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场伟大的反叛 他承认他是个心胸狭隘……
与此同时, 在魔界内,萨维里仰望着那座已经彻底修葺完成的宫殿。
灰蓝色的天幕低垂,黑曜石砌成的塔尖直刺天际, 宫殿的最上方刻了格子的名字。
十字刀疤下的眼睛眯起来,他感到了一种朴素的快乐——这很不容易, 因为萨维里殿下是以恐惧和欲望为食的, 他整日整日地沉湎于生死之间的刺激感之中, 这种近乎白开水般的快乐已经很少能体会的到了。
一位堕天使部下悄声走到他身后, 低声向他汇报了今天的战况, 战况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因为塞缪尔殿下破解了他们久攻不破的幻境。
“只是伤亡人数还在持续性增加,”, 自他们开始进攻天国以后, 伤亡人数已经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不管是他们这边的恶魔和堕天使还是天国里无辜的天使。
萨维里无动于衷地听着,在部下“是否要暂缓进攻节奏”的询问下强迫自己重新去思考了这个数字的含义, 还是觉得无所谓。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这是一场战斗, 而且是惊天动地的正统争夺战,当然要死人,不死人难道在玩过家家吗?
他动作夸张地摇头:“相反,我们还要继续增派人手, ”, 说到这里,他狭长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有意压低了声音,“让恶魔军团的人上, 现在正是比拼意志力的时候,我们的堕天使可是相当柔弱呢。”
听懂了萨维里的意思,部下还是忍不住道:“第六重天主城的恶魔在一个大型魔法下全部消失了,那样控制精准的大型魔法只能是塞缪尔殿下所为,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的具体计划,但是他明显有意借恶魔立势,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恶魔,也尽量保存一下有生力量比较好吧。”
萨维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语气森冷:“继续加,不管是塞缪尔还是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把主神逼到绝境,为此需要不断地向他施压……死亡是最好的施压方式,不论哪方立场的死亡。”
他不再想理会这名部下了,但又觉得部下说不定蠢到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如果恶魔不听话就去找魔王利维,他是很维护我们堕天使的。另外,为了适当表示堕天使的诚意,让纳西弟带领他的手下前往第五重天作为先锋部队。”
“那很危险!您不是要放弃纳西弟吧。”
萨维里转动了腕子上和格子同款的手串,觉得这个人真是蠢不堪言:“是啊,”,他没好气地回答。
把那名部下打发走,萨维里陶醉在自己的美梦里,还是不急着去四重天和塞缪尔见面。
反叛,伟大的反叛,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在他最后一次过生日的那天,也同时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向他的父亲发誓他会做出一场成功的反叛,如今他真的做到了,距离他为他的父亲报仇也只差一步了。
成功的反叛……
单以他自己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这并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他萨维里再天才再机关算尽,终究只是一个六翼炽天使的反叛,根本不会被主神放到眼里。
涩兰的手段能力相较于他怎么样?不还是被撕碎身体,灵体被强制禁锢着成为了主神维持保护屏障的工具了吗?
所以他在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做成这一场反叛,必须拉塞缪尔下水。而正好的是那个昏庸迂腐、嫉妒成性的主神也看不惯他的好儿子,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威胁丹吉、协助塞缪尔驻扎失乐园、为塞缪尔集结有心反叛的追随者……他一步步“帮助”塞缪尔从主神之子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堕天使。
他知道塞缪尔对他的行为心知肚明,但是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他不帮他,塞缪尔自己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塞缪尔是无法平庸的,他只能轰轰烈烈,要么轰轰烈烈地活,要么轰轰烈烈地死。
在他一手打造的剧本里,有人血肉横飞,有人悲痛落泪,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都是他们的,而自己坐在统筹一切的后方,只是偶尔把他的目标往定好的位置提拉一下的蜘蛛而已。
父亲的死是他经历的最后一桩苦痛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格子。
说到格子,他想起前段时间去七天“看望”维托时的事情……好吧,他承认他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会对一切和格子藕断丝连的人斩尽杀绝。
那时他去往维托在七天边地住的小院,位置很偏僻,周围也鲜有人烟,不过环境很不错,院落附近收拾的也利索,所以并没有凄清之感,说是静谧更合适吧。
他推开那扇青色的大门,推门的声响惊动了院子里葡萄架上站着的黄色小鸟,黄鹂一类的,叫声相当清脆,在那串残留着余韵的鸟鸣中,维托转过头来,看到了萨维里。
维托的腿在丽莎的治疗上从外观看上去已经没有问题,其中的筋脉也长好了,但是不知是不是神经记住了摔落到地上筋骨寸断的痛,这两条腿自己不再肯好好走路了,而维托也正无所事事,所以他长久的只是坐着,坐到最后,真的生出了一种他已经残废了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他就是残废了。
没有翅膀的天使,怎么能不算残废了呢?要不是如此,主神也不会专门给他安排了住处和定时定点照顾他日常起居的仆从:仆从照顾着他这样没前途的主子没有一点油水可捞,所以每日都死气沉沉;住处并不差,所以算是个装修精美的坟墓,让他一直住到死。
他不会有工作、也不会结识到新的朋友,更不会有哪一位善良的女天使可怜他的残疾而爱上他,维托的生命从别沿台摔落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清零了。
若说他现在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期待格子每周一次来看望他。
格子给他带来了黄鹂鸟,给他支起了葡萄架,会陪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圆盘一样的月亮小酌几杯。
他爱上了格子。
本来可以不爱的。他和格子只是魔法学院的前后桌,缘分说深很深、说浅也浅,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很快就会忘记格子,像忘记儿时某个夏天午后的一场风。他有天赋有能力,一定不会缺乏愿意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天使。
然而他残废了,没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甚至连简单而低薪的工作也无法做——因为那样有引发对于他翅膀折断讨论的隐患,毕竟凶手可是主神的“爱子”。
所以他只知道一个格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要爱上格子。哪怕格子也偏心着那个伤害了自己的凶手。
他一直有关注着加赫白的状况,真可笑啊,那个阴狠的魅魔崽子竟然改头换面成了神之子,圣洁光明的代名词……那些爱戴加赫白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拜服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从始至终,他连一个来自加赫白的道歉都没有收到过……或许道歉与否也不重要了,他只是想问问加赫白,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害自己,自己犯了哪一样需要被惩罚至此的错误吗?
维托看到门口的萨维里,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是两条腿不听从他的调遣,稍微一用力就抽筋般地发抖,于是他索性就直接坐稳了,他有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个大概算作情敌的男人面前两股战战。
萨维里的脚步声并不急躁,但带有一点不加掩饰的冒犯意味。边打量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和院子角落的用红砖垒起来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窝边踱步到维托面前,他嘴角轻轻一挑:“活得很悠哉嘛,”,他看着维托,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果然人不工作就不会变老的吗,你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呢。”
维托确实没见长,眉型下巴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只是眼睛黑沉了许多。
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里,他在斑驳的阳光中朝萨维里一点头,语气不冷不热:“多谢夸奖,萨维里殿下也不要太忙了才好。”
萨维里把左手插进裤袋,站得松散,好像故意想把影子投在维托面前,他抬起右手拨弄着用竹竿扎起的架子:“是格子弄的吧?”
“你既然来了,不会猜不到,”,维托回得毫不客气,语气仍算平静。
“我只是想格子的手笨,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动手,”,萨维里眯起眼睛笑了笑。
维托转过脸,只是盯着葡萄藤绿意盈盈中的一抹嫩黄,那只黄鹂鸟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过藤叶的细响。
“那真是对不住了,劳累了萨维里殿下你的宝贝格子,”,维托轻声开口,皱了一下眉,“我无意追究萨维里殿下你作为堕天使是怎么来到圣浮里亚的,但是我不太想看见你,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可以出去了吗?”
萨维里眯起眼睛,看维托的眼睛,漆黑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还是没有经受过污染的少年人的眼眸,其中的倔强也好、怨愤也罢,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睛里,一点都不藏。
“你真的甘心吗?”
萨维里的声音低成了呓语,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蛊惑意味:“凭什么犯错的人活得风生水起,而受害者的你却要日日煎熬在痛苦之中呢?是主神和加赫白对不起你,你有权利让他们付出代价。”
维托抬眼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是捏着扶手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气:“主神会负责我的生活,而我不再追究加赫白的责任,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不需要萨维里殿下再费心了。”
萨维里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忽然“嗤”地笑了声。
狠狠一拍扶手,维托咬紧了牙关,腮边鼓出一块硬绷绷的肌肉:他不需要别人来可怜他,更不需要谁来宣告他的失败。
“来人!”他想叫护卫把萨维里赶出去,然而萨维里戴着半掌手套的冰凉手指饱含威胁地摁在了他的颈侧。
“你要是叫人可就麻烦了啊,”,萨维里捏出一副软绵绵的声线,在听到维托冷硬的质问“你要杀了我吗”时堪称可怜巴巴地半蹲了下去,“怎么会呢。”
两人的视线终于齐平了,维托毫不在乎地一笑:“你杀了我也没关系。”
“哦?连死也不怕吗,”,萨维里歪着头看他,“那为什么不敢让主神给你个说法呢。”
他忽然倾身,维托惊得向后躲闪了一下,不过萨维里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事实上,如果格子愿意的话,我可以主动退出。”
“别这样看着我嘛,”,萨维里笑起来,“格子她不接受堕天使,不然她为什么到今天还在伊甸园做着净化天使的工作呢,早点跟我去魔界多好。”
不为所动地看着对方,维托冷冰冰的:“想在我这里发疯的话也适可而止比较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疯话吗?”
“相不相信的都由你,我也没期待你立刻和格子在一起的那种事情哦……只是,”,萨维里翻出一个折过的信封交给维托,“我希望你帮我个忙,也帮你自己。”
……
萨维里通过别沿台踏上第三重天的土地,在恶魔的注目礼下向前迈了步,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脚下仿佛装了弹簧般,随着他关节的活动一步一弹。
今天,格子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同时来到的大概还有维托的死讯,以“协助反叛”的罪名被处决——谁能抵抗得住欲望天使的蛊惑呢,一只残废又心智不全的天使更是没说法的。
“啊——”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视野辽阔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步,而着无边无际之中,遍地都是他的军队,他的力量。
春风得意到了这个地步,萨维里忍不住地又要发疯了。
在由堕天使组成的心腹部队中大步穿行着,他张开了双臂,漆黑的衣衫在手臂上垂下来,像一只大型的蝙蝠,他和两边站立的威风凛凛的堕天使卫队接掌而笑。
“格子格子格子——”口中战栗着发出了含混的音符,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看到了塞缪尔和加赫白,事到如今,他看加赫白也能看的入眼了。
因为兴奋,眼上的十字刀疤开始发亮,他不太在乎,依然笑得夸张,嘴角上翘,像个扮演小丑的魔术师。
一步踏出去,手腕上的链子忽然断裂了,各式各样的珠子滚落了一地。
没人在乎一串手链的存亡,堕天使们的欢呼声沸反盈天,而在一波又一波的吵闹中,萨维里深深低下头去睁大眼睛望着四散滚动的珠子,嘴角还存留着那个笑容。
第142章 孤立无援 死亡盘旋之地
神殿中昏黄的烛光在银白壁柱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香炉里细碎的檀香灰不断塌落,带起一阵幽幽的焦味。在乳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烛油的沉闷气息, 偶有寒风从彩窗的缝隙里钻进,掀起地面上一圈细微的尘土飞扬。
主神已经在神殿里坐了一天, 下方的阴影愈发深沉, 仿佛要将他吞没, 那名随身副官终于看不下去了:“主神大人, 请回吧。”
主神依然一动不动, 他已经见老了,脸上的皮肤无论怎么提拉都不受控制的松弛了,他是个很重视养生的人, 但眼下浮着一圈凸起的紫红色眼袋, 也是怎么掩饰都掩盖不住。委顿地靠在神殿正上方的座椅上,更能感受到他身材的走样。
副官踌躇片刻,找到一套安慰主神的说辞:“前面上报第六重天的魔族已经被击退了, 想必因为这个弥罗汀殿下认为没有叨扰主神大人的必要, 才没有来吧。”
对副官的劝慰充耳不闻, 主神枯坐在神座上,成了一尊衰老而丑陋的石像。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神殿里越发昏暗下来了,想着一直这样坐着会不会着凉, 副官放轻脚步到后面取了一张毯子回来, 想盖到主神身上,然而毯子刚刚触及到主神的身体,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在阴暗里紧紧盯住了自己, 宛如深渊中裂开的血口……副官惊叫一声,手上的毯子落了地,而他自己也张牙舞爪地向后跌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疼,视线颤抖着下移,他目眦欲裂:他的胳膊被齐齐切断了!鲜血如被拧开的管线,在空中喷洒成浓稠而灼热的雾,断肢滚落在两米开外的位置,皮肉翻卷、骨茬森然。一只巨大的银灰色蝴蝶在周围低飞盘旋着,蝶翼震动卷起一阵冰冷的风,传出金属刮擦般的尖锐细响,如钢丝在颅骨内回转。
“啊啊啊!”他惨叫起来。
副官的惨叫犹如被剥皮野兽的哀嚎,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又渐渐湮没在无边的寂静里。
主神如梦初醒似的坐起,衣袍摩擦出沉闷的沙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在下面嘶喊惨叫的副官,神色倦怠地捏了鼻梁,然后一挥手——副官断掉的胳膊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脸色惨白地爬起来,副官颤抖着嘴唇:“多,多谢主神大人。”
主神垂眸看着在自己手边飞舞着的蝴蝶,沉声开口:“希拉受到惊吓时会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告诉你。”
“不,不,是我的错。”
“帮我倒杯茶来吧,”,主神叹息着说道,声音仿佛从地底传出。
“是,”从喉咙中挤出这个字,副官一百个不愿意再去接近主神了,尤其是那只银色的蝴蝶还在周围环绕着主神时。
将茶杯送到主神手中,副官还是轻声说了句:“已经不早了,主神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弥罗汀殿下今天看样子是不会来了。”
头很沉重地一点,主神抬手示意他退下。
手臂抬起,蝴蝶形状的杀戮天使希拉就停在了他的手背上,蝶翼收拢,静静伫立。
主神望着这只冰冷的蝴蝶,又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很不喜欢希拉,因为希拉并没有人类的理智,最多只能作为某种武器,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有那么多理智才好。比如弥罗汀,废物一样的东西,也会被塞缪尔笼络住背叛了他!
他的好孩子们啊。塞缪尔、番尼、惊奇……背叛了他;涩兰、乌列死掉了,他手上还有谁呢?一个已经变成傻子的北千里、一个没有理智的希拉,剩下的就是一群既没用小心思又多得令人生厌的小辈们了,但是弥罗汀已经作为他们的代表证明了他们的不堪大用。
对了,他还有他亲爱的神之子——加赫白,他到哪里去了?
————
今天是伊甸园内全体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对于净化天使,体检更多的不是为了检测他们的身体健康情况,而是为了保证他们作为净化天使仍然是“纯洁无暇”的,毕竟净化天使工作中接触的都是怨灵或者邪恶的魔族,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让他们沾染上黑暗力量。
从前的净化天使对于体检是很不重视的,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也知道沾染了黑暗力量的表现,并且对于他们净化怨灵或者铲除污秽的工作,是否沾染了一丁半点的黑暗力量根本无伤大雅;相反,如果被检验出了黑暗力量,那才是件丢人的事情呢。
不仅丢人,而且麻烦。按照目前的规章制度,一旦净化天使被检测出了黑暗力量,就会立即被停职审查,审查虽然是走个流程,不过丢了工作和惹了一堆麻烦的事实是跑不了的。
然而现在情况有变,自从主神开始拿伊甸园作为处决异己的刑场后,净化天使也不由得人人自危,毕竟他们作为主神的行刑手,是很清楚流程的,一个本来正常的天使,身上被植入了一点哪怕不属于他的黑暗力量,也会在净化法阵中魂飞魄散。
这其中只有格子还对体检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她是不接触处决天使的工作的,宁愿自己主动边缘化去做低阶的净化任务。
格子在早上醒过来后翻看了自己今天的日程表,并没有净化任务,是个阳光明媚、悠闲自得的一天,于是她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下。
“……体检,”,她嘟囔着,翻了个身,体检最晚一轮波次在上午十一点,如果她能起的来床就去,起不来就不去了,她做了如此决定——并且暗自期待自己起不来床,因为体检的流程非常类似于她小时候在魔法学院的考核,那种考核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过早上九点二十,她还是起来了,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坐在餐桌前,享用着潦草做成的早餐。
她从伊甸园毕业的时候认真考虑过搬出主神殿,不过最后还是没搬。因为在塞缪尔和主神闹得最僵的那段时间,格子一直呆在伊甸园里,对来龙去脉不甚清楚,所以她对主神殿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有感情。
格子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虽然萨维里堕天了,塞缪尔被拉入系统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加赫白也搬到另一处小房子里……但是她还是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她要是走了就更完蛋了。
塞缪尔哥哥、萨维里那个笨蛋,还有小白,他们都不管这个家了,她来管。
吃过早餐,格子认命般地换上衣服,梳好头发,认为让自己体检是命运的安排,扎完头发,她一低头,在梳妆台上看到了萨维里送她的那串手链,思索了两三秒,拿起来戴了上去。
主神殿离伊甸园很有一点距离,格子懒得自己飞着去,叫了个护卫开车送她,而她坐在车里撕开一包软糖,一边翻着通讯器一边吃糖,算是弥补了自己敷衍了事的早餐。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体检地点的时候,格子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她的同事梅丽珊发来的,说自己今天有一项净化任务,但是她在医院的男友伤势又加重了,她显然没办法去了。
“可怜的梅丽珊,”,格子长吁短叹起来。
梅丽珊的家在第四重天,还有着一位与她郎情妾意的男朋友,他们之间正是主神倡导的年轻人之间健康纯洁的恋情。不过梅丽珊如此地听从了主神的谆谆教诲,但没能得到对应的好运。
在四个月左右前,一次她下班回家时,正遇上恶魔军团终于克服千难万难攻上第四重天,梅丽珊几乎是中了头彩,好在她有着一把好力气,在危机关头逃开了,不过还是在恶魔的攻击下受了轻伤,制服也被炸出了一个窟窿。
梅丽珊的男友义愤填膺地咒骂了所有恶魔的祖宗十八代,然后为了照顾梅丽珊搬来和她同居了。
两个月后,他们特意布置过的“新房”在天使与恶魔的激烈斗争下遭到波及,被烧毁了,梅丽珊当时正在外面宣泄着她的在繁重的工作下产生的购物欲.望,逃过一劫,她的男朋友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梅丽珊趴在男友床边哭哭啼啼,她的男友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气息奄奄:“抱歉小梅,我没能救出你那件制服裙子。”
梅丽珊听后哭得更伤心了:“我的项链和大牌香水你也没救出来啊,呜呜呜。”
总之在这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中,梅丽珊没有制服可以穿了,一年一次的申请名额已经用光,她只好找到了格子求助。
格子一方面作为她的组长,另一方面也自觉自己对梅丽珊的不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为恶魔军团提供了部分情报并且在一些重要给关口利用自己的职能给恶魔们开了绿灯,否则恶魔军团是没办法这样迅速地打上第四重天的。
况且就算这些不提,第四重天恶魔军团的首领萨维里可就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这些原因,格子对梅丽珊是能帮则帮,今天面对着梅丽珊的求助她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不过梅丽珊要请求格子帮助的并不是常规的净化任务,正是格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处决任务”,好在并不需要格子亲自动手,这还能让她接受一点。
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格子还是答应了梅丽珊:毕竟自己是大姐头嘛,当然得帮助有需要的人啦,而且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处决任务的时间和体检冲突,去了处决现场她就不用去体检了。
“哎哎哎,”,眼看已经能看到伊甸园的标志性绿色信标了,格子叫住司机,“调头,我们不去伊甸园了。”
处决的地点是一片由白色栏杆围起来的广场,格子赶到那里时距离处决开始还有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格子走进广场,没有看到任何一位伊甸园的同僚,她没多想,找了张长椅坐下,拿出了通讯器,有几个朋友联系她,不过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格子随手翻了几下,“唉”了声又放下了通讯器,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正中央描画着的巨大法阵,抿起了嘴唇。法阵相当的复杂,用银粉和香灰混合了盐水的白色涂料绘制而成,总体由三重圆环构成,里面又嵌了神印符文,层层叠叠,笔画交汇之处涂料几乎有了厚度。
而在正中央,是用于束缚反叛天使的刑架,因为被处决后的反叛天使会直接灰飞烟灭,所以刑架上没有鲜血,但是反叛天使死前的恐惧好像已经凝附在了那几根圆木上。
圣洁与死亡……
“像被割开的眼睛,”,格子忽然站了起来,从一进广场开始她就有点不舒服,盯着这个巨大的法阵看久了更是生出了一点想吐的感觉。
而正在这时,她的通讯器响了,又是梅丽珊发来的,惊慌失措地表示自己搞错了地点,这次要处决的反叛天使是临时安排的,所以处决地点并不是常用的那处广场,而是一座密闭的高塔。
她把地址发过来,格子看了,发现距离自己现在所在的广场很远,而距离处决开始只有半个小时左右了:【我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把这次处决的负责人发给我,我和他说一声,如果我到不了就让他们直接开始好了。】
梅丽珊千恩万谢,又发了几个抱手的表情包。
格子简单回复了下,小跑着出了广场,把地址报给司机,司机一听,立马摇头:“来不及的,”,司机和格子很熟悉了,此时便建议,“不要去了,都快到饭点了,直接去吃饭多好,来回颠波这个呢。”
一听说吃饭,格子下意识捂住肚子,又饿了,她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吃什么,她想吃卤鹅!
第143章 萨维里&格子 被爱的代价
咬住下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吧,毕竟是给朋友代班,现在才请假不合规矩, 迟到了就迟到了吧,态度起码要拿出来。”
“行, ”, 司机一脚油门, 摆出了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架势, “那我开快点, 咱们去露个脸。”
格子笑了,提醒道:“也要注意安全啊!”
紧赶慢赶到那里,还是晚了二十多分钟。处决是相当快的, 因为法阵都是早已经刻画好甚至已经使用过很多次的, 所以净化天使们只需要在现成的阵法前诵念一段咒语就可以了,整个过程别说十分钟,五分钟都用不了。
格子绷着小脸, 抱着要被埋怨几句的心态微微低着头跑进塔内, 很惊讶地发现参与这次处决的伊甸园同僚还都在这里, 并且也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看到格子,那个执行处决的年轻天使站起来,唤她:“格子姐!”
格子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出意外情况了吗?”
年轻天使摇摇头, 愣了一下又点点头:“处决延迟了, 好像执法长官那边出了点问题,那个今天要被处决的反叛天使还没送过来,处决时间改成下午一点了。那本来我们早应该已经完事去吃饭去了嘛。”
虽然格子不参与处决任务后在伊甸园地位下降了一些,但是大部分伊甸园的净化天使还是非常喜欢格子, 尤其是这些年轻天使,十分的爱往格子面前凑,并且还不忘彰显自己能力的卓越。
格子咧嘴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跟着年轻天使在长椅上坐下,她把早上没吃完的面包分了下去:“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年轻天使喜笑颜开地接过面包,他连早饭也没吃,现在正是前胸贴后背,稍微缓过了饥荒劲,他又找格子来聊天,而格子一句一回地应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又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过只是不舒服,没到大汗淋漓走不了路的地步,所以当押送反叛天使的护卫队前来时,她一手扶着腰也跟了过去。
而一看到被押着的要在今天被处决的那名反叛天使时,她睁大眼睛,瞳孔骤缩,几乎真的要晕过去:怎么是维托?
格子大惊,并没有失色,不顾年轻天使不明所以下的阻拦,她气冲冲走到护卫队前,绷起脸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搞错?维托怎么可能是反叛天使,他犯的什么罪,”,说着她又去拉维托,“维托,这是怎么回事?”
维托在看到格子的那一刻就石化了,眼睛瞪大了,他颤抖着握紧拳头,在格子的摇晃下却慢慢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是不能说,死也不能说,就算不能说真的会死他也不说。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孩子心性,就是要赌这一口气。
这口气赌输了就输了,与其抱着格子哭诉她男朋友怎样欺骗了自己还不如去死。
格子在维托那里得不到回应,又去看首领:“这次处决很蹊跷,先是插队,又是迟到,你们要是搞错了责任承担得起吗?”
护卫队首领认得格子,所以态度恭敬,但分毫不让:“格子小姐,维托的罪名我们是已经查实了的,维托本人也对此供认不讳,绝不会有错误。至于延迟的事情,是上面的安排。”
“谁的安排,跟我说,我去找他!”格子竖起两道柳眉。
“这……”,护卫首领也有些为难,“这恐怕……”
这种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格子看他吞吞吐吐的就来气:“会说人话就说清楚点!”
眼珠一转,她看这些护卫烦人,看一言不发的维托也很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护卫口中的罪名是不是属实她不在乎——反正她也不清白——但是既然她在这里为他发声,维托怎么也不帮句腔呢。
护卫皱成了苦瓜脸:“格子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这是人命的事情啊!”格子拉扯着维托想把他带到自己身后,不过没抢过护卫,“主神大人宽和慈笃,因为我照顾维托的缘故,在维托受伤多年期间一直也对他十分挂怀,处决维托这件事,主神没点头之前谁也不许动!”
护卫见格子已经搬出了主神,只得退了一步,他报出处决事宜总负责人的名字:“如果凯乌斯大人同意的话,今日的处决或许可以容后再议……”
格子是个急性子,立刻联系了凯乌斯,但是她发出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得亲自去找他,”,她念叨着,一转身——并不是很急的一个转身,但是带出了她的头晕目眩,指甲掐进肉里,她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出格子的想法,另一个年轻天使过来:“格子姐,我去吧。”
格子看着他,一点头,同时将胸针摘了下来递给他:“上面有主神殿的徽章,出示这个就没人会拦你了。”
年轻人小心地接过那枚胸针,在手上看了看,然后道:“伊甸园的徽章也应该没人敢拦的。”
“别管是哪个了,快去吧快去吧,”,格子把他推了出去。
然而年轻人也是一去不复返,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逼近一点,护卫主动提出了第二次延迟处决时间,他走到格子身边,低声道:“格子小姐,最晚到一点半,再拖的话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格子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他,还没张嘴就被和风细雨地怼了回去:“格子小姐您也别说最后责任您负责什么的,你我都知道要是出了事儿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唉呀,”,格子毫不掩饰地叹一口气,又低头确认了时间,觉得一点半的话应该怎么也够那个年轻人赶回来了,她烦闷地点点头,也知道为难护卫这些打工人没意思。
格子用手背蹭掉了额头上的冷汗,侧过头问旁边坐着的年轻天使:“你有没有觉得很闷,喘不过气来?”
年轻天使并没有觉得闷,他只是又饿了,期盼着能快点取消今天的处决放他出去吃饭。
“闷?”,他站起来,到长椅后边的窗子那里推了推,当然是推不开的,高塔里四面都是镶死的彩窗玻璃,并不提供通风透气的功能。
“算了吧,没事,”,格子轻声道,抬眼看过了这座高塔高挑而幽暗的穹顶,中午一点多,太阳在正上方,这座高塔顶部并没有透光的结构,所以这个时候几乎显得阴暗森然,阴影像潮水般从石壁缝隙渗出,将每一个角落都悄无声息地占据。
四面墙面是厚重的石砌结构,常年潮湿,缝隙中甚至滋生出细密的青苔。空气凝滞,带着一丝霉味与冷石的腥味,仿佛整座塔早已与尘世隔绝,只剩下肃穆与沉寂在此栖居。
格子转动头一点点看过了地上泛着轻微荧光绿的法阵,心里有点茫然:净化天使,至纯至善的存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走得几乎有些冷血无情,很快再次来到了一点半。
这次护卫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当然也没有爱好去杀人,只是这涉及到他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职,他不想稀里糊涂地担了罪责。
顶着一张苦瓜脸,他命人先将维托绑到法阵中间的刑架上,然后请执行处决任务的净化天使做好准备。
被押着往刑架那边走,维托低着头,依然一言不发,但是心跳在某个瞬间忽然快了起来——不需要特意去看,他的身体本能地认出了格子。
经过格子身边时,他的手被拉住了,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他抬头,看向了格子……不过格子此时并没看他,而是在和护卫进行新一轮的交涉。
在格子的请求下,护卫勉强同意了再等五分钟。
“先别念咒语,拜托大家了,”,依然握着维托的手,格子转向她的伊甸园同僚们,深深垂下头。
维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烙入心底,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格子了。
小脸小嘴大眼睛,但是因为太爱笑的缘故吗,眼下浮着几道细碎的皱纹,嘴侧也有了轻微的法令纹。
他忽然想起萨维里那次来找他时说的话,是的,他没什么变化,但是格子的脸上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太累了吧,在繁重的净化任务之余还要负责自己这样一个累赘……所以还是让他死了吧,如果这样能让格子轻松快乐一点点的话。
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时,维托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格子没有看到他看向自己的那个心碎的眼神,但是脚下磕磕绊绊地跟了两步,她轻声安抚了维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手臂越伸越长,终于还是抵不过距离的拉长,格子被迫放开了手。
一点三十五分。
高塔内寂静得仿佛时光凝固。
护卫走到格子身旁,强迫自己坚硬起声音:“格子小姐,处决真的不得不开始了。”
格子偏过脸看着他,并没有说出话来。
护卫于是继续道:“那名净化天使请示凯乌斯大人,如果顺利的话不可能这么久还回不来,一定是凯乌斯大人那边也有不得已的难处不能行这个方便。或者您联系一下主神大人?”
格子嘴唇颤抖着张开,声音几不可闻:“我联系了,他没有回复。”
“那就没有办法了,非常抱歉。”
护卫指导着开始了这个总共延迟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处决,净化天使在看到格子已经放弃了挣扎后也迟疑着开始念起了启动阵法的咒语。
白光一点点从地面的法阵中升起,像溺水时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冰冷浪潮,缓缓将维托的身影吞没。
整个塔内忽明忽暗,炽白的光映在彩绘玻璃上,又被染成残忍的圣洁。
格子掉下眼泪来,她不爱维托,或者说她爱的人太多了,所以也就变得谁也没那么爱了。但是对于维托,她情不自禁地要痛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悲惨到这种地步,维托这一生一天也没有快乐过啊!
她承诺了要在以后带维托去红海边境玩的,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翅膀,所以维托在那里也就不是残疾的天使了;那里有着血红色的海水和各种奇异的生物,可以让他们随意地研究……可是维托要是死在这里不就去不了了吗?
而且失去记忆的小白还没来得及弥补维托呢!让她代替小白补偿维托终究是不够的,小白应该亲口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来才行……可是她现在保护不了维托了啊,小白、塞缪尔……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要对维托这么残忍呢?
格子紧紧地捂住心口,在轻微的窒息感中张大了嘴,却只能吸进高塔中凝滞而灼热的空气。
强烈的净化力量,炽热的、温暖的,格子忽然想起了她死在恶魔攻击下的养父大管家,如果这股力量能在那时对准恶魔的话一定能救下爸爸的吧,可是为什么这股力量会用在同胞身上呢?
高塔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在骤然而入的些许凉风中,格子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刚刚那个去请示凯乌斯大人的年轻天使。
眼前的景象让那个年轻天使愣了一下。
他在刚才经历了和格子迟到时相仿的心路历程,在凯乌斯那里,他拿出了伊甸园的徽章——或许拿出格子给他的胸针就好了,虽然同样可以作为通行证使用,但是其中的效果是天差地别的,不过他那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在凯乌斯的刻意刁难下浪费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等他拿到凯乌斯的宽限时,已经过了一点钟了。
或许处决已经开始了,他愧疚不已,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维托的死亡,不敢去面对那样的格子,所以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有意逃避掉今天的噩梦。
但是磨蹭了十几分钟后,他醒悟过来,认为无论如何应该把凯乌斯回应的结果带回去,不然格子的争取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他奔跑起来,打了一辆车风驰电掣地赶来高塔,终于在处决刚刚开始的时候冲进了高塔。
左右张望了下,他提高声音:“凯乌斯大人有令,编号1479的处决任务暂停执行!暂停执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阵法中央那枚眼睛般的符文倏地亮起,仿佛苏醒的神祇睁开了死寂的眸子,一道刺目到令人窒息的白光骤然从地面爆射而起,将整座塔顶瞬间照亮得如同审判之日——阵法已经启动了。
念完咒语的净化天使们面面相觑,统一地愣了神,他们也没办法让阵法停止,只有格子在怔怔地瞪了他半秒后,忽然跑起来,一下子冲进了阵法之中。
有净化天使发出悲鸣:“来不及了。”,就算格子能在阵法完全消灭维托前冲到维托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她也来不及带着连路都走不利索的维托离开这个直径十几米的阵法了。
炽白的净化光芒如烈焰般翻涌,吞噬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维托垂眼看着正为他解开绳索的格子,白光中,格子下巴的汗滴更加晶莹了,脸上的汗意很好地柔和了她的憔悴,恍惚中,她又成了魔法学院那时候他的前桌,会在早上到学校后叼着一片面包找他要作业抄。
维托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要是……”
要是什么呢?
要是他们没有相遇就好了?或许是的,如果他不认识格子,就不会被那个叫小白的孩子害成残疾,他会成为一只很强大的六翼天使,就像漫画上的超级英雄那样。
但是也不对,他贫瘠的一生中只剩下了格子,要是没遇到格子的话他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他死的时候也和格子在一起,他这一生都和格子密不可分。
格子没听清他近乎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只是拉起他咬紧牙关:“我会飞的,我带你飞出去。”
伸展出来的羽翼在扇动前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罩子护住了维托,白光已经成为了可以感知的热浪,的确来不及了。
格子用尽她的一切办法将维托保护在了她的遮罩之下。
这有用吗?她也不知道,也没有天使曾经这样试过,不过格子天生是个实践派,就像这个处决反叛天使的方法就是从格子小时候净化一只魔兽死一只的实践中提取出来的。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处决方法,更不能接受维托这样死去。
感受着格子的体温、嗅到了格子发间很清新的香味,维托犹豫着回抱住了格子:如果这一刻之后就是死亡,那让他最后抱格子一次吧,再之后,他祝愿格子永远幸福快乐。
预感着死神的脚步,他的胳膊一点点勒紧了,但在最紧的一刻忽然松了力气。
白光终于抵达极点,如同高空爆炸的圣洁烟花,刹那间,整个空间被炽白淹没——然后,安静地散去。
净化处决终于完成了,如有实质的白光化作雪花般四下消散。
维托一点一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空荡荡的手臂间:格子不见了。
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吭、吭吭、吭吭吭吭”,维托的身体剧烈颤抖,痉挛般地咳嗽起来。
第144章 衰老与丑陋 乖张暴戾,只知道撒娇上床……
维托并没有死在这一场处决中, 因为他是被萨维里买通了凯乌斯临时插队要处决的“反叛天使”:一定要在今天处决,毕竟今天对萨维里来说是个重大的日子,他想把维托的死咀嚼在唇齿间作为一个添头。
但是插队终究是插队, 临时状况层出不穷,再加上今天是伊甸园一年一度全体体检的日子, 所以在混乱之下, 维托忘记了被注射那一管会让他在净化法阵中烟消云散的黑暗元素。
然而格子死了。
萨维里送给格子的那条手链, 是他为格子早在第二个副本与塞缪尔交谈时就布好的局。那串看似饱含爱意的礼物, 实则隐藏着能让格子在体检中被判定为不合格的黑暗元素, 从而让格子无法再做一名净化天使,只能和他在一起。萨维里计划好了一切,终于害死了格子。
净化天使们在巨大的惊诧过后开始窃窃私语, 无论格子生前如何的讨人喜欢, 作为一名净化天使死在净化法阵之中,这都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有怀疑阵法绘制有误的,所以会误伤了无辜的格子, 但是这个说法当然完全不能成立, 净化天使们不由自主地讨论着格子是如何沾染了黑暗力量。
在讨论激烈起来的时候, 高塔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周围的哗然一下子止息下来。
寒风携着清亮的光线灌入了半空荡的高塔里,将沉闷的空气清洗一空。
加赫白的身影逆光而入,硬跟的鞋底踏响寂静,他一步步走进来, 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法阵正中央那片还没完全褪去温度的残痕之上。
他的视线在已经完全僵住的维托和再也看不到的格子那里停留了片刻,再抬起时,已经将一切情绪掩藏得干干净净。
“负责今天净化仪式的是哪一位?”他的声音不高, 但是洁净而充满神圣感的音质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颤。
无人应声,许久之后那位执法长官才摇晃着身体举起了手。
完蛋了,执法长官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知道加赫白和格子的关系,他们是一同在主神殿内长大的姐弟,如今格子死在了自己负责的处决仪式中,加赫白不会饶过自己的。
执法长官时常觉得在神之子位置上的加赫白像是一尊制作精美的冰雕,远观之下瑰丽无比,无一不赞叹于他的玉骨冰肌,但越是接近他,越能感觉到从冰雕上散发出来的骇人的杀意与寒气。
而像自己这种被迫接近了加赫白的天使们,已经充分了解了加赫白的无情与阴狠。
自己会被加赫白杀掉的,执法长官颤抖起来。
然而那抹清冽带有一点铃兰花香的气息从他身边径直拂过。
加赫白走入法阵,在这中央蹲下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格子消失的位置。
“格子……”,他的喉结微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一切真的是不等人的。
之前的他并不是失忆,只是被主神借用玛顿弥拉的力量扭曲了他的记忆,尤其是有关塞缪尔的一切,但是对于格子,他是认得的。
所以在那很长一段时间由谎言与虚无构筑的生活中,他把格子当作自己最最密切的亲人,把格子视作自己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同僚,他是这样看待格子的,从这样的格子那里索取着任何人都不能提供给他的体贴与照顾。
但是格子面对着那时候的他想的又是什么呢?那个怅然萧瑟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没机会知道了,也没机会弥补了。
弥补……加赫白的手指痉挛般地攥紧了地上的灰烬,是那串已经化成炭痕的手链,他抬头,看向维托——后者也正在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
“加赫白,”,维托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他的舌头被咬破了,流出的鲜血浸泡着他的牙齿,红白一片。
加赫白喘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讽笑,但他其实是想哭: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事情呢,以至于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恨他、气他、指责他,而他只能对一切深感抱歉。
他对不起塞缪尔、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纳西弟、对不起格子和萨维里、对不起埃德温叔叔、坎达以及一切因为他而枉死掉的天使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连主神都对不起。
因为主神确确实实养大了他,对养大了的自己,主神想要索取一点身体上的回抱,这无可厚非,主神后来和他的亲儿子打起了皮.肉官司,这也和他这块皮.肉无关,然而他长出了筋骨,要反过来给主神一刀了。
碧蓝的眼眸干涸而滞涩,加赫白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对不起,”,他朝阴狠地瞪视着自己的维托低声说道——声音低不可闻,更像是一个口型。
维托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混蛋!”,他喊道,“要不是你,”,嘴里的鲜血溢出来,和他的涕泪糊了满脸,“要不是你……”,怀抱中空落落的,再也感受不到格子的分量了。
他知道加赫白罪大恶极,但格子的死是怪不了他的,怪自己,但是发疯一样地嘶吼着,不将这项能够把他碾碎的罪责推给加赫白他就要生生疼死了,“要不是你格子就不会死!”
他扑上来,要继续泄愤般地殴打着加赫白,而加赫白避开他的拳脚,却慢动作似的缓缓起了身。
他的脸在哭泣与苦笑之间已经僵硬住了,一只手温柔地挡下维托伤人伤己的攻击,他用另一只手按上了维托的颈侧,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他在逐渐失去意识的维托耳边轻语:“我会尽我所能弥补我的做错的,还请你再等一等。”
还请你再等一等……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把昏迷的维托放到地上,加赫白无情无绪地站起身,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今日一切净化程序,立即暂停。所有在场人员接受封闭问询,此次处决的相关装置与记录,我将亲自调阅,”,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眼神空洞如冰冷的深渊,“在我宣布调查结论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处决中的任何信息。”
这种沉稳而冷静的处理让净化天使们逐渐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在这个气场下发出声音。
他又转头看向维托,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这个动作,众人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刚才加赫白的痛苦与对维托的低语是无人而知的,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到维托忽然暴起攻击了加赫白,然后在加赫白的反击下晕了过去。
“维托……”,像是思索着不得结果的谜题那样,加赫白以手指抵住下巴,轻轻歪过头。
此时,带着一点将功补过的念头,执法长官站出来:“据格子小姐所说,维托是主神大人也有所照拂的特殊人物,加赫白殿下可以把此事交由我处理,我会将维托暂时收押起来,等候殿下的决定。”
加赫白垂眸看着深深低头的执法长官:“既然是与主神大人相关的人,不宜轻慢,还是放他回家,安排几个护卫不要让他随意出入即可。”
“是,”,执法长官应了,偷偷抬眼,“那格子小姐……
加赫白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关人员的生死:“格子因为沾染黑暗力量,在净化法阵中灰飞烟灭,”,没有任何波动地定义了格子的死因,加赫白轻轻颔首,“格子剩余的工作暂时交由赞笛负责,至于格子横死的消息,先压下,等调查后再议。”
这个处理方式别说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就是对于没有感情基础的同僚也相当无情了,执法长官一惊,因为强烈的违和感而产生了短暂的惊疑,然后急忙答应下来。
直到加赫白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门后,高塔中的净化天使们与护卫还是长久的一动不动。肃穆沉默笼罩了整座高塔,只余风声远远游走其间,像是在迷醉中低吟的一支哀歌。
————
主神在神殿中枯坐良久,没有等来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但是神殿大门无声开合,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影交界处。
“爸爸。”
主神衰老而僵硬的躯体颤动了一下:加赫白之前是从来不敢这样称呼自己的,看来是这次记忆扭曲的效果了。每次记忆的扭曲能否成功都是一个概率性的事件,尤其是施展扭曲术法的玛顿弥拉,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白痴,所以他对于加赫白可能表现出来的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性格有所预料。
他朝加赫白伸出手,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过来,我的神之子。”
伸出的那只手干枯瘦长,表皮皱缩,仿佛是一段从腐木中伸出的枝桠,下一秒就被一只年轻的手握住了,加赫白顺着主神的力道温顺地笑着,倚靠在主神怀里。
空着的那只手抚摸过了加赫白淡金色的柔亮长发,主神一面忽轻忽重地揉捏了加赫白的手——那只手皮肤细腻,紧致的血肉下包裹着精巧的指骨,软中带硬的像一只活泼的生命体——一面问道:“你去了哪里?”
按照完成记忆扭曲的时间推算,加赫白最迟今天午时就可以回来的。
加赫白抬手挑逗般地摁住了主神的胸膛,碧蓝色的眼睛弯起,嫣红的唇瓣张合:“格子死了。”
主神的瞳孔倏地收缩:“格子死了?”,他的声音发紧,但旋即又转换成了一贯平稳的语调:“怎么死的?”
“她的身上带了黑暗力量,死在了净化处决里,”,加赫白说到这里,语音忽然模糊起来,他张嘴,在主神的腮部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被咬过的地方立刻凹陷下了一个深红色的牙印。
主神扶正他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加赫白的眼睛:“你不伤心吗?”
加赫白摇头:“格子想要拆散我们,她是坏人,”,他的声音温柔而轻快,眼睛闪过快意,弯成了一道月牙,“她不是骂我□□吗,现在她死在了她的爱情里。”
主神依然审视着他:“哦?为什么这么说。”
加赫白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轻捻的动作:“让她死掉的黑暗力量,来源是一串手链,我探查过了,手链是魔王萨维里送给她的,真是可笑啊。”
这一次的记忆扭曲中格子在加赫白的心中竟然成了这样的形象吗?主神犹疑着,依然不敢完全相信加赫白,他把躺在自己怀里咯咯笑出声的加赫白扶起来:“那么你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在处理今天失败的净化仪式上了吗?”
“不,不完全是,”,加赫白伸出手指用力揉搓起主神的双唇,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他问主神:“维托是谁?”
主神一愣。
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被加赫白捕捉到,立刻成为他接下来质问的证据:“您果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他那些特殊照顾?一只连翅膀也伸展不出来的废物天使罢了,”,他像个嫉妒成性的小孩子那样蹙眉,“难道他比我好吗?”
主神这时才注意到加赫白面颊上浮起的红色巴掌印:“你受伤了……”,主神把手指覆盖到指印上。
“哼,就是维托打的,”,感受到主神正将【治愈】的权能施展在了自己身上,加赫白一偏头,“不用你治!”,但是口中这么拒绝着,他在主神治好了自己的脸后又笑起来,抬眼的动作带上了媚态,“爸爸,你不会也要把他收作儿子吧?”
“怎么会,”,主神爱怜地抚摸了加赫白的长发,“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事到如今,他也的确只剩下了加赫白一个,还有一个已经疯掉的北千里被他关在了地下室里,不能再算作他的儿子了。
他没能从加赫白身上找到破绽,而此时正孤立无援的主神也正渴望着难得的信赖与热烈的爱意,所以他暂时地接纳了加赫白,而加赫白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匹配得上他这一番信任。
可惜加赫白再怎么表现得可人意,天国的局势也不会因此而发生颠覆性的逆转。
主神躺在床上,问刚从外面回来的加赫白:“丽莎找到了吗?”
加赫白正解开束发的带子,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编成一束垂在胸前,闻言他动作一顿,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丽莎姐姐被阻断在了第二重天的包围中,我派了人去救都是有去无回。”
主神点点头,语气沉稳:“这样,”——他只是强作镇定,实际上他怕,他怕死怕得要死,战局中的伤亡他已经尽可能无视了,但格子的死却让他有了一点破防的意思。
尤其是格子算是“家里的人”,他没法把格子的死和其余天使们的死一样隔绝在外。
加赫白在第一时间赶到格子死去的高塔,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的外传,但是消息显然是压不住的,现在到处都在传着格子的死,这些传言穿过主神殿的高墙流到主神的耳中,吵得他心神不宁。
主神向来把格子视作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自己,住在主神殿,受着无数护卫的重重保护,如无意外不会离开圣浮里亚,格子本应该是最安全的那一批天使之一,然而格子死了。
这给主神造成了心理上极大的恐慌,他想忘记格子的死,但是外面沸沸扬扬的,又让他根本忘不掉。
现在从来都是为他负责健康情况的丽莎也没办法跟在身边了。
似乎看出了主神的心慌意乱,加赫白坐到主神身边,伸出胳膊勾住了主神的脖子:“乱传消息的那些天使,已经被我处决了。”
他对上主神的视线,莞尔一笑:“公开处决的,现在正需要杀鸡儆猴的效果。”
主神看着他,知道记忆扭曲后的这个加赫白乖张暴戾,是个饥渴淫.荡,只知道撒娇上床的蠢货,所以一些话和他是说不通的,一想到加赫白在外面是以何种理由残忍地处决了那些天使,又会如何地损毁掉自己的形象,主神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但是再蠢,也好歹是能起到用处的,比之疯了的北千里和根本不通人性的希拉,加赫白还是好得多了。
他把加赫白的手抓在手里:“第六重天怎么样?”
“我已经重新设立了屏障,现在等闲的恶魔和堕天使已经无法进入第六重天了,不过第五重天的收复有一定难度,恶魔的数量太多了。”
主神点点头,也清楚天国现在没有能够收复失地的力量:“先保住第六和第七天吧,我们也安心一些,”,主神稍稍后仰,避开了加赫白主动凑过来的脸颊,“这些天辛苦你了,刚当上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吗?”
“没有,我觉得简单得很。”
那是因为你是个蠢货,主神在心中说道:“弥罗汀你是如何处置的,杀掉了吗?”
“没杀,他,他应该还活着吧,”,加赫白断断续续地轻笑出声,暗示了弥罗汀的下场或许比死好不了多少。
主神皱眉:“不要随意杀人,天使的数量非常稀少,为此我们确立了天使保护的相关条例,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加赫白显然根本不理解那些什么意义,他忽然很不快地哼了一声:“可是他背叛了爸爸你,背叛你的人就应该死!”
吼出这句后,加赫白又陡然软下声线,他把嘴唇贴近主神的耳边,手顺着主神的衣襟向下滑去:“爸爸,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加赫白轻笑着,在一点清甜的温暖气息吐出了猥.亵的话语。
主神重重呼出一口气,其实并没有心情,但是不得不说,他近来被恐惧充斥了的内心的确亟需这样愚蠢的不计后果的热烈感情。
加赫白轻轻歪了头,自言自语似的:“等再把圣浮里亚中胳膊肘往外拐的天使们清剿过一次,周围应该就安静多了。”——他指的是将格子的死讯疯传的那些天使们。
但他很清楚是安静不下来的,因为授意将格子的死讯作为热点新闻一样炒作起来的正是萨维里。
第145章 入局 他决定去死。
傍晚的墓园沉浸在一片铅灰色的压抑之中, 湿闷低垂的的云层像是随时会倾泻而下的重幕,将天光牢牢遮蔽,只剩一线冷白死死挂在地平线上。
这座墓园位于失乐园城郊的高地, 石板铺就的小径整洁而肃穆,两侧高大的魔兰树密集排列, 像哀悼者的队列,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边。
四下空旷, 连鸟鸣都稀疏, 只有风从远处卷来, 带着雨前的湿意,在墓碑间低声呢喃。
塞缪尔把花轻放到新立起的墓碑底座前,那块石料还干净着, 泛着新切割留下的冷冽光泽, 清醒地提醒着这场死亡的仓促突兀。
他侧过脸,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萨维里,心想这个男人真的没问题吗?
自从得知格子的死讯后, 萨维里只在最初歇斯底里地发狂了两三个小时, 之后的他一直表现得相当若无其事, 冷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可能是察觉到了塞缪尔的视线吧,萨维里笑了一下:“那个老东西一定要吓死了,没想到远离战局,连圣浮里亚都不用出也可能会死吧, 毕竟这世界上的死法太丰富多样了。”
塞缪尔低低“嗯”了声,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又要说格子的事情了吗?”,萨维里讥讽地翘起嘴角,表面的一潭死水下涌动着疯狂的岩浆,“其实, 我一直很喜欢觉悟这个词,它给你的每个选择都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比如早上贪睡翘课的时候,就要有被老师点名扣分的觉悟;为了一时的欢娱暴饮暴食,就要有年纪大了后胃痛的觉悟。所以格子死了,”,他看向塞缪尔,俊美的容颜扭曲了,“那又怎么样呢?在我发动反叛的时候,我就有了身边亲爱的人会死在战争里的觉悟。”
“不要自欺欺人吧,”,塞缪尔苦笑了,“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可以掩盖是你自己间接害死的格子这一事实么。”
萨维里定定地注视了塞缪尔良久,重新看向正前方,格子的墓里只有两件衣服和象征着净化天使身份的徽章,太空了,所以让他的心也空荡起来。
“格子……”,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默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恨恨的,每个字都带着硬度:“我没有害死她。”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事实上,我觉得当年你带着加赫白出逃圣浮里亚的决定蠢得要死,既然看出来了主神见不得人的心思,利用加赫白换取利益才是最好的吧,毕竟只是个捡回来的小崽子。之后你的一系列决策更是离谱的让我瞠目结舌。”
“我和你不一样,”,愤恨的,萨维里又重复了这句话,“自从我爸爸死掉的那天起,我的心中只有反叛这一件事情,格子的死揭穿了主神利用净化仪式处决天使的龌龊做法,并且给那个老东西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你说是我害死她的也没错,是我故意让她死的!怎么样?”
塞缪尔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拍了拍萨维里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在他的身后,萨维里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此起伏着好像还是喘不上气来,如同困兽濒死,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格子……”,嘴唇被咬破了,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萨维里四肢着地地向前爬去,挣扎着抱住了墓碑,“格子……”
他从小就那么喜欢的格子啊——
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他终于哀嚎起来。
……
而塞缪尔并没有走出墓园,在一处风景独好的土坡上,他在杂草间亲手挖出一个小土坑,把加赫白从重白塔带回的、属于玛顿弥拉的小指骨埋了进去。
制作那样栩栩如生,甚至能一度欺骗了主神双眼的人偶需要多么残忍以及邪恶的咒法塞缪尔是知道的,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玛顿弥拉其余的尸身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他只埋了放置在人偶体内的那节小指骨。
他不怪萨维里杀掉了玛顿弥拉,事实也证明萨维里的做法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如果萨维里没有将扭曲的权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无知的玛顿弥拉很可能会再次被主神利用。
但是玛顿弥拉,无知,也太无辜了。
塞缪尔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固定在小土坑上。
他甚至没有一张属于玛顿弥拉的照片,所以只好用他画的画代替了,这幅画是典型的属于玛顿弥拉的风格:绿色的云彩,红色的大树,树与树之间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小黑点不是蚂蚁,是玛顿弥拉眼中的他。
玛顿弥拉一直期盼着见到自己,见到自己这个最初讨玛顿弥拉喜欢只是为了稳固继承人位置的骗子,不过就连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塞缪尔坐在地上,任由冷风穿过墓园沉寂的林地,吹乱他的发丝。
他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的很仔细,很不慌不忙,有想不起来的细节便认真去回想,连门上的花纹和穿过树下闻到的味道都要回忆起来。
他确信自己的确是拥有着丰富多彩、波澜壮阔的一生,所以回忆才会这样长,从下午一直想到了傍晚。
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双腿站起来,塞缪尔远眺过去,看到了黑压压的乌云,风雨欲来风满楼。
他决定去死。
格子、玛顿弥拉……他们在死之前有所预感吗,可能并没有,毕竟死亡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萨维里、纳西弟,这些还活着的人,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会害怕吗,会因为那个连触碰都渺茫的成功而迷茫吗?
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轮到他了。
————
像往常一样,主神独自走下幽深的地下回廊,前往关押着北千里的地下室。
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无法承载过多的权能,所以他时常需要来到北千里这里,将北千里作为一个临时的转移区,从他这里取走或者存放一些权能。
回廊潮湿阴冷,两侧的墙壁因年久失修而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菌和腐烂食物的酸败气味。主神踩在石阶上回响的“挞、挞”声在寂静的地底盘旋不去。
路上没有灯,不过这里主神轻车熟路,也不需要照明。
主神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刚刚那个副官可笑的发言,什么叫“主神大人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真是愚不可及。
他当然不能动手。
因为他不是全知全能的。
所以一旦他动了手清理了天国进犯的恶魔,譬如“既然主神您那样强大,为什么不把所有邪恶的恶魔都抹杀殆尽”这样的质疑就会进一步接踵而至。
他高坐在神座之上,是无所不能、仁慈伟大的主神,而若是他主动走了下来,就会立即暴露他的昏庸衰老——所以他绝对不能动手。
不过他不动手也有解决困难的手段。
比如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让加赫白布置的结界只是个噱头,毕竟加赫白的力量他是清楚的,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恶魔的进攻,但是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就不一样了。
由于涩兰的秘术,守护天使与守护着的天国领□□存亡,所以塞缪尔只要不想让加赫白死,就绝对不敢再攻打第六重天。
而以第六重天为一道铜墙铁壁,他就能暂时的在圣浮里亚高枕无忧。
至于下面的几重天,他太老了,以他这具失去了主神权力的躯体是没有可能收回的了。
一步步往下走,主神忽然皱起了眉弓。
地下室的味道向来是不好闻的,憋闷潮湿是一方面,疯了的北千里会将送来的饭菜以及他的排泄物弄的到处都是。
但是今天,在臭味之外,他闻到了一种刺鼻的铁锈味,带着温热和黏腻的质感——是血。
跨步下去推开门,主神看到了背对着他站在地下室墙边的加赫白。
脚下水渍与泥污混杂,踩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墙上生锈的管道正滴落着不明液体,凝固的血迹像苔藓一样沾满石壁。
主神的心倏然一沉。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加赫白一点点转过身来,衣服的颜色在漆黑的地下室里看不太分明,但质感沉重,被血水完全浸透了。除了衣服,他的头发上、脸上,以及脚边全都是鲜血。
没有做错事的慌乱感,加赫白的眼中水光浮动,漂亮的眉尖蹙起,竟是一副委屈之态:“爸爸,有我一个人还不行吗,为什么要养着他?”
主神凝眸看着他,脑中一片怔然:北千里死了,他的容器没了,那他存放在容器里的权能也从他手中丢失了。
他的脚步终于有了点跌跌撞撞的狼狈之态,一脚迈出,另一只脚只能拖过,他垂头看着加赫白身旁,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北千里的一滩肉泥。
怔愣数秒,他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道,加赫白当即扑身倒在了地上,口鼻中流出鲜血,发丝本就在刚才的虐杀中松散了,又被打了一掌,他此时几乎有些蓬头散发的狂乱感,加赫白从一地的血水中爬过来:“爸爸,你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话没说完,肚腹处又狠狠挨了一脚,加赫白当即噤声,唇瓣被他紧紧地咬在牙齿间,他侧躺在地上,微微蜷缩起身体,一言不发地专心忍痛,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到眼睛里,蛰刺的他睁不开眼睛,然而疼痛过去,他继续朝主神喊:“爸爸——”
主神不理会他,只是呆然地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北千里尸体。
这个程度,哪怕是他【治愈】的权能也没办法了——有办法救,但是主神不会选择救他。
躯体寸寸被砍断,想要让北千里活过来必须重塑肉身,重塑的肉身就不会再有容器的功效了,北千里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他的容器,做不成了,那就死吧。
脚边的加赫白又轻轻拽住了他的裤脚,主神暴怒起来,骤然将他一把拎起,重重摔在地上,拳脚如雨,几乎活活将加赫白打死。
一拳打得加赫白面颊高高隆起,主神忽然脑中一闪,想道:他不会是在和自己演戏吧?
虽然已经暗中派人查验了加赫白回归那天的行程,与加赫白向他的描述完全符合,但越是天衣无缝,就越让他不安。万一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一场布局缜密的欺骗呢?
他心中悚然起来,抓过加赫白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房间丢在地板上,主神取出一把极细极薄的小刀逼近了加赫白。
他有办法查明加赫白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被扭曲过,如果他是在骗自己……
刀锋在微弱光线下闪出冷光,贴近加赫白的眼角与额骨游移着,像一条细窄的长蛇盘旋欲噬。
主神的双眼中露出森然的冷光。
第146章 豪赌 所谓觉悟
加赫白对于主神的拳脚相加只是抱紧了身体发出哀鸣, 但是睁开了肿成一线的眼睛望见主神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时,加赫白恐惧起来。
面孔扭曲了,加赫白拖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后面闪躲, 口中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爸爸,别这样……”
主神不为所动, 他躲, 他就抓住他的脚踝往这边拖;他架起胳膊阻挡, 他就拧断他的胳膊。每一分挣扎, 都换来一分更残酷的惩罚。
终于无法反抗了, 加赫白躺在地上,眼眶通红,有晶莹的泪水流下来, 短暂地冲刷了脸上的血污, 他的声音嘶哑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哀求。
扯开他的上衣,用刀子在加赫白肩膀处深深划开, 此时的主神面容已经与众天使心中慈祥温和的主神毫无干系, 反而趋近于森罗恶鬼了。
白皙的皮肤被划开, 主神毫不留情地向两边扯开了这处新鲜的伤口——然后面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两道印记,加赫白没有骗他。
发动扭曲的权能时会在对方体内留下绝对无法祛除的印记,既然有两道印记,就说明加赫白的确进行了记忆扭曲。
那么加赫白杀掉北千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阴谋, 只是因为爱他。
这样的爱意在此时此刻于主神而言有些太过沉重了, 却也正为合适,主神看着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的加赫白,又生起了爱惜之情。
把加赫白抱起搂入怀里,他轻轻抚摸了加赫白失神的双眼和汗湿的长发:“我错怪你了, 但是你不该杀掉北千里的。”
加赫白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动了动头,将脸埋在了主神颈边。
这次的闹剧就算到此为止了,主神脱掉加赫白脏污得不能入眼的衣衫,动用自己【治愈】的权能治好了加赫白——身体治好了,不再流血也没有伤口了,但是还是疼。
加赫白依靠在他身前哽咽着诉说自己对于主神的爱意,主神默默听了,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虽然北千里的死让他在权能上损失惨重,不过还可以接受,反正一些古怪的、或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权能他也是用不上的。而最为关键的,能在最后时刻保住他性命的【治愈】还在他的手上。
【治愈】在他的手上……主神在心里如捋着丝线般顺着这千思万绪,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虽然能在眨眼间治好加赫白身上致命的创伤,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是他是救不了自己的。
这当然是不符合主神期盼的,或者说恰恰相反,别人的痛苦或者死亡他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唯独他自己,是绝对不能死的。
暗自盘算着,主神阴沉沉的眸子移向了怀里的加赫白。
既然已经确定加赫白是完全可信的,并且极大地爱慕着自己,不如就将治愈的权能转到加赫白的身上。
主神如此想着,也就如此做了。
不过转移的过程并不顺利。
加赫白的身体素质太差劲了,承载一个【净化】的权能已经是这具躯体的极限了,就像一只早已膨胀到透明的水球,被强行灌入更多的冰水,每一寸表皮都在尖叫着龟裂,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撕开血肉般的崩裂开来。
在加赫白的挣扎忽然停止的那一刻,‘可能会死’,主神这样想到,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指尖继续深深按压在加赫白潮湿的脊背上,像是要将力量生生碾压进他破碎的灵魂里。
加赫白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像风中残破的羽毛一样抖动着,口中溢出破碎的呜咽声,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他瘦弱的躯体开始微微泛光,那是权能注入过度的迹象,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碎裂的光流在挣扎冲突,拉扯着这副躯体要将它撕碎成两半。
主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眉梢微蹙,仿佛在评估一件濒临报废的器物是否还有继续使用的价值。
终于,在加赫白濒死的一刻,转移完成了。
权能稳稳地落入了加赫白的体内,加赫白仿佛一具破碎的人偶般软倒在主神怀中,气息微弱得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主神抱着他,低头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我可爱的神之子。”
仿佛之前所有的折磨、撕裂、破碎不过是一场温柔的试炼。
加赫白无声地抽搐着,却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了,只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住了主神的脖子,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渴求着仅剩的温暖。
因为着权能的转移和对加赫白完全的信任,主神暂时地安心了下来,也就重新的对加赫白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身体产生了兴趣。
而加赫白好似对白天差点被打死的殴打毫不在意,对于主神的邀请,他露出了热切而饱含爱慕的神色,面对着主神将衣衫滑落脚边,他跪坐在地上撒娇似的钻入了主神的怀抱之中。
主神笑着搂过这具甜美冰凉的躯体,知道加赫白的冰凉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的身体表面燥热如火,内里却是一块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冰块,而加赫白只是天生的体温偏低,而这偏低的体温会让他有着觅求温暖的痴态,而至情浓之时,他的身体又会潮红一片,引人遐思。
加赫白年轻健康,是天生的床上尤物。
自己老了,主神再一次生出这样的叹息,手虚虚盖在加赫白的光滑脊背上,手指间无意识地绕起一缕金色绸缎般的长发。
加赫白的舌头末端尖而粉红,软中带硬,伴随着热烫的呼吸舔咬上来时很有一番挑逗煽情的意味,可惜技巧不够纯熟,除了透明的涎水外只留下了丝丝的疼痛。
而加赫白用手指碾过那一点,唇角似笑非笑地翘起:“黑的,”,他这样说道。
主神肤色偏深,胸前两点也是黝黑的颜色。
他知道加赫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加赫白的手轻轻软软地按在他的心口,听在耳中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不由得皱眉:“别胡说。”
加赫白也不反抗,顺着主神拉扯的力道,他索性抬腿跨坐上来,用细长的指尖玩闹般地打着圈。
主神注视着他不断晃动的发旋,又看向加赫白肩膀上的刀伤。其他拳脚殴打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这处,因为是用特制的匕首划出的,现在虽已不流血了,但是还隐约翻着鲜红的嫩肉。
会留疤的,主神想着,掺入了希拉的鲜血凝练的匕首造成的伤口,哪怕是【治愈】的权能也不能让其完全痊愈。
他用指腹碾过那道伤口,带出了加赫白的一阵战栗,“在这里给你纹一朵花怎么样?”主神问他。
他曾经为了惩罚加西亚给他从下颌到脖颈处纹了一朵硕大的银莲花,如今加西亚和他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也落在了他手里——并且因为塞缪尔的参与比之加西亚还多了几分抢手的紧俏感——这只能说是上天对他的厚待。
中途被打断,加赫白微仰起头,唇角还沾着些许晶亮水迹,湿润着眼睛望向主神:“爸爸。”
这句“爸爸”不知怎的让主神眸光一沉,一言不发地抓起加赫白沾湿了的头发,他粗暴地把加赫白掀翻在床上,发出了动物般的低吼。
凹处被触碰,加赫白长长地“嗯”了一声,唇角翘得更高:“爸爸,”,他又叫道。
然而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主神难得而至的勃勃春兴被打扰,他皱起眉弓,正要发怒,而他身下的加赫白反应却比他还要激烈,一把捡起刚刚随意扔在床下的衣服,他草草地披在身上,一把拉开了门:“什么事?”
主神一惊,因为从敲门的方式就能听出来者不是他贴身的副官,而是手下的某个军官。
对于身边养着的那群玩物一般的副官,他不介怀暴露出自己的任何面目,但是对于为他做实事的军官属下,他一直还维持着沉稳正经的形象。
他没想到加赫白会这样莽撞。
门外的那名军官敲门求见的是主神大人,开门时也期待的是见到主神大人,然而门一开,入眼的竟然是圣子大人,他一惊,待稍稍着眼看清了圣子的衣衫不整,他又是一惊,并且下意识乱了呼吸、移开了目光。
“回禀圣子大人,塞缪尔殿下求见主神大人。”
这是主神的房间,加赫白这副姿态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动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军官心里乱糟糟的,几乎等不及一个命令就想立刻拔腿离开。
“塞缪尔……”,还红肿着的唇瓣开合,仿佛是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加赫白喃喃地复述了那三个字,求助似的回头看向了主神。
主神的声音也从房间深处传出,带着意味深长的轻柔:“是的,塞缪尔。”
紧紧盯着加赫白的脸,他要把加赫白漂亮的脸蛋当作一道晦涩艰深的难题那样解读明白。
这一次记忆扭曲,加赫白把平素和他最为亲密的格子视作了挑拨离间的恶人,把萨维里记成了和格子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完全忘记了维托……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次塞缪尔在加赫白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主神看到加赫白痛苦地蹙眉垂头,眼中涌动的春潮褪去了,换上的是茫然无措——他不对让他痛苦的事情感到茫然,只是为痛苦这件事本身而茫然。
良久,他才轻轻晃动了一下头,转向主神,声调是一种压抑过的阴狠:“爸爸,哪怕塞缪尔回来,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主神在加赫白回应之前也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一个怎样的回答,但是显然这个答案是没有错误的——加赫白这种只围绕着他燃烧的情感,不掺杂理性、不留余地的偏执似乎让主神感到了满意,他微笑起来:“当然,我可爱的神之子。”
对加赫白说完,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吩咐门外候命的军官:“让塞缪尔在外殿等我。”
军官极力低着头,但不忘提醒道:“主神大人,塞缪尔殿下已经堕天,他此番……”
“不必担心,”,主神穿戴好衣服,温声打断了他,“他也该来见我了。”
主神清楚塞缪尔是个多好的孩子,所以永远对塞缪尔的人品抱有信任。
所以他知道塞缪尔不会放弃格子的,哪怕这世界上几乎所有曾经宣称过爱格子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她。
以此时的战局来讲,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打上神殿逼迫自己就范,不过因为加赫白守护天使的身份,塞缪尔是不敢再动干戈的。那么为了同时保住格子和加赫白,就只能由塞缪尔来做出牺牲了。
他的好孩子。
————
主神披着宽大的黑袍走进外殿时,塞缪尔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外殿高阔而肃穆,穹顶刻满旧神的铭文,光线自环状的裂缝倾泻而下,如一缕缕冷色的瀑布,投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图腾。微风徐来,殿顶风铃在高处微响,像遥远的回音。
塞缪尔身形颀长,眉眼在阴影下显得格外冷淡,坐在下首的座位上,双手交叠着置于膝上,给人一种虔诚而脆弱的错觉。
塞缪尔从脱离了天使的幼年期后容貌身形就不大变了,但是主神望着他,总觉得他又沉稳了许多。
主神缓步而行,慢慢在高位上坐下,支起下巴垂眸看着塞缪尔。
大概有一支祷告曲那么长的时间,塞缪尔抬起头来。
这还是自塞缪尔堕天后父子两人第一次清醒的四目相对。
塞缪尔先开了口:“爸爸,”,他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当年反叛主神时那种激烈的愤恨,也没有作为战胜者的讥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主神,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主神但笑不语,坦然地承受了他的目光。
“有很多人说是我赢了,但我不是这么认为的,”,塞缪尔凝眉看着他。
“小时候就有许多天使夸奖我懂事、能干,是少年领袖、天纵奇才,其实不然,”,塞缪尔含笑叹出一口气,“那时我年纪小又懂得什么呢,我只是崇拜着您而已。因为您,我才知道除去做个贪玩的小孩还有其他的选择,因为您,我才知道人间可以有怎样的作为。”
“我向往着您,向往着和您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主神,所以从我堕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主神听着他的话,静静地微笑着,面上有了一丝动容之色,心里却暗中积蓄起了杀意。
“我知道您总觉得作为主神一系的接班人,自己是最弱小的那一个,没有承袭我祖父能够以一举之力开辟黄金时代的力量,连自己儿子的手段也没有。但那是您想错了,您拥有着历代主神最为纯粹的净化能力与最强大的治愈能力,您从来不比任何人差。”
塞缪尔把手分了开来,稍微向前俯身,神色从容:“恐怕我和您说这些您还是不爱听吧,因为我挡了您的路,可是……”,他沙哑着嗓子拖了个长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会下雨、儿子总会长大,没办法按照您的心意活一辈子。”
主神心中一跳: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塞缪尔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可能感知到了主神升腾起来的恐惧,杀戮天使希拉的身影猛然浮现,盘旋在主神周身,发出了威胁的嗡嗡声响。
塞缪尔略略抬眼扫了希拉一眼,他知道希拉的强大与残忍,但别说与希拉交手,连见希拉都没有过几面。
这样是不行的……他在心里想,有希拉在,他的计划是没办法完成的。
讨厌我?那就更讨厌我一点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手中凝出几只冰锥,毫无征兆地掷向了空中的银色蝴蝶。
希拉的速度极快,在避开冰锥的同时,翅膀划破风声,狂怒的它已经向着塞缪尔的面门袭来。
主神猛地起身:“你做什么?”他厉声质问塞缪尔,但是浑浊的眼睛睁大了,惴惴不安的心却不是为了希拉而担忧——他怕希拉杀了塞缪尔。
塞缪尔睨向比自己还慌了阵脚的主神,眼睛眯起,专注地看向了希拉飞行的轨迹,然后抓准时机——一把将希拉攥在了手里。
希拉以银刃蝴蝶形态的攻击,天然的具有速度上的优势,所以一旦被希拉近身,哪怕他力量再强也顶多和希拉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因此只能一击制胜。
希拉被抓在手里,还在疯狂地挥舞着翅膀,这一次失利的进攻让它出离愤怒了,锋利无比的银色刃面在塞缪尔的手臂上一下下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主神还站在那里,眼中的讶异不自觉地染上了冰冷,希拉是他现在最为得力的杀器,却被塞缪尔好像根本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地抓住了。
他听到塞缪尔开口,连半点对自己力量的夸耀也没有:“爸爸,您仁慈博爱,不应该把希拉这样的怪物留在您身边。”
主神的声音低沉:“塞缪尔。”
塞缪尔一松手,希拉立刻如被弹簧弹过一样飞回了主神身边,然而沾满了鲜血的翅膀抖动着,它立即酝酿起了下一波的攻势。
极端、危险、不通人性、疯狂而孤独,这就是杀戮天使希拉。
塞缪尔垂下受伤的右手,任血腥味进一步刺激着希拉的感官,他望着希拉,却对主神开了口:“加西亚先生是被希拉杀掉的吧,”,疑问的句式,但是肯定的语气。
丹吉那样和善的副官,绝不可能是杀害加西亚的凶手,而若是其他的副官或者仆从杀害了加西亚,主神是没必要拿丹吉顶罪的,所以只可能是他身边——哪怕在床上做那种事情时也和主神寸步不离——并且意义对主神非同小可的天使所为。
现在想来,那只能是希拉了。
最大的可能是加西亚在通过一些渠道得知加赫白安全了后产生了和主神同归于尽的念头——或者说只是了断的念头,总之对主神产生了杀意,从而被希拉杀掉了。
主神没有回答,但是在希拉再一次冲出去攻击塞缪尔前,把希拉强行收回了手中。
塞缪尔笑了一下:“对这样一只和自动旋转刀也差不了多少的蝴蝶这么温柔吗?”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更像是在自嘲。
“那么还是让我直接说明来意吧。”
他说道:“我不想再和您打下去了。您认为我这样做是出于还放不下的父子情谊也好,是出于保护七天里无辜的天使也罢,总之现在战争的发展并非我所愿。”
主神默然不语。
“我会下令让进犯天国的恶魔回到魔界,从此之后您尽可以继续做您的主神,而我会在魔界随着我的想法发展,绝不会再打扰您一分一毫。”
主神抬起低沉深邃的双眼:“条件呢?”
“我要小白和格子,”,塞缪尔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白暂且不论,格子已经死了,你应该也清楚。”
塞缪尔急切道:“所以就像那一次您救小白那样,把格子救活回来。作为交换,我会让恶魔退兵,这个交易对您是绝对不亏的,只需要动用一下您【治愈】的权能就可以了。”
主神沉默良久,哼笑一声:“你还是那么重情重义啊,我的小塞缪尔。”
塞缪尔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滞涩:“其实您也是个多情之人,只是您自己不肯承认而已,”,他说起那次萨维里父亲反叛的事情,“您提前一天催格子离开了主神殿,其实是怕她留在那里危险吧;处决天使的净化仪式是根据格子小时候的发现改良的,您说格子没有天赋,但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成长。”
嘴上这样夸赞着主神,塞缪尔在心里另有一番说辞:烂人!烂心烂肺、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的烂人!他今天与主神的一番话,真真假假,曲意为多,或许主神真的有这里或者那里的一点闪光之处,或许主神真的在虚伪的外表下有着优柔多情的一颗心,但那也是瑜不掩瑕,无法改变主神是个自私伪善的小人的本质!
“不要再说那些事情了,”,主神心中计较已定,声音又沉稳了下来,“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为了保证你不会设局骗我,我想让你喝点东西。”
他示意加赫白进来,向着加赫白手中的药剂滴加入一滴鲜血,他看着药水一点点变成紫红色,才慢慢笑起来:“这药你应该很熟悉了。”
第147章 一日主神 最后一环
塞缪尔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了加赫白的脸上, 看着加赫白看过来的与之前迥异的眼神,他的眼中也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主神来回地扫视了这两个年轻人,“贴心”地为塞缪尔解惑:“前不久小白又去了玛顿弥拉那里, 现在的他较之前是轻浮了些。”
加赫白似乎连对主神稍微对塞缪尔好言好语的态度也不能忍受:“爸爸,他背叛了你, 你应该把他杀掉才对!我才是真心爱你的, 你竟然要把我送给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加赫白用他禁俗而清泠的音质堪称叽叽喳喳地向自己展示忠心, 主神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以一种类似于夸耀的态度面对了塞缪尔,他问:“如你所见,小白并不是很喜欢你, 哪怕这样你也要用退兵换他吗?”
塞缪尔皱眉看着加赫白, 眼神从他的嘴唇移向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良久才转向主神,声音喑哑:“他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的玩具,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 顿了顿,他回答了主神的问题,“正因如此我才要带他走,让他继续留在您这里是对他的摧残。”
主神不置可否, 又递过那瓶药剂。
塞缪尔毫不犹豫地接了, 但在喝下去前,他警示道,表示了他也是有备而来:“如果我在七天之后不能清醒地返回魔界,那么刚才我所说的条件作废, 萨维里会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发动恶魔进犯七天,你知道,他是不在乎伤亡的。”
将瓶口对准嘴唇,他最后说道:“希望你我都能诚信交易。”
主神缓缓点头,站起来的身影掩盖了身后神像散发的光晕,他注视着阴影里的塞缪尔,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入手的猎物。
“当然,我的小塞缪尔,”,他轻声开口,温和得几乎像在安慰。
药效来得很快,塞缪尔喝下最后一滴药剂不久,身体微微一震,像是骤然被抽去了骨头,缓缓向前倾倒——主神伸手把他揽入怀中。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重量一点点沉下去,气息变得浅淡,连睫毛也只是微微颤动着,再无挣扎的余地。
“好孩子,”,主神低语,声音绵软的像是丝绸拂过耳廓,却暗藏利刃。
他的手顺着塞缪尔的背脊缓慢抚下,动作不快,像是在确认某件珍贵器物的完整性——那种冷静的、节制的激动藏在每一个指节的轻触之间。他并未急于践行欲望,而是沉浸于掌控的实感。
年轻的、强壮的、不过分偾张却处处蕴藏着力量的身体,现在被动地靠在他的怀里,已经全部置于了他的掌控之下。
这具身体是他的了。
主神垂眸凝视着塞缪尔紧闭的双眼,片刻后忽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暗处的加赫白:“涩兰曾经教过你换生的秘术吧?”
加赫白猛地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才答:“就是将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身体中的那个秘术吗?他教过,但是我不确定……”
“不需要你执行,”,主神打断他:“你只需要在我执行时为我施行护身魔法就可以了。”
似乎明白过主神的意思,加赫白望着主神的痴狂神色忽然全身一震:“爸爸你是想要换生到塞缪尔的身体里吗?”
主神审视着加赫白的反应:“怎么,你有意见?”
加赫白摇头,片刻后又点头:“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很,我很喜欢你现在的身体,如果你成了塞缪尔会不会不爱我了?”
主神本是对加赫白的反应一瞬间又起了怀疑,但一听加赫白全是些幼稚的胡言乱语,垂眸看他一眼,只当是哄一个孩子了:“怎么会,你是我最爱的神之子啊。”
加赫白于是低下了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主神身后。
他们来到了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周围布满了咒印与祭祀过后的残灰。祭坛中央一口石质池盏,曾用于天使们的祝祷与净洗,如今被用作了施行邪恶秘术的媒介,漆黑一片,像是吞噬了光的深渊。
主神将塞缪尔放置上去,姿态慎重,像是献祭前最后的审视。他静静凝望着那具沉眠的身体良久,才抬手轻抚自己的胸膛——这具曾经象征神性的外壳如今已然衰朽、支离,并且被涩兰剥夺了主神的权力,非更换不可了。
然后,他俯身跪坐上去,身体与塞缪尔紧密贴合……这不是侵占,而是以“屈从”的方式达成逆转。
灵魂是向高处飘升的。
感受着那种被彻底压溃的屈服感,主神口中喃喃念诵起换生的禁咒。
咒文如涓流,起初只是空气的震动,随后殿堂中的光芒像被什么抽走了似的,四壁上的神像都黯淡下来,仿佛不愿看见这场亵渎之举。
肉身的界限在秘术的作用下变得脆弱如纸,主神原本残破的灵体开始颤动、剥离。他的意识像浓烟般蜿蜒而出,在祭坛上空扭曲聚合,继而缓缓渗入塞缪尔体内。
对方年轻、强健,血肉间还残存着反抗的回响。但主神那穿透世间万象的意志却如同荆棘根须,深入灵魂最深处,步步为营地扎稳、定夺、侵蚀。
他听见某处断裂的声音。
那是旧壳在崩解,也是“新生”在逼近。
终于在一个瞬间,整个神殿安静下来。
塞缪尔的睫毛轻颤,那双原本带着锐利与机巧的眼终于重新睁开,只不过其中的光不再属于他。
主神低头望着自己的新手掌——指节修长,骨骼匀称,带着他陌生又渴望的年轻热度。他动了动手指,又摸上了自己的脸。
“……很好,”,他用塞缪尔的声音笑出声来,笑容中尽是纵情与满意。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美梦。
————
在神殿几天的沉寂后,那日清晨,阴云未散,从大开着的神殿之中走出的却是一位令所有天使都始料不及的人物:塞缪尔。
他的步伐沉稳,神情平静,穿着象征主神身份的银白袍服,赤足踩在象牙神阶上。风从他背后吹过,掀起了他宽松的衣角,仿佛携带着某种不详与权威并存的气息,搅乱了下方所有天使的心绪。
天使们议论纷纷,讨论着其中发生的一场夺权的大戏。
“塞缪尔”丝毫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在第一时间宣布了上一任主神耶诺佳谛的死讯,然后召开了属于自己的即位仪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传统派的天使立刻提出质疑,表示不认可已经成为了堕天使的塞缪尔的主神地位。
群情激愤之际,被赶下台的上一任守护天使弥罗汀站了出来,面色冰冷地扫视四周,语气激烈地斥责道:“谁敢说他不配?你们是在质疑第六重天对恶魔战役的胜利者?是在质疑他拼死为天国守下最后疆域的忠诚?塞缪尔殿下心向天国,远比某些只知苟活的老尸体更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在这样的纷纭议论中,“塞缪尔”的登基仪式依旧如期举行。
神座下金石铺地,长阶尽头,祭司们为他行净身之礼,圣水濯体,捧来象征至高神权的权杖与神印;集聚于天顶神殿的祝礼天使们在上方秩序井然地往来穿梭,奏响的号角与赞歌在殿顶回荡。
加赫白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神座上言笑晏晏的塞缪尔。他知道塞缪尔的打算,在杀掉主神之后他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愿,所以今天的主神塞缪尔,是唯此一次的景观。
即位仪式后的第一天,主神便以塞缪尔的身份对全境发布谕令,勒令所有恶魔立刻撤出天国疆土,他那本就带有命令感的声线被更深的神意笼罩,带来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二天,他雷厉风行地组织天使军团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其实以主神的力量也能轻而易举消灭掉进犯天国的恶魔,但是正如主神的忧虑,那会引起进一步的质疑,最终引发到有关他是否配作天使们全职全能的神父。
但是用塞缪尔的身份做这些就没有问题了,因为塞缪尔无论是在天使一方还是恶魔一边都有着他的立场——只能说塞缪尔不愧是他的好儿子——所以塞缪尔杀掉恶魔合理,网开一面也合理。
用不着什么天使军团,站在第六重天边缘,主神用着这具陌生却又熟悉的躯体结印,轻松地用出了对城级别的高级禁咒,一举便将还敢逗留在天国的恶魔化为了齑粉。
他轻轻转动着手指,感受着澎湃的力量在体内流动,满意地笑了。
数万只恶魔在这个高级魔法之下灰飞烟灭,其中包括没来得及撤离第四重天的堕天使纳西弟。
纳西弟在撤退中途发现了一个与家人朋友失散的女孩,大概刚结束天使幼年期的年纪,是一个很可爱的二翼天使。
女孩请求纳西弟把她送到天使临时修葺的保护屋。
纳西弟,一只绝对算不上善良、也绝对称不上纯良的堕天使,在看到小女孩眨着天蓝色的双眼朝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挤出一个笑容的时候,短暂的成为了一个好人,一个重新相信爱情的好人。
他提出直接带小女孩离开第四重天,因为在当前动荡的局势下,哪怕保护屋也是不安全的,但是小女孩拒绝了,坚持要去保护屋与家人会合。
纳西弟在担忧之下把命运女神惊奇送他的幸运手串送给了女孩,然后在十分钟后被埋伏在保护屋的小女孩的父亲杀掉了——说杀掉并不合适,因为小女孩的父亲只是一只弱小的二翼天使,力量不足以杀掉纳西弟。
但是纳西弟短暂地昏迷在了第四重天与部下失去了联络,然后在主神的魔法下化成了破碎的光点。
加赫白一语成谶,纳西弟现在留在世界上的只剩下一只翅膀了。
第148章 弑神 “杀了我”
新一任主神“塞缪尔”即位后, 整个七天人心惶惶,因为每天都有大批的天使会在“塞缪尔”的提审下被迫展示自己的忠诚。
但是唯独上一任神之子没有被怀疑。
加赫白殿下威风得意,随意地出入着任何场所, 依然是主神美丽的宠儿。
主神从殿外回来,看到加赫白正坐在窗边摆弄着一只罗宝短尾雀, 下身没穿衣服, 拢在长长的袍子里, 纤细笔直的小腿晃悠着。
主神走到他身边时, 加赫白刚把那只短尾雀放出窗外, 还扭着脸看向短尾雀消失的地方,听到主神过来连头也懒得回:“你怎么才回来?”
抱怨的语气,不过主神不生气, 知道加赫白这是恃宠而骄。
现在局势好转, 他“返老还童”,心情舒畅,听到床上情人半真不假的抱怨反而别有一番滋味——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只有加赫白了, 虽然已经在培养下一茬可用的人才了, 但是目前他身边还是只有加赫白。
连那时他最为信任的杀器希拉也被他杀掉了……当然, 那是无奈之举。
因为塞缪尔对希拉的挑衅,希拉一见到塞缪尔就要发疯,换生之前,他用着自己的身体时, 希拉勉强可以被他安抚下来, 而换生之后,希拉是不能理解灵魂的转移的,它只会凭借本能疯狂地攻击用着塞缪尔皮囊的自己。
不通人性的蠢货。
这是他费了许多周章换来的完美躯体,万万不可被弄坏了, 所以只好让希拉死。
死就死了,主神心中冷然,他用着塞缪尔的身体,感受着塞缪尔体内的力量,也不再需要一只蝴蝶的保护了。
主神爱怜地抚摸上加赫白雪白的腮帮子,被加赫白反手打开:“别碰我,你今天又去哪儿了。”
主神不生气,只用臂膀搂住了加赫白的颈子:“伊甸园。”
他这样回答道,也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出门了,换上了塞缪尔的身体,犹如新得了华服美裘、名剑骏马般,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人前展示着自己的年轻健美、春风得意。
“你又去提审我的人了?”加赫白蹙眉,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现在还在战后恢复期,一堆的怨灵急需净化,你天天提审伊甸园的净化天使,搞得人心惶惶的,弄得我都不敢去了。”
“不去就不去了,”,主神凑过去咬他的耳朵,用低沉磁性的声线吐出了诸如“怀孕”、“大了肚子”、“合不拢腿”之类的粗鄙之语,听得加赫白耳廓通红,牙齿阖紧了哼笑出声,腰也软在了主神怀里,不过眼中并没有情动之色,一派的清明冰冷。
然而在听到下一句时,他不受控制地止住了呼吸。
“你是可以怀孕的,你知道吗?”
“我……”,震惊之下,加赫白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对主神的情深意浓了,心虚之下更加不敢与主神对视。
好在他的躲闪只被主神认作了害羞,主神笑道:“没错,你们魅魔的体质是非常特殊的,只要你想……”
“我才不想呢,”,加赫白眼角洇出水雾来,佯怒道,“我还要骑龙呢,谁愿意给你生你就找谁!”,这么说完,加赫白立刻觉出了自己人设上的破绽,又伸出食指挑起了主神的下巴——下巴是塞缪尔的下巴,含笑望着自己的双眼也是塞缪尔的双眼,但是那里面的人却不是塞缪尔。
加赫白本想迷蒙起双眼笑一下的,但是心中没来由的一空,因为周旋在主神身边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喷发,眼泪一刹那落了下来,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不过他挣扎着,还是说出了那句他认为他应该说出的台词:“你找谁,我就杀了谁。”
主神不知道加赫白突然哭起来的缘由,自以为是加赫白在吃醋。
他换了塞缪尔的身体后,加赫白起初是十万分的不能接受,常常被索爱的主神逼近墙角,手上无力地推拒着,嘴上一会儿哥哥一会儿爸爸的乱叫。
主神去吻他,不能接受这具新的身体的加赫白会紧紧地闭上眼睛,呓语般地轻声道:“好像是□□一样,好奇怪。”
这句“□□”刺痛了主神,他的神色冰冷下来:“为什么我就可以?”
加赫白哭了,湿透的睫毛颤抖着:“……爸爸是不一样的。”
看到加赫白哭,主神会下不去手,从前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他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塞缪尔的意识。
他的好儿子。
他得承认他的儿子塞缪尔是各方面的好,对待朋友、下属、情人甚至敌人都无可挑剔,所以他心里更恨。
恨的时候,他甚至不能拿加赫白来泄愤,因为会产生让他悲伤的副作用。
此时看到加赫白的眼泪,他兴致全无,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他对于自己的不悦不加掩饰。
他现在正在逐渐摆脱塞缪尔残留意识的影响,尤其是在对待加赫白一事上:对加赫白,怜惜是不需要的,是加赫白应该为他提供欢愉与安抚,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以他为出发点。
主神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碾碎了花盆里一束刚刚开出来的白色小花,想起刚刚和加赫白提过的孩子的事情。
加赫白不愿意,他在近来当然也没有这个打算,毕竟他的上一个儿子塞缪尔给他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他才刚刚料理结束,没有立刻再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但是再往后呢,主神现在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年轻的美妙,通过换生的秘术,他完全可以在塞缪尔的这具躯体衰老后再更换一具更为年轻驯顺的躯体——流淌着主神一系的血脉的躯体。
主神思索着,做起了千秋不死、万世不灭的美梦。
正兀自细想着,肩颈忽然一沉,是加赫白缠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冰凉的手向下合抱在他胸前,加赫白的声音又轻又软:“你晚上回来吗?”
因为正想着如何利用加赫白,主神斜眼睨向加赫白线条流畅的侧脸,看他别有一番绝妙之处:“回来,”,他答道。
加赫白的唇角翘起来:“几点?”
略略思忖了下午的行程,主神随口答道:“说不准,你不用等我,该睡自己去睡就是了。”
轻轻地摇晃了他,加赫白刻意作出了一副娇声娇气的模样:“早点回来嘛,我有惊喜给你。”
主神失笑:“又是那些孩子气的玩意儿,你自己留着玩好了。”
“是真的惊喜,”,加赫白嗔笑着蹙眉,“早点回来嘛,我等你。”
“好,那我晚饭前后回来。”
主神敷衍地答应了加赫白,下午在加赫白的目送下离开了神殿。在审判塔里,他见到了被抓捕回来的命运女神惊奇。
惊奇是他率领天使军团攻下失乐园时抓获的——在他以塞缪尔的身份宣布成为主神时,曾承诺只要魔族退出天国,他也不会对魔族赶尽杀绝,但是仅仅几天而已,他就出言反尔,带兵叩响了魔界的大门。
主神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比起原来单纯地位上的崇高不同,他屈指握拳,本身拥有了杀伐果断的力量与手段。
对这样强大的自己,是不必再拘泥于什么诺言禁令了,他甚至兴起了重振天国的野心。
惊奇对于他的伟大计划是没有裨益的,他把惊奇抓回来,撕扯下了六只翅膀,砍去了双膝,让她成为了一个只能跪在潮湿石板上的人型废物,纯粹是因为他痛恨惊奇。
其他的堕天使,杀掉也就可以了,然而惊奇,他从未将惊奇打为堕天使,是惊奇在自己和塞缪尔之间主动地选择了跟随塞缪尔。
所以主神并不准备让她轻轻松松地死去,他要慢慢抽丝剥茧,让她对曾经向他的好儿子塞缪尔表示出的赞誉感到后悔。
“……怎么样,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吗?”
用塞缪尔一贯的轻笑,主神问道。
惊奇被锁在石壁上,脖颈歪着,满身是血,头发像潮湿的苔藓一样贴在肩上。她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一双发白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清来人后却陡然尖笑出声:“你来啦,塞缪尔。”
她的声音带着痉挛似的撕裂感,一句“塞缪尔”,却让主神眯起眼,笑得如春风拂面。
“是啊,我是塞缪尔,”,他温柔地说,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抓过她那张干裂扭曲的脸颊,“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说我必成大器的吗?”
惊奇忽然用力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主神并未躲,任血珠滚滚而出。他反而将手指更深地送进她口中,喉音低醇地笑:“你真像只疯狗。”
鲜血滴落在惊奇的脸上,那一瞬,空气忽然变得模糊而紊乱。惊奇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猛地睁大眼,脸上露出一种超越痛苦的迷醉神情:这是惊奇在做出占卜时的神情。
“一副皮囊,两种呼吸,腐烂者吞噬血肉来换取新生。”
她喉咙沙哑,像是有什么从胸膛中滚出来:“你将死者的身份当作船帆,将过去的自己锁入阴影。每当有人死去,你就更加强大;每当他们信任你,你的荣耀就更加鲜亮——可那不属于你,那从来就不是你的。”
“那是诅咒!”
她脸上原本的痴狂忽然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的空寂。她缓缓抬头,仿佛在注视一道无形的命运图景,声音冷得像骨骼碰撞的回响:“你不是塞缪尔。”
主神听到这里,笑容终于收敛。
惊奇的声音在这一刻透彻清明,像是穿透了时光的窗纸。
“你不是塞缪尔,我不会看错的,这样丑陋的、恶毒的……你是主神……你死期将至。”
这句话落下时,她的胸口被主神一掌洞穿。
她嘴角还挂着血沫,眼神却坚定无比,像是早就等着这个答案终于浮出水面。她死得没有挣扎,仿佛她此生的最后一个使命只是认出他,然后宣之于口。
主神拔出手指,嫌弃地甩开她的尸体:“可我是胜利者,”,他转身,肩胛处的羽翼舒展,是属于塞缪尔的羽翼,已经重新恢复了洁白,羽毛如初雪般丰盈柔亮。
“我是胜利者,”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虚幻,“我是新一任的主神。”
————
主神答应了加赫白会在晚饭前后回来,但是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回到主神殿时已是深夜。
他步履沉重地踏入内殿,光洁的靴底在铺着金粉的白石地板上激起一声声钝响。主神看到内殿已经灭了灯,一眼看过去漆黑一片。
他没有遵守约定,但是加赫白也没有兑现他口中的“等你”,他哂笑,越发觉得记忆扭曲过后的加赫白是个人格不够健全,只能作为玩物的所在。
然而推开门,他一愣,发现加赫白并没有先去睡觉。
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加赫白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
屋里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月光如水。
主神有些惊讶,第一反应突然有些心慌,因为那张加西亚的照片还摆放在桌角,他怕加赫白再从那张照片上起了疑心。但是细细看过,加赫白并没有注意那张照片,他心中稍定:“还没睡?”
加赫白没有回应,半晌后才慢慢回过头来,眼中是一种奇异的空洞与安宁。
“我说了我有惊喜给你。”
他慢慢站起身,细纱长袍拂地,披帛在空中荡起一抹波纹般的柔光,极尽艳色。他伸出一只手来,拇指上一只白玉扳指,手心朝上,轻轻晃了一下,是个邀请的动作。
主神挑眉:“这就是你的惊喜?”
“没错,”,加赫白笑了,“是我,你不满意吗。”
主神在门口驻足,看小情人眼波流转,红唇微启,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一阵心旌摇曳,当下几步,搂抱过加赫白。
加赫白身上半透明的长袍极薄极软,手指触摸上去几乎就是肌肤相亲,他是体会过这具躯体的美妙之处的,抓着加赫白的腰,他低下头,叹息道:“我的神之子。”
加赫白踮起脚尖,吻了过去……但唇齿相触的同时,他隐藏的杀意骤然爆发——眼中的迷蒙多情转瞬褪去,他从袖中抽出那只曾经处决塞缪尔的匕首,笔直向着主神的心口插入。
主神的双唇接触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而同时传来的,还有胸前的一股凉意。
刀尖上已经沾了一滴硕大的血珠,再进一寸左右就可以把主神的心脏扎穿,然而握刀的手腕被狠狠攥紧了。
主神沉沉盯视着他,扣住加赫白手腕的手指继续用力,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将加赫白的手腕折断,而另一只手结出了杀招,也已经朝着加赫白最为脆弱的脖颈间而去。
没有了会自动检测杀意护主的杀戮天使希拉,主神自身的反应也比一般天使迅捷百倍,绝不会死在这种近身的暗杀之中。
一击不成,连大骇的时间也没有,忍着手腕骨筋寸断的剧烈痛楚,加赫白惨白的脸上转瞬蒙上了一层细湿的汗意,右手松开,他左手去接下那支匕首,拼着断掉一只手也要和主神同归于尽。
“喀嚓”一声,令人齿酸心颤的骨节碎裂声响起,加赫白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断掉的并不是他的手腕。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主神——或者是塞缪尔。
瞳孔颤抖着,加赫白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塞缪尔,然而后者低着头,却挣扎着向后退了几步。
被他硬生生折断的左手只剩下了一层苍白的皮肉和手臂连接着,无力地垂在身侧,塞缪尔轻轻晃动着头,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揪紧了额发,似乎在和主神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斗中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牙齿咬紧了口腔内侧,有更多的鲜血从鼻腔里流出来,塞缪尔又踉跄着退后一步,声音喑哑含糊:“别过来。”
主神显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计划,一旦他不再掌控这具身体了,主神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杀掉加赫白。
他颤抖着抬起胳膊,似乎想要从加赫白手中接过那只专门用来处决天使的匕首,不过手臂中途失力落下,他对加赫白道:“需要你来。”
不能让自己拿到武器,这对加赫白太危险了,不仅是武器,他垂眸,目光落到自己的右手上……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右手,将手腕深深嵌入齿间,狠狠一咬——
“咯哧”一声,带着湿意的脆响在沉寂的房间里炸裂开来。他咬断了自己的手筋。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脚边那道金白交错的圣徽地毯上。塞缪尔的指节猛地痉挛,整只手如同秋叶般颤抖垂落,指尖轻微地抽动着,再无法握拳,再无法结印。
加赫白怔在原地,愕然地望着他。他看着塞缪尔面色苍白,血液从他嘴角、指缝、鼻腔不断流出,将他整张脸映得几乎透明。
塞缪尔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吃力地朝他张开双臂。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塞缪尔的瞳孔在黯淡的黑夜中泛着微光,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刮出的:“动手……杀了我。”
因为心脏跳得太快,胃部也一阵阵绞痛起来,加赫白朝他一步步走去,他脸上并没有痛苦或者犹豫的神色,但是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有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
和那时处决塞缪尔极其相似的场景,甚至手中的匕首也是同一把,触手冰凉,色泽虚无,只在饮血后才有了些许的颜色,但是这一次,加赫白的手颤抖起来。
仿佛是要鼓励那样的加赫白似的,塞缪尔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动手。”
加赫白闭了一下眼睛,听到了自己无声的尖叫——他将匕首分毫不差地插入了塞缪尔的心脏之中。
血花飞溅,塞缪尔的身体在黑夜之中倒下,仿佛有什么在沉默地哀鸣。
刃尖破开血肉的那一刻,主神重新夺回了躯体的控制权。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从虚弱温柔的塞缪尔顷刻转为森冷而狂怒的主神本尊。他发出一声低吼,不是痛苦,而是彻骨的惊惧与怨毒,如同被野兽逼入绝境。
“你疯了——住手!”主神尖利地嘶吼,声音嘶哑破碎,似乎连语言都变得难以维系。他开始扭动身体,疯狂挣扎起来,手脚蠕动着,毫无神明的威仪与尊严,只剩下丑态必露的本能。
他弓起背,想要甩开加赫白,双手如蜥蜴般在地上抓挠,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只脚用力蹬着,竟想将整个身体从匕首上拽离。
可加赫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压着那具躯体,手中匕首丝毫不曾颤抖,反而缓缓、稳稳地——送得更深。
“我是塞缪尔,你不能杀我!加赫白,加赫白——我是你的父神,我爱你!”主神的语调变得癫狂,眼里布满血丝,满口污言与祈求混杂,“我不能死……”
他咳出一口血,喷在加赫白的脸颊上,那是一种极其丑陋的、溃烂的生物濒死时的呻吟,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神明,而是一团扭曲的腐肉,想尽办法地哀求着不被抛弃。
加赫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去,将脸贴近主神的耳边,仿佛为了更听清那一声声谩骂中的告饶哭诉。
然后,他缓缓地吐息,闭上眼,将匕首整个压了进去。
主神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全身如触电般僵硬。口中本还喃喃着的词句,忽然断成了支离破碎的杂音。他的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像是在继续挣扎着要说点什么,然而没有声音了。
他的一只手还虚虚地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再也抬不起来。眼中的神采一寸寸溃散,只剩下瞳仁中央一圈死灰般的浑浊。
死寂。
加赫白仍然压着他,维持着那一击到底的姿势。他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僵在那具渐渐冷却的身体之上。
直到那躯体再也不动,再也不喘息,他才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一般,整个人剧烈一颤。
他强迫自己稳住了呼吸,咬破食指将三滴鲜血滴在已经一动不动,连肤色也变得灰白的塞缪尔额头上,他一咬牙拔出那支弑神的匕首,然后立刻双手结出繁复的印记盖在塞缪尔的心口之处。
加赫白口中低低地诵念出声,对塞缪尔使用了【治愈】的权能。
胸前的血液止住了,加赫白一刻也不敢停,又结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印记。
他闭上眼,从口中静静吐出繁复的咒语,他作为净化天使、神之子,做过无数次的祈祷与净化,但只有这一次,他是如此虔诚地向着神明祈祷: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求求你了。
当是怜悯我也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也罢,请让塞缪尔醒过来。
咒语终于完成了,加赫白睁开眼睛,塞缪尔双腕上的伤口和崩裂的指甲已经恢复如初了,但胸口被匕首扎穿的地方还是残留着外翻的伤口。
加赫白重新闭上眼睛,再次念起咒语。
一次、两次,因为魔力的过度消耗而双唇青白,加赫白睁开滞涩的双眼,仍然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景象:塞缪尔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气息,也找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加赫白吞咽了一口唾液,准备再一次使用【治愈】的权能,然而魔力已经枯竭了,连最基础的治疗魔法也使用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下去了,加赫白像人偶般呢喃着。
虽然已经没有了伤口但还是沾了鲜血的手指、微开的嘴唇、黯淡的发丝与不会颤动的睫毛……
加赫白一点点看过塞缪尔,从外表来看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塞缪尔没有醒过来。
“塞缪尔,”,入手的是冰冷的脸颊,“塞缪尔,”,加赫白以崩溃了的眼神恳求似的呼唤着。
但是不管再怎么深切的期待与呼喊,塞缪尔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
塞缪尔……死去了吗?
自己失去他了吗?
不要这样,这是噩梦吧,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塞缪尔温柔的眼神、频繁却绝不做作的肌肤相亲、偶尔调皮的笑容……
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不甘心,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加赫白咬紧下唇,毫不在乎身体发出的预警而继续搜挖着剩余的魔力,他能救活塞缪尔的……
门口处,从加赫白送出的罗宝短尾雀那里接收到【今天动手】的消息而潜伏入圣浮里亚的萨维里赶来,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加……”,呼唤加赫白的话语发出到一般,萨维里止住了声音。
加赫白为塞缪尔灌注的与其说是治愈的魔法,不如说是鲜血吧,魔力早就已经枯竭了,血管在过强的逼迫下迸裂,星星点点地洇出。
每次施展完治愈的魔法,加赫白就会俯身,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上塞缪尔的胸膛,好像要根据心跳的有无来判断自己的治疗是否有效果一样。
该说是虔诚还是笨拙呢。
萨维里默不作声,呆然地望着地上的两人,知道自己不能后悔,连痛苦也不能有,那是对不起至今为止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不知道多少次,连鲜血也倾洒不出来了。加赫白呆滞地垂下头去,终于绝望了。
神殿里,响起了几乎让血与泪都沸腾起来的哭声。
第149章 世界线终局 前两个副本的后日谈……
【你醒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憋着笑似的,软软糯糯的声线。
……我醒了吗?这么想的同时,塞缪尔就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地板墙壁全是没有一点杂色的纯白, 开着的小窗户外面蒙着一层厚重的云雾,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城堡圆锥形状的塔尖轮廓, 让身处房间中的人恍惚漂浮在天际的云层里。
好像是他在第一个小世界结束后休息的地方, 塞缪尔撑肘坐起来, 看到自己身前有一只不断上下弹跳着的蓝白色光球。
“系统?”话刚出口, 塞缪尔自己先笑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哼哼,所以说你不关心人家嘛,】, 系统娇声娇气的, 旋即话音一转,【不过我也没名字就是了。】
“没有名字啊,”, 塞缪尔轻轻拖长了声音, “那主神之前是怎么区分你们的?”
【哦?你怎么知道有好多好多系统的?】系统这个脑子啊, 自动把后半句话忽略掉了。
“想想就知道的事情嘛,”——要是只有你一个笨蛋系统恐怕什么都干不下去了,塞缪尔腹诽,“而且你之前还说过有一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
边说着, 塞缪尔站起来, 房间是没有光源的,但柔和的光线洒满了房间,抚平了所有的锐角,让一切都明亮得不真实。他在这个面积看上去只有三十平米左右, 但是真的走起来又怎么也走不到边缘的密闭空间转了一圈,坐到了正前面那张桌子前。
【我怎么不记得和你提过啦,】,系统嘟囔了一句,不过大概也是对自己不太靠谱的记忆心里有数吧,没做过多纠结,【对了对了,说到那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我现在和她在一起啦。】
塞缪尔正在皱眉研究桌子上那块屏幕,屏幕没有连线也没有接电,就是孤零零的一块屏幕,但是却亮着屏,里面被分成了有大有小的八九块,有一块是深夜某个废弃都市的无人街道;有一块是漆黑海面上微微晃动着的游轮……
好像是监控?
听到系统说话,他将心思从屏幕上移开,望着那团光球因为兴奋而肉眼可见的更亮了一些:“那很好啊,不过我记得你说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格式化后声音变了。”
系统好像忽然羞赧起来:【是的,所以……所以其实是她追的我,她觉得我非常的风趣幽默、博学多才来着。】
塞缪尔哑然,把脸埋到屏幕前挡住了自己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那,”,他从胸膛里哼笑出声,“那你们是双向奔赴啊,般配般配。”
系统嘿嘿笑起来,一蹦一蹦地跳到桌子上,把自己这一大团挡在屏幕前面:【你是在看你做过任务的几个小世界吗?】
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果然是监控一类的装置,他问系统:“所以我可以看么?现在看到的是任务结束后的时间线吧。”
系统乖乖地“嗯”了声:【当然可以看,说实话,和其他宿主相比,塞缪尔殿下你的攻略对象都过得很好哦。】
也不知道系统操作了什么,那块屏幕忽然变得极亮,塞缪尔下意识地侧过头拿手挡了一下眼睛,移开手背时,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处城堡的露台上。
露台外边缘缠绕着枯萎的蔷薇藤,正值冬季,藤蔓与墙面之间结起了银灰色的冰霜,有一种沉默而冷艳的美。
塞缪尔低头,脚下是拼成几何形状的神色石板,内部嵌了蓝紫色的花边,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然后他偏头,看到了第一个小世界中的艾尔雅和路基。
现在的情况基本和他第一次进任务世界时一样,他是没有形体的,自己能看到小世界中的人和物,但是反过来对方却看不到他。
路基好像长高了一点,但艾尔雅一点也没长,因此塞缪尔看到他,玩心大起,走到艾尔雅身边比了一下身高,然后朝着系统“唉”地装模作样叹出一口气。
系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叹气,只以为塞缪尔是冷了要抢艾尔雅的衣服:【你碰不到他的。】
此话一出,塞缪尔也一怔,在两人都摸不着头脑之时,路基动作了。
他抬手掀起了露台正中盖着某个巨大物体的天鹅绒帷幔,露出了下面一人高的赤铁笼子,笼子的每根柱子都密布着繁复的花纹,笼顶是一只张开的乌鸦羽翼。
艾尔雅倚在露台尽头,半披着一件缀了黑色羽毛的披风,一只没戴手套的手直接搭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但是因为没有血色,所以依然苍白纤细,另一只手中捏着一只装了鲜血的玻璃杯,杯中鲜血随着他轻微的眯眼而泛起一圈涟漪。权力在他漂亮的容貌上养出了迫人的贵气,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静静看着站在笼子旁的路基。
“主人,”,路基声音很轻,像是风中将融的糖。
他赤足站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雪白的衬衣被他自己撕开,露出肩颈上那些已经浅淡的几乎看不出的鞭痕。他推开笼门,低头,像走进某种神圣仪式的教堂那样,缓缓走了进去,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仍坚定地捡起地上的锁链,扣在自己脚踝与颈侧的锁环上,一环接一环,像是完成一件极致复杂的仪式。
“送给您的,主人要求的笼子,”,他跪坐在笼子正中间,仰起脸,眼神狂热得仿佛崇拜,语气比任何一次求爱也丝毫不逊色的真诚。
墨蓝的眼睛在眯成一线后又倏然睁大,艾尔雅歪过头,声音靡艳动听,带着一点阴沉沉的冷意:“你在做什么?”
见艾尔雅始终不靠近,路基的笑终于有些不稳:“不是主人让我准备一个笼子吗?这个笼子是我特意吩咐过用赤铁打造的,不会伤到您的……难道您喜欢伊文捷琳的笼子不喜欢我的吗?”
“又在胡说八道了,路基,”,艾尔雅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鲜血一饮而尽,然而几步迈入铁笼,扣住路基的后脑,吻了上去。唇齿交缠中,冰凉的鲜血得到了暖化,最终被路基在呼吸错乱时“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一吻结束,艾尔雅用手指碾过路基终于红润起来的双唇,把路基拉出笼子,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你理解错了我的要求,”,顿了顿,“我让你准备的笼子,不是用来囚禁你的。”
他的手很凉,声音也冷,言行举止已经很有了血族贵族的气质,然而话音落下,他胸前的披风一动,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耸动着探了出来。
路基望着那只小黑猫,愣住了,他眨巴了一下黑葡萄似的眼睛,唇瓣张合了一下。
艾尔雅抚摸着正用滚圆的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小黑猫的头,贴心地补全了路基没出口的话:“我是想让你给小黑猫找个笼子啦。”
“哦,”,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正当路基不知道是该先脸红还是先失落的时候,那只小黑猫竟然伸出肉垫三下两下地跳到了路基的怀里,柔软的肚子蹭在路基的颈窝处,小黑猫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好可爱,路基心里想道,很惊奇地完全没有生出任何的嫉妒心,他偏头感受着小黑猫皮毛温暖的触感,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养它吗?”
看到艾尔雅点头,路基笑起来:“它吃什么呢?也喝鲜血吗?”
这个问题艾尔雅倒是也从来没考虑过,手指很有范地撑在下巴上,他喃喃低语:“应该不是吧,我认为它应该吃肉,不过这么小的话……”
他们两人讨论着小黑猫的饮食问题并肩走回了城堡。
塞缪尔站在原地笑意微微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并没有继续跟上去:“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不得不开始考虑铲屎的事情了呢,”,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该怎么去第二个小世界?”他问系统,“要回到那个房间你来操作……”
还没说完,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张卡片,卡片并不是静态的,是CBD顶层一处公寓的外景,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灯光明亮而温馨,有人正在厨房里准备跨年夜晚餐。
【不需要再通过那个屏幕了,现在整个系统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根据你的意志而行动,你可以在由系统构筑的世界里随心所欲。】
“等一下,”,塞缪尔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放慢了语速,好像要跟系统把这件事理顺,“所以我现在是系统的掌管者,而你,也是我手下的系统。”
系统装死。
塞缪尔自觉不是小人,不过现在确实相当得意,他哼笑一声:“竟然不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啊,”,顿了顿,他拿捏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有没有上下级意识了。”
系统继续装死。
一直到塞缪尔传送到第二个小世界时把自己不小心关在了魏西连的公寓门外,它才闷声闷气地开口:“你直接推门。”
塞缪尔穿门而入,往身后看了看,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再需要系统为他讲述过多的信息,任务结束后的世界线自动地进入了他的脑海。
因为魏西连的大哥魏明磊确定了要留在国内发展,魏西连把魏家的别墅让给了魏明磊——反正那栋别墅对他而言有着相当多不太愉快的回忆,所以让给他大哥也无甚可惜,而且作为回报,魏明磊将这处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送给了他。
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敲出几个字,魏西连扭头望向发出轻微瓷器碰撞声响的厨房:陈远给他做饭?他在做梦吗?
因为在第二个小世界里塞缪尔用魏西连的身体和陈远谈了恋爱,虽说谈恋爱的是塞缪尔,但终归是魏西连的身体,而魏西连在其中,也并不是毫无意识,所以在任务结束后,他对于余声声产生了强烈的自责感。
简直,简直就像是他出轨了似的。
怀抱着如此复杂难言的心情,魏西连叫过余声声来坐到他对面,然后犯了错似的低下头,情真意切地将自己的苦恼和思虑对余声声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诉说了一番。
然而一抬头,他发现余声声毫无难过或是困扰的神色——他正半张着嘴用衣服上的流苏逗猫玩。
“……”,魏西连终于发现他和余声声的关系好像是有一点问题,比如余声声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恋人来看待。
余声声太过不谙世事了——或许他在某些事情上有他的大智慧,但在情爱一途上,他是彻底的没开窍——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大哥和小弟。
于是魏西连在“出轨”的自责后,忽然又生出了强烈的负罪感:他本来就大余声声几岁,若是以余声声从来没爱过自己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是他一直在占余声声的便宜。
这真是相当可怕的推论,魏西连在经过数次和余声声的详谈后终于决定和平分手,不过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生分,余声声仍然在魏西连手下的娱乐公司享受着顶级的资源,会很高兴地管他叫“西连哥”。
而他和陈远的关系近来却有了一点发展——如果陈远不是要再次演一出戏向他报仇的话大概算是进展吧。
今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陈远竟然按响了他的门铃,表示想和他一起度过这个跨年夜。
一边将手里的食材搬运进玄关,陈远微微弯着腰:“不好意思,偷偷查看了一下你的行程,发现你好像把原本定在今晚的聚会推掉了。”
魏西连坐在轮椅上,半张脸掩在了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远的动作,却没有要帮手的意思:“是的,因为手头有一点很重要的工作没有处理完。”
其实在塞缪尔离开这个小世界后,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作用,他的腿好了很多,负责诊察他的大夫表示“可以算是奇迹”的地步,聚精会神地用力时能够短暂地站起来一会儿,不过太费劲,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轮椅,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会选择轮椅这种更高效的代步方式。
感受到了魏西连的冷淡,把购物袋转移到一个手上的陈远咬了下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你……不欢迎我吗?”
虽然是陈远主动来接近的自己,但看样子他也是考虑了很多才下定了决心吧。
这样想着,魏西连摇了下头:“不会,”,他控制轮椅向后一步让出位置:“请进。”
“不会”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陈远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推了魏西连的轮椅向里走,他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正好有机会让你尝下我的手艺。”
然后就是现在的局面了,刚刚魏西连有想过让客人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终究不合礼数,但别说是进厨房了,他刚刚来到厨房门口就被陈远浅笑着推了回去:“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不用在意我,”——简直是有点异常的态度,让魏西连不由得担心起他会不会给自己下药。
大约一个小时后吧,听到餐桌那边传来声音,魏西连离开书房,看到一桌无论从品相还是数量上都堪称丰富的跨年夜晚餐摆在了桌子上。
在餐桌两边相对坐下,魏西连言不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你会做饭呢,”,他的目光从一桌子的菜上扫过,已经发现陈远做的菜虽然外观已经好看到艺术品的级别了,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意识到全都是不怎么需要加工的菜品。
现在魏西连不再考虑下药的问题了,比起那个,他更觉得陈远刚才的可疑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只是将现成买到的菜转移他的盘子里:陈远给自己做的跨年夜晚餐是一顿预制餐。
听到陈远竟然拿这种成品暗暗贬损起了自己不会做饭的事情,魏西连用筷子夹向了一桌子中唯一冒着热气的那道西红柿炖牛腩,皱着眉微笑着附和了陈远:“的确,陈先生的摆盘艺术是相当不错的。”
陈远凝眉看着他,心想果然只临时学了两个小时的厨艺是应付不了魏西连的,他缓缓地给自己重新续上了红酒,这个认知反倒让他兴奋起来:“魏总的意思是我的手艺不精喽。”
魏西连看着陈远没有自觉地大口喝着杯子里的酒:“如果要反驳我的话,把自己做出来的全部吃完怎么样?”
轻笑出声,陈远并不受他的激将法影响:“对我而言,吃多少只和胃口有关,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放在我面前,我吃的是同样多的。”
“但是……”,魏西连声音压低了些,“一般没人会把清粥小菜给挑食的陈先生端上来吧。”
餐桌上,魏西连有意地敦促陈远多吃:要不喝酒要不吃饭,总之让他放弃了去餐厅的选项留在家里,却只做出了这些东西,魏西连是不会放过他的。
很诡异的关系,魏西连和陈远双方都知道在那时皮囊下的并不是彼此,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在任务结束后,他们却又聚在了一起。
系统哀叹着表示这一对的感情一定很曲折,塞缪尔却不以为然:“我倒感觉他们的相性非常高,说不定意外的会很顺利。”
结果还是被迫吃多了,将空掉的餐盘收拾进厨房后,陈远道了一句“我稍微休息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蹙眉用手支起了额头——吃太多了他就会犯困,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他向来困的很快,是那种立刻会陷入睡眠的困。
他来魏西连家当然不是只为了做饭才来的,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精力了。
脑子有些昏沉,陈远保持着撑头的姿势就这样靠在沙发扶手那里睡着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陈远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抬腕看向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下意识地起身,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就落了地,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魏西连。
“我……”,他欲言又止。
“还要回去吗?”魏西连主动问了出来。
陈远点了下头,忽然感觉到了温暖,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因为作息颠倒,只在凌晨作画,所以经常会有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情况,但是睡意消散,醒过来的时候,尽管灯光大亮着,他却总觉得空荡荡的恐慌。
然而在这里,尽管只用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照明,他却意外地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看出了陈远的拒绝,但是魏西连微笑起来:“你还没对我说新年快乐呢。”
陈远看着他,眉头因为茫然而蹙起:“……可是还没到零点。”
蛮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魏西连笑意不减:“所以今晚留下来吧。”
陈远还要拒绝,唇角被用手指抵住了,“那就让我很为难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做的晚餐。”
偏了下头,陈远更茫然了:“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与好不好吃没有关系,对我而言,无论是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只要对方是真心为我提供的,我都会表达感谢。”
自己的话好像被堵了回去,自己被捉弄了吗?陈远为此感到了懊恼,正思索着回击的方式时,客厅窗外正对着的那座大楼上开始了跨年的倒数。
整面的玻璃幕墙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亮了,银白色的数字从十开始倒数,柔和却清晰地映在漆黑的屏幕之上,数字每跳动一次,整栋楼便泛起一次微光,像心跳一样规律而有力。十、九、八……直到零点,整座大楼像被唤醒,骤然绽放出华丽的灯光序列。光束自楼顶垂落,又宛若水晶般逆流而上,构建出一场没有硝烟的焰火秀。
“新年快乐,”,暂时忘却了从前的囹圄与日后的可能存在的痛苦,陈远轻喃出声。
“也祝你天天开心。”
第150章 狼狈 主神的结局
在遥远的钟声中, 塞缪尔走出了公寓,犹自后怕地对系统开玩笑:“再不快点离开的话他们说不定就要展示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了,你这个小系统还是不要看为好, 你知道,我向来是非常重视员工的心理健康的。”
【什么是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系统傻呵呵地问, 却也不在乎问题的真正答案, 吵吵嚷嚷的, 它要准备前往第三个小世界, 却被塞缪尔拦下了。
【不去看温奇吗?】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他还活着是么,活着就好,我先不去看他了。”
【为什么?】系统不解, 想了想又利用塞缪尔的弱点诱惑他, 【温奇现在的生活可比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刺激的多哦。】
塞缪尔苦笑:“我现在的心脏可承担不了太大的刺激。”
说着,一步迈出,他又回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坐在了那张桌子前。系统对塞缪尔唯独不去看温奇这件事气鼓鼓的, 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 塞缪尔不理会它, 以两指险临临地拿起从一进房间开始就很在意的那个直径两厘米左右的细高玻璃瓶,问:“这是什么?”
他凝眸看着玻璃瓶中不断汇聚又分散的紫黑色气体,好像在其中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是上一任主神啊,】系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还是你带到这里来的呢。】
“……”, 塞缪尔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明白过来,右手下落把玻璃瓶放回桌子上,他目视着前方将下巴搁在了交叉的双手上方。
另一边, 系统念念叨叨地给他解释起来:【灵体状态,如果你把这个瓶子在上一任主神的身体旁边打开,他就会醒过来……看你的选择了,】,系统显然不太待见上一任主神,强装出了开朗的语气,【说起来你第一次进系统的时候也是灵体状态呢。】
“我可不记得我有被装在玻璃瓶里,”,塞缪尔目光平静地翘起嘴角。
【形态不一样,不过本质一样啦。】
“既然如此,”,塞缪尔垂眸,看着桌子上那团光球,“我是不是也能把他放进系统。”
系统先是【啊?】了一声,大概是没考虑过塞缪尔会这样处理主神,不过紧接着它回答:【当然可以,现在你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点点头,塞缪尔沉声道:“那好,让他进入系统去做任务吧。”
【没问题,那系统的主题以及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呢?】
“看来权力太多也不是全然的好事,什么都得我来决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塞缪尔沉思了一会儿。
“就让他进入一个【炮灰老头关怀系统】吧,
比如太子与嫔妃偷情,太子犯下滔天大罪,而他只是一个偶然露过、不小心听到秘事的年迈老太监,却被推出来挡枪,身陷诏狱,百口莫辩,等待着百日之后凌迟处死……
天才魔法师上山寻宝,找到了一座放满珠宝首饰的高塔,而他只是一个为主子忠心耿耿看守财产的貌丑仆人,却被天才魔法师的队伍合力打死……
他有着一个违法犯罪、无恶不作的儿子,因涉嫌一场虐杀案人间蒸发,怒火全部集中在了已经年逾古稀的他身上,在舆论的引导下,他被批判为“包庇者”、“共犯”、“恶人之父”。有义愤填膺的“正义者”将他开盒,殴打他、辱骂他,在他家门口泼油漆,不能忍受的房东将他赶出房子,他只能靠着装疯勉强活命……
他是一个劣等的Beta,无业游民,被抓入实验室进行政府秘密开展的‘Alpha-融合性激素实验’,实验失败,他的身体长期分泌混乱的雌性激素,精神混沌,反应迟钝,出现女性化与动物化的生理表现。他一度相信自己可以被国家需要,但最终只是年轻科学家的对照组……
至于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我们也要关爱老人嘛,就不必让他再去做什么攻略性的任务了。他寿终正寝就算成功,若是他横死街头或是自我了断就算失败,失败的话就让他多进几个副本练习一下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老人好了。”
说完,塞缪尔冷笑着望向那个玻璃瓶,抬手在其上很清脆地敲了一声。
不能忍受衰老?不能忍受丑陋?还是说以为自己是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是壮心不已的暮年壮士,他会陪他的好爸爸玩一玩的。
收到了塞缪尔这位“新主神”的命令,系统就忙碌了起来,然而他忙碌,塞缪尔却是无所事事,最后“骚扰”的系统竟然也不胜其烦了。
【你——】本来系统就不敢对塞缪尔说重话,如今两人地位改变,它更是窝囊得要命,你你你了几句,它只是吵吵着【你快点走吧!】
“走?去哪里?”塞缪尔皱眉。
【离开这里啊。】
我刚来的时候就看过一圈了,没有找到出口啊,正想这样说,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简直像是直接开向了万米的高空那样,纯白色的门猛烈地晃动着,传来风呼啸的声响。
好像被牵引着走向洞开的大门,塞缪尔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很疼,他的声音沙哑起来:“要怎么离开……”
【你醒过来就离开了嘛……】
下一秒,身体向着看不到底的厚重云雾之中坠下——系统带着一点抱怨意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在床上,塞缪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用昏迷这个词可能太轻了,这段时间他大概和一具尸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以真好,小白没有把他埋了,也没有把他火化了。
嘴唇因为每天都会用清水沾湿的缘故并没有开裂,但是嗓子很干,塞缪尔尝试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坐起来一点,但是浑身都没有力气,连活动一下手指都十分艰难。
所以塞缪尔只好转动了滞涩的瞳孔。
加赫白就坐在他的旁边,不过此时正低着头,左手摁上了一直没有结痂的手心。不知道他正想着什么,憔悴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很快那抹幻觉般的微笑从嘴角消失,又成了阴郁的面无表情。
然后像是一个新近养成的习惯那样,他抬头去看塞缪尔。
四目相对,加赫白最初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有些呆滞,等他意识到塞缪尔真的醒了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塞缪尔看着他,还是发不出声音,嘴唇开合着,加赫白看懂了他无声的唇语。
在这种情况下,塞缪尔还是想逗他笑,他在说:别叫我爸爸了。
加赫白轻柔又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毫无形象,好像又成了很多年前那个被捡回来的小男孩。
塞缪尔艰难地找到他的手指握了住:别哭了,他想这样说。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