻境与幻术,能够以假乱真编织出令人迷失心智的虚构世界。他麾下还养着一群同样擅长幻术的部下,各个擅长潜行与操控心神。

    而除此之外,涩兰还是一个魔药天才,擅长将极为不稳定的原料调配成精准作用于精神力的药剂。

    现在给塞缪尔服用的药剂也是出自涩兰之手。

    第134章 涩兰(十四) “那么我来当他的替代品……

    想着在主神回来前应该有机会去看一眼塞缪尔, 加赫白快步穿过外殿,即将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机质般的清冷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加赫白殿下吧。”

    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青年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自己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看样子从一进来时他就开始观察自己了。

    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心惊, 加赫白幅度很小地一点头。

    得到确认, 青年站起来:“你好, 我是涩兰, 第五重天的守护天使、主神的义子。”

    站起来后才能看出青年身材高挑并且肩宽腿长, 顺直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绑成一束垂在腰间,自我介绍时按常理应该露出一些礼节性的微笑才好,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 ”, 加赫白暗中打量了他,塞缪尔曾经向他提起过主神的四个养子,除去自己这个常年被养在家里的之外, 还有第五重天的守护天使:涩兰;同时兼任了一二三四重天守护天使职务的炽天使:乌列;以及体质特殊, 纯粹是为了盛放主神权能的“容器”:北千里。

    涩兰和乌列都是比他们大很多, 已经到了天使“青年”这个年龄阶段的中期甚至末期,在塞缪尔出生前就已经战功赫赫,获得了守护天使的职阶,塞缪尔只见过乌列一次, 对于涩兰, 他则描述好几次是缘悭一面。

    这样行踪成谜的涩兰为什么会突然现身主神殿呢,心中疑惑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主神走了进来。

    亲昵地抚弄了下加赫白的下巴,他示意加赫白出去, 而面对着涩兰,他微笑道:“明明是我传召的你,反倒是你先来了,”,偏于长辈的语调。

    一面刻意拖延着时间往外走,加赫白听到涩兰事务性地回话:“没关系,您向来是不准时的。”

    走到外面关上门,殿内的声音传出来:“我找你是关于塞缪尔这个孩子的事情。”

    脚步顿住,加赫白没办法不去继续听下去,屏住呼吸,他等待着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但是在真正谈起塞缪尔之前,涩兰没有波动的声音响起来:“让他听到没问题吗?”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加赫白没敢继续偷听,快步离开了外殿。

    而主神笑意微微的:“不要紧,他现在是我的人。”

    大概是不理解什么叫做“我的人”,也不明白主神这个笑容的含义,涩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过并没有追问下去:“上次我提供的药剂已经让塞缪尔殿下服用了吗?”

    主神点头:“是的,但是他只是一昧地昏睡——”

    打断他的话,涩兰问:“您的血液也加进去了吗?”

    主神略有些不快地看向涩兰,涩兰可以说是唯一敢打断他说话的人,虽然在行动与言谈上表现出了十足的服从性,但是涩兰并不真正尊敬他。

    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涩兰的权能是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主神的:【失去】的权能,相较于杀戮、扭曲一类的更偏于概念性,虽然无法置主神于死地,但是对主神是个不得不有所忌惮的麻烦事,而除此之外,涩兰掌握的独有的幻术与魔药,一旦使用出来都会造成不小的灾难。

    “当然,正因为完全按照你的说法做却没起到相应的效果才叫你来的,”,主神冷冷道。

    “这样”地沉吟片刻,涩兰抬头目视主神,“其实我提供的药剂只有安神的功效,喝下后的塞缪尔殿下会一直沉睡也是正常的。”

    望着脸上已经明显阴沉下来的主神,他毫无所感似的继续解释:“那一滴血什么作用也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对塞缪尔殿下的态度。”

    片刻不停地继续说着:“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会给塞缪尔更换新品类的药剂,能够让他顺从您的命令,不露破绽地出席会议或者其他必要的场合。不过这种药剂长期服用会导致神智永久性地受损,成为指定人的提线木偶,不过您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长达三四分钟的沉默后,涩兰问主神:“您生气了吗?”

    主神微笑起来:“怎么会。”

    “您在生什么气?因为我揣度了您的心意吗?”

    主神心中恼火,但是表面并不表现出来,只是疲惫地摇头,“你是不会理解我作为父亲的心情的,”,拍拍涩兰的肩膀,他说道:“我告诉过你吧,像你这种把自己当作完成任务的机器就不要试图去理解其他人之间的感情了,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可以了。”

    面无表情地伫立着,涩兰点头:“那么接下来我将索要此次帮助的报酬,我要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职阶。”

    ————

    更换后的药剂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依然需要加入主神的一滴鲜血,涩兰解释:“服药者会无条件顺从鲜血拥有者的命令,我认为加入您的血液是最为合适的。”

    断掉上一种药剂后的塞缪尔当天就苏醒了过来,苏醒后的塞缪尔就不肯再喝主神送给他的药剂了,于是送药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加赫白。

    主神亲昵地含着加赫白的耳垂:“只有你去送他才会喝,”,他“嗤”地笑出来,“真是一对苦命的小鸳鸯。”

    在主神热烘烘的气息中,加赫白战栗了身体:“这种药是做什么用的……”

    “让他听话的,塞缪尔缺席太久了,已经引起了部分大天使的怀疑,我得让他去露个面,”,思索着什么,主神以严肃的语调说道。

    让塞缪尔不必再继续“坐牢”回归正常生活,这听起来当然很好,但是“怎么让塞缪尔听话呢?”

    “听涩兰的意思,是结合精神控制术让塞缪尔把不愉快的事情忘掉,”,说到这里,主神忽然换上了一幅天真的口吻——以他沧桑的嗓音说出来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让小塞缪尔把你忘了好不好?”

    加赫白喘息着没有说话,惶惑地抓住了正在抚摸自己小腹的那只手臂。

    无动于衷地望着两个人的举止,涩兰站起身来告辞:“一瓶的药效为一周,所以如果您希望他时时刻刻做一只顺从的绵羊的话,那么一周服用一次就可以了。”

    服药的当晚就生效了,塞缪尔体内的力量在清醒的状态下稳定地流转着,并且他不再会激烈地斥骂前来探视的主神了,相反,时隔两年,他再次喊了主神“爸爸。”——眼神涣散,声音柔软,又成了个可爱的小男孩。

    主神听着这声“爸爸”,抚摸过了塞缪尔已经凹陷下去的憔悴脸颊,感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他似乎也重新燃起了父亲的舐犊之情,亲自把塞缪尔从空旷清冷的塔楼接回了主神内殿。

    主神与塞缪尔以诡异的氛围相处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主神又将涩兰传召前来:“没有达到我的要求呢,涩兰。”

    涩兰静静点头:“那是正常的,要让塞缪尔殿下能够达到可以正常出入人前的程度还需要我的精神暗示。”

    他在明显再次陷入了混乱状态的塞缪尔身前蹲下,以眼神向主神询问并获得了许可后,他并起两指在塞缪尔太阳穴处探视了片刻,站起身来重新看向主神。

    “怎么了吗?”因为涩兰迟迟不说话,主神皱眉问道。

    以冰冷的视线扫视了周围确保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后,涩兰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把加赫白还给塞缪尔殿下怎么样?”

    “……”视线立刻阴沉下来,主神睨视向涩兰:“你在说什么蠢话。”

    “塞缪尔殿下很需要加赫白,没有他的话塞缪尔的精神会一直处于失序的状态。所以我请您将加赫白还给他,他们原来才是一对吧。”

    一时说不出任何话,主神又听到涩兰以无机质的声音问道:“还是说,您爱上他了呢?”

    “我说了不要用你那机器人一样的脑子去揣度我的心理。”

    涩兰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那么我索要的酬劳可能要增加一些,除去前三重天的守护天使职阶,我还额外要求第五重天的主城作为我的报酬。”

    知道主神在等待着自己的解释,涩兰以不像人类般的板正口吻说道:“既然加赫白不能被使用的话,我将亲自填补塞缪尔心中‘小白’的空缺。虽然塞缪尔殿下有着独特的魅力,但是被当作加赫白的替身,果然还是需要一点补偿。”

    “你的意思是让塞缪尔那个孩子把你当作加赫白?做得到吗?”

    涩兰点头:“当然可以。”

    以长相看来,涩兰并不丑,甚至相当的端正秀丽,但是没有任何的特色,以过于乏味这一点来说他就与美人无缘了,这样的涩兰静静微笑起来,不知为何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涩兰机敏地眯起眼睛,在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中,他压低声音:“那么为了更有把握,可否让我借着教授加赫白调配药剂的时机了解他的行为习惯?”

    “可以,但是事先说好,他不一定学得会。”

    “没有关系,再笨的人我也可以教会,我会把所有事情做到完美。”

    在加赫白进来前,他向主神请求先行离开:“北千里不太配合我第六重天的工作,所以要去处理一下。”

    主神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小千里在第六重天的宫殿是你烧的吗?”

    涩兰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说道:“守护不住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理所当然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主神注意到涩兰的步伐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在可以聆听了加赫白的脚步声后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第135章 涩兰(十五) 假货

    【七月一日——观察记录】

    【天气:21摄氏度, 阴雨天气、湿度89%,建议开启除湿模式】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17:20 以26分贝(低于环境底噪)发出声波,关键词提取失败[奇怪、你、生气等];

    10:16 眼下分泌1.2ml液体, 成分分析:氯化钠 0.9%、溶菌酶、皮质醇(危险等级:有损坏人造皮肤的风险)

    注:以上事件未影响预定行程,无需汇报。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解析质问内容与液体样本的关联性

    执行结果:

    1.声纹图谱呈现锯齿状峰值, 与数据库内"愤怒""悲伤"模板匹配率均低于17%;

    2.液体接触后, 记忆体自主生成3次冗余备份(无指令授权);

    结论:被观察者情绪信号与机械逻辑存在不可解析冲突, 建议终止实验。

    【三、遗留待解项】

    1.被观察者质问时瞳孔收缩率与标准"愤怒"模型偏差41.7%, 但汗液分泌量符合"恐惧"特征;

    2.本机在未授权情况下, 自主调用27次过往拥抱记录进行对比分析;

    3.防水涂层因接触液体样本出现轻微腐蚀。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申请修改《交互协议》第一条:"禁止分析人类情感数据";

    申请理由:被观察者面部微表情与生理数据产生1147处逻辑矛盾,导致主处理器过载;

    【五、最终结论】

    主情感模块出现递归性错误,需对情感模块进行格式化处理。

    ————

    以“避免加赫白的出现会扰乱我的精神控制”为由, 涩兰将塞缪尔带出了主神殿。对此主神没有任何的担忧, 他不满于涩兰偶尔的不敬与试探,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涩兰是个“完美”的人,完美的养子与下属, 可以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答应过的工作。

    涩兰将塞缪尔安置在了七天主城圣浮里亚最西侧的一座红顶白漆的房子里, 涩兰本人并不在那里住, 因为“现在还没有完全模仿出加赫白的举止,一直和塞缪尔殿下相处恐怕会引起对方怀疑,对精神的稳定不利。”

    同时被涩兰带走的还有那个小机器人,对于加赫白的阻拦, 他很轻地笑起来, 根本不屑一顾,连解释的力气都嫌多余:守护不了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小机器人之中,他发现了一则留言。

    小机器人圆圆的眼睛闪动着:【塞缪尔殿下的留言, 你要听吗?】

    点击确定,立刻又弹出下一句话:【真的确定要听嘛?】

    大概是小情侣之前的情趣吧,涩兰略有些厌烦地继续点击了确定,终于在“嘀”的一声后,有塞缪尔的声音响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听了,随手点了删除,点击删除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删除后,他盯着那个小机器人,忽然有些心慌。

    他不明白,塞缪尔对加赫白,再加上主神,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他不明白。

    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缠,对他而言宛如隔着水雾看火光,既朦胧又刺眼——只有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完美的,因为“不懂”,如果懂的话就应该明白吧。

    垂头在原地困苦地转了一个圆圈——圆圈也是标准的圆圈,他抬起头来,刚刚的疑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端正的面庞毫无波澜: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与他的任务无关。

    在部下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涩兰前往了主神殿开始教加赫白调配药剂。事先他已经将所有的步骤详细完整地记录在了纸上,将那张纸交给加赫白:“在开始之前,请先对药剂有个初步的认知。”

    让加赫白在一边先看着步骤图,涩兰从橱柜里找出了要用到的原料与器械:“因为你在魔法学院上过学,那么几滴或者半匙的概念应该就不用我再赘述了……”,话音到此为止,他看着露出了难堪表情的加赫白,说不上宽容地一点头,“那么还是允许我重新讲解一遍吧。”

    因为从主神那里得到了“加赫白在这方面十分笨拙”的暗示,所以涩兰已经在每一步都刻意放缓节奏了,本以为最多两个小时能结束的课程竟然持续了将近一整天,而加赫白最终自己做出的成果还是一言难尽。

    无言地端详着加赫白独立完成的,在没有滴入鲜血时颜色就呈现一种橘红色的药剂,涩兰的唇瓣动了动:“你还真是个笨蛋啊。”

    被骂了,加赫白转过身:“请把那个小机器人还给我。”

    “抱歉,这件事情做不到,”,涩兰转动手腕将失败的药剂倒掉,重新将试剂瓶推过去,示意加赫白再来一次,“那个小机器人我正在用。”

    “用?”不能理解地蹙起眉头。

    “是的,因为模仿你是件有难度的事情,为了让工作更加愉快,我用小机器人记录了我的工作日志。”

    沉默良久,加赫白意有所指地轻声问:“那种事情有意思吗?为了所谓的权力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吗?”

    不理会情绪激动的加赫白,涩兰冷淡地继续说下去:“当然,如果是为了成功必要做出的事情,我都会将之做到完美。”

    加赫白猛地打翻了试剂瓶,但试剂瓶在落地前被涩兰接住,重新推向加赫白:“虽然你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不过还是学会比较好,事实上,在你学会之前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加赫白只是眼睛充血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坐着。

    看出了对方的抵触情绪,涩兰慢慢歪过头:“说起来你和塞缪尔殿下上过床吧?经常拥抱吗,接过吻吗,这些也一定都有过。”

    一开始是问句,最后却转为了自言自语,话音还未落下,衣襟忽然被抓住了。

    瞪大眼睛的加赫白攥紧拳头就要殴打上去,不过他的拳头并没有落到实处,涩兰侧脸躲过加赫白的攻击,然后用脚绊倒了已经失去平衡的加赫白,将他反手摁在地上:“你现在是主神的人,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也请你记住塞缪尔殿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逞强地咬紧牙关,加赫白背过脸去。

    在心中默默想着“真弱呢”的同时,涩兰又生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这个叫做加赫白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但是他却被两个人爱着。

    “我不理解,”,注视着在身躯下颤抖着的加赫白的侧脸,涩兰问道,“我无法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背叛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人吗?或者如果你太痛苦的话,也接受我的暗示如何,我可以让主神在你心中成为塞缪尔殿下——”

    “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傲慢的人。”

    感到按住自己四肢的涩兰放松了力量,加赫白爬起来:“小机器人你就收着好了,像你这种连感情、身体都可以毫不在乎地用在谋略上的人,也和机器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连机器人也不如吧。”

    涩兰歪过头,眼中并没有被冒犯的愤怒,或许是经常被这样骂已经习惯了吧,加赫白讽刺地想。

    虽然涩兰说了“不学会不会让加赫白回去的”,但是晚饭时间,主神派了人来叫加赫白到他那里,于是涩兰也不能再说什么了,站在那里,他默默地目送了加赫白离开,然后穿好衣服,去了安置塞缪尔的房子。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有些阴沉,到了此时终于下起了毛毛雨,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临街甜品店的烘培香味,红顶白漆的房子沉默地立在雨中,像是被凝固在灰蒙世界中的一枚钉子,屋檐上垂着水珠,风吹来时便顺着瓦缝滑落。路两边,树叶被打湿后紧贴着枝干,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街道上无人,只有雨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屋脊,仿佛老旧钟表在报时。

    塞缪尔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会按时地到主神为他安排的闲职处报到、会沉稳地在神殿会议上提出合理的提议,也会在会议后跟随在主神身后闲聊片刻,是个在所有天使眼中最有心的好儿子。

    他能恢复正常,全是自己的功劳,自己值得一切丰厚的犒赏,这样想着,涩兰面无表情地推开门,看到了正皱眉看向自己的塞缪尔。

    “你去哪里了?”把涩兰完全当成了加赫白的塞缪尔问他。

    当然不可能回答是和加赫白见面了,涩兰露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微笑,在塞缪尔身旁坐下:“去学习了魔药的调配。”

    “哦,你懂得上进了嘛,”,塞缪尔摸摸他的头,“学得怎么样?”

    “已经全部学会了,如果需要的话我稍后可以展示给你看……”话说出口的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加赫白会说出口的,但已经迟了,正在给他剥橘子的塞缪尔手一顿,以一种已经近乎怀疑的目光注视了过来:“……看来是真的学得很不错啊,”,怀疑的表情消失了,涩兰对他下的暗示再次占据了上风,“这么迫不及待要展示,难道想要奖励么?”

    “没有,这是我应该做到的。”

    “嗯”地沉吟片刻,塞缪尔搂着涩兰说起自己这边的事,他那边似乎不太顺利,听起来是在四重天溜上来了一只混血的魔族,在四重天犯了多起盗窃案,在最后一次犯案中还伤了一名二翼天使,“但是经过调查,那只魔族偷窃的只是一些药品,为了给他的女儿治病,可是按照规定,伊甸园应该对他实行净化……”,塞缪尔为难似的叹息一声。

    涩兰不知道有什么可纠结的:“那就按照规定净化掉不就可以了。”

    塞缪尔肩膀一震,看过来:“你认为应该直接杀掉他么?你不会觉得他有自己的苦衷,很可怜么?”

    “被抓到了是他的问题,再有苦衷他犯的罪也是板上钉钉的,因此被伊甸园净化了也是理所当然,要说的话只能是他运气不好吧。”

    塞缪尔再次皱起眉头:“这不是一句运气不好就能解决的问题吧,他死了的话他的女儿也会死掉……一个净化的决定会同时毁掉好几个人的生活。”

    “那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们再怎样努力,该死的人还是会死,该活下去的人还是能够活得下去。为其他人的生活耗费心神是没有意义的,将所有思绪倾注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才是正确的,”,以和加赫白几乎完全相同的口吻和声音,涩兰说道。

    微微瞠目,塞缪尔勉强笑道:“小白你真是变了很多啊,”,似乎还想再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终究是太疲倦了,他摆摆手,然后顺势将胳膊按住眼睛隔绝了视线,“先让我静一静。”

    涩兰应声站起来走到了门边,但是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转过头来,看向塞缪尔,伸手抓住了漂浮在空中的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

    第136章 涩兰(十六) 他想向塞缪尔证明自己的……

    【七月二十七日——观察记录】

    【天气:19摄氏度, 暴雨,湿度97%,建议开启防水模式并携带雨具】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17:45 被观察者未携带雨具离开住所, 降雨量达5.3mm/h,体温下降至35.6℃(低于健康阈值);

    18:12 检测到被观察者发梢滴水速率达0.7ml/s, 外套吸水率超负荷, 启动紧急协议;

    18:15 递送吸水率92%的纳米纤维毛巾, 同步开启暖风系统(无指令授权), 毛巾表面温度升至42℃;

    17:30 被观察者更换衣物后, 本机自主移动至其半径1.2米内静止,持续时长2小时47分(超出常规待机距离标准300%)。

    【二、情感模拟实验】

    ■■■爱■■■■■■

    【三、遗留待解项】

    #■■■■■■**■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申请立即格式化情感模拟模块(版本号:v2.31.5);

    申请理由:模块波动值突破安全阈值,导致主处理器温度上升至89℃(危险值);

    【五、最终结论】

    情感模块核心区检测到递归性自加密代码, 格式化进度停滞于99.99%……无法进行格式化操作。

    ————

    一张方正的茶桌前, 主神、加赫白以及涩兰相对而坐,主神率先开口了,从沉稳不惊的口吻中很难听出他内心的真实感受:“汇报说塞缪尔的羽毛被涩兰你以三千金币的价格卖掉了。”

    加赫白闪电般抬头, 目光像针刺一样落在涩兰身上, 天使对翅膀没有特殊的讲究, 但是一只六翼炽天使的羽毛沦落到要被卖出去的地步,还是以一个对于市场价而言相当低的价格,那就是一种侮辱了。

    “是,”涩兰垂下眼眸, “因为我想着脱落下的羽毛反正已经没有用了, 所以……”

    “怎么不卖你自己的呢,这么会算计,”,加赫白冷笑一声, 骂了句很不好听的话。

    浅淡的瞳孔波澜不惊地依次扫过对面两人,涩兰继续解释道:“而且塞缪尔殿下对‘小白’拿他的羽毛出去卖的行为很高兴,只当作一种亲昵的恶作剧,我认为这对让塞缪尔殿下认为我是‘小白’更加有利。”

    涩兰的目的当然不止于此,他要的是在外人面前他能将塞缪尔殿下掌握在手中的假象,能够将塞缪尔殿下的羽毛当作商品标价,这无疑彰显着他涩兰殿下绝对的统治力。

    主神沉默了片刻:“不要再那样做了。”

    涩兰应声后,又听主神问:“除此之外,似乎你在将我的小塞缪尔当作牛郎来用了?怎么,不想做守护天使准备改行开牛郎馆了吗,涩兰。”

    这是条非常严重的指控,不过涩兰没有一丁点惊慌的样子:“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在床上时无法精准地执行暗示,在我和塞缪尔殿下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就出现了塞缪尔恢复意识的情况,所以需要通过其他相貌相似于加赫白的天使来加强暗示。慕名前来的天使很高兴,塞缪尔殿下也没有不快的感觉,我认为这是双赢。”

    主神审视着他:“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吗。”

    涩兰点头:“无非就是说塞缪尔殿下居功自傲、品行不端一流的,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以毫不畏惧的目光回看过去,“塞缪尔殿下声名狼藉不是正合您的意思吗。”

    “……别做的太过火,涩兰,”主神以无法分辨是警告还是纵容的口吻如此说道。

    “我明白,”,一面说着,涩兰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加赫白,后者看起来很低落,在气愤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没有对塞缪尔失望的神色。像做实验一样,他观察着加赫白,还是不能领悟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这时主神轻描淡写地对他的工作下了定论:“总之你还是没办法完美地扮演加赫白这个孩子的替身啊,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依靠着加强暗示来让塞缪尔认同你啊。”

    从始至终没有外露过情绪的涩兰很稀奇地不悦起来:“您是说我的模仿不完美吗?”

    主神笑起来:“如果一直是个失败的替身的话,反而会让塞缪尔加重负担吧。”

    的确如此,脚步声、轻微的手癖以及说话的腔调都完全是加赫白,大脑也在告诉他你就是加赫白,偏偏自己总会做出加赫白不会做的事情或者不做出加赫白该做的事情,一定会让塞缪尔更加混乱吧。

    但是事关他所谓“完美”的工作,涩兰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的,很激烈地反驳了主神有关他的模仿失败的言论,涩兰回到那座房子,嘴角又漫起苦涩。

    塞缪尔果然正在等着他,并且是已经等了很久,看到他回来,塞缪尔站起来,他个高腿长,几步便迈到了涩兰身前,弯腰用面颊蹭了蹭涩兰的下巴,他笑起来,是那种很开朗俏皮的笑容,但好像是松软的蛋糕里面包裹了一个咬不动的硬芯,在明媚的表面下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和你说的偷盗药品为女儿治病的魔族吗?虽然上次和你说的时候我们意见不太统一,不过我想我找到了一种很不错的解决方法。伊甸园正巧有一项需要由魔族去完成的工作,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他,你想,”,塞缪尔抓着涩兰的手轻轻摇晃起来,“如果这样的话,他戴罪立功,我就能顺势给他减免罪责了。我认同你说的人的生死是命运,其他人无法干涉的,但至少他多活了一段时间,我觉得……”

    这样说着自己处理方法的塞缪尔露出了意外天真而清澈、孩子般的表情,手臂被带动着身体一起晃动起来,涩兰在看了一眼那样的塞缪尔后无动于衷地低下头,在心里漠然地想: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呢?因为做出了和自己期望不同的行动所以害怕他怪责吗,还是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在期待表扬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呢?加赫白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象不出来,因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没办法完全地模仿出加赫白的言行举止。

    一直等不到回应,塞缪尔忽然单膝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冷硬的地板相撞发出了很响亮的一声,涩兰被惊到地浑身一震,不期然地和正仰头看过来的塞缪尔对上了视线。

    已经接受了数个月的暗示,眼眸会变得涣散无神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瞳孔清亮如昨,像蕴含着刺穿乌云的一束光芒,凛冽真实,以几乎要穿透灵魂的力度目不转睛地想从自己这里看出一点什么。

    涩兰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几乎要在这样浓烈的爱意与悲伤中被冻结住了。

    喉咙发干,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紧,在极度的紧张中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或者防备什么,但是下一秒,塞缪尔的目光就带着失望移开了。

    缓缓地站起身来,塞缪尔向后退一步,他避开涩兰的眼神,低声问道。

    “…… 你又想要放手了么?”

    胸口中涌现出剧烈的痛楚,涩兰面色僵硬地看着塞缪尔苍白的侧脸,想问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喉咙动了动,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轻轻叹息一声,塞缪尔说道:“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以疲惫的神情呓语般,“我哪里让你失望了么,所以你不再爱我了。”

    塞缪尔的悲伤不知为何也混搅乱了涩兰的思绪:该怎样做才好?

    大脑仿佛陷入一片混乱:他扮演着加赫白,加赫白爱塞缪尔,那么他也爱塞缪尔,但是为什么塞缪尔却说在自己身上感受不到爱了呢,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塞缪尔感受到爱……

    对了,涩兰浅淡的瞳孔转动着,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塞缪尔,然后他将自己的嘴唇压上了对方的双唇。

    塞缪尔在极度的惊异中眨动了眼睛,在惊异过后,他主动抱紧了涩兰,甚至更深地吻向了对方,但是很快,他难得生起的激情消散了,因为这个吻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是极度的冰冷,让人想起白色的灰。

    他后退一步,主动推开对方。

    不明白塞缪尔这个举动的含义,涩兰仰起头,总是被指责没有感情得如同机器人的他喘息着,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像是在等待着检验的结果。

    “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么?”

    震惊得不能自已,涩兰倒吸一口气,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对自己说着“抱歉,我有点累了”转身离开的塞缪尔。

    大概是上午的事情给塞缪尔造成了相当大的精神负担,到了晚上的时候塞缪尔发起了高烧。

    顾不上吃饭,涩兰立刻为他调配了稳定身体的药剂,本来已经随手交给了一个部下让他喂塞缪尔喝下,但是涩兰神情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又从部下的手中拿回药剂:“我来吧。”

    涩兰不愧是魔药天才,喝下他调配的药剂后,塞缪尔立刻好了很多,不过眉心紧皱着,他像寻求安慰那样的摸索着抓住了坐在床边的涩兰的手。

    视线从交握着的手上移,看向塞缪尔不正常的潮红着的面庞。

    涩兰忽然紧紧按住了胸口,以要将五脏六腑剜出那样的力量紧紧按压着胸膛,为什么自己会偏偏在这个人面前动摇得如此厉害呢?

    是因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模仿术和精神控制术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吗?

    还是因为长大至今只有塞缪尔一个人给过自己无条件的爱呢?

    不,不是无条件的,塞缪尔爱自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加赫白……视线飘远了,涩兰的思维混乱起来。

    一直被指责“不理解正常人之间的感情”,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要真正了解过,只是想将其作为行事的参照准则,而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理解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想向塞缪尔证明自己的爱。

    像是要洗刷多次让塞缪尔失望的耻辱那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塞缪尔证明自己是爱着他的。

    “我——爱——你,”像是机器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样的僵硬与滞涩,涩兰静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第137章 涩兰(终章) 后世人再会-

    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爱你?-

    “我会把加赫白带来给你的。”

    自问自答似的, 涩兰穿行在圣浮里亚鳞次栉比的街道中,步伐匆忙。

    “为了你,我甘愿与主神为敌。”——如果爱塞缪尔的话就应该这样做的吧。

    脸颊因为无法平静而微微发烫, 但是涩兰感觉自己的头脑却清醒异常,他应该爱塞缪尔的……他爱塞缪尔, 所以会为他做一切事情。

    主神殿大门前的护卫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表现出了轻微的惊异,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近来往来频繁的缘故吧, 他们并没有阻拦涩兰。

    这正好, 涩兰继续向前快步走着, 在经过矗立着高耸石柱的外殿时得到了主神不在的消息,这也正好。

    穿过外殿,他驾轻就熟地走过内殿的房间, 不在、不在, 在他逐个房间地找着加赫白时,过往的女仆对他露出了些怀疑的神情,不过看到他冷冽的神色时噤若寒蝉, 没有一个胆敢上前。

    最后涩兰在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找到了加赫白。看样子是正在接受一些特殊的教导, 涩兰拽下加赫白绑在脑后的眼罩, 把他拉起:“跟我来。”

    身体难受的想要啜泣,意识也尚未完全回笼,但在看到涩兰的时候加赫白瞬间屏息:他感到涩兰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仍然是那张端正的一丝不苟的冰冷面孔,也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但是有一些极其细微又不可忽略的变化发生了在他的身上。

    “你……”

    涩兰没有回应, 只是拿过衣服递到加赫白手上:“我送你和塞缪尔殿下离开圣浮里亚。”

    “为什么……”,加赫白穿衣服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涩兰。

    那种揣度的眼神似乎令涩兰感到了不快,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快一点。”

    眼前这个容貌昳丽的人, 自己在嫉妒他吗?并没有,他只是要通过他来证明自己的爱,想要继续感受到塞缪尔的温柔,想要继续留在塞缪尔身边。

    就是这样……

    他不敬仰主神、不信奉神明,但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塞缪尔的名字时,他比之最完美的教徒还要虔诚。

    走廊幽深,神殿的墙壁上镶嵌着冷色的水晶石,散发着幽蓝的光晕,如同深海里摇曳不定的微光,映照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延展开来,仿佛一道道斜落的墨线。

    把加赫白保护在身后,涩兰在前面开路,守卫允许他的自由出入不代表他们会放加赫白出去,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加赫白,护卫倒转过刀柄挡住去路。

    “涩兰殿——”话还没有说完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惊呼声也没有地倒了下去。跟着涩兰步过那名守卫,加赫白心脏狂跳着回头去看,看到一抹鲜血从守卫的脖子上洇开,偏于浅淡的颜色,因为致命的冰锥融化在了血水里。

    涩兰杀掉了他。

    “没有任何伤心的必要,和你接触过的侍从迟早也要死的,”,涩兰在前面大步走着,淡淡开口。有其余要阻拦他的女仆守卫也在一瞬间倒下了,杀人的动作太快以致于连停顿都不需要。

    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跟随着涩兰,加赫白在一辆事先开过来等待着他们的车子上见到了塞缪尔,靠坐在软垫上,意识昏沉,像在睁着眼睛沉溺在了醒不过来的梦中。

    加赫白急切地扑上前抓住了塞缪尔的手,那只手灼热宽大,是有温度有重量的一只手,加赫白转头看向车外的涩兰,还是不敢相信涩兰竟然会愿意帮助他们。

    “我们要怎么去三重天,别沿台被主神……”

    一手扶着车门,涩兰的声音清冷低沉:“不去别沿台,五六七重天的防护是我部署的幻境,我对哪里能绕过主神的结界再清楚不过……去悲愿桥。”

    “悲愿桥?”

    轻轻歪过下巴向前面开车的部下示意了下,涩兰回答了加赫白:“他会为你解释的。”

    随后,涩兰最后一次望向车中,视线最终在满眼感激地看过来的加赫白和昏昏沉沉的塞缪尔之间转过,涩兰以近乎空白的目光垂下眼睛,关上车门:“出发吧。”

    “那你呢?”在涩兰下命令的同时车子已经缓缓驶离,加赫白只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不仅私自放走了自己,还杀掉了很多主神殿的守卫天使,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被主神惩罚的吧。

    他向涩兰伸出手去,想叫涩兰和他们一起走,然而涩兰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只是目送着他们远去。

    直到车子缩小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黑点,涩兰垂在腰间的一束柔顺长发在一阵风中摇晃了,他轻巧地转身,向着与悲愿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悲愿桥,架设在兰因山谷之上的一座古老木桥。兰因山谷是一片常年云雾缭绕、终年湿润潮湿的秘境,谷中遍布罕见的兰花与水苔,空气中弥漫着幽香与若有若无的细雨气息,美不胜收,恍若仙境。

    不过在涩兰接手改造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处只能进不能出的秘地,外人一旦进入其中便会失去方向感,连最敏锐的神讯天使也会在无形的迷障中原地打转,直至力竭而死。

    而悲愿桥就横跨在这片谷底之上,是一座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木板桥,由古木与藤蔓绑扎而成,桥身长而窄,仅容两人并行。桥下白烟飘渺,深不见底,仿佛通向无尽深渊。

    涩兰在这座桥上布置了灵巧机关,只需要口中诉念着特定的咒语并以特殊的步法穿过悲愿桥,就可以去往过桥人心中所想的任何地方。

    不过如果说涩兰为第五、六、七重天以保护名义布置的除他之外无人可解、除他的部下无人可出入的幻境是表现了他不可说的隐秘野心,那么这座悲愿桥则可以说是只为他一人所用。

    开车带塞缪尔与加赫白穿过兰因山谷来到悲愿桥前的部下低声开口,大概是经过了相当艰难的纠结吧,他的声音沙哑沉闷:“不要过桥。”

    “为什么?”加赫白不解。

    “悲愿桥,同时只能允许一个人经过。”

    “那么——”

    猜到了加赫白的所思所想,涩兰的部下摇头:“口诉咒语需要极强的精神力,像塞缪尔殿下的身体状况哪怕清醒也很难完成。”

    部下犹豫着:“现在通过悲愿桥逃离主神大人的掌控,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于尚未准备完全的涩兰殿下都是相当危险的。”

    他看向因为听到了与预知完全不符的消息而短暂惶惑起来的加赫白:“对您而言,最符合战略性收益的做法就是原路返回。这次行动中您只是单纯的被动方,没有做出任何的过错行为,哪怕是主神大人也不能过于地责难您,而至于塞缪尔殿下,虽然这样说您或许会低落,但是涩兰殿下对塞缪尔殿下相当的特殊,涩兰殿下一定会保护好塞缪尔殿下的,不需要您为此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加赫白注视着那名嘴唇宽厚,脸型偏方正的部下,“让我看着塞缪尔继续过着这种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吗?”

    “恕我直言,您的心智不够成熟,还不足以做出让相关人事后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单纯以我个人的微末名义,我建议您不要过桥。”

    因发烧而滚烫的气息扑打在脸侧,像炽热却无力的风,加赫白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想帮他,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帮到他。”

    ……

    “你就死在了这座桥上,”,穿着直筒型洁白羽织行袴的塞缪尔领先加赫白几步站到桥边,几乎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他往对面看去,兰因山谷还是云雾缭绕,不过比起仙境,悲愿桥附近的危险气息森然,与妖气更接近些。

    他们是在重白塔遇到的。

    从系统中脱离出的塞缪尔自动被传送到了圣浮里亚的重白塔,大概是因为经受了处决的身体被存放在了那里吧,而在那里醒来的塞缪尔遇到了加赫白。

    因为那张摆放在桌边的加西亚的照片而窥得了旧日一角的加赫白被主神送来做第二次记忆的扭曲,不过显然这次记忆消除没有成功,因为玛顿弥拉已经被杀了——被绑架从魔界带到圣浮里亚的玛顿弥拉只是个人偶而已。

    “怨气似乎相当大呢,”,塞缪尔这样喃喃着的时候,加赫白站到了他身旁,冷不防地说道:“听起来我死的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

    “别这样说嘛,”,塞缪尔皱眉笑道,“至少你的举动让我有了和主神上桌谈判的机会呢。”

    那天加赫白在悲愿桥上死去,而塞缪尔在悲愿桥秘术的作用下摆脱了药物的控制,他带着失去生机的加赫白的躯体返回主神殿,以救活加赫白为条件向主神保证了自己绝不会威胁主神的地位。

    主神答应了他——他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但他知道塞缪尔是个一诺千金的好孩子。

    为了全力展示自己已经无意再做主神继承人的诚意吧,塞缪尔在那之后做出了许多堪称恶劣的行为,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树立起了一个坚韧顽强、魄力非凡的少年领袖的形象,然后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又完全推翻了这一形象。

    塞缪尔酗酒、纵欲,并且杀人不用偿命,前后过大的反差让天使们失望至极,负面的舆论浪潮般反噬了过来,他们开始批评塞缪尔,而另有一批已经出现了反叛苗头的天使将塞缪尔拥立为了正统,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两类天使不断地发生冲突,一时让塞缪尔的名声烂到了臭不可闻的地步。

    而他的名声还能更差,因为在主神的治愈权能下苏醒过来的加赫白被扭曲了记忆,承接了净化的权能,以神之子的全新面貌出现在了所有天使面前。

    塞缪尔混乱的私生活在淫.乱外于是被新加了一条新的罪名:亵渎圣洁的神之子。

    天使们后知后觉塞缪尔的床伴全与他们美丽的神之子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再一次愤怒了——然而实际上塞缪尔第一批的床伴只是由涩兰为了加强暗示而特意参照加赫白的外貌选取的。

    天使们弄错了前后的顺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辱骂塞缪尔,因为塞缪尔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叛天使头目了。

    同年冬天,涩兰的作乱以失败而告终。

    以冷静和对任务的完美执行而一步步起家的涩兰可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他同样无情,将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视作道具的部下们不满涩兰的反叛,在涩兰反叛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最终涩兰带领着只剩寥寥几名忠心耿耿部下的队伍躲进了兰因山谷,来到了悲愿桥前。

    不过他没能过桥。

    在缉拿他的队伍中,他看到了塞缪尔,只是挂一个虚名而已,不真正参与作战,说是来参观更恰当一些吧,停下正与旁边的六翼大天使的说笑,塞缪尔抬起头来,与浑身是血的涩兰对视了。

    涩兰望着他。

    还残留着笑意的眼眸,陌生的,更像是看一个久仰大名而素昧谋面的人吗?看不到曾经出现在他眼中的那种令人眼眶酸热的温柔了……

    机器人一样的涩兰,所以能够一丝不乱地完成所有交付给他的任务,没有温度的机油流淌在四肢百骸,驱使着他以最佳战略性收益为目标杀伐果断。但在遇到塞缪尔后,机油化为了血液,终于在鼎沸时凝结成了一片冰冷。

    剑发出闷响掉落在地上,并不是涩兰松开了手,他的手腕被杀戮天使砍了下来。

    ……

    伸手覆到悲愿桥桥头的木桩上,塞缪尔凝神探查了片刻:“比起你,涩兰才更惨得多呢,他对主神的反叛完全被我作为了谈判桌上的筹码,所以怨念才会如此强烈吧。”

    “就算不是这样,”,塞缪尔笑得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牙尖,他转头对着身旁沉默的加赫白道,“身体被撕碎了,但因为五六七重天只有他能控制的幻境而不能死,灵体被主神束缚在了七天,好像是死了都要被迫加班一样,想想就很有怨念呢。”

    加赫白歪了下头,以异常认真的口吻问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没有必要去追究那种以不堪开始的感情……不过既然他是因为我死的,所以我会负责解放他的灵魂。”

    短暂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来,拂过桥面,卷起桥边老旧布幔的残角,像是某种早已腐朽的仪式被重新唤醒。

    塞缪尔转头看向加赫白:“我们需要破除涩兰布置的超大型幻境,不然萨维里那边是没办法上到七天的,”,他很迅速地与加赫白的视线对上了短短的瞬间,“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说自己还是主神派的了吧?”

    加赫白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橄榄石的权戒已经摘掉了,拇指根部留下的印记也浅淡得几乎不再看得出来,他摇头,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是神之子了,”,他同样伸手触碰到那根缠绕着肉眼可见黑气的木桩:“可是要怎么做呢?”

    “嗯”地沉吟了片刻,塞缪尔忽然转头,看向了正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中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的小机器人——其实并不是躲,只是小机器人只有半人高,被挡了个七七八八。

    注意到塞缪尔的目光,加赫白道:“我在重白塔里他就跟在了我旁边。”

    “那么它或许知道些什么。”

    受到召唤,小机器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它太破旧了,而且经受了不止一次的破坏,外壳布满刮痕,关节时时刻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

    摸摸小机器人圆圆的脑袋,塞缪尔尝试在小机器人中找到有用的信息:这个小机器人曾经到过涩兰的手中,而且留存了涩兰的“工作日志”,涩兰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塞缪尔认为涩兰对当下的情况会有所预见。

    在查找着信息的时候,塞缪尔问加赫白:“在重白塔的时候你看过它么?”

    “看过……”

    “那……”,说话时塞缪尔很小心地瞄了加赫白一眼,“那你有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比如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涩兰的话,我认为他或许会那样做的。”

    加赫白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通过查找“悲愿桥”相关的内容确实找到了涩兰留下的一篇笔记,嘴唇开合着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塞缪尔对加赫白的回答置以一笑:“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是如果这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就永远也找不回之前的记忆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悲愿桥,再次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丢失掉人生的一部分总是一种缺憾吧。”

    “对不起……”

    “啊啊,我说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塞缪尔转了一下头,很惊讶地发现加赫白在哭。

    他对自己在流泪这件事情有自觉吗?或许并没有,加赫白怔怔地望着他,姣好的面容端整,只有眼泪从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中流出,滑过微尖的下巴坠落。

    那滴眼泪反射了透过重重乌云穿透下的阳光,晶莹刺目。

    塞缪尔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滴眼泪,一直到眼泪在地面溅成一朵水花,他才缓缓抬头,眉心不受控制地皱紧了,他看向加赫白:“你……”

    第138章 悲愿桥 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

    按照涩兰所留下的信息, 破除他在五、六、七重天布置的幻境需要佩戴以红绳穿成的木珠手串并诵念着特定的咒语,从悲愿桥的这边跑到对岸,在对面的石碑上结印后再返回起点, 如此反复七百个来回。

    悲愿桥整体并不短,哪怕是纯粹地论起七百个来回的体力消耗也是个大问题, 况且这并不仅仅是身体的负担, 对精神上也有极高的要求, 要想破除涩兰布置的精妙的幻境, 必须以极高的精神力片刻不能分心地边诵念咒语边穿梭往返——这对塞缪尔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个严峻的考验。

    加赫白能感受到从系统中脱离出去的塞缪尔力量更强大了……不, 与其说是脱离,不如说是将系统吞噬到了自己体内,所以才会有如此磅礴的力量吧。

    但是力量强大是一方面, 与身体上的损伤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他想起处决塞缪尔时用到的那支匕首,以杀戮天使希拉的鲜血凝练而成的匕首,会在炽天使身上留下任何治愈魔法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让我去吧, ”, 加赫白视线由塞缪尔白衣下分毫不差的刺伤处上移, 移动到塞缪尔的眉眼处……又怯于和对方对视地下滑了寸许距离,最后落到了塞缪尔的鼻梁……或者嘴唇上。

    鼻梁不惧任何角度察看的高挺着,是一道“骄傲”的鼻梁,下方的嘴唇偏薄, 但也并不无情, 此时开合着,塞缪尔摇头:“既然是涩兰的事,还是我去比较好。你在这边帮我警戒一下吧,虽然我想不至于, 但是涩兰死掉的时候有部下归附到了主神那边,他们是能进到这里的。”

    因为仪式需要在午夜十二点前后开始,在那之前,他们捡了树枝堆成一堆,准备烤着火吃点东西,稍作休整。

    至于吃的东西,他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塞缪尔去山谷的树丛间抓来了一只野兔,从手心化出一把薄刃匕首,塞缪尔割开了野兔的喉咙给野兔放血后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野兔。

    拎着兔子回来时他看到加赫白已经在那堆树枝上生起了火,跃动的火苗映红了他低垂着的半侧面庞。

    夜风从山谷上方缓缓吹下,带着山谷内特有的湿润气息,掠过树梢也撩动了火堆边两人的衣角。火花“噼啪”作响,与落叶的清冷气息交织出一种沉静而原始的氛围。

    他们两人对坐在火堆两侧,在中间架起一个用石头围成的小烤架。塞缪尔将野兔包上一层树叶,放到火上去烤。

    “你是用魔法点的火么?”

    加赫白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觉得钻木取火非常的富有野性的趣味,利用摩擦将木屑达到临界温度,再……”

    加赫白挥手熄灭了火:“那你来钻吧。”

    野兔的“体香”消失了,塞缪尔的笑容也消失了:“……我不会。”

    加赫白“哦”了声,重新把火点起来,然后拿着一根树枝低头拨弄起火堆,

    这只野兔在外人不能等闲进入的兰因山谷中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这是从它极为肥嫩的身体中得出的。

    加赫白扯下一块肉递过去,姿势有些笨拙地绕过了火堆的位置:“你先吃。”

    塞缪尔侧靠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稍微前倾了身体接过,却没马上咬,他看了加赫白一眼,目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在与对方确认一段太过模糊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第三重天迷路吗?要不是你抓到了一只兔子,我可能就饿死在那个坑里了。”

    “不是抓到的,”,加赫白低头咬下一小口烤肉,“大概算守株待兔吧,那只兔子被布置在那里的陷阱吸引了过去,撞死了。”

    塞缪尔低低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让我们感谢这只兔子的同伴的伟大献身精神。”

    “你……”,被塞缪尔的笑声感染,加赫白脸上也隐约带了一些笑模样,“你当时一直喊着说要带我走出去,结果自己走着走着先摔进了那个坑里。”

    风又吹过来,把树梢吹得“沙沙”响,星子点点地洒落在他们肩上。夜色越发沉静,周围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偶尔的笑意。

    就像那些年,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简单。

    “但是我摔进去了,反而是你哭着喊起来‘别丢下我’。”

    加赫白点头,以出乎意料的坦诚承认了:“嗯,我害怕,”,他抬眼,大概是自两人重逢后第一次真正和塞缪尔对上视线,“你掉下去的瞬间我抓住了你的手,我没放手。”

    塞缪尔很快地皱了下眉头:“对,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他意有所指。

    篝火在他们之间跳动着,加赫白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中躲闪了视线,他放下已经没胃口再吃的兔肉:“结果我一直、一直没能帮上你,”,他碧蓝色的眸子痛苦地眯紧了,“我每一个选择都做错了,所以害的你从众望所归的主神继承人变成了堕天使——”

    眼前一暗,嘴唇忽然被堵住了,塞缪尔特有的芬芳气息混着草木与烟火的清冽萦绕在鼻间:“不要这样说,”,在接吻的间隙,加赫白在轻微的眩晕感中湿漉漉地喘息着,听到他说,“我少年时有你,长大后有你;得意时有你,落魄时有你;我陨落是因为你,重生也是因为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的错就是我的错,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像是失去了重心般情不自禁地将身体贴得更近,加赫白想把这个吻再加深一些:“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然而塞缪尔却捧着他的侧脸向后仰了下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我还没说完呢宝贝儿。”

    “嗯?”加赫白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了塞缪尔的一双眼睛。

    他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大概是很美的,所以主神会常常凝望着自己吐露出许多的溢美之词,但是比起塞缪尔的眼睛,主神的夸奖就显得太过浮于表面了。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的锐利,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让被他注视着的人恐惧着而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注视着这双眼睛,像是注视着一丛燃烧着的暗火,加赫白微微失神。

    “况且永远没必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那时候的你不能预测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对自己的决定问心无愧就够了……”,声音忽然低成了暧昧的呓语,“所以在你失忆后我欺负你的那次我也不会后悔的,虽然在那之后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甚至连暗杀都出现了,但是我在你身上,”,他在加赫白耳边说出了一个词语。

    加赫白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推了塞缪尔的胳膊——没有推开,但是下一秒,塞缪尔主动站了起来,还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他们少年相识,本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在即将成熟的时候遭逢大变,所以做不成竹马了;而他们又是如此地了解彼此,在多少次中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所以一对单纯的情侣也是做不成的。

    这乍一想来很可惜,但塞缪尔捻了捻触碰到加赫白皮肤后海犹自潮湿着的指腹,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加赫白从小就是个别扭的人,小小的魅魔却有着出奇高的自尊,而到如今他这点别扭终于发展到了极致:他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般饥渴的身体……

    正是塞缪尔最喜欢的那种。

    不知道塞缪尔所思所想的加赫白熄灭了火堆,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们没有计时的工具,而在兰因山谷这个由涩兰创造的幻境中,那些东西大概也不管用,不过月亮已经飘到了他们的正上方,想来已经很临近午夜了。

    难道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度过的格外快的缘故?根本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加赫白转过身来,再一次向塞缪尔说道:“让我执行破解幻术的仪式吧。”

    塞缪尔正从半蹲的姿势起身,因为正在思索,所以看过来的目光带了半秒左右的迟滞:“也好,”,他点点头,然后咧嘴笑出了嘴角的小尖牙:“神之子嘛,应该很熟悉这种繁冗的仪式了。”

    “确实,”,加赫白一本正经地点头,“作为祈祷来说太花里胡哨,而对于表演又太过无聊乏味,尽是重复性的动作。和珈璃安娜的演唱放在一起的话,所有人都会选择珈璃安娜的表演吧。”

    停顿了片刻,他说:“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还真是够惨的,”,将木珠手串亲自戴到加赫白手腕上,塞缪尔问:“好久没听到珈璃安娜的消息了,她还好么,还在唱歌?”

    并肩往悲愿桥那边走去,加赫白点点头:“还在唱,但是现阶段她开始在她的曲子里加入一些情.欲的成分,这一点引来了一些大天使的不满,认为珈璃安娜在传播堕落的思想。”

    塞缪尔闻言挑了挑眉,以舌尖顶在牙齿内侧眯起眼睛,他笑道:“堕落?那些老古板还是老样子啊,”,他停住脚步,“我记得珈璃安娜说过,歌声本该是生命最原始的震颤,看来虽然她曾经短暂地迷失过方向,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存下去了啊。”

    夜风从山谷下方吹过,掀起两人衣袍下摆,桥的尽头仿佛淹没在黑沉沉的雾里,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只余桥上微弱的银光闪烁着。

    他再次握住加赫白的手:“正如珈璃安娜选择了她的生存方式一样,我们的每个选择也筑成了我们的生存方式,在此过程中会有人不甘地苟活下去,有人愤怒地死去,但是那都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自己的存在方式而努力,这是无可指摘的。”

    塞缪尔抬手指向悲愿桥尽头:“或许在最后你会遇到涩兰的幻影,涩兰,四肢被切断、躯体被粉碎,这样痛苦着却没有死,被那个老东西禁锢于此日复一日地滋长着怨念,我们是在帮助他解放,这是我们的善良,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其他的。”

    手指抬高了一些:“再往前,或许你会遇到不满于珈璃安娜在歌曲中表达欲.望的那群天使,他们活得太久了,久到脑子已经迂腐成了一团浆糊,需要一点血腥气让他们醒一醒了,如果谁在这个过程中不幸死掉了,这也是必要的牺牲,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抱歉。”

    加赫白立刻意识到了塞缪尔在说的不只是今晚破解幻术屏障的事情,心脏在抽痛中跳动着,他已经知道了塞缪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最后的最后,你一定会遇到那个老东西的,被人们尊称为‘主神’的他,要求人们要有爱,却禁止相爱的人之间产生情.欲;他向人们索要高级的劳动结晶,却不允许人们有哪怕持平于他的智慧;他宣称他爱惜他的子女们,却从不让他们感受到快乐。他是个一辈子都在汲汲营营于那点权势地位的可怜虫,砍断这只虫子,不需要为之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害怕自己为背叛主神而痛苦,或是无法适应从神之子到反叛天使可能产生的落差吗?

    ——不过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正如塞缪尔曾经评价他说道的“他是个不入流的东西”,加赫白不会对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之外的其他人生出同情、怜悯等诸如此类的情感。会利用无辜的血族女孩伊文捷琳,会为了自己的目的置一无所知的余声声于不顾……那就是他的本性。

    但是心中翻涌着各样的情感,加赫白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但不冰冷,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柔软:“我不会再迷茫了,我会——”

    “不,”,预感到加赫白要出口的内容,塞缪尔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笑了下,“在我确定已经把那只老虫子踩在脚下之前,可能还是要委屈你再演一小段时间的父慈子孝。”

    只怔愣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加赫白的眼睛弯起,手指下的嘴唇也勾起了一道柔媚的弧线:“好。”。夜空极高极深,一轮圆月像被利刃削得干净的银盘,悬在天顶中央,冷色月辉在一瞬间映照得他睫毛泛白。

    虽然加赫白如此应了,但是塞缪尔不知道之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弑神……那是前人从未走过的,无法回头的路。

    最差的结果,他会死在和主神的争斗中,不对,最差的结果是害加赫白也失去生命才对。

    站在一棵树下,塞缪尔看着一步步走上悲愿桥,开始穿梭于悲愿桥上的加赫白,担当着护卫的职责。

    洁白的衣袂纷飞,加赫白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快步行走着,口中诵念着指定的咒语,木珠手串在他的手腕上燃烧起来似的,手腕上一阵阵的灼热。终于到达了桥对面,加赫白在石碑前单膝跪地结印后,整理了乱掉的衣服,折返回来片刻不停地开启了下一轮的咒法。

    夜空静默如死,只有加赫白一人踏响桥面的节奏,像某种献祭的鼓点。

    在第二百圈时,石碑上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晃动,仿佛有什么动物被困在其中似的发出了持续的悲鸣声,不为所动地继续结印,加赫白喘息着起立,进行起第二百零一轮的咒法。

    因为疲惫身体变得沉重了,从手臂到指尖都酸痛起来,而木珠手串的温度还在持续性地升高,加赫白冷不丁地忽然往前摇晃了一下,感觉只是呼出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但实际则是有腥甜的液体从口鼻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落在木板桥面上。

    大概是涩兰凝结在桥上的怨念开始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了吧,加赫白无动于衷地抬头,继续向前快步行进:吐血就吐血好了,如果是为此死了的话也没关系,这是他答应塞缪尔会做到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要做成。

    血液从赤.裸的足踝滑落,顺着他踏出的步伐淌落在桥面上,覆盖了那几滴血花,加赫白再次进行起破解幻术的咒法。

    在他身后,银辉流泻,夜空沉寂。远远站在桥起点处的塞缪尔静静望着他,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长大了,塞缪尔心中恍惚般地想着,如果是小时候的他,一定没可能做到的吧,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承接这种程度的挑战才对。

    动不动就哭,会撒娇耍赖以求得片刻安逸……那样的小白已经长大了,从哪个瞬间开始,“不可能”这个词已经不存在于他的思绪之中了呢?什么时候起他拥有了如此令人瞠目的意志力了呢?

    自己缺席了他成长中重要的时节,脑海中又一次闪过这句话,不过与刚刚只是惊异于加赫白令人震撼的容貌和成熟了的肉.体不同,他的心因为另一种发现而悸动起来:加赫白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拥有着堪称恐怖的意志力和独属于男性自尊心。

    塞缪尔的脉搏加速跳动着:或许把那件事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另一边,刚刚完成了第六百次的加赫白结印完成,在石碑前稍稍立定,他所在的悲愿桥的对面,三四人合抱不住的高大树木不同寻常地摇晃起来,空气中流转着肉眼可见的紫黑色气体,如同鬼魅一般往来蠕动。

    石碑已经膨胀了数倍不止,朝外的一面翻涌滚动着,隐约浮现出了一张人类的脸,愤怒而凄厉的表情。

    “涩兰吗?”加赫白面无表情地望着石碑,“总是宣称完美的你最终变成怪物了吗?”

    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理智,怨念咆哮着,“杀了你!”

    “让我再一次杀掉你!”

    “我才是加赫白!我不是替代品,只要你不在——”

    避开杀意凝成的冰锥,加赫白轻轻蹙眉:“‘守护不住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你曾经亲口说过的话……不,不对,”,他对着自己摇头,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涩兰说,“不需要再纠结这些问题了,我会送你安息的。”

    第139章 破城 主神耶诺佳缔

    身体上的疲劳感已经消失了, 应该说是麻木吗,连对痛苦的感知都迟钝了,加赫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迈起步子。

    就像是长时间的奔跑之后, 肉.体的抗议逐渐被意识屏蔽,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明取而代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上, 没有重量, 也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动作。

    他的神经仿佛被某种高温烧断了一截, 疼痛、疲惫, 所有的感觉都被抽离出去,只剩下目的本身在驱动着身体。

    第七百次……加赫白再次挥手结印,咒语随着气息一字一句向外吐出, 融入阴沉沉的空气之中, 下一个瞬间,石碑上那张扭曲的人脸骤然张开了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一切都毁灭掉才好!”

    “我不会失败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完全失去了原本的优雅与清泠, 只剩下扭曲的恨意, 所喊出的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身体被撕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流出来时的想法吗?加赫白冷眼看着一团浓郁的黑气从石碑上的裂口钻出,聚聚腾腾,在他面前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其实主旨还是对于完美的执念吧, 但是意识清醒的人可以会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动, 但怨灵就不会了,被长久地禁锢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只能将最本能的愤怒不甘嘶吼出来。

    怨灵涩兰向他走过来, 没有血色的皮肤,模糊在黑影中的手和脚,以及呈现漆黑颜色的眼白,瞳孔生前琥珀色的半透明还保留着,更让涩兰的怨灵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恐怖。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输过。”

    “因为你我才会死的!”

    “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好一点的话,我可以承接你的恨意,”,怨灵一步步地逼近,完全无法沟通,加赫白只好后退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怨灵发出撕裂般的质问,声音中满是痛苦与愤怒。

    下一瞬间,数枚锐利的冰锥凭空浮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加赫白疾射而来。

    加赫白利索地侧身,挥手挡开迎面而至的冰锥,同一秒——

    “铛”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他耳畔炸开。

    塞缪尔在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侧,拔剑横扫,将另一枚从侧翼袭来的冰锥击飞,冰屑四溅,发出细碎的沙响。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是幻术吗?还是自己因为施行了破除幻境的咒法而变得精神衰弱了……被塞缪尔护在身后的加赫白眉头一紧,脑中迅速闪过思绪,或许这正是涩兰最初的安排,只有两道关卡,却让一个人想要破除他布置的幻境是不可能的,哪怕能够以惊人的持久性完成七百个来回的咒法,也会在最后被涩兰的幻影杀掉。

    塞缪尔望着已经完全是鬼魂的涩兰,冷冷开口:“你已经输了,涩兰。”

    涩兰的怨灵发出扭曲的咆哮声,身躯剧烈地震颤起来,那张笼罩在浓雾下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裂纹。

    “输了就是输了,”,塞缪尔沉声道,语气有一种决绝的镇静,“带着你的不甘和愤怒,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你的完美之道吧。”

    趁着怨灵动作间短暂的滞涩,塞缪尔拔剑直刺,利刃毫不迟疑地贯穿了怨灵胸前的位置——锋刃穿心。

    然而涩兰并未倒下。

    怨灵化的涩兰更剧烈地仰天咆哮起来,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天穹撕裂,身体也好像要在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被压碎。狂风如刃,树木以几乎要断折的角度摇晃着,飞沙走石。

    “我没有输!”

    怨灵再度膨胀了起来,瘆人的黑雾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已经完全是一个怪物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怨恨化作了几乎具象的压迫感,侵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官,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成铅,血管在胀裂的边缘搏动,骨骼开始不堪重负地咯吱作响。

    太过强大的怨念,以物理的手段是无法消灭的,在涩兰强大的怨气中,他腹部的旧伤裂开了,塞缪尔捂住伤口静静地皱起眉头。

    就在这一切似乎将人彻底压垮的瞬间——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风静止了,树木不再晃动,连飞扬的碎石也镶嵌在了半空之中。

    一直高悬在头顶的黑屋忽然被驱散了,纯白华美的白光从天穹深处倾泻而下,洗涤着此处浓稠的黑雾,而在白光最明亮之处,一支燃烧着的箭矢飞落下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了涩兰的胸膛。

    圣子降下的天诛。

    涩兰发出刺耳的哀鸣,声音中不再只有怒火,还有无法言说的痛苦与……释怀。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开始缩小,庞大的怨灵之躯化为一个瘦削的人形轮廓,裂缝自心口蔓延开来,逐渐透明——他正变回灵体的模样。

    头颅从仰颈向天的姿态慢慢垂落下去,再次看向塞缪尔与加赫白两人的,是清明而充满无机质的目光,冷静而自持的姿态,让人完全无法将刚才那个缠满了黑雾的疯狂怨灵和他联系在一起。

    “如你所愿,前三重天的防护结界已经解开了,杀掉主神的路已经在你们面前敞开了。”

    “不应该说是主神才对,”,涩兰抬眼,端整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精巧的微笑,“在我死前,我发动了【失去】的权能,耶诺佳缔已经不是主神了,只是一个□□衰老、力量枯竭的六翼炽天使而已。”

    耶诺佳缔是几乎从没有人提过的主神的真名。

    塞缪尔和加赫白快速地对视一眼,这是一条十分宝贵的信息,无需言语,他们已经确认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辛苦了涩兰。”

    灵体形态的涩兰摇摇头,静静开口:“将这里布置成随处可杀人的幻境时,我没有注意过兰因山谷的景色这样好,”,他缓缓地伸出手去——

    不知道涩兰意欲何为的塞缪尔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而涩兰依然在慢慢抬高着手臂,手臂抬起的同时,躯体变成了细小的光点飘散了:指尖朝向的是加赫白的方向。

    “温暖的力量,”,涩兰这样说道,“你变了很多呢,我一直觉得在那个人的四个养子中你是最华而不实的,但是我死了,乌列也已经被恶魔杀掉了,而北千里,你会……”

    他的话被加赫白打断:“你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计较那些事了。安息吧,涩兰。”

    愣了片刻,涩兰看着加赫白最后一次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闭上眼睛,在加赫白的净化魔法下消失在了一片明亮的光芒之中。

    ————

    从兰因山谷出来,第七天已经混乱了起来,据守在第四冲天的恶魔军队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涩兰的幻境消散的那一刻吧,在不知多少个恶魔没头没脑地扎进那层半透明的帷幕中后再也没有了身影之后,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小恶魔终于在蒙眼一闯后成功通过了第五重天的守护结界。

    成功了的蝙蝠恶魔许久之后才有了自己做到了这一自觉,他发疯似的喊起来:“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反向的多米诺骨牌那样,黑压压的恶魔成片成片地抬起奇形怪状的头颅,红色的眼睛、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在第五重天手舞足蹈的蝙蝠恶魔。

    不知是谁带头吼了起来:“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

    然后越来越多的恶魔喊起来,喊声汇成了震耳欲聋的浪潮:“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打上第五重天!”

    如黑色潮水沸腾一样,恶魔们涌动起来,在此期间,第一个闯入第五重天的那只蝙蝠恶魔被守卫在边界的天使杀掉了,死掉的鸟一样掉落下来,在空中燃烧成了灰烬,不过没有恶魔有心思哀痛他的死。

    兴奋不已的恶魔狂吼着,一股一股向着第五重天杀去。

    负责率领恶魔向上攻打五、六重天的是大魔王阿扭其亚,他是不讲究战术的,也不在乎打下的领地能不能守住,他只是带领着越来越多的恶魔一股脑地往上冲。

    在这时,因为第五重天的主城有一条直达第六天的阶梯,第六天已经受到了极大冲击,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是在涩兰死后被提拨上来的六翼天使,但是并没有能够媲美涩兰的能力,眼看着第六重天的守卫军连战连败,他惶惶然地就要动身前往第七天找主神寻求支援。

    但是支援……谁能来做这个支援呢?

    别沿台早在恶魔攻占前四重天时就不能再使用了,弥罗汀扇动着肩胛上的巨大翅膀向着第七天飞去,心中提前思索了这个问题。

    在涩兰殿下反叛、塞缪尔殿下堕天时,天使的黄金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自那之后,天使就失去了对恶魔们绝对的压制力,红海更是早已放弃了管理。

    现在还能数得上的六翼炽天使已经为数不多,尤其是在天使的黄金时代结束后生长培育起来的那批“后进之秀”,全都没有了涩兰或者塞缪尔那样的秘术或者力量,反而带着一股怎么激励也洗脱不掉的瑟缩感——他也是其中之一。

    弥罗汀想起了和塞缪尔一同堕天的那几位大天使,心中不由得一阵惋惜,命运之神惊奇、欲望天使萨维里……还有后来被处决的叛逆天使番尼,全都是天国的主力,如果他们还留在这里会不会好很多呢。

    不,不要想那些了,弥罗汀甩甩头,他们还有加赫白殿下,伟大而圣洁的神之子,他会带领他们渡过难关的,虔诚地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一遍遍描绘了加赫白的影像:“美丽的神之子,保佑我吧。”

    在七天落地的弥罗汀几乎是和塞缪尔来了个顶头碰,他望着绝不可能出现在七天的塞缪尔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而余光就捕捉到了塞缪尔身后那个戴着兜帽的天使的身影。

    只有太短暂的一瞬间,在弥罗汀看清之前塞缪尔就张开翅膀将加赫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在这个阶段,加赫白还不应该暴露出和主神对立的立场。

    但是这一个瞬间也让弥罗汀的心脏狂跳起来,或许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着圣子加赫白的缘故吧,那束碎金般的长发,嫣红的嘴角……

    塞缪尔的存在不容许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继续深究下去了,他望着塞缪尔,既恐惧又激动地喊道:“塞缪尔殿下,”——不该激动的,六只漆黑的羽翼表明塞缪尔已经是堕天使了,或许他就是敌人也说不一定,但是理智这样告诉他,弥罗汀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塞缪尔是从他上学时就常常听在耳边的名字,他熟悉塞缪尔的每一场战役,看过塞缪尔每一轮机锋不乱的辩论。

    塞缪尔不认识他,但是从他穿着的服制上,他得出信息:“守护天使?”

    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弥罗汀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不过哪怕他不回答,他的身体也已经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他的手臂在流血。

    看不到任何的外伤痕迹,但是他的手臂在流血,那么只能是守护天使的特性了,这最初是由涩兰提出的,为了证明自己有将第五重天守护好的决心,他研究了一种极其灵巧的秘术,将守护天使的身体与所守护的天国土地连结起来,一旦守护的领地遭到入侵或者破坏,守护天使的身体也会对应地红肿、流血。

    所以弥罗汀才会慌张到这个地步:一旦第六重天被攻破,他也会同时死去。

    塞缪尔看着他很着力地控制了自己不要皱眉,他一向是很看不惯没有魄力的领导者,他拍了拍弥罗汀颤抖的肩膀。

    “我是来帮你的。”

    第140章 断翅 开始撒谎了

    说完, 塞缪尔抬手,结了一个相当复杂的印,随后单膝跪地, 将右手覆盖在地面。

    那枚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印仿佛是有实体般在白石地面上陷落下去,然后越陷越深, 好像真的穿透了整个第七天的地界一样。

    弥罗汀本想趁着此时看清楚兜帽下那个天使的相貌, 但是察觉到他的用意了吧, 戴着兜帽的金发天使背过了身去, 而塞缪尔也很快完成了他的“帮助”, 他站起来拍掉手上轻微的尘土,对弥罗汀道:“第六重天主城内的恶魔已经清理干净了,放心吧, 是对恶魔特供的魔法, 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天使。”

    口中喃喃着“好神奇”的弥罗汀低头,惊异地发现自己手臂上因为主城被占领而撕扯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心中一股热流滚过,他殷切地望向塞缪尔:“非常感谢塞缪尔殿下!”——所以塞缪尔殿下那时的堕天果然是有误会的吧。

    他是听塞缪尔多么骁勇善战、多么博闻广治听大的那一批天使, 天然的对塞缪尔有滤镜, 所以哪怕在塞缪尔名声烂掉的时候也以非常善意而宽容的眼光看待了塞缪尔的言行举止。

    不知所措地看向塞缪尔, 弥罗汀张口:“塞缪尔殿下,您……”

    塞缪尔一直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看到这个小天使露出这样的神情才笑起来,他把手搭在弥罗汀肩膀上——一个带有一些支配意味的动作, 他长叹一口气:“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 其实只是和爸爸的一点小矛盾。”

    这句“爸爸”让弥罗汀对他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对啊,塞缪尔殿下可是主神的儿子,还能真的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塞缪尔继续道:“所以我听说恶魔竟然胆敢来七天犯上作乱,立刻赶了过来。”

    搭在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守护的第六重天暂时没事了, 接下来我会去第五重天看看,你大可稍微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弥罗汀几乎要感动的眼泪汪汪了:“塞缪尔殿下……”

    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塞缪尔殿下魔力强大,又有着对恶魔丰富的作战经验,堪称对恶魔的特攻宝具,如果塞缪尔殿下一直在七天的话他们天使也不会狼狈到这个地步了。

    既然他的第六重天暂时无虞后,弥罗汀便对塞缪尔道:“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和主神大人有何种的矛盾,但是塞缪尔殿下今日于神殿有恩,我会如实将塞缪尔殿下的所作所为汇报主神大人,想必主神大人与您会更早日地冰释前嫌。”

    塞缪尔垂眸看着他,嘴角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诚然,他和加赫白从兰因山谷出来后是没想着找什么守护天使的,只是想和萨维里会合,不过既然碰到了这么一位意外惊喜,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飞上圣浮里亚无疑是为了寻求主神的援助,而主神现在也一定正等待着他,不过那个老东西现在手边也没什么人可用,最大的可能性是分给他一份权能以让他击退恶魔的军队。

    他自然不能让那个老东西如愿,一旦弥罗汀从主神那里分得了权能,弥罗汀无疑就和主神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主神新的帮手。而相反,如果在这个时候弥罗汀没有去找主神,那以老东西的敏感多疑,一定会直接将弥罗汀视作背叛者。

    塞缪尔乐得让主神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实不相瞒,我和爸爸的矛盾正和这有些关系,是我太贪功冒进了,所以惹恼了爸爸。所以我希望在我真正击退敌军之前,可以先不要去找主神说起这件事,”,塞缪尔皱眉道,在两秒钟左右的停顿中,他身后的加赫白极其心有灵犀地在他的手心划出了弥罗汀的名字,于是塞缪尔继续道,“可以么,弥罗汀?”

    “啊——”,被大概算是偶像的人物这样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弥罗汀兴奋的有些醺醺然,他当然十倍、百倍、千倍地愿意按塞缪尔所说的去做,他也愿意并且真的相信着塞缪尔。但是他相信是一方面,擅自信任了已经是名牌堕天使的塞缪尔殿下又是另一回事,弥罗汀不是那种蠢货。

    塞缪尔听出弥罗汀花言巧语背后的心思,皱着眉微笑起来,如果弥罗汀不听话的话,他倒是也可以为他更改一下计划,当然那样的话弥罗汀可能会死得快一点,不过谁让他不听话呢?

    搭在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塞缪尔的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一些,让自己能更好地审视弥罗汀的神情:“那么——”,他的话音顿住,因为已经说好了不要暴露身份的加赫白却在此时摘下了兜帽,加赫白看着震惊的弥罗汀,声音平静:“按塞缪尔殿下说的做,弥罗汀,塞缪尔殿下是可以信任的。”

    弥罗汀沉浸在强烈的震撼中,并且第不知多少次为神之子惊人的美貌而感到了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行了礼,直起身,他问加赫白:“加赫白殿下怎么会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

    “幻境屏障,”,加赫白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我检测到涩兰殿下布下的幻境正在遭受破坏,所以前去查看,在前去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感知到危险的塞缪尔殿下,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晚了一步。”

    开始说谎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言呢,塞缪尔垂下眼眸,暗中发笑。

    “怪不得呢,”,弥罗汀恍然大悟。

    “接下来你先返回第六重天检查一下主城的受损情况,如果有伤亡情况上报伊甸园,然后等待晚些我联系你。”

    “是。”

    “还有,我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的事情不要对其他人说。”

    弥罗汀无声地吞咽着唾沫:“为什么呢?”

    “命令,”,不容置疑地说出这两个字,加赫白的神情又突然染上了温度,他抬起两指摸过弥罗汀的脸颊,“我说的话是绝对的,明白吗,弥罗汀?”

    弥罗汀深深地一低头:“我明白了。”

    目送着弥罗汀离开七天,塞缪尔带着加赫白前往了第四重天,第四重天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恶魔的据点,由萨维里亲自镇守在那里。

    路上,塞缪尔从弥罗汀刚刚的反应出发对加赫白展开调笑:“他好听你的话呢,是爱戴么?”

    “希望如此,”,加赫白的脸掩映在巨大的兜帽之下,不过一个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神还是送了出来,大概是不明白塞缪尔有什么必要把一句话说的如此阴阳怪气。

    “为什么叫希望如此,我看他可满眼都是爱戴呢,难道除此之外他害怕你么?”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害怕,不过我曾经处决过一只违抗我命令的大天使。”

    “哦?杀鸡儆猴那一套?看来你成了什么大独裁者啊。”

    加赫白摇头:“那个天使可能知道一些我的身世,所以一直有意刁难我,不过大概算不上□□。”

    话音戛然而止,他停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但是主神一直对我的治理方法没什么意见。”

    塞缪尔从鼻腔里哼笑一声:“那个老东西在哄人这一块可是很有学问的。怎么?你喜欢被哄,那我也是很会哄人的。”

    不知为何,加赫白转头看向了他,然后很认真地一点头:“我知道。”

    因为他这个动作,塞缪尔不得不一件事一件事地挖出来,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为哪件事哄了谁。

    他们到了第四重天恶魔的营地,营地非常混乱,歪歪扭扭的帐篷扎在烧焦的黑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油的味道。奇形怪状的雕像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路边,有的断了头颅,有的只剩下一截破碎的躯干,然而头顶的天空却意外地湛蓝无暇,云层缓慢地流动着,像是与这地上的破败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

    恶魔们看到堕天使塞缪尔立刻欢呼起来,但是看到了身后跟着的戴兜帽的神秘人,他们又嘀咕不已。

    天性耿直的恶魔不懂得如何调节这两种反应,所以成了兴奋的嘀嘀咕咕。

    “那是谁啊,塞缪尔殿下?”

    “塞缪尔殿下你怎么找了新人来,你不喜欢我们的大胸魅魔了吗?”

    塞缪尔一窘,微不可察地低头,对加赫白解释道:“大胸魅魔是萨维里编造出来的,纯粹是他对格子是个平胸而产生的执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格子……”,加赫白凑近压低声音说的话被恶魔的又一阵起哄淹没了。

    好不容易走过那群闹腾得翻天的恶魔,加赫白才有机会问塞缪尔:“格子——”

    塞缪尔扭过头:“什么?”

    “格子她是平胸吗?”加赫白皱着眉头,以相当考究的口吻问道。

    塞缪尔无奈地耸肩:“当然是了,虽然我没有盯着别人胸看的兴趣,但是她那个已经属于铁板上钉红豆的级别了,”,塞缪尔感觉越解释越有狡辩的嫌疑,所以决定倒打一耙,“怎么,你也开始关注女孩子的胸了么?”

    加赫白摇头:“不是,我不关注那些,只是听你说的我想起来上个月格子用她的名义申请过一套胸围不小的制服裙。”

    “没准是帮同事申请的,伊甸园那个制服发放的制度早该改了,一年每人次只允许申请一套制服,制服还要交钱,不知道那么扣扣索索干什么。”

    塞缪尔带着加赫白继续往里走,迎面遇上了正打着赤膊?的纳西弟,他的一只翅膀被砍了下来,正被他抱在手里和医生抱怨:“为什么翅膀掉了不能接啊,昨天那只恶魔的头掉了下来都给能他缝回去。”

    好久未见,纳西弟至少从长相成熟了许多,他一转身看到了塞缪尔,愣了一下:“呦呵,”,然后眼珠一转,看到了加赫白兜帽里的下半张脸,又是一愣:“呦,这……你们又搞到一块去了?”

    塞缪尔想起往昔种种,尤其是那时候自己的处理方法,有些尴尬,所以只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行吧行吧,你们真爱无敌,我可是被你们搞出心理阴影来了,我看将来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还是个只有五只翅膀的光棍堕天使,”,他哀嚎起来。

    “对不起。”

    纳西弟对加赫白是真的很有怨言,但是看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了,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行了行了,不过你以后可别那么两面三刀了。”

    “实在非常抱歉,”,加赫白深深低下头去。

    纳西弟摆手,然后忽然“哎呦”一声,感到自己后背上翅膀的断面被触碰了,他睁大眼睛瞪向塞缪尔,一脸:你老婆主动碰的我可和我没关系的神情。

    塞缪尔一挑眉,同时开了口:“断掉的翅膀是没办法恢复的,”——这还是当年维托受伤的时候□□他的事情。

    加赫白放下手,对塞缪尔刚才的话不置可否:“如果有【治愈】权能的话,就可以治好。”

    纳西弟张大嘴:“可是【治愈】不是在主神那里吗,他肯定不会帮我一只堕天使修复翅膀的。”

    纳西弟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嚎啕起来,而塞缪尔与加赫白对了一个隐秘的眼神,随后,加赫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想彻底除掉主神,这种能够将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必须要同时从他的身上夺走,而从涩兰的口中他们知道主神已经不再享有主神身份的特权了,这正好很方便。

    大部分普通的六翼炽天使最多只能拥有一到两种权能——具体的数量根据天使的身体情况决定,但绝对不可能超过三种,当然,绝大多数的天使根本没有承接权能的资格。

    而作为主神,他是能够同时将所有的权能集中在体内的,这一点很大程度意味着他是不会被杀死的。权能,通俗来讲可以理解为一种力量的极致化,所以同时拥有着数十种权能的主神毫无疑问可以在面对任何敌人时保持不败之地。

    现在既然那个老东西已经没有了作为主神的特权,他们就有机会将部分权能抢夺到自己的手中,而目前还没有暴露立场,距离主神最接近的加赫白无疑是最适合完成这个行动的——不过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主神还有一个被他收作养子的“容器”:北千里。

    数年的戎马生涯,纳西弟黑了很多也高大了很多,已经有了点沧桑感,但塞缪尔还是习惯和他逗趣:“等着吧,小白会把你的翅膀接上去的。”

    “啊?真的?”纳西弟转向加赫白,“那是不是需要我把这只翅膀保存好,到时候等你来接……”

    静静地摇头,加赫白说道:“不需要,”,他停顿了几秒,清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怕你没了,只有这只翅膀也没问题。”

    纳西弟眨巴着眼睛,“啊哈哈”地笑出声:“这是个冷笑话吗?”

    闲篇扯完,塞缪尔询问纳西弟萨维里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萨维里现在还在魔界,“又在看他那套新房呢,对了,萨维里殿下让我转告你们说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他还说今天你们四个童年好友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四个?”塞缪尔挑眉,“格子也来?萨维里这次这么有自信,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纳西弟报出日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什么节日反正。”

    加赫白轻声重复了那个日期,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闭了一下眼睛:“今天是伊甸园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