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我相信瞿镜
没有瞿镜的司印,孟七夕是怎么能越过司君,把【相信科学】的号恢复的?
别说范无咎疑惑了,其实孟七夕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身上的瞌睡惊醒,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在她和范无咎的周围,降下了一层隔音灵帘:“小范大人,不是妾身不想回答,而是,妾身也不知道。”
范无咎扬了下眉头,很是不解:“这件事情,不是你亲自做的吗,还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我确实参与了,”孟七夕有些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理解起来有些怪异,如果不解释一番,容易落下疑虑,“但,进行最后一步的,是天行大人。”
“天行也参与其中了?!”
听到孟七夕口中的这个名字,范无咎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小正太才伸出手,虚虚摆在了身前,嘶了一声后,重复道:“等一下,为什么天行也会参与冥府的事?哪怕他现在离开了神庭,在人间处于中立的态度,可天行到底是神庭的神,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插手冥府的事吧?”
倒不是说范无咎对天行有什么意见,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天行在最初的时候,只尊淩霄,是绝对中立的一个【职务】,可自从天行和神庭决裂后,天行就有些【偏心】了。
又或者说,天行一直都是偏心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只会优先在意淩霄。
范无咎虽然对淩霄也没有什么意见,但总有一种家事被邻居参与其中的怪异。
孟七夕没有范无咎那么大的怪异感,她点了点头,语气自然极了:“天行大人和亓官先生是关系极要好的知己好友,他知道我在做什么后,便一口答应要相助。有天行作保,自然是比我们私下去办,要安全许多。”
他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本质上来说,还是在欺天。
万一到时候,事情真的暴露了,这么大一个罪名下来,指不定要受到什么惩罚。
但如果天行也参与其中,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淩霄再怎么样,也不会惩罚自己的天行吧。
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明显,天行才是“主谋”啊。
就算淩霄最后想要追踪责任,他也必须先把主谋惩治了。
孟七夕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把事情放手给秦政去办。
听到孟七夕的解释,范无咎也逐渐悟出一点东西来。
他瞭然地点了下头,体会到个中意味后,忍不住对着孟七夕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孟姐姐想得周到,如此一来,天行和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就算要追究责任,也得先把船长给判了。”
高啊,确实是高。
这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而且,这个“天子”,还是自己送到“摄政王”手上的。
理清完这一点,范无咎又问:“那天行是怎么能够改变我们冥府的系统的呢?”
孟七夕摇了摇头:“这妾身就不知了,我只给了天行大人一小片生死簿的碎片,其余的,一概不知。”
“哐当”。
孟七夕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巨大的椅子倒地声音,便在空气中传播起来。
小范大人双眼瞪大,看上去被惊得不轻。他的唇瓣隐约在颤抖,正是因为他的突然又快速的起身,才让他原本坐着的凳子,跌落下去。
“你……你刚才说,”范无咎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你给了天行大人,什么?”
“一小片生死簿碎片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孟七夕疑惑地望了范无咎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范无咎突然这么大的反应。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啊,没必要如此激动吧?
尽管这些话,孟七夕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透过孟七夕的表情,就可以知道,这些话,她已经写在了脸上。
范无咎被孟七夕这幅理所当然的表情,狠狠噎了一瞬,他话头飞到喉头,不自觉哽咽了一下。
他想要直接对孟七夕发火,可他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发火,再说了,孟七夕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亓官殊。
在脑海中想了一通后,范无咎便更不知道要和孟七夕说些什么了。
他顿了好一会,才声音干涩问道:“生死簿是冥府重要的神器,就算它现在只是一个副本,也带有天地双卷之一的能力,您怎么就……就这么直接把一片碎片给出去了?”
“一小片碎片而已,不至于吧?”
孟七夕也被范无咎的询问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尴尬地用团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鼻尖:“而且,没有地卷做掩盖,怎么能骗得过……”
说到这,孟七夕停下话头,意味深长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空的位置指了指,慢悠悠接出剩下的话:“那位呢?”
那位的规则力量,是整个世界中,级别最高的。
他们只是冥府的一个小神官,就算淩霄现在并不在神庭之上,可想要瞒过淩霄残留下来的规则力量,也是远远不够的。
也幸亏淩霄现在没有归位,才让他们有这个机会,可以去“欺天”。
他们作为小神官,没有这个资格,天行作为一介“凡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那唯一有资格的,就只有——
和淩霄诞生时,由天地本身力量,自由诞生的天地双卷之一,地卷生死簿,有这个资格了。
就算生死簿已经失踪了许久,留在冥府的,只是一卷副本。
但这个副本力量,也足够骗过淩霄留下的规则了。
孟七夕安慰范无咎,摇着扇子,再次开始犯困:“小范大人不用担心,一片生死簿副本的碎片,天行还看不上眼。他若想要神器,神庭有封神榜,他自己手里,也有淩霄亲手制作的——无相呢。”
……
人间。
被孟七夕和范无咎口中谈论的中心人物,刚从医院回来。
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是疲惫,一旁跟着他的大黑犬,也乖巧地保持沉默,安静跟在秦政的脚边,给自己主人足够的思考时间。
秦政从河梨帝母那里回来过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在河梨帝母的考场之中,他感觉到了属于秦子清的灵力波动,担心师姐的安全 ,他慌忙从考场之中赶出来。
直到确认秦子清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却从秦子清那里,听到了另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种种事情压下来,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到底能不能赢下最终的赌局。
一路思考着,秦政回到了自己的小别墅。
换好鞋子,解开乾坤的牵引绳后,秦政独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之中,秦政随手画了一道符阵,破开奇门,进入到一处密室之中。
密室内,非常空旷,一眼望去,便能够看完整体的布局陈设。
如今这里,只摆放着一个小供台。
开启密室的灯光,秦政朝着小供台走去,在供台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秦政目光复杂地望着供台之上,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东西——
一枚精致的银戒指。
戒指上,还镌刻着一条冥蛇的图腾。
如果范无咎在这里的话,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枚戒指,就是当初他和亓官殊在烂尾楼附近,被圣古陀婴找出来的那枚——
属于冥府的戒指。
银戒悬浮在半空之上,它的表面上,衍出了许多条金色的灵气细线,这些细线丝丝缠绕,将戒指锁住。
顺着金丝的来源看去,原来在供台之上,还摆着一块木头。
木头被放在一个刻满了符文的盒子之中,那些绑住戒指的金丝,就是从木头中长出来的。
这块木头,和当初韩固送给亓官殊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它,也是一块神桐木。
神桐木分三截,由天地人三处分管。
冥府的那块,已经被大帝作为冥府君后的聘礼,经月老韩固之手,送给了亓官殊。
玄宗的那块,还在玄宗的宗阁之中。
而这块,是属于神庭的,淩霄送给天行的那块。
看了戒指好一会,秦政突然开口:“亓官,你真是……”
剩下的话,秦政并没有说完,可神奇般的,密室之中,居然在秦政的话音落下后,传来了一阵阳光的青年音:
“我怎么啦?”
声音开朗清越,似乎说话者,本身就带着笑意,听上去直接让人身上的烦闷全部清扫干净。
秦政的唇角不由上扬些许,他淡笑一声,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那些郁闷,在好友面前,根本比不上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费尽心思清除了自己一段记忆,寄存在我这里,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金丝晃动,似乎是在回应秦政的话,属于亓官殊的声音,透过这些金丝传出:
“什么时候啊……啊,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等瞿镜不气了,愿意来找我……等回到裁决人身份的我……再次喜欢上瞿镜的时候吧……”
秦政好奇:“你就这么确定,失去了这些记忆,封住情丝的你,会再次喜欢瞿镜?”
金丝狠狠晃动了几下,连带着戒指都剧烈发出了几道光芒,好像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气,要反驳秦政一般:
“喂喂喂,你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怎么说话呢?瞿镜都敢喜欢我,我为什么不敢喜欢回去?诶,算算日子,现在的我,应该已经对瞿镜形同陌路,不搭理了吧?他呢,他呢,来找我了吗?”
“……”听到好友期待的发问,秦政也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他,没有。”
说完,秦政又觉得这样直接,太伤好友心了,于是决定稍微透点底:“他似乎,受到了什么禁制,不可以…再来找你。”
“……”
金丝不再摇晃,安静停下来,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
秦政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亓官殊继续的回答,吓得他想要走上前,不顾被戒指的反噬,去检查一下好友的情况。
就在秦政的一只脚刚迈起来,亓官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他就是胆小鬼!我不想听啦!我祝他在失去记忆的我那里,来回碰壁!”
声音非常洪亮,没有问题。
收回自己的脚,秦政淡笑点了点头。
小情侣吵架的事,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不过,秦政还真有点好奇:“那如果他真的退缩了,开始远离你了呢?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值得吗?”
金丝沉默了一会,情绪安定下来:“……值得。我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如果他退缩了,那我前进就好了。
而且,我相信瞿镜。”
他不会放弃我的。
就像,我不会放弃他一样。
第182章 表哥,我来找你了~
池星乐的突然消失,引来了所有人的关注,尤其是陈炎。
在所有人重新聚集回客栈后,陈炎根本就停不下来,双手背后,来回走来走去,每走一步,都要叹一口气。
其他的弟子们,也因为陈炎的走动,心情有些烦闷起来。
洛唯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拦住陈炎:“先别走了,你再好好想想,阿乐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明明之前分配好的,几个人都不会分开太远,就是为了两两之间,互相有个照应。
陈炎和池星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那样好,就更不可能存在,会在彼此面前失踪的情况啊。
怎么出去好好的,回来就少了一个人了?
陈炎被洛唯欢拉着过来坐下,脸上挂满了愧疚和难过,他也不敢相信,那么大个池星乐,居然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
“我也不知道,”陈炎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当时明明看着阿乐就在眼前的,可我问完摊贩一句话,一回头阿乐就不见了。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就算阿乐走得快,也没理由找不到影啊!”
越说,对池星乐的担忧就越大,陈炎抬起头来,看向在场看上去最冷静的淩嘉怡:“嘉怡,你说,阿乐会不会是被那些绑架百姓的家夥,给绑走了?”
淩嘉怡和洛唯欢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交换了些许消息,从洛唯欢的眼神中获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才开口道:
“不无可能,我们来这里后,并没有太过隐藏自己的目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背后的那人,会这么大胆,在知道我们是修士后,还敢对阿乐动手。”
说这句话,并不是处于修士的“高傲”,看不起凡人,只是一般而言,凡人对于修士们,都会有些许尊重。
这份尊重,或许是来源于对“法术”的敬畏,也或许是源于对“神仙”的信仰。
他们之所以并没有想过要掩藏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因为,他们是修士,不用太担心被凡人所算计。
可池星乐是个例外,他先天气海雪山不全,无法在修为上有所进展。
偏偏就是这一点,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让他们把池星乐绑走了。
洛唯欢拍了拍陈炎的肩膀,补充道:“如果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对阿乐动手的,我们还有机会。”
“可我们现在连那么所谓的【尧疆】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去救?就算按照嘉怡之前提出的,假扮成被绑架过来的百姓,现在他们估计也都见过我们的模样了,不可能再上当了。”
陈炎心情低落,越是到了这种时刻,他的脑子,倒是越发冷静了。
就在所有的人,都因为陈炎的这句话,陷入了沉默状态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小铃声。
这样的铃声,在整个苗疆之中,并不少见,大街小巷中,几乎每家人家,都会在自己的屋檐上,衣着上,佩戴些许银饰。
就连他们现在所穿的衣服,都有相映射的银饰,走起路来,叮呤哐啷的,来苗疆几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所以,在大家听到铃声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着铃声地地方,望了过去——
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苗疆少年,从楼上往下走。
少年穿着黑白双色的苗疆服饰,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马尾中,绑了许多挂着银饰的小辫子,还有一根编了金线入理的长生辫,随意搭在肩膀上。
他的身后还牵着一位带着帷幔的人,看身形,估计是一位成年男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戴上一斗帷幔,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少年似乎很关心身后的那位男人,他每走一步,都要回过头去,看两眼男人,确认他平安走下来。
陈炎等人的目光,实在是太不遮掩了,少年很快就转过头来,对上了陈炎等人的视线。
不过,少年的脾气还算不错,他只是看了陈炎等人好一会,在少年和他们对视的同时,那个被帷幔遮住的男人,也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少年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陈炎等人的好坏。
末了,他收回了视线,继续牵着男人离开,没有再看陈炎他们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居然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少年和男人出了客栈后,才收回视线。
洛唯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礼,轻咳一声,让众人收回视线:“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实在有些失礼,要是被三师姐知道了,可免不了要去抄门规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收回视线,唯独陈炎,还一直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出神。
陈炎眉头微微皱起,洛唯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回过神来。
终于,洛唯欢没忍住,对着陈炎的耳边大喊一声:“回神啦!”
突如其来的喊声,终于让陈炎神智回归,他龇牙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显然被刺激得不轻。
洛唯欢疑惑:“叫你好多声都不应,你一直看着别人干什么,多没礼貌啊。”
沉默了一会,陈炎突然开口:“…… 那个奇怪的男人,我总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他的身影,有些熟悉。”
“会不会是看错了?”淩嘉怡也回想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身形,摇了摇头,“我们一直都在天淩,不可能见过下界的人,再说了,世间上,身形相似的人,不是很多吗?”
听着淩嘉怡的解释,陈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应该是认错了。”
他方才再仔细去想,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形的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大概,只是因为太担心池星乐的安危,精神恍惚了一下吧。
……
鲜梵牢牢牵着神桐木的手,它并没有灵魂,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可鲜梵却非常认真地对神桐木解释道:“少司官表哥,你放心,我才不是那种因为别人无礼,就要去动手的人。
刚才那些人,我一个都没有下蛊哦!”
少司官在鲜梵的眼里,一直都是最善良、最厉害的,哪怕只是面对一个和亓官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傀儡,鲜梵对他,也依旧十分尊敬。
解释完自己没有做坏事,鲜梵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神桐木的帷幔,再三确认不会露出来半点后,才继续牵住神桐木的手,拉着他走。
“表哥,我马上就要见到真正的你了,我有点紧张,你说,我要不要换一套正式的衣服去见你啊?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
鲜梵自说自话,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带着兴奋和羞涩。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上一眼,指不定会以为是要见心悦的姑娘。
异海副本虽然是虚拟的过去苗疆,但大部分的构造,其实和往后的理南,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尧疆的地方,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
熟练带着神桐木绕过人群,穿过尧疆特有的幻境灵帘,鲜梵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取出了一盏全新的油灯。
油灯的大小只有成年男人两个巴掌大,灯托被专门做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在莲花的外围,一直延下到灯底座的位置,都盘绕了一条鳞片精美,鲜活巧妙的蛇。
不过,这条蛇有些特殊,它的上半部分完好无损,甚至连蛇瞳的位置,都惟妙惟肖,彷佛活过来了一般,可蛇的下半部分,却被突然削去了骨肉,只剩下一条造型完整的骨架。
在鲜梵取出油灯的那一瞬间,他身边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神桐木,居然朝着油灯的方向,偏了些许。
神桐木似乎非常喜欢油灯。
注意到神桐木的动作,鲜梵轻声哄了一下:“阿殊表哥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去的。”
说着,鲜梵又从小布袋中,取出一个火摺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在电子信息技术普及的现代,居然还会用火摺子这种返古的东西。
打燃火摺,鲜梵把油灯点燃。
油灯在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火光升起的那一瞬间,盘绕在灯盏上的蛇,也彷佛活过来了一般,墨绿宝石做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灯光在以鲜梵为圆心的两米半径范围内,形成了一道特殊的屏障。
灯光之内,是彩色的现实,屏障之外,却全部褪去了色彩,成为了素描画一般的黑白世界。
油灯——将现实和幻境,区分了开来。
一手握住油灯,一手牵起神桐木,鲜梵带着小傀儡,朝着记忆中的祭司殿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他还一边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从进到幻境中开始,鲜梵便丝毫没有掩藏过自己的行踪,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会被幻境中的“亓官殊”发现,又或者说,他反而期待极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亓官殊。
尧疆的祭司殿,可以直接从苗疆的王宫中进入,如同当初的小乞丐一样。
可从那里进入,并不是真正的祭祀主殿,依旧只是一个投影出来的小虚境,还会受到保护祭司殿的毒林威胁。就算鲜梵不惧怕那些毒,他也不想带着神桐木去闯祭司殿。
而另一种进入祭司殿的方式,也是最正确的进入祭司殿的方式,则是进入尧疆,以尧族子民的身份,以礼相拜。
鲜梵是尧疆十二峒的圣子,他身上留着的,是尧族纯粹的血脉,且他一身尧疆的规则气息,祭司殿的结界保护,也绝对不会伤到他。
鲜梵弯眸:“能够作为第一位见到表哥身着祭司袍的模样,我一定要好好把今天记下来!”
神桐木听不懂鲜梵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很给面子颔了颔首,认可了鲜梵的话。
与此同时,在祭司殿中养神,撑着头思考问题的亓官殊,再次坐直了身子,被冰绡遮住双眼的他,没有办法看清神色,却能够从他唇角微弱的弧度,感觉到他现在的好奇。
亓官殊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他无声喃道:“不请自来,是为贼。贼子来访,还真是……找不自在。”
第183章 他好疼啊
大概是有了新的消遣,亓官殊的坐姿,从最开始半靠,坐了起来。
他忍不住好奇,这个穿着尧疆服饰,还看上去对尧疆非常熟悉的外来人,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方?
当然,亓官殊更好奇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可不认为,尧疆之内,有什么实力高超的人,是他不认识的。
但很显然,这个人,他还真不认识。
兴趣上来,亓官殊看着鲜梵的目光,都认真炙热了不少。也幸亏现在百里若不在他身边,要是在的话,看到亓官殊用如此热切的目光,注视另一个人,指不定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
完全没有让亓官殊失望,鲜梵进入尧疆后,就像是回家了一般,不管是走的位置,还是他闲适轻松的神色,都在透露出一个事实——
他非常熟悉尧疆。
没有碰到任何一处陷阱,鲜梵一手举着灯盏,一手牵着神桐木,距离祭司殿的位置越来越近。此刻,他心情非常好,完全把去找亓官殊的过程,当成了散步玩乐的时间。
鲜梵微笑:“早就听说十二峒外的世界很好玩,圣姑婆婆却从来不让我出来,还骗我说外边都是要欺负尧疆的坏人,哼,我就知道,都是圣姑婆婆骗我的!有阿殊表哥在,怎么会有人欺负尧疆?阿殊表哥可是最厉害的!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趁大祭之前,好好在外边玩一遍再回去!”
在无条件吹捧亓官殊这一条上,鲜梵还真的可以和邬铃儿一争高下。
神桐木听不懂鲜梵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但他依旧会在鲜梵说话的气口时间里,点一下头,认同鲜梵的话。
一连出现了十二峒、圣姑、尧疆、大祭等特殊的词,就算是个反应迟钝的,也该注意到些许不对劲,对鲜梵的身份产生怀疑。
但从鲜梵进入尧疆内部开始,就一直在利用灵境监控鲜梵动作的亓官殊本人,居然没有对鲜梵的话,产生任何疑虑。
这些话,自动在亓官殊的耳边过滤,他眉头微锁,目光紧扣在鲜梵掌中的那盏烛灯上。
他是第一次见到会把灯托设计成蛇缠莲花模样的,尤其是这条蛇,还不是一条完整的蛇,居然还有一半是骨头。
真是一种奇怪诡异的设计。
尤其是灯盏上蛇的眼睛,在烛光的摇曳下,好像活了一般,闪烁着幽光,似乎还直接穿过了灵境监控,和亓官殊的双眼对视上。
与蛇眼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亓官殊的心头一顿,咯噔之间,有一股虚无缥缈,又难以描绘的揪心和怪异,缓慢缠绕在心田之上。
他自认为自己在尧疆祭司殿中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一位心性凉薄的人,不会被旁的一些左道之术所影响,可现在,他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去关注这盏灯了。
与烛灯对视的时间越长,亓官殊便越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恐慌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这深壤之中,破土而出,去向上盘绕,大肆喧嚣。
是什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到底……是什么?
亓官殊的头脑有些胀痛,他下意识闭上双眼,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xue,想要舒缓脑侧的突疼,精神恍惚之间,他彷佛还听见,自己的耳边开始浮现出阴冷潮湿,又压抑紧迫的蛇鸣。
嘶……嘶……
沉浸在神经悸动中,亓官殊没有注意到,走在路上的鲜梵,突然停下了脚步。
握在鲜梵手中的那盏烛灯,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光芒突然大盛,仅仅只是端着灯托,鲜梵都能够感觉到宛如夏日的热量。
“怎么突然间这么烫?”鲜梵小声疑惑。
一根蜡烛,就算燃烧得再怎么快,光再怎么样大,也不会发出温热乃至有些烫手得热量。
在鲜梵疑惑之时,一直被他牵手着的神桐木,也动了。
他主动挣开鲜梵的手,纯金的双瞳中,似乎多了一抹微不可见的亮光,给这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点上了灵动。
尧疆多山林,山林之间,本就是天然的阵法。
林风吹过,掀起神桐木帷幔的轻纱,他和鲜梵更加惊讶的眼神对上,风意缭绕,神桐木缓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朝着一处方向指去,喉结滚动,他从唇齿之间,低声压出几道繁妙古老的语言:“……Kuv mob siab heev……(我好疼啊)”
“Kuv mob siab heev……”
“Kuv mob siab heev……”
神桐木机械又执着地念着这几个字,他的语调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难过,彷佛正在从一块木头傀儡,一点点变成人类。
鲜梵有些担忧地想要去拉神桐木的手,安慰他,用灵力平复神桐木的情绪,可他的手在即将握上神桐木手腕的那一刻,却被神桐木一甩手躲避开来。
神桐木纯金的双瞳执拗望着鲜梵,他掀开了戴在自己头上的帷幔,在刚才的悲痛之中,它一块木头,居然——流泪了!
神桐木的眼角滑落下淡金的眼泪,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是被浸泡在了海洋之中,哪怕他努力地想要上浮,却总是触碰不到那一层海面。
不但触碰不到,还在逐渐下沉。
神桐木作为一块木头,本不应该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可在亓官殊困于祭司殿中,无法逃离,又精神错乱的时候,作为融了一滴亓官殊血液,被制造成傀儡的神桐木,在这一刻,居然体会到了阳光下的阴霾,平静中的悲伤。
他好疼啊。
【亓官殊】好疼啊。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离开祭司殿,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了。
他的记忆中,充满了离别和重逢,又汇集了所有人间的阴暗和虚伪。
他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从出生起,就一直按照剧本所规划的一切去行走,他不能有自己的思维,一旦产生了疑惑,就会得到刺骨锥心的疼痛,他逐渐,不得不变得麻木起来,直到成为一位合格的——尘世旁观者。
【亓官殊】的心在哭,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在意。
尧疆上上下下的子民,包括大祭司本人,都在默认着,身为大祭司,就不应该拥有除了子民、天下之外的任何想法和情绪。
大祭司,是不配,是不应该拥有脆弱和失败的,是不可以成为“自己”的。
或许大祭司本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早就忘记了,什么叫做悲伤。
他活在阳光之下,却被囚在了雾霾之中。
神桐木感受到大祭司的痛苦,在帮大祭司哭泣,但现在的大祭司,却是披着大祭司身份的亓官殊。
“表哥很疼?”
古音的尧疆话,虽然和后世的尧语有些许差别,但鲜梵也听得懂。他在愣住一会后,更加紧张起来:“难道他受伤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拉上还在难过的神桐木,鲜梵的脚步加快起来,顾不上手中灯盏的灼热,握紧灯盏,朝着祭司殿的位置跑去。
同一时间内,正打算离开密室的秦政,也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供台上,摆放在绸缎上的那块神桐木,不知为何,开始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刺激到缠绕着神桐木和戒指的记忆金线,跟着颤抖起来。
秦政皱眉,收回离开的脚步,走了回去:“亓官?你还好吗?”
他在问暂时靠神桐木和戒指,保留自我神智的,属于亓官殊的一段记忆,如果是平常,金线已经开始嘻嘻哈哈,和他插科打诨了。
但没有。
这一次,没有。
秦政沉默,开始思考神桐木突然间异变的原因。
他知道亓官殊那里有一块属于冥府的神桐木,还被做成了傀儡。桐木同根生,他想要帮亓官殊“欺天”,就必须靠桐木的这个特点,将亓官殊留下来的记忆,藏于桐木中。
用卡BUG的手法,让亓官殊的血液,亓官殊的记忆,都通过桐木呈现,来达成亓官殊“本人”的躯壳。
再利用属于冥府的、瞿镜的戒指,一小块孟七夕给的生死簿碎片,借罗酆之力,越过司印,把“亓官殊”重新录入无常系统,来混淆“亓官殊”只是一具木头的真相。
现在桐木异变,这里十分安全,不可能有人对亓官殊不利,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情况——亓官殊出事了。
呦,可真是稀奇,还能有人,在亓官殊胎光半明,喝下药后的情况下,还能让他出事?可真了不得。
新界那边的人,除非是高层的那几位,秦政一点也不认为,剩下的那些渣滓们,能够有能力伤害到亓官殊。
难道是新界派出了高层去刺杀亓官殊?
秦政的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又反驳自己,摇了摇头。
如果是的话,也没必要专门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把亓官殊拉入境域之中了。
而且,还有玄宗的那群崽子们呢,不至于,应该不会。
想起玄宗的那些崽子们,秦政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情。他怎么感觉,这一次回上京,还少了点什么呢?
……
“二师兄去哪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秦政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的地方在哪里了,凭藉洛淮清对洛唯欢的关心程度,没有理由会在知道洛唯欢疑似陷入险境后,还什么事情都不做。
他一点也不怀疑洛淮清会知道洛唯欢的事情,毕竟,这次玄宗弟子的失踪名单中,还有淩家的大小姐。
以淩家小天才对妹妹的关心,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可以帮自己的人。
而如今整个玄宗,都对玄宗弟子消失一事闭口不谈,淩家小子能找的,就只有同在医院中,正好在照顾秦子清的洛淮清了。
拿出手机,秦政打了一通电话给秦子清,秦子清只道洛淮清后来去找了阿七,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得到答案后,秦政让秦子清先好好休息,挂断电话后,他望着手机显示屏出神。
洛淮清加上阿七……
那这场专门为亓官殊设下的局,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眼尾跳动一瞬,秦政手中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秦政低头一看,看到发信人是【小妖女】,不觉更加头疼。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家夥。
扯了下嘴角,秦政打开手机,接收邬铃儿发过来的消息:
【有一位自称是异海中出来,来自新界的怪物,说知道哥哥的位置,还说新界对哥哥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84章 我不是变态,哥哥
“相信亓官。”
秦政唯一能给到邬铃儿的回答,就是如此。
不能怪他心狠,只是这是属于亓官殊一个人的考场,若他自己都不能勘破虚妄,就算他们强行把亓官殊带出来,也无济于事。
…
鲜梵实在太熟悉尧疆了,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便带着神桐木,来到了祭司殿。
祭司殿的结界灵帘,对于鲜梵而言,就像是摆设一般,完全没有半点阻拦,便让他带着神桐木进入殿中。
亓官殊扶额难受,却依旧在鲜梵踏入祭司殿的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同时手中指诀变化,凝出灵刀,朝着鲜梵打去。
一出手,就是冲着击杀去的,亓官殊丝毫没有留情。
幸好鲜梵在十二峒的时候,经常会被长老们“暴揍”,一来二去,他对于危险的肌肉反应速度,完全算得上是可怕。
担心自己躲开后,灵刀会伤害到神桐木,鲜梵说了好几句“冒犯”后,抱起神桐木,一同躲闪。
距离就在眼前,神桐木的同感,再一次连接到了亓官殊身上。
腰间被搂住的感觉,在头疼的反衬下,格外明晰。
亓官殊眉头轻蹙,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怒,他闭眼舒缓眉心的不适,灵刀在他心绪的变化下,也迟钝了几分。
可这些灵刀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躲开的。
鲜梵带着神桐木较为轻松地躲闪了第一下,但灵刀彷佛长了眼睛一般,一击刺空,停顿了一秒后,又继续朝着鲜梵和神桐木的位置刺去。
鲜梵很想直接开口,告诉亓官殊,自己是来救他的。
但他也没有忘记,在进来之前,那位骨玉首席曾经说过,必须让亓官殊自己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否则,他无法带亓官殊离开这里。
想到这,鲜梵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边保护手中灯盏的烛光不灭,一边护着神桐木,转而说道:“先别打,你仔细看看,我旁边这位是谁!”
少司官表哥,你难道连你自己都要打吗!
腰间的异常,加上之前对视蛇瞳而刺疼的大脑,让亓官殊暂时没有办法思考。
听到鲜梵的话后,下意识跟从他的话语,抬起头来,看向了鲜梵怀中的那人——
他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尧疆服饰,头发用金红两色的细线,绑着小铜钱,连同头发一起编织入理,松松垮垮编成一条辫子。
普通的装扮,并不能掩盖亓官殊看到这人时的震惊。
因为这家夥——
居然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要不是他的双瞳中没有半点眼白,也没有半分灵动,亓官殊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了。
这是?
亓官殊挑了下眉头,灵刀也在感应到主人没有杀意后,化为星子消散而去。
终于逃过一劫,鲜梵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神桐木有没有受伤。
注视着鲜梵动作的亓官殊,唇瓣抿起,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关注着鲜梵的动作。
他……好像很担心“我”?
见过太多的人,亓官殊自然分得清鲜梵眼中的情绪,到底是不是作假。
也偏偏是因为鲜梵的眼神泰国纯粹,亓官殊更加疑惑:“你是谁,为何会有一块桐木制作的傀儡?”
被亓官殊轻松认出来神桐木的本体,鲜梵也并不意外,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我不能说。】
鲜梵不可以直接告诉亓官殊他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逃过“监视”,透露一些信息给亓官殊。
果然,在看到手势后的亓官殊,脸色更加复杂起来:“……你是尧人?”
只有纯正的尧疆血统,才会在出生后,从长辈那里,学到独属于尧人的交流手势。
就算是其他苗疆子民,也无法看懂。
鲜梵不但知道,还能够完整比划出来,再想起之前鲜梵进入尧疆后,那宛如回家的闲适姿态,已经可以确认,鲜梵就是尧民。
“我没见过你。”
亓官殊皱起眉头,他很少会对外界的事情,产生疑惑,可这个突然出现,还带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傀儡的家夥,却让他疑惑了。
鲜梵点了点头,也不打算欺骗亓官殊:“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没有见过我,可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
原本以为,自己见到表哥后,会紧张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可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鲜梵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冷静,这么体面地和亓官殊对话。
“我从小到大都是听你的故事长大,”鲜梵说着,嘴角忍不住挂上些许笑意,满是对亓官殊的尊敬和喜爱,“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求圣姑婆婆帮我要一张你的照……画像,所以,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天,可以见到你。”
差点把“照片”说出来,鲜梵速度改了口,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害羞和担忧。
他承认,像个神经病一样,隔一段时间,就想去得到亓官殊表哥最近照片的自己,真的有点太过分了。
但他又不能和表哥打电话,也不能出去见他,只能这样了嘛……
只希望表哥听了后,不要讨厌自己。
亓官殊在听完鲜梵的一番“自。首”发言后,果然沉默了下去。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人,是会这么大胆,每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画幅像,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的?
先不说画像的人大不大胆,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点异常都没有感觉到?
画像的家夥,本领不小啊!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亓官殊的发言,鲜梵有些紧张起来,悄悄抬起头来,朝着亓官殊的位置望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亓官殊打量的目光。
下意识站直身体,鲜梵条件反射说道:“我不是变态!表哥不要生我气!”
亓官殊冷静的脸上僵硬一瞬,他咔咔转了一下头,用一种怀疑又试探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鲜梵说的这个称呼:“表……哥?”
发现自己不小心自爆身份了,鲜梵顿时有些害怕起来,他一步跨两步地跑上,又非常克制地,在距离亓官殊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鲜梵一脸担忧,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眼眶发红,看上去快要哭了:“我……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哥你没事吧?”
亓官殊:“……”
有点新奇,居然还有人会这么可怜兮兮地叫他哥?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大,还这么爱哭鼻子的弟弟?
虽然鲜梵的表现,确实是和他非常熟悉,但亓官殊依旧没有那么快放下芥蒂,他弯了下唇角,用手撑着下巴,问道:“你说你是我表弟,我怎么不知道我母亲还有什么姊妹?”
骗人不知道找个好撒谎的骗,是真蠢还是装蠢?
没有立刻回答亓官殊的话,鲜梵先是看了亓官殊好一会,又紧张兮兮地等待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什么“惩罚”出现后,鲜梵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首席没有理由骗他才对,不是说,不可以直接告诉亓官殊外面的事,必须让亓官殊自己想起来,要不然会有惩罚,还不能出去的吗?
怎么没有惩罚啊?
难道,说出表哥的身份,并不会影响亓官殊的考试继续?
鲜梵思考着,直到他手中的灯盏再次发出热量,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低头看了一眼灯盏,鲜梵发现灯盏的蜡油,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了一大半。
蜡油的减少,让鲜梵更加不敢乱说话起来。
但他也发现,盘绕在灯盏上的那条骨蛇,骨头部分,似乎减少了不少。
就好像——
这条蛇在生长骨肉。
咦,蜡油的消失,会让骨蛇生肉吗?
鲜梵的心头涌上疑惑,但他现在更在意亓官殊的问题。
暂时把这些疑惑按捺下去,鲜梵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灯盏小心扣在自己的腰间,又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小弯刀。
亓官殊冷漠看着鲜梵拔刀,就算鲜梵是准备刺杀他,他也不在意。
他有足够的信心,在鲜梵刺杀他之前,先把鲜梵宰了。
反手握住小刀匕首的刀柄,鲜梵眼睛都不眨一眼,朝着自己的右手掌,用力划去。
“嗤。”
动作快又狠,饶是亓官殊这位旁观者,在看到鲜梵不眨眼划破掌心的时候,也忍不住觉得有些牙酸。
小刀非常锋利,更不要说鲜梵几乎没有任何留情,用力划破的掌心。
鲜血在瞬间涌出来,鲜梵眼神中没有任何疼痛或者在意。
就好像,他划破的并不是自己的掌心一样。
鲜梵把小刀挂回腰间,又取出一个小瓶子,将自己的血,滴了几滴在瓶中。
随后,他把受伤的右手背在身后,同时伸出脚,擦了擦地上滴落的血液。
他记得,他的少司官表哥,是不喜欢鲜血这些污秽的。
举了举手中装了自己鲜血的小瓶子,鲜梵笑容灿烂,像是捉到了深夜的萤火,迫不及待要向亲近的人分享:
“是不是兄弟,我想,哥哥知道怎么证明。尧疆的游子蛊,可以帮助找不到家人的人,找回到自己的亲人。”
十二峒的圣子,在蛊术的研究上,可不比少司官低。
将小瓶子放在地上,鲜梵从自己的小包中掏出绷带,随意给自己的右手缠了下,又继续在包中翻找起来。
亓官殊也是心情好,给了他翻找的时间。
不一会儿,鲜梵终于从包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打开翻出来的小盒子,把盒子中的一颗黑色小石头敲醒,扔进了刚才装着自己血的小瓶子中。
鲜梵蹲在瓶子旁边,执着又认真地盯着瓶口,一遍盯着,还一边安慰亓官殊:“哥哥别着急,很快就好了!”
亓官殊扬了下眉头,他知道刚才鲜梵扔进去的那个小东西,就是游子蛊。
他现在已经懒得好奇了,如果鲜梵真的就是尧疆人,那么有尧疆特有的游子蛊,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等待了一会后,吸饱了血液的游子蛊,终于迈着矫健的步伐,爬出小瓶子。
此刻,游子蛊的背上,红的发亮,像是一块宝石,一闪一闪地发著光。
游子蛊在原地停顿了一会,似乎是在查找方向,顿了一会后,游子蛊在鲜梵喜悦的眼神中,朝着震惊到面露茫然的亓官殊爬去。
亓官殊眼睁睁望着游子蛊朝着自己爬来,他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傻笑的鲜梵,心情复杂极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夥,居然真的——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亓官殊心中的那份不安更加浓郁,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安什么,可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或许,马上还会打破他以往的一切认知。
“鲜梵,”鲜梵擦了下自己的脸,让自己看上去干净一点,“不过,哥哥的话,可以叫我本来的名字,我叫——邬兰辞。”
第185章 指令触发成功
邬。
亓官殊在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好像被强行塞进来了一段画面。画面中,有一个哭啼啼的小孩,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似乎刚摔倒了,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宛如受到惊吓的幼兽一般,在原地害怕地叫着“哥哥”。
小孩明明不是邬兰辞,但亓官殊却依然觉得小孩和眼前的邬兰辞很像,在记忆中,有一只手朝着小孩伸出,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童音响起,声音幼稚且宠溺:“妹妹别怕,哥哥在。”
这道童音对于亓官殊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如果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出来的话,那他也太不重视自己了。
可巧,【亓官殊】这人,谁都可能不在意,但一定重视自己。
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属于自己,也认得出来,伸出去的那只手,属于自己。
唯独这个【妹妹】,让亓官殊感到十分陌生。
他怎么不知道,活了几百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他分明没有任何亲戚,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跟着师尊学习。
怎么一天的功夫,他不但多了一个弟弟,又多了一个属于妹妹的记忆?
怪。
亓官殊皱眉,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控,有太多他不了解,也没有记忆的“事实”浮现,让亓官殊感觉到了一丝心悸。
他很讨厌这种事情不受控的感觉,将这段突然浮现,也没有消失的记忆仔细反覆了几遍,亓官殊试探性问道:“除了你,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亲人?”
亲人这两个字,对于【亓官殊】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位与尘世毫无牵挂的人,还会在尘世有血缘上的牵绊。
“有啊,”邬兰辞点了下头,又把地上收拾了一下,保证祭司殿的干净,“虽然我很不想说出来,但我更不想隐瞒哥哥。除了我之外,哥哥还有一位……啊,等一下!”
话都说到了一般,邬兰辞匆匆忙忙停下,神情犹豫起来,“这是可以说的吗?万一我说了,伤害哥哥可就不值当了。”
怎么办,部曲首席好像也没说,能不能告诉亓官殊,关于外界亲朋好友这方面的事情啊。如果不能直接告诉亓官殊他的身份,那是不是与之相关的人,也不能说?
邬兰辞停顿的时间实在巧妙,就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被抛弃在一旁很久的神桐木,动了起来。
神桐木朝着亓官殊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个动作很快就吸引了邬兰辞和亓官殊的注意。邬兰辞看了一眼神桐木,又看了一眼亓官殊:“真奇怪,明明没有发动指令,但它就是会自己行动,不愧是表哥的傀儡!真厉害!”
亓官殊指尖微动,扫了一眼盲目夸赞的邬兰辞。傀儡在未接收到施令者的指令后,自己行动,这对于擅长偃傀术的尧疆术士来说,简直是大问题好吧!
无令自行,不是有人作怪,就是有祟侵傀。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特别是这具傀儡,还是用神木之一的元凤栖桐制作的,就算失去元凤后,神桐木已经成为一块吉祥物,没有太大的作用,但好歹也是神木,本身自带的灵力和气运,还是很招修士或者灵祟喜欢的。
神桐木无视邬兰辞,一步一步接近亓官殊,邬兰辞想要上手阻拦,却望见了亓官殊微微摇头的动作。
亓官殊也很好奇,神桐木到底想做什么。
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神桐木没有对亓官殊散发出任何恶意。他好像只是单纯想和亓官殊近一点。
傀儡下意识亲近主体,也很合理。
邬兰辞稍微放下心来,认为神桐木不会对亓官殊如何。
他才刚把视线收回来,耳边便传来一阵衣服摩擦,连带着配饰叮呤哐啷的声音。
循声望去,邬兰辞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瞪大,整个人愣在原地,从耳根开始涨红脸色,欲言又止。
包括亓官殊在内,也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身体僵硬一瞬,震惊望着神桐木。
——走到一半的神桐木,将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认真的,一件一件的,动作坚定地开始给自己脱、衣、服!
他顶着一张和亓官殊一模一样的脸,动作熟练地脱着自己的衣服,完全没有任何羞耻心,脱一件扔一件,扔一件朝着亓官殊走进一步。
亓官殊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这种看着自己脱衣服,朝自己走来的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亓官殊的眼角不自觉开始抽搐,想要阻止已经脱到只剩下一件中衣,甚至都已经把手放到衣服上的神桐木。
“够了!别脱了!”
亓官殊语气有些着急,隐约间还带着些许羞怒,他眼神躲闪了一瞬,憋了半天,从唇中生硬挤出了一句:“……不知羞耻!”
有生之年,有机会当面自己骂自己不知羞耻,除了亓官殊,估计也没谁了。
大概真的是傀儡本能听从主人的话,在听到亓官殊说完别脱后,神桐木真的停了下来。他的手还保持着放在衣服上的动作,停在原地,等待亓官殊的下一个指令。
终于阻止了“自己”失态,亓官殊虽然之前在温泉池中时,当着小乞丐的面出浴过,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当面脱衣服给外人看。
邬兰辞移开视线,低下头开始把玩衣服上的配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他就叫邬俊杰。
【亓官殊】的法力非常浓厚,他抬了下手指,便用灵力将神桐木从里到外,都检查完了一个遍。
没有任何灵祟侵入的痕迹,也没有其他人操控傀儡丝线的残余。并且,在检查的过程中,他在神桐木的身上,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血液。
没有人可以在自己不知情,或者自己不同意的情况下,取走自己的血液。
这具傀儡,居然真的是自己制作的。
但疑点也随之而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祭司殿,神桐木自元凤死亡后,只剩下三段,没有一段是在他手上的。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得到了一段神桐木,还这么奢侈,把桐木做成了傀儡?有意思,在祭司殿索然无味几百年,亓官殊终于感觉到自己平淡如一的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丝颜色。
没有任何他人的污染,神桐木完完全全是【干净】的——刚才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神桐木自己的行动。
意识到这一点,亓官殊疑了一声。他知道桐木是神树之一,但他可从未听说过,神树的树段,会生出自己的灵智。
千万年来,桐木都没有任何变化过,没理由突然之间发生了异变。
亓官殊抿了下唇,问道:“这具傀儡,是我交给你的?”
心思深沉如【亓官殊】,已经可以从邬兰辞和神桐木的奇怪之处,察觉到些许不一样,假如自己真的失去了一段记忆,那么是什么原因,才让自己忘记的呢?
邬兰辞听到亓官殊的问话,立马抬起头来:“不是,是哥哥自己留下的,我也不知道哥哥留下它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我觉得,想要来找你的话,带上它会方便很多。而且,它还可以帮哥哥抵挡伤害,如果有人要杀你,完全可以让傀儡替死。”
傀儡替死,是最常见的偃傀术目的。
邬兰辞隐瞒了部曲首席让他带上傀儡的事,毕竟,他可解释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傀儡进来。至于后面说,要让傀儡替死,确实是邬兰辞的想法。
亓官殊没有太怀疑邬兰辞的话,如果没有这具傀儡,单凭邬兰辞一个莫名其妙进入尧疆,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弟弟的人,亓官殊一定会直接宰了。
“那他为什么要脱衣服?”
思来想去,亓官殊还是对神桐木的这个古怪举动感到疑惑。
怎么,一块木头,难道还会觉得穿衣不舒服吗?
一个问题,问住了邬兰辞,还未成年的小家夥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书籍中,有没有相关的解释:“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它觉得热?”
亓官殊:“?”
我知道你很想解释了,但你先别解释。越解释越奇怪了。
出乎意料的,邬兰辞的话音刚落,神桐木再次动了起来,只可惜亓官殊刚才被邬兰辞的话无语住,没有人注意到,这次神桐木在动起来的之前,纯金的双瞳中,快速滑过了一道灵光。
眼看神桐木再次动起来,亓官殊和邬兰辞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好在,这一次它并没有再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举动,它伸出手指,低下头,在自己靠近心脏部位的衣服处,开始用手指勾画着什么。
亓官殊仔细盯着神桐木的动作,看了三四遍,他也没看懂神桐木比划的是个什么东西,他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傀儡坏了吧?到底是为什么,它会自己动啊?!
自顾自地在胸前画了好一会,神桐木停下动作,重新抬起头来,再次朝着亓官殊的位置走了几步。亓官殊没有阻止它的行为,任由神桐木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神桐木伸出手,指了下亓官殊的手,亓官殊饶有兴味地配合抬起手,掌心朝上,想看看神桐木到底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它掌心朝下,对着亓官殊向上的掌心落下,掌心接触的那一瞬间,神桐木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信息,无声念了一句:
“……善恶有报……此界……太平……”
第186章 玹尊曾经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神桐木都还记得,【相信科学】已经被销号,只能说【善恶有报】。只可惜,它同样也还记得,亓官殊当初很生气,说再也不要和冥府扯上关系。
因此,它哪怕按照主人留下的残念,下意识提示出了“善恶有报”,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亓官殊没看见,邬兰辞没听见。
但亓官殊在和神桐木掌心相接的那一瞬间,彷佛在心口涌起了一抹说不清的异样,亦如宁如镜面的湖水,乍起涟漪,又似心跳共振,重音深沉。
一
梦黄粱,庄生舞蝶,在祭司殿中日复一日,他在香雾之间沉浮,找不到自己的归处,却在和神桐木指尖相连的一刻,落入温厚,从天上步入凡尘。
说完亓官殊记忆凭藉桐木共感原理,远程操控的的最后指令,神桐木重新变回最初的模样,一段未经雕琢的木头。
木头跌落在亓官殊的掌心,明明是没有温度的死物,亓官殊却觉得安心极了。
神桐木一直背对着邬兰辞,邬兰辞只来得及看到它变回原型的模样,还以为是亓官殊的刻意而为,便没有多说什么。
偃师想要收起傀儡的时候,确实会将傀儡变回最初的模样,或是小泥人,或是稻草人、纸人,亦或是神桐木这样的木头。
成功取得亓官殊的信任,邬兰辞也不敢太过放肆,今天对亓官殊的冲击,已经够多了,他并不打算继续给亓官殊下猛药,让他一下子刺激,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看了一眼蜡烛剩余的长度,邬兰辞在心底估算了一个大概的时间。他这次进来,一共带了九根魂烛,按照一滴烛泪一刻时来算,应该还能用个三四天。
九为极数,就算尧疆的术士和中原习惯大不相同,在部分数理方面上,还是求同存异的。
邬兰辞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亓官殊:“哥,第一次见面,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不如,我来为你做一张傩面吧?”
每一位少司官,又或是大祭司,都会拥有不同的傩面,来主持不同的祭祀。古籍有书:觋事鬼神祭主奉,上听神召下达民,以舞娱神求其降,华衣傩面五彩縧。
南巫祭祀,向来都是听奉神鸟,或如元凤,或如其子。
唯尧疆特例,奉祖龙,或……幽蛇。
之前的祭礼,邬兰辞都没有机会参与。好不容易可以趁着候选大祭司的名义,参与一次亓官殊主祭的大祭,他当然想让亓官殊可以在傩礼过程中,成为最好的。
傩面制作,制作者能力越高,面具祭祀效果越强。
在这方面,邬兰辞还是很有自信,自己是尧疆之中,最有资格制作面具的。
“其……”实百里若已经在制作傩面了。
娱神用的一张面具,亓官殊还真没有太多的想法,对他而言,神明都是冷眼旁观天下众生的,他并不认为凭藉自己的一次祭礼,就能够获得神明的青睐。
所以,在傩面的制作上,亓官殊也不会太过追求制作者能力强悍。再加上之前百里若提起,要帮他制作傩面,他也应允,算是给狼崽子一个打发时间的任务。
亓官殊的解释才刚挤出一个字,就被闻风而来的百里若打断。百里若从祭品地牢匆匆跑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邬兰辞的那句“我来为你做一张傩面”,顿时气得头脑发昏。
最近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来和他抢师尊的狗东西啊!
“呵。”
用力冷笑出声,百里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他的冷笑将亓官殊和邬兰辞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邬兰辞没有见过百里若,看百里若的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亓官殊身边的部曲手下。在邬兰辞打量百里若的同时,百里若也在扫视这位疑似要来和他抢师尊的垃圾。
完全不给邬兰辞任何机会,百里若抢在邬兰辞准备开口前,说道:“师尊可真多弟弟啊,怎么哪都有师尊弟弟?”
没有经过脑子,脱口而出一句话,就连百里若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这样的一句话。但他就是在听到邬兰辞叫了亓官殊一句“哥”后,心底泛起酸味,恨不得直接把邬兰辞片成片。
什么哥哥,情哥哥吗?
瞧这狐媚样,怎么,仗着自己年轻,就来乱叫哥哥,分明是馋我家师尊身子!下。贱!
“哥哥收徒了?”
邬兰辞捉住百里若话中的关键词,有些疑惑。不对啊,他一直都在关注亓官殊,如果少司官要收徒,没理由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啊。
什么时候收的,入籍了吗,几岁了,天赋如何,办拜师礼了吗?
一大堆的问题涌入邬兰辞的脑海中,亓官殊忽略掉百里若那番奇怪的埋怨,对邬兰辞解释:“他叫百里若,是我门下弟子,如今处少司官一职。”
“凭什么?!”邬兰辞嘴比脑子快,“少司官这么重要的位置,岂是随意一位弟子就可以胜任的?”
这特么是我表哥的位置啊!就算表哥以后会继承大祭司一职,那少司官的名号,也不能随便给出去啊!哪里来的死废柴,居然敢抢我表哥的位置!
脸上的表情愤怒一下,邬兰辞突然回过神来。
等一下……百里若?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哦!想起来了!
“你就是那个要抢哥哥,想把哥哥变成自己所有物的死变态啊?”
邬铃儿在邬兰辞进来之前,可是特意提到过百里若的,时间也没过去多久,邬兰辞很有印象。之前邬铃儿说的时候没觉得,但现在一看,邬兰辞觉得邬铃儿说得对!
亓官殊:“……?”
百里若:“……!”
你刚才说,百里若想干什么来着?
亓官殊睥睨百里若,百里若面上不动声色,却依旧在亓官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不自觉僵硬了一瞬。
他磨了下后牙,瞪了邬兰辞一眼,朝着亓官殊快走了几步,眼尾因为急切微微泛红,百里若着急解释:“师尊明鉴,弟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这个想法了!”
百里若说的尧语,却没想邬兰辞也是正宗尧民,完全听懂了。他怒目而视,伸手要去挽袖,一副要和百里若切磋一下拳脚功夫的作态。
不过这场架,到底没能打起来,亓官殊阻止了他们。
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是表弟,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天知道,能从【亓官殊】的口中,听到成何体统四个字,是有多么不容易。
看在亓官殊的面子上,邬兰辞决定暂时放过百里若,百里若心中不悦,对邬兰辞的厌恶越发深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尊要如此护着一个外人。
在禤远峤那里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后,百里若现在看谁都觉得是来和自己抢人的,他本就被亓官殊当成武器一般长大。
身上的杀意,包括他自己的妒意,面对亓官殊之外人的时候,都会无限放大。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直接把亓官殊关起来,让他生生世世都和自己藏匿于阴暗之下,沉沦于肮脏之中就好了。
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稳坐高台。
他从心底敬仰自己的“神明”,却不可避免的,生出了贪念,想要看“神明”从高处跌落,和自己一起纠缠不清。
百里若敢想,但和他所说的一样,面对亓官殊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尊敬。
“小辞?”亓官殊尝试这样叫邬兰辞的名字,名字刚说出来,他自己却停顿了一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自他心底传来,恰如脆藕连丝,牵扯不断。
邬兰辞弯眸转头:“什么事,哥哥?”
“忘了问,你之前住在尧疆何处?”
能在尧疆之内这样熟悉行走,还在游子蛊的证明下,确认是亓官殊的亲缘,那邬兰辞一定是在尧疆生活的,只是……
尧疆大大小小之处,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邬兰辞到底是住在哪里,才让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呢?
等邬兰辞说出来后,他一定要好好把那处的监控加固一下。
他不允许有任何地方,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
邬兰辞:“十二峒啊,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十二峒。峒人不可出山,所以才一直没能来见哥哥,哥,峒外的世界好好玩,等到时候长老催我回去了,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让我多玩几日?”
等他们从这里出去,亓官殊成功当上大祭司,以大祭司的名义,应该可以让他留下来多玩一会。
邬兰辞的小算盘打得很精,眼中的期待和祈求,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看着邬兰辞幼稚的模样,亓官殊失笑点了下头,却开始怀疑起来。
尧疆……哪里有地方,叫做十二峒?邬兰辞说他从未出过峒,还有长老看守,就说明,十二峒这个地方,是一个有着严格级别和规则的地方。
听名字和行事方式,确实很有尧疆的风格,但亓官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看邬兰辞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
想起之前的那些异常,包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奇怪记忆……
难道,是他自己……有问题吗?
亓官殊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神桐木:“十二峒,地处何位?”
“就在此处。”
最原始的祭司殿,就位于十二峒中。属于玹尊的祭司殿,就是亓官殊如今的这间祭司殿,亓官殊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尧疆记载上的——
玹尊曾经。
第187章 祭品全部死亡
这个地方 ,叫做十二峒?
亓官殊将邬兰辞的话,听到心底,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
他似乎暂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偏过头去询问百里若:“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百里若点头,只要是亓官殊交给他的事,他一向奉为金科玉律,能半天办完,绝不拖成一天。
“办好了,所有的祭品已经清点完成,祭场也亲自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只等礼服做好,随时可以进行祭礼。”
百里若刚才离开,就是去核对祭礼相关的事宜,却没想到,就是离开一会的功夫,回来后,他的好师尊,便凭空多了一个“弟弟”。
算不上好的打量视线,落在邬兰辞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百里若知道亓官殊不喜欢见血,只怕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对邬兰辞动手了。
感受到来自百里若的恶意,邬兰辞歪了下头,弯眸回了一个微笑。
你的杀意已经收到,但我一点都不怕呢。
亓官殊坐在高台之上,将低下两个人的交互,看的一清二楚。
按理说,他应该笑出来的,但今天邬兰辞的到来,包括邬兰辞口中说的那一大段让他十分陌生的话,都让亓官殊现在没有任何想笑的想法。
抬手打断邬兰辞准备开口的动作,亓官殊让百里若带邬兰辞下去休息。
自己的狼崽子养了那么久,是什么性子,亓官殊也知道。
“阿辞是我表弟,论理,你该叫他一声小师叔。你对他放尊重点。”
狼崽子对自己视线停留多几秒的东西,都会产生浓烈的摧毁心情,更不要说一条鲜活的生命。
邬兰辞身上的疑点太多,他不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还带来了许多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消息。
还有这块神桐木……
亓官殊感觉,自己的眼前被人为地蒙上了一层纱,混淆了他的一切认知。
以前,他想要掀开这层纱,总是会感觉头疼欲裂。
但邬兰辞的到来,好像给了他一个掀纱的机会,他要好好想一想,如何用邬兰辞,把眼前的这层纱,彻底掀开。
挥手示意百里若和邬兰辞离开,亓官殊握着神桐木,从铺了锦缎毛皮的座椅上站起来,踩着松软奢侈到铺满整块底板的地毯,往内殿走去。
师尊离开,百里若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到了邬兰辞身上。
亓官殊果然很了解百里若,在得知邬兰辞是自家师尊的亲弟弟后,百里若对邬兰辞的那份恶意,明显消退了不少。
“小师叔。”
垂眸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邬兰辞,百里若别扭得彷佛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当然,邬兰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抖了下身子,用手搓了下自己的颈部:“咦——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你这个觊觎我表哥的死变。态。”
邬兰辞不提还好,他一提,百里若就忍不住反问:“小师叔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评价?我应该才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叔吧,我觉得小师叔和我或许有些误会。”
尧疆中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放下消散,邬兰辞虽然一直都在十二峒长大,没有接触过外边的世界,也没有见过别人谈情说爱。
可他也不是什么瞎子、傻子,百里若看亓官殊的眼神,就和饿了几百年的野兽,盯上鲜美食物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亓官殊懒得点明,百里若也懒得隐藏。
这对师徒心知肚明,压根也没打算掩藏。
邬兰辞要是看不出来,才是蠢了。
又有邬铃儿在进来前,特意“提点”过,邬兰辞现在的眼睛就是尺!
百里若有没有偷看他表哥,他量的一清二楚!
双手环臂抱在胸前,未成年的小崽子,微抬下巴,神色倨傲又天真:“我警告你,我表哥,可是要成为大祭司的!尧疆规矩,大祭司封却情爱,只可心存天下大义,不可妄动私情。你不要随便在哥哥面前展露你那点肮脏的心思!”
百里若保持微笑,彷佛没有听清邬兰辞的话一般,他恭敬又带着些许不可忽视的疯意:
“我与师尊如何,就不劳小师叔关心了。如今尧疆大祭司就是师尊,尧疆以祭司为尊,只要师尊想,那些破规矩,都不算什么。”
不是,百里若有病吧?
他跟百里若说离他表哥远点,他回一句只要表哥想,就无所畏惧。
真是好笑,他当他是谁啊?
他表哥!亓官殊!尧疆从史书上退隐后,天赋最接近玹尊,在玹尊神像前掷杯,钦定的少司官,未来的大祭司!
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去违规啊!
真晦气,遇到普信男……嗯……其实百里若长得确实挺有点“祸国妖妃”的气质的。
好吧,真晦气,遇到帅信男了!
邬兰辞不想继续和百里若争论 ,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现在的百里若信誓旦旦,等从这里出去,亓官殊正式继任大祭司,他就知道错了。
想到这,邬兰辞的思绪一顿,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用一种可怜又好奇的眼神,扫了百里若一眼,心里翻起嘈杂。
要是没记错的话,玹尊当年最后为了开启登天道,选的是最冷血的一种方式——
杀妻证道。
在新婚第二天,就亲手杀了妻子,飞登神界。
草草情劫,玹尊只用一夜巫山来渡,对于爱人而言,他确实有些冷血心狠了。
玹尊不是一个好的道侣,但绝对是一位优秀的大祭司。
叹了口气,邬兰辞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百里若的肩膀,最后劝了一句:“你应该知道,大祭司修的无情道,他不会喜欢你的,就算你要强求,自愿成为他勘破情劫的棋子,只求一夜夫妻,值得吗?”
是的,当初玹尊的妻子,正是他的徒弟,尧疆最强的一把“刀”,为玹尊染上了数不清的鲜血,还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送师尊飞升。
玹尊这事做的确实不道德,换到现在,都要被骂渣男的地步。
可玹尊本可以不破情劫的,是这把刀,请求玹尊,结为道侣,祝他飞升。
只能说,玹尊的徒弟,也是个疯子。
邬兰辞心里想法活跃,居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这段话后,百里若的眼神好像空洞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换了一个灵魂。
“百里若”目光中的幽深和爱恨宛如潮水,他望着没有主人的祭司殿,低哑回了一句:
“值得。”
行呗,劝解失败。
邬兰辞耸了下肩,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好吧,你自愿。不说这个了,我今晚住哪?对了,你之前说准备了祭品,哥哥要做祭礼了?什么规格啊,干什么用的?我可以参加吗?”
“……小师叔,你话真多。”
……
好不容易把邬兰辞送回房间,百里若有些无奈地往自己住处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说的人。
怎么会有人连师尊做祭礼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发型,跳什么傩舞,全都问一遍的啊?
问就算了,要扯到祭场的布置上去了。
祭,谁能祭得过你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办什么大型庆典呢,还鲜花供奉都想到了。
这是祭祀,不是游典啊!
心里一遍吐槽,百里若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彷佛是在揍邬兰辞一般。
最后,他还安慰自己,要对小师叔尊重一点,不能失礼,才慢慢压下心情的不适。
“少司官。”
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女声响起,百里若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恢复成冷淡的模样,望了过去:“何事?”
一身黑衣,头发盘起的女侍卫在百里若身前蹲下:“禀少司官大人,祭品出问题了。”
百里若眉眼一跳,但他没有慌乱,而是沉下心来,仔细询问:“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你告诉我出问题了?”
“出了什么问题?”
他才从摆放祭品的地方回来没多久,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问题?
如果问题不大,他还有机会抢救一下。
“……祭品,全死了。”
最后的三个字,女侍卫说得又轻又快,哪怕尽力维持声音的稳定,也还是能够从中听出来些许颤抖。
她在害怕。
百里若的性格乖僻,除了大祭司,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直接拿活人当玩具。
为了大祭司的这场祭礼,少司官准备了那么久,可就在刚才,少司官准备的祭品,全都死了,女侍卫甚至能感觉到黑白无常要朝自己招手了。
“你说什么!”
百里若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他握紧拳头,用力之大,都可以清楚听到来自骨头的咔咔声。
他从腰间抽出弯刀,毫不客气地劈在女侍卫的肩头,弯刀浸血,没一会,地面上便开出了一朵朵红梅小花。
小花越来越多,直到形成一小块血色的水镜。
女侍卫想要解释什么,但她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失责,而且,祭品死得太突然,她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她都难逃一劫了。
“属下在地牢中,发现了这个,是属下失职,万死不辞。”
女侍卫心底悲凉,又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已经留下了遗书。
她举起手,摊开掌心,递过去一颗鲜血模糊,已经结痂成暗红色血块的小球。
百里若睫毛一颤,心口没由来的咯噔一下,在看到小球的时候,他的眼前好像重新浮现出:
他笑容张扬捏着小乞丐的下巴,强行把烧红的铁球,塞入小乞丐的喉间,听着那血肉在一瞬间滋滋作响,伴随着小乞丐胡乱不堪的求饶声的场景。
晦气。
心情暴躁起来,百里若转动手腕,将弯刀从女侍卫可见白骨的肩头抽出来,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不可能是这个废物,他已经死了,不会是他的!
思绪杂乱,百里若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都变成小跑起来。
而女侍卫因为失血过多,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没有力气运功站起来。
她虚弱抬眼,急促喘气,眼前的一切,不由自主变得模糊起来。
隐约间,她彷佛看到,有一位穿着黑色奇怪服饰,手中握着一把旗帜,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人,好像朝着自己走来。
在视线完全消失的最后一秒,女侍卫隐约看清了那把旗帜上写着的“冥”字。
在晕倒之前,女侍卫心想:阿娘,我看到黑无常了!?
第188章 我来取代你
“噌——"
房门才刚被推开,一把熟悉的白骨弯刀,便横在了百里若的颈前。
如果他刚才没有及时停住脚步,便会直接被这把刀,分首。
低眉垂眼,百里若神色冷静地望着抵在自己颈前的这把白骨弯刀,从刀身,到刀纹,全都和他现在手中提着的刀一模一样。
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从喉间低笑一声,百里若的目光,沿着弯刀,一寸寸朝着执刀人望过去,目光中带着的狠意,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
不过,很可惜,百里若并没有看见来人的模样,执刀人带了一副面具——
他亲自为亓官殊准备的,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
傩礼面具!
百里若的表情瞬间变了,对他有意见可以,想要杀他也可以。
但,动他给师尊准备的东西,绝对不可以!
“你好大的胆子。”
哪怕被刀抵住颈部,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上,百里若的气势,也没有落下半点,甚至隐隐间,还和来人不相上下。
百里若在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执刀人的外貌,他努力想从执刀人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
可打量的时间越长,他却越发现,执刀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且这种熟悉的感觉,并不是来源于他的熟人,而是——
像是看出了百里若想的是什么,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仔细听,这笑声还和刚才的百里若有几分相似。
执刀人保持着横刀的姿势,另一只手却缓慢抬了起来,朝着傩面的方向移去。
并不算慢的动作,在此刻好像被刻意按下了慢速键,百里若的视线紧盯着执刀人的动作,连心跳都因为这个动作带动,跳得缓慢起来。
执刀人的手上戴着一副露指手套,从手套中露出的部分,可以看出他的皮肤很白,还是一种接近病态的白。
骨节分明,百里若却紧盯着这只手,眼底的寒意凝成霜冰,怎么都化解不开。
傩面的黑红底纹,以及金色的花纹,衬托得执刀人的肤色更加苍白。
这样一双手,不管是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握着傩面,一点点摘下面具,面具下的模样,也在百里若颤抖的瞳孔中,倒映出来。
百里若瞳孔猛的抖动一下,呼吸都忍不住停了一下,他望着执刀人脸上嘲讽癫狂的笑容,居然忘记了要趁这机会还手:“你…… ”
保持肆意到有些变。 态的笑容,执刀人挑衅一般对着百里若扬了下眉头,握紧手中的骨刀,他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百里若的手脚经脉砍去。
在刀破空划出风声的同一时间,百里若提起一样的骨刀,抵挡住执刀人的攻击,移动身位,退到安全局域。
百里若的震惊只持续了一会,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热血沸腾,都在叫嚣着战斗和兴奋。
他的眼神清亮起来,望着缓步拖着长刀,从屋内走出来的这位——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夥,忍不住笑出声来:“有意思,不管你是谁,想要变成这副模样,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真有意思,费尽心思变成我的模样,你的目的是什么?”
完全没有回答百里若的话,执刀人拎起刀继续朝着百里若冲去。
他的每一刀,都没有章法,只是单纯拿着一把武器,对着百里若乱砍。
却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乱砍,让百里若根本无法判断下一刀,这疯子会从哪里劈下来。
一来二去,居然还让他两暂时打成了个平手。
但这样的“平衡”,终究有打断的那一天。
执刀人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只是战斗了这么一下,他的刀法,居然开始规范起来!
不但有模有样,几乎是和百里若完全镜面了一般!
百里若收敛起嘲弄,心中没由来升起一丝不安。
太像了。
现在他们的战斗,简直和对着镜子打架,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百里若亲眼所见执刀人的刀法从生疏到熟悉,他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太忙了,出现了幻觉,在幻想和自己切磋了。
“少司官,生死关头还开小差,很危险啊。”
执刀人低笑,指尖微动,天地灵气在顷刻之间被提取出来,于百里若的眼前,凝成一道文本。
连字体,都一模一样!
百里若眉头疯狂跳动,他终于知道这份不安来自哪里了,他声音提起:“你要——”
“我来——取代你。”
……
“咔嚓”。
一根落枝被踩断,沿着雪白的长靴向上望去,一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正疑惑地翻看手中的纸张。
他一边左右看着,一边用笔在纸上画些什么,嘴里还时不时念叨几句:“没道理啊,这地方怎么就是找不到生门呢?这破地方的奇门阵法,怎么比大师兄洞府布置的还难?”
洛淮清拿着笔,在自己画的地图上圈圈画画,眼神中斗志满满,像是被激发出了什么好胜心。
嘿,他就不信了,他堂堂符阵双修天才,还破不了一个破奇门!
洛淮清满是兴致,他的身后,却蹲着一位无聊到用随手扒拉的树枝,挖土玩,头发随意披散的男生。
挖了几下土,阿七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洛淮清:“师兄…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阿… 四师兄?你说进来了,就带我找四师兄的…… ”
“别急别急,阿七啊,你要记住,我们现在,在和你四师兄捉迷藏,可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哦。”
洛淮清抽空转头安慰一下小师弟,并再次强调,让阿七记得,现在不能被别人发现。
阿七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听到是和最爱的四师兄玩游戏,立马就不着急了,握紧手中的小木棍,坚定严肃地点了点头。
“嗯!不被发现!给四师兄惊喜!”
“乖。”
安抚完小家夥,洛淮清继续攻克尧疆的破阵法,他就不信了,他冥府二司君,还破不了一个人类布置的奇门!
随着破阵的时间越久,洛淮清的神色,也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并不认为,一位凡间的祭司,对阵法可以有这样强的本领。
而且,洛淮清在破阵的过程中,还从中感觉到些许熟悉。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破不了阵!
“阿七,你来,”尝试多次都没有找到生门,洛淮清果断放弃了自己查找,收起地图,蹲在阿七身边,面带微笑,“我迷路了,走不出去。”
阿七歪头,似乎是在思考洛淮清这句话的真实性,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乖巧道:“好,师兄别怕,我带你出去。”
信念创建成功,阿七满心都是要带洛淮清出去,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出去。
在阿七信念创建完成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起来。
洛淮清眯眼望着周围景象的变化,一手握住阿七的衣袖,防止自己会和阿七在奇门的变化中分开。
阿七双眼空洞下去,眼中流转着玄妙复杂的光彩,他没有移动半分,但是周围的景象却自己移动起来,恍惚之间,竟不知道是阿七和洛淮清在快速移动,还是场景在自己变化。
这样的特殊,只持续了几分钟不到,就被强制停止。
洛淮清在移动停止的第一时间,便将阿七护在自己的身后。他身体不好,穿着宽松的天淩宗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飘然乎若仙人的纤薄。
他双手拢袖,气定神闲地半仰起头,望着眼前正在凝视自己的巨型雕像,洛淮清保持一贯的微笑:“神君,冒昧登门,失礼了。今日前来,烦请神君恩赐解惑,破晓迷雾。”
神像很高,看上去是直接雕刻在山脉之上,每一道刻纹,都十分清晰,雕刻之内,也没有任何杂草生长,显得神像更加威严精致。
听到洛淮清的问话,神像的眼珠缓慢转动,来自神明的打量,落在洛淮清身上,包括被他护在身后的阿七。
阿七的野兽本能,让他下意识龇起牙来,做出攻击姿势,喉间不停哽咽出低吼,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神像并没有将一个凡人的威胁放在眼里,他重新将视线放回洛淮清的身上,与之对视了好久,才有一道空灵飘渺,彷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声音响起:
“你身上有淩霄规则的气息,你是官家人?”
洛淮清以人身入界度假,身上的鬼神规则却并没有消失,他不卑不亢颔首,又拍了拍阿七的手背,释放出安抚性的灵力,示意他不要着急:“是,冥府二司司君洛淮清,见过神君。”
“冥府……”
神像念出这两个词,又再次感应了一下洛淮清身上的规则。
神明搜魂,洛淮清主动放轻松,让神像更加方便检查出身上的气息。
官家分天地,神庭的规则气息,和冥府的规则气息,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温润浑厚的神明灵气穿过洛淮清,确认完自己想要的信息,神像才继续询问:“你不是这个时段的人,跨越千万年,特意来到尧地,你所问为何?”
不愧是神,即便只是在幻境之中的一抹虚拟雕像,从过往记忆中提取出来的“故事背景”,却依旧能够察觉到洛淮清并不属于这里,也还保留自己的思维。
洛淮清定定望了神像一会,他伸手捂住阿七的耳朵,面对阿七疑惑纯洁的目光,不为所动,他似乎是下了很重的决心,低声询问:“……请问神君,酆都大帝留下的锦囊中,【尧】一字——是否指尧疆?”
能够左右冥府存亡的关键,是不是……就在尧疆?
……
回到房间内睡下的亓官殊,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的手中还握着那块神桐木,眉头却紧锁起来,额头上漫出细汗,将些许银白的碎发打湿,贴在脸上。
从来没有做过噩梦的大祭司,今日好像遇到了梦魇,他双手紧握神桐木,却怎么都不得安宁。
神桐木在亓官殊的手中有呼吸一般地闪烁着碎光,每一次闪烁,都映射上了亓官殊的呼吸。
亓官殊呼吸不稳,因为他的紊乱,房间中的珠帘,都无风晃动起来,碰撞在一起,发出清响。
桐木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亓官殊的呼吸也不自觉加快加重,他眼上的白绡已经完全湿透,搭在亓官殊优越的鼻骨上,平白添了几分不可描述的悸动。
亓官殊做着噩梦,他挣扎地想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没有办法睁开眼睛半分。
“哐啷——”
窗户被风暴力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哪怕这样,也没能吵醒困在梦中的大祭司。
烛火因风猛地一颤,放肆摇曳,彷佛是临死前最后的灿烂。
终于,烛光熄灭。
窗外不作美地降下了大雨。
雨声萧瑟之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远远站在大祭司的窗外,他手中握着还在滴血的黑色旗帜,脸上的青铜恶鬼面具上,也因为鲜血的沾染,变得更加阴森可怕。
旗帜因风飘动,旗面上的“冥”字若隐若现。
大雨自动避开黑无常,却冲刷掉了导游旗和导游面具上的血迹,他成为了雨中唯一的干净。
他静静望着被困于梦魇中的大祭司,不自觉握紧了旗杆,一道极轻的呼声被风吹散在雨中:
“亓官。”
第189章 小号回归
迷糊睁开眼,亓官殊视线还未完全恢复。
他隐约看见头顶处的光源,晕黄阴沉,有一种蜡烛快要燃烧干净,即将熄灭的垂危。
什么情况?
支撑着坐直起来,亓官殊伸手想去按摩一下发疼的太阳xue,手指却触碰到了一块冰凉的坚硬物,无意之下,戳得手指发疼。
“嘶。”
亓官殊不是什么娇惯长大的人,但他却是一个十分怕疼,且绝对不会隐藏自己难受的人。
垂眸望了一眼发红的指尖,亓官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似乎也并不是自己的常服或是祭司袍。
原本宽大的袖子,变成了收口的窄袖,袖口的位置,还钉了一颗纯黑发亮的小扣子。
沿着袖子继续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没有了复杂繁琐的衣摆和银铃配饰,只是简单方便的上衣和裤子。
却又和亵衣有所不同。
尤其是这个裤子的设计,有不知道什么作用的锁扣带子,还有大大小小,造型奇特的口袋,看上去修身又方便。
衣服的胸口处,写着一个巴掌大的【冥】字,【冥】字的下面,似乎还有几个用绣线写的什么字,可惜这些字,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般,怎么都看不清。
奇怪,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尧疆之中,不会存在这么奇怪的服饰,是谁给自己换上的?这里又是哪里?
打量自己的几分钟之间,亓官殊已经察觉到,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被带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谁会这么无聊?而且,对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想着,亓官殊大概也猜到让自己手指发疼,戴在脸上的,估计是一面面具。
他不是很喜欢戴面具,他担任大祭司多年,已经戴了太久面具,有些时间,他更愿意做自己,而不是尧疆的“神”。
当即打算伸手去把面具摘下来。但亓官殊的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面具,手腕便被另一只戴着露指黑色手套的手握住了。
心口猛地一跳,亓官殊条件反射地用左手掐诀,准备对这位大胆的家夥攻去,可他失算了。
手诀掐好,但预料中的灵力,却并没有朝着他的经脉流动过去——他现在,是一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废人!
奇怪的是,亓官殊居然因此没有觉得半点害怕或是愤怒,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废物”的状态,并不认为他无法调动灵力,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尤其是——他居然连身旁有人,都没有察觉到!
这不符合他的警惕性。
如果不是他太废物的话,当然,亓官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废人的。
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猜测:
握住他手腕的这个人,是自己熟悉的人。
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上,亓官殊默默在心底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手。
顺着手,朝手的主人望去,亓官殊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熟悉的任何面孔,反而是看见了一位穿着打扮,和自己身上十分相似,只是颜色为黑色为主,并且戴着一张青铜质地恶鬼面具的人,正透过面具眼眶处的空隙,严肃冷漠的用视线警告着他。
亓官殊:“…… ”
不是,你谁啊?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警告谁呢?你什么态度啊!
任祭司几百年,从来没有被冒犯过的亓官殊,顿时心中愤怒起来,可更加奇怪的是,他心底才刚升起愤怒,就被悄无声息地化去,怒意无法得到宣泄,反而在心底堵得难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想要开口质问,可亓官殊不知道什么情况,突然间怎么都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他所有疑惑警惕的话,全都被深咽在心底,包括他的灵魂,都逐渐从掌控者的状态,一点点被压了下去,被迫成为了看客。
“报告!白导,全团鬼数到齐,可以发车了!”
在和那位黑衣面具人的对视期间,周围的景象,也如同云雾散去,清晰起来。
原本没有人的座位上,凭空出现了许多长相“奇特”的乘客,它们身上各有各的伤痕和血迹,只需一眼,亓官殊便能看出来,这些乘客,都是惨遭横死,或是怨气冲天的厉鬼。
把他和这么多厉鬼关在同一个方盒子里,是想做什么?趁机杀了他吗?!
亓官殊尝试调动灵力,想要争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可他还是失败了。
他虽然被困在了体内,视角却被漂浮在了半空中,将整个大巴内的景象,都收入眼底。
亓官殊被迫看着“自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数了一遍大巴内的鬼数,又点了下头,开口道:“好,到齐了。”
白无常这次没费多少力气,就挣脱出了黑无常的手。他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自己夹在衣领上的导游麦,打了一个响指,将所有乘客的目光全都集中过去:
“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旅程的主导游,白无常。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将由我和黑无常陪伴大家,在整个旅程中,各位的鬼身安全,将由我和黑无常全权负责,我们有将违规鬼魂原地处死的权利,还请各位旅客在旅途过程中,遵守规则,跟紧导游,不要掉队。”
这番话说得有些意思,亓官殊飘在半空中,听着“自己”有模有样发言,配上青铜恶鬼面具的凶恶,还真有几分玄之又玄的威严。
探登仙途多年,亓官殊从这份威严中,察觉到了几分属于天道的规则力量,再加上“自己”在介绍的过程中,提到了白无常和黑无常。
默了片刻,亓官殊缓缓将手移向了自己的胸口,落在了心脏的位置。他为什么突然间,心口有些难受抽疼?
是因为这段话?还是因为这个…… 白无常的身份?
旅客的规则念了一遍,又将名字再次点了一次,白无常才在一块放光的小板子上,签上了“白无常”三个字。
他签完字后,似乎无意朝上空瞟了一眼,原本亓官殊以为只是巧合,直到他对上了白无常意味深长的目光。
亓官殊:“?”
什么意思。
尽管隔着一层恶鬼面具,亓官殊依旧感觉到,白无常看着自己,启唇无声念道:“欢迎回来——相信科学。”
莫名其妙。
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等亓官辞的话音落下,亓官殊感觉自己的身上,被连上了无数条丝线,丝线拉扯着,硬生生将漂浮在半空中的亓官殊,带回了原本的体内。
亓官辞没有理会亓官殊在体内的反抗,他坐回自己位置上,目光悲凉又隐忍地望着身侧休息的此界太平。
好一会,他从自己的导游口袋中,取出了一个茶杯。
亓官殊反抗的动作,在看到茶杯的那一刻停下,他的大脑开始突疼起来,好像有一把锥子正在不停地敲击着他的头骨。
亓官殊安静下来,目光死死落在亓官辞拿出来的水杯上,他的心底掀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压抑。
他停下反抗,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做声看着亓官辞动作。
“ji…… 马上要进阴阳路了,喝点茶再睡吧。”
亓官辞轻声唤醒此界太平,拧开瓶盖,把装满茶的杯子递了过去。此界太平指尖颤抖一瞬,似乎是有些疑惑,他抬起头来,想要透过面具,看清亓官辞此刻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若无旁人地在座位上对视,车内晕黄的灯光打在他们的面具上、衣服上,居然还有几分莫名的温情。
好一会,此界太平像是确定了什么,他无奈退开视线,却接过了亓官辞手中的茶杯。
修长的手握住茶杯,在移向唇瓣的过程中,此界太平下半张青铜面具,自动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黑白透明方块消散,露出了面具下已经接近无色的嘴唇,和消瘦的下巴。
亓官辞皱眉,心疼握紧了拳头。
原来镜子每次陪他进行导游,都会这么难受吗?
每次都要耗费法力开启阴阳路,还要保证他的安全,第二天又装作无事人的模样,继续开店。
难怪当初此界太平一直在车上休息,他还天真的以为是因为黑无常喜欢睡觉,生性慵懒。
原来事实却是此界太平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支撑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用着同一具身体,亓官殊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亓官辞的心疼,他更加沉默,捂住胸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此界太平喝完茶,唇色虽然没有太过健康,却也好上了不少。茶杯移开,青铜恶鬼面具重新凝结回原本的模样。
亓官辞下意识把茶盖递了过去,动作自然到彷佛本该如此。
此界太平再次疑惑望了亓官辞一眼,迟疑了两三秒后,接过了茶盖,准备拧回去。
这样一双好看的手,不管是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他拧完茶盖,刚打算把茶杯还给亓官辞,却发现杯盖上,居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此界太平愣神,手指比大脑还快,轻轻抚摸上了那个小笑脸。
这个动作,他好像已经做过了无数遍,拂过笑脸的同时,此界太平面具下的唇角,也不由自主上扬了些许,有一种安心感自心底而生。
看着此界太平的动作,亓官辞弯了下眉眼,把手按在此界太平的手腕上。
在亓官殊和此界太平都瞪大的眼神中,朝着心跳加快的黑无常凑了过去,贴近此界太平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打在此界太平的耳垂上,蒸得耳根发红滚烫。
他轻声道:“镜子,你心跳的好快。”
此界太平:“!”
亓官殊:“?!”
不是,哥们?!你在干什么!!!
第190章 镜子,陪我
此界太平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推开亓官辞,并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默在了原地,任由自己和亓官辞近距离接触,感受着心跳打鼓。
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的,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胸口肆意乱撞。
他的心,居然一点都不向着他自己,反而偏心眼前的这位生无常。
亓官辞逗完此界太平,微微回过身,去看此界太平的眼神。
两人的视线才刚接触,便如磁吸一般对上,彼此纠缠沉沦,竟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此界太平伸出手,隔空在亓官辞的眼前点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去摸什么,不过他克制住了。一道飘逸的灵字浮现:【你在难过,为什么?】
亓官辞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此界太平追问的目光,安静抚平此界太平导游服上的褶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目视前方,生硬错开话题:
“休息吧,等到了,我再叫醒你。”
比起亓官殊,亓官辞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演员,他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所有明面上的欢笑,都拙劣至极。
所以,他骗不过此界太平。
哪怕他的动作,他的语调,都在表达他很愉快,但他眼底的悲伤,依然如岩浆一般,烧灼滚烫了此界太平的心。
没有得到答案,此界太平落寞低头,下意识再次抚摸了一下杯盖上的笑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亓官辞难过,心底也不好受起来。
他想安慰亓官辞,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喜欢吗?”
亓官辞突然开口,等此界太平望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亓官辞并没有看向他,他语气平稳,听在此界太平耳中,别扭又酸涩,他道:
“这个礼物… 你喜欢吗?比起护颈枕,你… 是不是更喜欢这个?”
“…… ”
【没有,都喜欢!】
【我很喜欢的!】
差点把一个哑巴逼到开口说话,此界太平这样冷静沉稳的一个人,用灵力凝出的灵字,都变得草率杂乱了起来。
他急完,又陷入沉默。不对啊,我急什么?什么护颈枕?
而且,怎么总感觉类似的问题,他在哪里听到过?
亓官辞笑了,他问:“喜欢礼物,还是——喜欢我?”
事实上,亓官辞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打算把此界太平逼到不想理会自己的地步,所以,他几乎只是间隔了一秒,就继续接道:“成为你的搭档。”
哦,原来是问成为自己搭档这件事啊。
果不其然,此界太平紧绷的身体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回答:【谢谢你的礼物,也很高兴成为你的搭档,合作愉快。】
回了一个看不见的微笑,亓官辞再次说了句:“休息吧。”
镜子身体不好,现在浪费镜子的力气,万一遇到点什么特殊情况,他可是会心疼的。
哪怕现在所呈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段来自亓官辞本人的记忆,他也舍不得让此界太平难受。
此界太平颔首点了下头,灵字答谢,收好茶杯后,靠在座椅背上,准备闭眼休息。
眼睛刚闭上,又唰的睁开。
此界太平没有回头,保持着休息的姿势,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重量,和透过两层导游服,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温热。
身体僵硬了一秒钟后,此界太平才慢慢控制自己放松下去。
不动声色朝亓官辞的方向移了些许,方便亓官辞的靠躺更加舒适,直到听到身侧的呼吸平稳闲适下去后,才继续闭眼休息。
面具之下,感受到此界太平动作的亓官辞,唇角轻轻勾起,更加放松地靠着此界太平休息。
他是高兴了,被困在体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亓官殊不爽了起来。
亓官殊看不太懂现在的情况走向,他不就是拿着一块神桐木,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了吗?
为什么突然间就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还被困在自己的体内,眼睁睁看着“自己”去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夥来往?
黑无常?什么东西啊。
【瞿镜。】
属于自己的声音,冷静又突然地浮现,像是在解答亓官殊的疑问。
是这个控制自己身体的家夥,他的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叫瞿镜,是我,也是你…… 认定的配偶。】
停顿了一下,思考到底该用什么词,来表示自己和瞿镜之间的关系,最终,亓官辞选择了配偶这个词。
和道侣、男朋友、对象…… 亦或是老公、老婆不同,配偶这个词的意义,可太珍重,也太严肃了。
配偶,可是身份上的法律认定。
对于重视规则,遵守规则的尧疆少司官来说,没有什么词,是比具有法律意义的“配偶”,更认真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听到亓官辞的认证,亓官殊冷笑出声,满是嘲讽和傲气,“本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神官产生感情,还给予配偶的身份?
一个连正神都算不上的黑无常,哪里有资格成为本尊的配偶?”
亓官辞也笑了,但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这个身份可不是我给的,准确点说,是你亲、自认定的。只是你忘记了,而他…… 也不曾来纠缠。
况且,我怎么不知,一向随心所欲的少司官,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些迂腐的门当户对了?”
在“亲自”两个字上落下重音,亓官辞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
明明最开始就是亓官殊先招惹的对方,连带着扔给他一堆“烂摊子”,怎么,现在发现开玩笑过了头,把自己搭进去了后,就想这么容易的抽出来?
想得美。
如果亓官殊真的这么简单,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也不会特意留下一段记忆了。还是心悦瞿镜的记忆。
至于瞿镜…… 说到这个,其实有的时候,亓官辞真的挺生气的。
是,他确实提过分手,也确实说过再也不要见到冥府的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瞿镜这个死心眼的家夥,居然真的就不来找他了!
要不要这么听话啊,难道没听说过,热恋期间,对象说的话,都是处于气头上的反话吗!瞿镜主动点怎么啦!是能要瞿镜的命吗!
他把戒指还回去,瞿镜就真的要收回去吗!强硬一点,就是要给他戴上,会、怎、样!
万一他看在瞿镜态度强硬的面子上,不取下来了呢……
亓官辞叹气:“你会想起来的,毕竟,你曾经与他坦诚相待,明知违规还要一往所向。”
亓官殊听不懂亓官辞说的是什么意思,坦诚相待?有多坦诚?多一往所向?
但他能够感觉到,亓官辞对瞿镜的那份爱意非常浓厚,爱一个人就像咳嗽一样藏不住,并且他的身体,似乎很熟悉这股爱意。
亓官殊看得出来,且他不相信那个小黑无常看不出来。
毕竟亓官辞的演技,毫无天赋可言。
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孤魂野鬼有机会能够夺舍自己,操控自己的躯壳为所欲为,亓官殊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亓官辞的身份,但他不太敢相信。
他绝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毫无保留,满心欢喜的去喜欢一个人。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功法,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
索性,他决定保持沉默,看看另一个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亓官辞说他是尧疆的少司官,可他明明已经是大祭司了,再加上这处地方的古怪,想起不久前邬兰辞说过的那些话,亓官殊觉得,或许自己马上就可以直到真相了。
走过阴阳路的这段时间并不算长,但亓官辞和此界太平相互依靠,在大巴中休息的景象,居然莫名让亓官殊看出了一种,走过了一辈子的诡异既视感。
晕黄温暖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旁边的那些厉鬼旅客,一个个安静地跟不存在一样,彷佛整个大巴内,就只剩下了亓官辞和此界太平。
闭眼躺了一会,亓官辞从导游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相机,他尽量不发出大动作,调整了一下相机的设置,举起相机,对着自己和此界太平,按下了快门。
此界太平察觉到有镜头在拍摄,下意识睁开眼,带着审视和严肃望了过去,正好被相机收入框中,咔嚓一声,存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亓官辞扫了一眼此界太平的问题,低下头把弄相机:“留个纪念,这可是我第一次导游,还是和你一起,当然要好好记录下来。”
【以后还有机会。】
亓官辞:“… 。”
亓官辞躺在此界太平的肩膀上,仰头去看此界太平,他沉默了好久,突然笑出声来,嗯了一声:“或许吧。”
不过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亓官辞把照片冲洗了一份出来,仔细看了下照片中的他们。
尽管他二人都戴着青铜面具,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来,白无常在对着镜头笑,而黑无常冷淡扫视了一眼镜头。
看上去就像真的爱侣一样,一方兴致勃勃合照,另一方宠溺配合。
此界太平也看到了照片的内容,他迟疑了一会,问道:【可以给我一份吗?】
亓官辞乐了,他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此界太平,看得此界太平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手上的照片递给此界太平,问道:
“你就不担心,等以后导游的时候,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疑惑是从哪里来的吗?”
此界太平接过照片,不太懂亓官辞说的意思:【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亓官辞不做任何解释,他巴不得等着看瞿镜在现实中,从导游口袋里发现照片,过来找自己呢。
冥府的导游用具,大概是整个神界中,最有意义的发明了。
哪怕现在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梦境,只要身着导游服,就可以保存在这里获得的一切。
亓官辞就是做着这个打算,拍下和镜子相处的照片,放入导游口袋中,等出去后,膈应死亓官殊。
就算亓官殊已经喝下了药,回到了裁决人的身份上,这些照片,也都在时刻提醒着亓官殊——你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开启阴阳路,到达第一站的时间,其实只有五分钟不到,但这里是亓官辞的记忆,现在单拎出来,也可以算作亓官辞的梦境。
他让这短短的五分钟延长了好久,但不管延长多久,列车总是要到站的。
“叮——阴阳回灯海,到了。”
大巴停下,空灵的女声在大巴中进行播报,亓官辞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导游道具,小声呢喃道:“这么快就到了,真舍不得…… ”
让二十二名厉鬼旅客解开安全带,下车等候,亓官辞拿起靠在车前护栏上的导游旗,把手中的相机递给此界太平,这是等会要进行旅团合照用的。
此界太平接过相机,拿起自己的导游旗,准备下车。
他的座位靠里,想要出去,必须等亓官辞离开后,才能出去。他的脚步才刚抬起半步,就看见了环臂堵在过道,不让他过的亓官辞。
【怎么了?】
为什么还不下车,等会旅客要等急了,没有导游看管的旅客,可是很危险的,万一它们在旅行中发起暴动呢?
亓官辞直接忽视此界太平的问题,他声音有些祈求,也带着些许可怜:
“今天可不可以不去导游,镜子,陪我逛逛冥府,可以吗?”
此界太平沉默,他已经不想去深究为什么亓官辞会这么笃定自己就是瞿镜,还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自己的名字。
他想要拒绝,他让亓官辞成为生无常,不是为了让他顶着一个导游的名头,光拿工资和五险一金,在一旁摸鱼摆烂的。
此界太平拒绝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他对上亓官辞那双没被面具遮住的,满是委屈和期盼的目光,可耻的心揪疼了一下,但还是冷淡道:
【仅此一次,我让代理导游过来接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