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赵年年。

    最后一道上的是鱼。

    戚长夜尝了一口,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始至终赵岁岁与戚桐的筷子几乎就没停下来过,戚长夜本来没什么胃口, 见着两人吃的开心难免也跟着多吃了一些。

    他们几个肯定是吃不完这四道菜的, 戚长夜便同赵岁岁打了声招呼:“你们慢慢吃,我去找阿福借两个食盒。”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或许还会说一些话, 可能要耽误不少的时间,你们两个不要担心,有事就去楼下找阿福。”

    赵岁岁抬眼望着他,似是想跟他一起过去。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吧, 我就在楼下。”

    褚掌柜身边得用的小厮共有阿才和阿福两个, 阿才是褚掌柜的跟班,日日跟在褚掌柜的身边跑前跑后忙活褚掌柜交代的各种事情, 褚掌柜在哪里他就在那里,比起同福酒楼他更像是褚宅的人。

    阿福则常年留在同福酒楼之中, 看似是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 实则也能算是小半个管事,在酒楼里的地位仅次于掌勺大厨和账房先生。

    他才刚刚走下楼梯就被站在不远处的阿福给瞧见了,一楼之中人声鼎沸,阿福朝他走了过来:“戚五哥, 我们酒楼的东西怎么样?”

    戚长夜朝他点头:“同福酒楼名不虚传。”

    戚长夜与他结了银钱, 打过折扣也依旧花了四百多文,而后又引着戚长夜去取食盒,恰好路过了桌刚来不久正在往二楼走的客人,戚长夜余光扫了一眼,几个人都做了副书生打扮, 浅青色的宽袖长袍在酒楼之中相当显眼。

    书生的衣服耗费料子,戚长夜第一次进镇时扯回来的布料够给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做上两身衣服,甚至还因为赵岁岁手巧做事精细余下来了好几块大的布头,可那些料子要是给讲究风骨的读书人用……全加在一起也就能勉强裁出两身衣服来。

    毕竟他们农家汉在田野里打个赤膊穿个短衫草鞋实属正常,读书人却不能在夫子的课室里这样不懂礼数,世人都说供养读书人千难万难,笔墨纸砚每年的束脩随便哪件都要不少的银子,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也同样是笔不小的开销。

    只不过相比起这些,戚长夜其实更想感慨的是——多亏同福酒楼不做火锅生意,否则穿着这身衣服吃上一顿……这衣服该吸走多少味道啊。

    阿福同戚长夜站在一边,等这些书生走过才继续带着戚长夜往前。

    “那是刘秀才的学生们。”阿福解释道。

    镇上共有两个秀才,一个是戚长夜见过的给戚长夜和褚掌柜写契书的录事文书,屡试不中干脆放弃了科考一途,因着写了一笔好字捐出了个录事文书的职位,另一个就是阿福所说的这位刘秀才。

    刘秀才在他家后院单独空出了两个房间,收拾一下便成了个小小的学堂,至于戚长夜印象中的学院书院……那就得去府城里面了,即便是县里也是没有的。

    学堂不大,里面的学生却是不少,甚至连隔壁镇子的学生都要来到这边求学,倒不是刘秀才教的多好,而是隔壁镇里一个秀才都没有。

    “今年镇里一口气考上了三位童生,可有不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将孩子送进学堂里呢!”阿福感慨道。

    戚长夜眉梢微动,回过头来又朝着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时常有人在同福酒楼点了东西带走,酒楼里面自然备着不少干净的食盒,阿福带戚长夜走进了房间,刚巧褚掌柜也在里面看着手里的册子,阿福去里面拿食盒了,戚长夜便走到了褚掌柜的身边。

    两人简单交谈了两句。

    聊的内容与阿福刚刚说过的差不太多,无非就是菜品如何吃的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戚长夜简单夸赞了几句,褚掌柜便笑了起来,伸手捋上了自己的胡须。

    “说起来……戚小侄的树莓可真是难得的东西,今日带来的野鸡也很是不错,自从杨东村的那个老猎户走后镇上就很少见着新鲜的野味了,戚小侄有着这样的本事,镇上的百姓们以后可有口福喽。”

    戚长夜摇头:“都是运气好罢了。”

    杨东村的老猎户?听起来倒是有些耳熟。

    戚长夜很快便想了起来。

    之前追赵岁岁的那只疯狗就是老猎户的猎犬,在老猎户死后一直徘徊在他家附近,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发疯追着赵岁岁咬,听说赵岁岁出事以后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赵岁岁与他闲聊时也提过这事儿,猜测可能是被人给偷偷杀了,杨溪村不是什么富裕的村子,杨东村比杨溪村还要贫穷上不少呢,家家户户一年都未必能见着一次荤腥,老猎户死后有不少人都悄悄打那几条猎狗的主意。

    这附近的村子不少,猎户的数量却没有几个,毕竟是拿命换钱的营生,外山的野物少能不能抓到全凭运气,深山里面倒是有着好东西,但说不准哪次进去就出不来了,传说大青山里甚至有着大虫黑熊的存在,至于这话的真实性暂且就不清楚了。

    大多数猎户都会趁着年轻身强力壮时进山拼上几年,攒上点银钱买上块田地离开山林以种地为生,即便是这样也多是落了一身的毛病和旧伤,到了中年就开始病痛缠身了,晚年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日子来。

    老猎户先前与同伴进山,几人合力想去猎头野猪,只不过老猎户被凶猛的野猪照着胸口撞了一下,当时人还好好的呢,野猪虽没猎到但也抓到了些别的东西,还与同伴们一起进镇卖了猎物,回家以后却突然就不行了,哎呦哎呦地揉着胸口叫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就没气息了。

    这附近就他的手艺最好箭术最精,其他猎户猎的东西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远不及他,即便是有也是隔三差五零零散散地带来只山鸡野兔,和他猎的东西根本没法比较。

    褚掌柜觉得戚长夜很有可能成为继老猎户后的镇上最主要的猎物来源,也想先一步同他建立起合作关系。

    戚长夜:“……”。

    戚长夜觉得他想得太多。

    “我知道那都和运气有关,但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先前也有那么多人进山,怎么偏偏就你能发现这么多树莓?怎么偏偏就你能将树莓顺利运到镇上?这也都是你的能力,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褚掌柜认真道。

    “提到树莓……不知山上可还有别的树莓?”褚掌柜问。

    终于来了。

    戚长夜想。

    “没了,都采光了,硬要找的话也还有上一些,但个头太小数量也少,连之前那批的品相的一半都及不上。”戚长夜道。

    “那便算了。”褚掌柜叹了声气,并不意外。

    同福酒楼走的是精品路线,品质不好不如不上,免得砸了自家酒楼的招牌。

    “虽然这段时间客人要比先前增多了不少,可我清楚,他们都是一时的新鲜,新上的两道菜也不是多难仿制的东西,尤其是那道水晶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其他酒楼的桌上……”,褚掌柜摇了摇头,面带忧色。

    酥焖肉或许还要研究上几日,皮冻却确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剩的肉汤都能凝结出来类似的肉冻呢,只要有心根本不难制作出来。戚长夜思索片刻:“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降低水晶脍的浑浊程度,做出真正透如水晶的比冰块还剔透的‘水晶脍’来。”

    褚掌柜愣在原地,捋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是想问鱼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惊慌——这可是他们酒楼刚推出没几天的新菜式啊!戚长夜竟知道菜的方子??他、他甚至能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有改进的方法?!

    褚掌柜正要开口说话,便听戚长夜道:“掌柜的这儿可有纸笔?我现在就能将做法写给你。”

    褚掌柜更震惊了。

    但凡涉及到配方二字的都是极其难得的东西,水晶脍还好,那道酥焖肉的方子褚掌柜可花了足足百两的银子,戚长夜这意思竟是要将配方白白给他?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戚长夜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脸上难得带了些笑意:“现场熬制一锅实在是太浪费时间,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我信得过褚掌柜,干脆将方子留在这里由你们慢慢去试,若是可以再来细谈方子的价格。”

    褚掌柜瞪大了眼睛:“你就不怕我们扣下方子翻脸不认人?!”

    戚长夜耸了耸肩:“无所谓。”

    他仔细瞧着褚掌柜脸上的表情:“除了水晶脍外……我还有鱼豆花和香酥鱼的方子,我观同福酒楼似乎正缺一道能拿得出手的鱼菜,一道嫩滑可口一道骨酥肉嫩,褚掌柜应当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这句话简直是直接扎进了褚掌柜的心底。

    同福酒楼的确有着不少好菜,但都是以鸡猪为主,鱼这方面只有最普通不过的炖鱼,随便哪家做出的味道都不比他们家差,这一直是褚掌柜的一大心病,后厨也没少去折腾鱼的做法,奈何弄出来的东西都不尽如人意。

    现今酥焖肉已成为了酒楼的一大招牌,若是能再趁机添上一道酥鱼……又能以此为噱头做出不少文章。

    这一瞬间,褚掌柜对香酥鱼的好奇心已远超出了水晶脍了。

    阿福将食盒拿了过来,褚掌柜又让他将纸笔取了出来,研墨下笔一行行地书写下方子。

    想要皮冻清亮透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去除油脂,其次是需得上锅去蒸,大多数人更习惯于下锅里煮,戚长夜仍不太习惯繁体写法,认识繁体与顺利书写到底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别,他便悄悄地将系统光屏调了出来将系统页面调整成了繁体模式,在系统字库里搜索着繁体写法,这样对照着竟也真的写了出来。

    签到系统或许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被开发出这么多种用法。

    一页方子写了不短的时间,他甚至还贴心地在后面添上了几行注意事项。

    待到方子书写完毕,他便将那页轻飘飘的纸张递给了褚掌柜,也没等着墨迹干涸,与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食盒回了自己的包间了。

    赵岁岁和戚桐已经吃完饭了,一大一小正坐在屋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戚长夜一推开门就对上了四只圆溜溜的眼睛,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将剩余的那些都装了起来,与两个哥儿一起下楼:“刚刚我已经结过账了,你们两个等我一会儿,我去将板车推回来。”

    赵岁岁将食盒接在手里,朝着他点了点头。

    戚长夜转身走了,赵岁岁与戚桐便自行朝着酒楼门口走去,他手里的食盒上还刻着“同福酒楼”四个大字。眼下已到了正午时分,正是酒楼熙攘喧嚣的时候,赵岁岁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抓着戚桐的手,迈出酒楼门槛的那一刻竟还有些莫名的感慨——

    他竟然在镇上的酒楼里吃饭了!!

    要知道连他们杨东村的村长都没进过几次镇上的酒楼!

    赵岁岁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要不是嘴里还留有酥焖肉的味道只怕就要将这当做一场梦境了。

    只是他还没能感慨上太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视线。

    赵岁岁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却不想瞧见了个他已经很久没再想到的人。

    ……赵年年。

    赵年年看了看他头顶刻着“同福酒楼”四个大字的招牌,又看了看他手上的食盒,站在原处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明显是真的有病。

    刚到戚家的那段时间, 赵岁岁总是会想到他这个堂弟。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绞尽脑汁辗转反侧,不过这样的夜晚也没持续上太久, 后来他想方设法地做更多的活计拼命地展现出自己的用处和价值, 每天晚上躺到床上时都累的无以复加,几乎是刚刚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也顾不得去回想那些了。

    后来他逐渐品出了戚长夜的好, 就更没心思沉溺于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里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再见到赵年年,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可赵岁岁的心境却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稳,平稳到赵年年就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在街上偶然遇见的陌生哥儿, 打眼路过瞧上一眼, 转身就将其抛到脑后了。

    比起他的冷静,赵年年的情绪起伏则要大上太多太多。

    “堂……哥?”赵年年疾步朝他走了过来。

    往日里赵年年常以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模样示人, 时不时地就要咳嗦上几下趔趄上几步,可赵岁岁现在见他走过来的这幅样子……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地, 哪儿还能看出往常的半分羸弱啊?!

    赵年年眼中满是愤怒, 几步就走到了赵岁岁的面前:“堂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岁岁冷眼瞧他:“我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

    赵年年倒是先愣住了。

    他身子不好,赵岁岁每次同他说话都会刻意柔和了语气放轻了声音,赵年年从未见着过堂哥这样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锐利一面, 赵岁岁本身就是个性子柔软又乖巧和善的人, 说好听点是没什么脾气,说难听点就是逆来顺受谁都能踩上一脚,赵家人对他那样不好也没见着他露出过什么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为此赵年年私下里没少笑话他。

    赵年年甚至怀疑他到底会不会生气。

    现在赵年年终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堂哥……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赵年年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当即便红了眼眶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赵岁岁以前最见不得他这样,现在瞧了却说不出的恶心,甚至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上一场,可惜了刚刚吃的大酒楼里的饭菜。

    同福酒楼位置优越,正门口便是一条相当繁华热闹的大街,赵岁岁又在门前不远的地方,赵年年刚过来时就已经有路人注意到了这里。

    这两个哥儿的长相都相当不错,站在一起格外惹眼,真要说来赵岁岁的长相其实要更精致上一些,但赵岁岁常年干活动不动就将自己弄的灰头土脸,有时候忙完家里的活后还要去帮赵父下地,大太阳晒上几个月晒得黑黢黢的远远瞧着和个瘦弱些的小汉子没什么差别。

    赵年年则动不动就称病躲在家里,整个人都捂的白白净净的,手上更是连一块村里人必备的老茧都没有,看着和镇上县里的大户人家的哥儿没什么区别,久而久之杨东村人便只留下个“赵年年长的好看”的印象了。

    到了戚家以后赵岁岁要做的重活直线减少,下地挑水自不用说,戚家只有那一块菜园需要他忙活,挑水砍柴都由戚长夜承担了,赵岁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戚家柴房里的柴火就像是用不完般隔三差五地就会冒出来不少,将柴房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虽然也有不少事情需要他做,但在赵岁岁眼中这些事情根本就算不得活,没了那些透支身体的重体力劳作和糟心事情,戚家的伙食又超出了赵家不知道多少个台阶,赵岁岁的脸色和精神状态都要比仍在赵家时好上不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稍稍长胖了一些。

    只不过他实在是太瘦了,长了点肉也看不出来。

    赵年年也没看出来,但赵年年能看出他气色的转变。

    “堂哥,我知道你还怨恨着之前的事情,但那都是伯母的意思,我也不好违背她啊……”,赵年年捂着嘴用力地咳了几声,“后来我也想着要去找你,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又病了一场……咳咳咳……”。

    赵年年边咳边掉眼泪,瞧着就像是赵岁岁欺负了他一般。

    赵岁岁皱着眉头刚要说话,戚桐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你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曾在戚家大院里住过的缘故,戚桐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是会看人脸色,他知道赵岁岁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张开双手拦着赵年年:“你不要欺负我哥哥!”

    戚桐这么一嚷,围观的路人又不好评判怎么回事了。

    赵年年看了戚桐一眼,没想起他是哪家的孩子。

    街上的人不少,赵年年不介意成为众人的围观对象,但那是在他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赵岁岁嘴笨说不过他,可他身边还带了个小孩,小孩子根本就讲不明白道理听不懂他们的话,要是胡搅蛮缠地就抓着这一点闹说不准他也讨不到好,赵年年很快便有了主意,叹了声气:“这边人太多了,堂哥,我们去那边僻静的地方说吧。”

    赵岁岁的神情有些犹豫,赵年年又道:“你也不想站在大街上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吧?”

    赵岁岁回头看了同福酒楼的牌子一眼,也有些担心在人家门口闹事惹得那位衣着华贵的掌柜不快,他得罪了那位掌柜倒是没有什么,但是褚掌柜似乎同戚大哥的关系不错,要是连累了掌柜对戚大哥的印象可就糟了。

    赵岁岁想了想,重新走到同福酒楼门前,对着门口的小厮打了声招呼:“麻烦这位大哥,要是戚大哥过来能不能帮我知会他一声,我到那边去了。”

    赵岁岁指了一个方向。

    小厮刚刚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喊阿福一声呢,他正是早上戚长夜来卖野鸡时与他搭了几句话的那个,刚刚又瞧见了褚掌柜和阿福亲自带着他们三个进来,当即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岁岁便带着戚桐与赵年年往他刚刚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说是僻静的地方,但也没有僻静上太多,赵岁岁不敢走的太远,仍旧处于这条街上在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面,站在同福酒楼门口一眼就能瞧见这里。

    但好歹是在大街旁边、不至于像刚刚那样差点就站在人家的正门口了。

    赵岁岁与戚桐站在树荫下方,语气冰冷:“别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年年看着他的表情,逐渐收敛了脸上的难过,他取了帕子擦了擦刚刚挤出的几滴眼泪,语气同样阴沉沉的:“袁郎已经与我定下了婚事,下了聘礼合过八字,杨东村里人尽皆知,婚期就定在九月初二,是个难得的宜嫁娶的好日子,你就不要再肖想他了!”

    赵岁岁:“?”

    赵岁岁:“啊?”

    赵岁岁的表情差点没能崩住。

    赵年年瞧他这幅模样就忍不住气:“你做什么露出这幅神情?你今儿个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知道袁郎会来同福酒楼、所以故意在这里等他吗?!”

    赵岁岁:“……?”

    赵年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越说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同福酒楼是镇上最大的几家酒楼之一,要不是为了袁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他!”

    赵岁岁:“……”。

    赵岁岁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赵年年。

    赵年年却以为他是心虚了,一句接着一句说的越发起劲。

    现在赵岁岁倒是不怀疑赵年年装病了。

    ——他明显是真的有病,只不过是脑子方面的。

    听赵年年的意思,应当是袁童生今日恰好也来了同福酒楼,赵年年也是因为袁童生才来到这里与他撞上的。

    “你想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也在这里。”赵岁岁冷静道:“还是说他能去的地方我就去不得了?”

    “什么去得去不得的?你一个被卖出去的哥儿来得起这种地方?”赵年年低头瞧了他手上的食盒一眼,声音愈发尖利起来:“你明明是为他过来的!”

    赵岁岁刚要说话,便听得身边传来了一道熟悉声音。

    “为谁?”

    戚桐猛地窜了出去,一把抱住了来人的大腿:“阿兄!你终于来了!!”

    赵岁岁转过头,视线刚好与戚长夜对了个正着。

    戚长夜无视了赵年年,垂眸看着赵岁岁,语气温和平淡:“到了院里才想起来,明明可以将东西暂放在这边,等我们回来再一并带走。”

    “这是你的那位堂弟吗?”戚长夜问。

    第53章 第 53 章 巧了。

    赵岁岁点头:“是的。”

    戚长夜拍了拍桐哥儿的后背:“我刚过来不久,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他的视线望向了赵年年。

    赵年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戒备地盯着他看,他的胆子倒是要比赵岁岁大上不少, 起码在赵岁岁刚来到戚家的那段时间里是绝对不敢抬起头来直视着戚长夜的。

    戚五的名声可谓是相当不好, 在他出生长大的杨溪村里都尚且如此呢,杨东村的风评就更可想而知了,尤其是杨东村里的不少汉子都被他打过, 他的名声便愈发恶劣了,在杨东村里早就成了夜止婴啼吓哭小孩儿般的存在了。

    戚长夜去找癞子麻烦时赵年年并不现场,当时他正在家里盘算怎么和赵阿奶要来点赵岁岁的卖身银钱去买胭脂,第二日清晨才听说了癞子家里发生的事情, 同村的哥儿将当日场景描绘的绘声绘色的, 听说那姓戚的村霸一棍子下去直接将癞子的腿给砸断了一条。

    后来赵年年抹着新买的胭脂又悄悄跑到癞子家门前看了一次——被戚长夜一脚踢开的大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修,癞子家里只留了另一扇大门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院子里面凌乱不堪,他甚至能从院里地上滚落着的东西想象出戚长夜是怎么在癞子家里面打砸的。

    听说癞子当场就在院子里面昏了过去, 村长憋了一肚子气, 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癞子就这样躺在血泊和泥地里无人问津,那指不定就会真的闹出人命了。他毕竟是村长,只能叫了人去找村里的郎中,后来倒是将癞子给顺利医醒了, 没想到这人却直接赖在了孙二家里了。

    孙二又去找村长闹了好几次, 村长每次都推拒过去——姓戚的将人给打成这样,癞子又是个孤家寡人身边没个亲戚没个婆娘照顾,要是孙二也不管他了……难道要让村里族里管吗?族田就那么大,每年就能产出那么点粮食,谁愿意辛苦种地供着这么一个平时就欺压邻里的东西白吃白喝啊?村长也怕癞子赖上自己啊!

    总之孙二这段时间过得可谓是相当热闹。

    赵年年生怕他突然发疯给自己一拳, 癞子尚且还能撑上几下,以他这身板……戚长夜要是对他动手,他也不用等着成亲了,直接等着过头七吧。

    “我、我们没说什么,我就是偶然见着了堂哥,想找他来叙叙旧……”。赵年年如被吓到了的鹌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村里的汉子们最喜欢他这幅模样,柔弱可怜胆小脆弱,仿佛只是用了大一些的声音同他说话都是莫大的罪过一般,顺便再挤出几滴委屈又怯弱的泪水,一滴滴地简直是直往汉子们的心尖尖上砸,赵岁岁不由得心头一跳,急急忙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戚长夜的手腕。

    戚长夜轻笑一声:“叙旧?”

    “怎么,想你堂哥了?”

    赵年年咬唇点头:“堂哥他被癞子带走……我很担心……”。

    戚长夜便问他:“担心也没见着你来看他啊。”

    赵年年一愣。

    “还是说我杨溪村戚家这么难找?这么想叙旧都不愿意走上半个时辰的路过来亲自看上他一眼?”

    赵年年咬牙,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被癞子吓出了一场病、连着几日都没能起来……不是我不想来,是在病中来不了……”。

    戚长夜“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年年刚要松了口气,便又听得戚长夜道:“用嘴想的。”

    赵年年一句话直接噎在了嗓子里面。

    赵岁岁则险些笑出了声来。

    戚长夜脸色阴沉下来:“别把我当成傻子,方才你们可不是在叙旧。”

    他轻轻地甩了甩手,赵岁岁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便被挥开,戚长夜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一句句问你?”

    戚五的行事准则中似乎没有“不打哥儿”这条,巧了,他也没有。

    他明明说的是“一句句问”,在赵年年眼中却自动变成了“一拳拳问”,赵年年看见他的动作霎时变得脸色惨白,这期间戚长夜已经挽好了一只袖子,已经开始着手于另外一只了。

    “我、我自己说!”赵年年想跑,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纵然他平时没少装病,但打娘胎里发育不足生下来就身子不好也是真的,他又不像赵岁岁这样常年做活,走两步路就心跳加速止不住喘,赵年年的身子虚的厉害,这也是当年袁郎明明是想同他结亲,袁郎的家人却百般阻挠、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与赵岁岁定下婚约的缘由。

    袁郎的父母爷奶都觉得他这身子配不上读书人,袁家供养一个书生郎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将整个袁家的家底都掏去了大半,他这身子生病喝药也要银子,娶回来后做不了重活,和娶个祖宗回来没什么差别。

    赵年年要是镇里县里的大家哥儿那也好说,偏偏赵家在杨东村里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村里人都喜欢身强力壮身体康健的,像他这种干不了活也生不了孩子,这便更没了要选赵年年的理由了。

    若是非要在赵家人里选,袁家的所有长辈都更倾向于如头老牛般给赵家当牛做马的赵岁岁,若是将赵岁岁娶了进来袁家的农活能轻松上不少。

    偏偏袁书生又是个喜好美色的。

    赵岁岁的眉眼丝毫不逊色于赵年年,袁书生起初百般不愿,但等他与赵岁岁接触过几回后就被赵岁岁给勾了心思。赵年年本来就看赵岁岁极不顺眼了,等袁书生考中童生的消息传了回来……赵年年的愤恨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赵年年说过话,戚长夜还没真正动手呢,赵年年就已经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了,他没想到戚家村霸竟真的想对他动手!还是在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

    即便脸上涂了脂粉也依旧能看出赵年年此刻的惨白脸色,他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戚、戚五哥你听我说……对不起是我、是我误会了堂哥……我和袁郎约了今日在同福酒楼见面,是是是我误会了堂哥以为他要在这里等袁……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是戚五哥你带他来的……”。

    赵年年是真的没想到这点,他和村里的人猜测了几百种赵岁岁被戚五带走后可能会有的下场,没有一条能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上。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戚长夜仍旧寒着一张脸。

    赵年年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磕磕绊绊转向了赵岁岁:“堂、堂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知道、我知道错了……”。

    赵岁岁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来自于赵年年的道歉,却没有什么愉悦的心思,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令人烦躁,只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于是他也学着戚长夜的样子冷着张脸:“我和姓袁的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以后也不会有,你们两个最好离我和戚大哥远些。”

    戚、戚大哥?!

    赵年年听到这个称呼,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赵岁岁说完了话,也没去管赵年年的反应,拉着戚长夜就要离开:“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吗?快些走吧,这个时间集市都已经关了。”

    戚长夜点头:“好。”

    只不过临走之前他又看了赵年年一眼:“你最好听他的话,否则你爹娘一定很欢迎我。”

    赵年年又打了个寒颤,后背彻底被冷汗浸透了——

    赵岁岁心里堵着口气,拉着戚长夜走出了好远才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离同福酒楼三条街远的地方了。这条街上的行人倒是要少上不少,赵岁岁逐渐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时才意识到戚长夜的处境。

    ——他刚刚只顾着抓着戚大哥快步往前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人,却忘了他们两个的身边还跟了个桐哥儿,戚桐个子小小步子也小小,小短腿倒了半天也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好在戚长夜一把将人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这才免去了戚桐要在后面小跑着追的窘境。

    也就是说,戚长夜一手被他扯着、单手抱着戚桐跟着他走了三条街。

    赵岁岁不是没抱过小孩,刚抱起来时尚不觉得什么,可用不了多久便能察觉出重量,小孩子像是会逐渐增重一样越来越沉,一点点地往下坠着,抱的人手臂酸麻提不起一点力气,赵岁岁不免惊叹于戚长夜的臂力。

    与此同时赵岁岁又有一点愧疚,桐哥儿刚刚还挡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激动却忘了去照顾孩子的处境了……

    赵岁岁将戚桐接了过来:“我来抱吧。”

    桐哥儿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我自己能走。”

    于是赵岁岁捏了捏他脸上的肉,将桐哥儿放到了地上。

    “戚大哥,我……”,赵岁岁想解释些什么,戚长夜却打断了他。

    “不要乱想。”戚长夜道。

    于是赵岁岁便安定了下来:“好。”

    桐哥儿站在他们两个的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分别牵着桐哥儿的两只小手。

    赵岁岁来镇上的次数不多,即便是来也只去过市集和卖绣品的铺子,除了这两个地方以外他对镇上陌生极了,戚长夜却似乎对这条街道非常熟悉——或者应该说他对镇上的每一条街道都相当熟悉。

    他知道赵岁岁和戚桐不识得字,便一间间地给他们介绍,赵岁岁的心思很快转移到了记铺子上,也顾不得去想讨厌的人事了。

    第54章 第 54 章 回家数银子。

    他们先去了杂货铺里。

    油纸蜡烛各买了一些, 油纸的价格还好,几十文能买走厚厚的一刀,最差的蜡烛却也要三十文钱一支, 戚长夜直接买了五支, 赵岁岁在一旁心疼极了。

    一百五十文钱,都够扯上一大块布赶出一身夏衣了。

    杂货铺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的,甚至还有油和酱醋等调味品, 这些东西粮店里也有,赵岁岁仔细比对了下,最后提了一小壶醋走。

    这边的量词都是用“勺”,八文钱可以带走满满的一大勺子, 铺子里提供专门的竹筒, 店小二动作麻利地舀了一勺出来倒进竹筒当中,又取了个木塞子将开口堵住, 戚长夜伸手接了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根绳子, 绕着竹筒缠了几圈便打了个简单的提东西用的结扣出来。

    他拎着竹筒瞧了一眼, 捏着绳子将竹筒斜挂在了戚桐的身上。

    戚桐:“?”

    除却这些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单是在这个杂货铺里他们就花费了近三百文钱,戚长夜买东西不喜欢讲价,他自己对物品有个大概的心理预期, 只要在这个预期之内的都直接买下, 赵岁岁则不然,一文钱的东西都能仔仔细细讲上半天。

    他说话的音量也不大,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等戚长夜回过神时才发现要付的铜钱被讲下来了好几文去。一件两件物品尚且不觉得如何,积少成多方显出分量, 省的铜钱都够再给这一大一小买上两只冰糖葫芦了。

    于是戚长夜当即叫住了门前路过的卖糖葫芦的小贩。

    赵岁岁根本就没注意到门口的人,也不知道戚长夜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尖。

    “两支。”他将铜钱递了过去。

    “好的好的,客官您随便挑,我们这糖葫芦又大又甜……”。

    戚长夜转过头:“喜欢哪个?自己挑。”

    赵岁岁耳根一热,急忙伸手抽了一支出来,甚至都没仔细看手里的东西。

    戚桐倒是仔细选了半天,看来看去终于挑了他眼里的最大的那串儿,桐哥儿的脸上满是喜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吃的还是因为自己挑东西的过程。

    午时已过,赶集的人群也退去了不少,市集上空出了不少摊位,偶尔还能见着个挎着竹筐的老妇人往回走。

    “她们是来捡菜的,像是白菜等菜,折腾一早赶到镇里后最外面那层基本都是要扒掉的,她们捡的就是这些烂菜叶子,穷一些的自己做了吃了,富裕的就剁碎了喂家里养的鸡鸭。”赵岁岁显然对这些非常了解,轻声给戚长夜解释起来。

    这倒是提醒了戚长夜,家里似乎也应该养些东西。

    即便是养的再精细再干净家里也多多少少地会有些动物的味道,戚长夜其实不太想养,但家里人需要鸡蛋补身子,没东西吃时拿两个鸡蛋炒了也能充作道菜,奈何这时间点已经没有卖鸡崽鸭崽的村民了,戚长夜也只能暂且将这事搁置下来。

    他带着赵岁岁与戚桐去了卖盐的铺子。

    当朝百姓购买盐铁都有其专门的份额,盐铺铁铺都有规定的用量,戚长夜第一次来镇上时购买的盐还剩下不少,空间里的精盐也余了小半包去,但他这次仍是买了不少,几乎到了普通百姓每月所能购买的盐的总量。

    不止是他自己,甚至加上了赵岁岁那份,沉甸甸地共包了两大包。

    因着马上就要到了秋日的缘故,倒是有不少人开始“囤盐”,朝廷定的盐量的确够让百姓们正常吃喝,但要是想腌制些什么东西就不太够了,所以有不少百姓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开始存盐,等到了日子用来腌制些鸭蛋咸菜等物过冬,官府对此也是心照不宣,只要没超出规定的人头份额便不会多问。

    值得一提的是,戚长夜意外发现系统商城的盐价竟然并不算高。

    30积分点一袋,一袋刚好一斤重,也就是说每签到三天获得的积分点就能购买一斤精盐,和系统商城里的其他商品相比简直良心的让戚长夜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搞不好就是抄家路线啊。

    戚长夜不由得感慨起来。

    “我想买些鸡蛋鸭蛋,鸡蛋咱们自己留着吃,鸭蛋就腌制起来,等腌好了天也该凉了。”戚长夜将两包盐装好。

    赵岁岁点头:“蛋还是在村里面买吧,镇上价贵,也不好往回带,要是在路上颠簸碎了就太心疼了。”

    镇上通常是三文钱两个,村里只要一文钱一个,戚长夜当然没什么意见,甚至已经盘算好了买蛋的人家。

    他们这一趟着实买了不少东西,中途甚至还回了同福酒楼一趟送回去了不少,否则这两双手是真的拿不下了——至于桐哥儿就算了,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装醋的竹筒和一小包糕点。

    镇上的糕点铺子里只有几样最常见不过的点心,戚长夜买了几块桃酥和绿豆糕,仔细包好由戚桐拿着,小家伙走起路来甚至都开始蹦蹦跳跳的了。

    种子铺当然也没有错过,镇上并没有单独卖种子的铺面,铺面租金价高,只卖种子怕是连租金都收不回来,想买种子多是在杂货店或者粮铺里买。

    之前大葱花里结出的种子已经被赵岁岁给收集了起来,他便挑着买了些其他的,数量不是很多,只零星挑了还算饱满的几样,余下的准备回村里补齐。

    “差不多了,应当是没有遗漏的了。”戚长夜回忆了下今日买的这些东西,准备朝着最后一个目的地——铁匠铺子走。

    他们几个才刚走了几步,骤然听到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快快快!叫你娘去拿银子过来,肉市有人拉来了头牛!”

    赵岁岁没听清,但戚长夜耳朵灵,隔了远远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便脚步一转拉了赵岁岁和戚桐往肉市的方向走了过去。

    边走他边给赵岁岁解释起来,赵岁岁闻言也愣住了:“牛?!”

    戚长夜点头。

    他们听到消息的时间还早,铁匠铺子所在的那条街又离肉市不远,两大一小很快就赶了过去,果不其然刚一进去就瞧见了一台板车,肉市里面的某个摊位上正堆着大半头牛,位置离他们早上卖鱼的摊子不是很远。

    那名分发摊位牌的衙差正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旁边还有一个脸生的官差,有这两个官差在场倒是能直接证明了卖牛肉的事已经经过了官府的许可,摊位前正有人说着什么,戚长夜听了一耳朵,简单概述下就是牛的死因。

    不远处坐着个脸色难看的中年汉子,应当就是牛的主人了,牛死了对农户而言绝对是天大的打击,有些农户甚至宁愿自己出事儿也舍不得让牛的身上擦破一点皮,倒是排队等着买肉的百姓们各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毕竟牛肉实在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东西。

    与那个汉子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汉子只是个普通农户,并不懂得什么解牛割肉,这件事便托给了仍在肉市卖肉的朱屠户,朱屠户也没碰过几次牛,上次解牛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他常年杀猪宰猪,到底有着些经验存在,分割起牛也像模像样的。

    出乎戚长夜的意料,牛肉只要三十五文一斤。

    他知道很多朝代都有着不得随意宰杀耕牛的律法,毕竟耕地才是人们生存的根本,普通百姓想要吃到牛肉只能等着牛自然死亡或者出现意外,报备官府经过查验后才可以自行售卖,戚长夜还以为这样的稀罕肉类价格应当不会很低呢,却没想到只要三十五文——要知道一斤猪肉也不过就十五文左右,位置好些的地方甚至能卖到十七八文去。

    也就差了一倍的价格。

    赵岁岁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在他耳边轻声解释起来:“牛肉一直都是这个价格,哪怕是最贵的时候也没超出四十文去。”

    戚长夜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官府控制着牛肉的售价,价格虽贵但也没贵到特别离谱去,要知道,一旦价格过高利润过大就一定会有人动歪心思铤而走险,三十五文一斤说贵也贵说便宜也便宜,但凡想在牛上动心思的人都会仔细想想——这个售价减去日常饲养的费用也赚不了太多,为了这么点银子担上杀头的风险究竟值不值得?

    要是牛肉七十文一斤甚至上百文一斤,官府的禁令就该形同虚设了。

    这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做法。

    镇子虽瞧着不大,却也有着不少富裕人家,无论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都不乏有钱人,同福酒楼这种一顿饭几百甚至上千文钱的铺子都能传承几代呢镇上百姓的消费能力可想而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戚长夜和赵岁岁的身后就排了一大列人,倘若他们两个是这时候得到的消息恐怕现在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宰杀后的牛共分割出了四百余斤的肉——这是戚长夜估计的斤重,具体重量他并不清楚,每人限购两斤半重,他和赵岁岁一起割了五斤回去,至于戚桐……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并没有购买名额。

    他们排队排在前面,自然也先挑割的位置,能买到牛肉着实是意外之喜,戚长夜准备去系统商城里买些东西,回去炖上一锅番茄牛腩汤来。

    想到这里,他也无心继续在镇上闲逛了。

    戚长夜去铁匠铺子打了声招呼,今日刚好是老铁匠在,甫一进屋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火气,老头倒是还记得他,对他的态度很是热络。

    戚长夜准备打造个改良后的炭盆。

    下方可以四角立在地上,上面则留着放东西的支架位置,等天气冷了可以在上面放个小壶煮着茶水热些东西、或者干脆直接搭个架子用来烤鱼烤肉。

    这东西并不复杂,老铁匠很快就听明白了,就是做起来有些耗费时间,他收了戚长夜一百文钱的定金,等戚长夜取东西时需再付上二百文的尾款。

    走完这一趟,他们才重新回了同福酒楼去取板车。

    那厢褚掌柜已经命人按照戚长夜给的水晶皮冻方子将皮冻给熬制上了,皮冻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熬制出来的,就算熬完了还要放在一旁等着它冷却,水晶皮冻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

    光是清洗就要比普通皮冻多出好几道工序,现在又是酒楼的待客时间,后厨忙的热火朝天的,褚掌柜都恨不得挽起袖子亲自上了,戚长夜他们在镇子里面逛了一大圈,等他回来时酒楼才刚刚处理好猪皮下锅蒸上,按这个速度想等皮冻凝固恐怕得要太阳落山了。

    戚长夜可等不起这么长的时间。

    他和赵岁岁仔仔细细地将板车上的东西绑好,免得走在路上摔了掉了,一不小心又买了一大车的东西,算上来时就有的几个木桶,板车又被塞的满满当当。

    戚长夜找同福酒楼的小厮问过,在小厮的指引下将木桶里的水都倒了个干净,有些东西甚至直接装进了木桶里面,堆了半天才挤出了些许空间。

    他与阿福打了声招呼,推着板车离开了镇子。

    他与赵岁岁还好,一个生来就身强力壮一个做惯了重活农活,桐哥儿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就有些精力不济了,光是来时就走了不短的时间,卖鱼啊在街上闲逛啊也没怎么来得及休息,满打满算也就是在同福酒楼吃饭时坐下来了一会儿,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兴奋的劲头。

    等到了回程的路上小家伙就开始迈不开腿了,戚长夜将板车角落里的东西推了推,在一堆杂物里挤出了块小小的空间:“上来坐这儿。”

    桐哥儿却摇了摇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拒绝:“不……我不累。”

    戚长夜看向他。

    戚桐当即便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句:“阿兄会累……”。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岁岁笑了笑,伸手将戚桐抱了起来,轻声哄着他:“让我抱着桐哥儿走一段时间吧。”

    戚长夜对此很不赞同,卖鱼的事情都是赵岁岁主导的,他耗费的精力远比自己还要多上许多,奈何赵岁岁在这方面却非常顽固:“我抱一会儿,抱累了再放到你的车上。”

    戚长夜拗不过他,只得点头。

    板车上承载的重量要比来时轻上不少,回程的速度自然也要快上许多,起初桐哥儿被赵岁岁抱着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赵岁岁也生了副瘦瘦弱弱的模样,桐哥儿实在是不太好意思,奈何他实在是太过疲累了。

    小孩子本就需要更多的睡眠,昨晚因为要进镇的事情兴奋了大半夜——虽然戚长夜和赵岁岁聊天时桐哥儿一直保持着沉默没发出任何声音,今天他又同家里的两个大人一起起了个大早,再好的精神也撑不住了,没过多久就脑袋一歪靠在赵岁岁的肩头睡了过去。

    赵岁岁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脚下的步子似乎也更平稳了一些。

    风吹过树梢草叶吹至他的发间,带来阵阵清凉的气息,泥土路上只能看到三个小小的身影,不知名的雀鸟从他们的头顶掠过,翅膀在空中扇动了几下后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准备的草绳?”戚长夜突然问。

    赵岁岁愣了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昨天。”

    “昨天你提第一桶鱼回来以后。我去将那个漏水的木桶清洗了出来,弄好了竹笕后剩的时间就在家里编草绳了,桐哥儿也帮我弄了不少。”赵岁岁笑道。

    他实在是个细心的哥儿,见着那么多鱼就知道要准备草绳,就算用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也好在他准备了这些,否则戚长夜就只能在到了镇子上后悄悄在系统商场里面购买绳子了。

    戚长夜倒是积分抽奖抽出了十米长的伞绳,但那东西用来穿鱼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

    “还好有你。”戚长夜道。

    赵岁岁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磕磕绊绊道:“这、这有什么,都是你有本事……”。

    都是你有本事能抓到这么多鱼。

    赵岁岁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铜钱,到了后面他甚至连接银子都接的有些麻木了,大部分人都付的铜板,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给了碎银子,混在一起满满当当地装了三个布袋子,抱在怀中沉甸甸的。

    想到这里,赵岁岁又不自觉地自以为隐蔽地悄悄瞟了某个木桶一眼。

    那个装钱的袋子此刻就放在这木桶之中,上面被严严实实地盖了好几层东西,任谁看了都发觉不了内中乾坤,赵岁岁只敢偷偷看上一眼,收回视线时眼睛也晶晶亮亮的。

    戚长夜有些好笑:“记得里面有多少吗?”

    赵岁岁轻轻“嗯”了一声。

    毕竟是他收的银钱,具体数字可能不太准确,收到后面他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到了最后剩的的死鱼也都低价打包卖了出去,但大概的数量还是能够说出来的。

    戚长夜便又接了一句:“快了,再走上两刻钟的时间就能到达杨溪村口了。”

    “等回了家,我们一起去数银子。”

    原本疲累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仿佛又充满了力气。

    赵岁岁脚下的步子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第55章 第 55 章 小两口回娘家。

    进村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一条, 但其他的路却要绕远上不短的距离,动辄能多走出小半个时辰去,也犯不上为了这一车东西特意避开别人。

    村口大树下照旧坐着不少村民, 摇着蒲扇围聚在一起东拉西扯些家长里短, 今日的话题刚好是戚大伯要给他家和离回来的哥儿单盖间房的事情,像戚大伯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村民都觉得戚大伯疯了——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又不是死了汉子没了男人的寡哥儿,哪有亲爹还在就自己出去单住的啊?都是些小农小户的土里刨食的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难道还能仿着前朝立个“女户”“哥户”出来啊?

    戚家老大可真是猪油给蒙了心了,戚老太太也是老糊涂, 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别说是他们杨溪村,十里八乡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啊?

    “嘁, 就算盖的是最不值钱的泥屋瓦房,那不也得要上几百个铜板?听说那戚老婆子一文钱都没出, 她家老大这辈子的家底可都掏在戚渔身上喽!”

    旁边的雨婶子摆了摆手:“哎, 面上说是没出,谁知道私下里有没有偷着塞钱呢?”

    “也是,反正嘴上肯定是不承认的,不然哪个儿子都有学有样地闹上这么一场, 哪个不给都不像话。”

    “且等着吧, 他一个和离回来的哥儿都能分出去单过了,我就不信戚家大院里挤着的那些人不动心思,到时候戚家可有的闹喽。”

    几人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似是已经看见了戚家日日吵嚷的未来。

    聊着聊着,远方道路上骤然多出了几个小小的人影。

    雨婶子眼尖, 一眼便瞧见了,但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一时间还没认出来人,还在那里左右问着:“今儿个都谁家去镇里了?”

    “难道是王家的?不对啊,王老头家牛车不是这个点儿回啊?”

    “那是三叔公家的?”

    “不是吧,我今儿刚从三叔公家门口过的,他家板车还好好地停在院里呢。”

    “那还有谁来着……”。

    几人接连提了好几个名字,还没等猜出来对方就已经先走到了近前,待到看清对方脸的那刻一众婶子婆娘顿时都不敢说话了,先前还热闹着的村口树下霎时变得静谧了不少。

    树底下坐着个月初才刚嫁过来的小媳妇儿,不解地看了看身边噤声装鹌鹑的雨婶子,又看了看正往这边走的两个人。

    汉子约莫有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眉眼冷峻凌厉,只是看着就觉得不太敢亲近接触,要是气势能稍稍柔和上一些不知道能迷走村里的多少哥儿姑娘。

    ——不过也不好说,有些人就喜欢这种瞧着冷冽阴沉的汉子。

    他正推着个有些破旧的板车,上面立着好几个木桶盆子,板车上满满当当地都是东西,连木盆里都放着几个用油纸麻绳绑着的包裹。

    让人忍不住猜想那些高大的木桶里是不是也装了些什么。

    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只要看上一眼车轮和车辙印就能猜出板车上到底承了多少重量,村民们虽不敢面对面地直视着他,却都悄悄地注意着板车上的东西,一个个在心里惊呼尖叫这戚家老五是在哪儿发了大财啊?车里这到底都是什么啊?

    奈何戚长夜裹的严实,她们又不敢仔细去看,也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板车上面,小媳妇儿却更关注这两个人。

    待到他们走到树前小媳妇儿才发现其实是三个人,年轻哥儿将一个巨大的背篓背在了胸前,背篓里坐着个正在睡着的年纪不大的小孩,这哥儿的长相也相当不错,同那汉子站在一起般配极了。

    这些人里没人敢主动与戚长夜搭话,戚长夜与他们也不甚熟悉,他的目光自树下人身上一扫而过,略过雨婶子时稍稍停滞了片刻。

    有些眼熟。

    不是亲戚,也没什么印象.

    那应该是被原主揍过了。

    戚长夜又看了雨婶子一眼,推着板车与赵岁岁扬长而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树下的人才终于敢舒出那一口气去,雨婶子连着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胸口,气儿还没喘匀呢就见着徐家的小媳妇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的背影看。

    她吓了一跳,急忙用手肘用力怼了徐氏一下:“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她的力气不小,这一下子差点将徐氏撞到在地上,小媳妇“哎呦”叫了一声,边揉着被她怼到的地方边看向雨婶子:“我要不要命我自己知道,婶子这一下子是不是想要我的命我就不知道了。”

    雨婶子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又与她家住的近,小媳妇也不好抱怨太过,只转了头问向另一个与她相熟的婶子:“婶,刚刚那是哪家的小两口啊?瞧着像是带孩子回娘家走亲戚的。”

    那汉子瞧着冰冰冷冷的,倒是个会疼夫郎的,重的东西都在他的板车上面,只留了个孩子让哥儿带着。

    且她可仔细看了,那哥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做没多久的,衣襟上用亮色的布头单独缝了朵花,头上也绑着根颜色鲜亮绣工精致的发带,这发带要是卖到镇上少说也能卖出个六七文的铜板来,村里人哪舍得带这种东西啊?

    另一个婶子被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捂她的嘴:“哎哎哎,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徐氏不解:“怎么了吗?”

    “再好看也不是你能乱说的东西,”婶子又满脸忌惮地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谅你是新嫁过来的不认识人,你可知道那两个是谁?”

    “谁?”

    婶子伸出手,朝她比了两个数字,徐氏的眼睛也逐渐瞪大,捂住了嘴半天没敢再出声了——

    “刚刚树下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的发带。”

    赵岁岁突然道。

    戚长夜点头:“看见了。”

    “你绣的好看,带着也好看,谁见了都喜欢。”

    殊不知这条发带赵岁岁本是要一起带到镇上卖了的,却是最后也没有卖成。

    赵岁岁一有空闲就在忙活这些东西,每天绣上一点点,折腾了这么久也才折腾出了三块帕子一条发带,戚长夜问了价格就开始皱眉。

    在他看来镇上铺子收购的价格远比不得赵岁岁这段时间的劳动成本,帕子虽小却处处精致,耗费的时间心血丝毫不逊色于身上的这身衣服。赵岁岁的眼睛本来就不太好,戚长夜不止一次见着他边绣边揉自己的眼睛,一双杏眼都揉的红通通的,好几次都是戚长夜要去将蜡烛点起来他才急匆匆地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

    他知道赵岁岁想努力赚钱的心思,无论是什么朝代都是手里有钱才有底气,可这种方式未免也太辛苦了些。

    戚长夜想劝赵岁岁别做这些了,山上有的是来钱的方法,再不济摘几筐皂荚去卖都比这省事赚钱,可戚长夜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与赵岁岁一起去了收购绣品的铺子。

    没人比他更了解赵岁岁的性格。

    赵岁岁太听话了,他若开口,赵岁岁肯定会点头同意他的想法、将这些东西都留在家里不带去镇上的,可这……可这对不起这段时间赵岁岁的劳动。

    辛辛苦苦绣了小半个月才绣出的成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失去了所有的意义,这未免也太打击了,戚长夜倒是也可以自己掏钱将这些东西买下来,但那就不止是打击人了。

    这是侮辱。

    所以他没有多话,拉着戚桐站在一边看着赵岁岁与店小二交谈。

    好巧不巧正是先前接待他买布料的那个小二,以前赵岁岁绣的东西就常年卖给他家,店小二与赵岁岁也算是熟人。他接过帕子看了又看,先是看看赵岁岁衣服上的那块他赠给戚长夜的布,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最后才朝着戚长夜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是一家的。”

    他对戚长夜还有印象,毕竟无论是外形还是付钱的爽快程度上戚长夜都很让人印象深刻。

    戚长夜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点头道是。

    赵岁岁却听明白了,捏着绣品的手紧了紧,说话也开始含糊起来,看不出半分他在摊前卖鱼时的爽利模样。

    三块帕子共卖了十六文钱,每条五文,有一条要比另外两条大上一圈,所以单独加了一个铜板。

    出乎戚长夜的预料,自始至终赵岁岁都没将那条发带给拿出来,直到他们走出店门走到僻静处时戚长夜才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

    “嗯,本来是要卖的。”赵岁岁笑笑,将那十六个铜板递给戚长夜。

    戚长夜没接:“你自己赚的钱,自己留着吧。”

    赵岁岁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那戚大哥帮我收着,街上人多,我怕被人给摸走。”

    戚长夜这才接了过来。

    “本来是要卖的,但我突然不想卖了。”赵岁岁空出了手,将最后一条发带从怀中抽了出来,摩挲了几下后绑在了自己脑后:“我想自己留着。”

    这条发带花了他不少心思,本身就是件相当吸引人的成品,他又生了副漂亮的皮囊,就连戚桐都在旁拍起了手:“岁哥哥好好看!”

    戚长夜也点头:“确实好看。”

    赵岁岁看了他一眼,急匆匆地转过了头拉着戚桐去下一家铺子里。

    过了许久,赵岁岁才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喜欢我卖,我以后就不卖这些了。”

    只留戚长夜怔愣在原地。

    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见着了在忙活着的戚家人,雨停了,戚大伯急急忙忙去买了材料回来。

    戚家人多,盖的又不是什么复杂的房子,根本用不上在村里找人,几个汉子忙活上几天就能收拾出来。

    一群人忙的热火朝天的,戚长夜也没多耽误他们的时间,按理来说他也应该过来帮忙的,奈何今日进镇才是要事,只能将帮忙盖房的事情搁置下来。

    他将戚大伯叫到了一旁,简单同他交待了几句,戚大伯脸上露出喜色:“好、好,那你傍晚过来!”

    戚长夜点头。

    折腾了一路终于回了家里,不止是赵岁岁,就连戚长夜都放松了下来,开锁推门进了院子,不管不顾地将板车往院中一放,可算是能歇口气来。

    赵岁岁满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背篓放下将戚桐给抱了出来,戚长夜见状想过来帮忙,赵岁岁却朝他摆了摆手,自己则抱着戚桐进到了屋里。

    等他给戚桐换下外衣放到床上再出来时戚长夜已经在灶房里面烧起水了。

    “喝点,我加了点糖。”戚长夜给他端了一碗。

    赵岁岁也没客气,接了过来一口喝见了底。

    两人在椅子上都没动弹,不约而同地休息了会儿,才一同起身去收拾东西。

    先是那几斤牛肉要单独放起来,如今已经开始转凉了,刚杀出来的牛肉放上一夜也不成问题,再是从同福酒楼打包回来的一大食盒饭菜,暂且搁在灶房里面,晚上热热一顿便都吃干净了,赵岁岁将两包食盐提进了灶房,戚长夜便将买回来的牙粉拆开包装倒进小竹筒中,原来的陶罐里面还剩了一点,等用完了旧的再将新的倒进罐里。

    一件一件分门别类,光是归置这些就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几个木桶木盆都从板车上面取了下来,他们两个目前都没什么精力去刷洗,便先将东西放到了竹笕接口附近,喜滋滋地抱着三袋子铜板进了房间。

    如果非要将这世间最让人兴奋的事情列出个一二三来,“数钱”这一项目绝对排在前列。

    赵岁岁洗净了手,小跑着凑了过来,做贼似的将院门屋门窗户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生怕有人在外面偷听偷看一般,最后才睁着双晶晶亮亮的眼睛盯着钱袋子看。

    戚长夜弯了弯唇,顺手将草绳也抽了出来,这东西本是赵岁岁搓出来穿鱼用的,做的多了还剩了一些,刚好用来穿这些铜钱。

    他将袋子口上系着的绳子解开,里面的铜钱碰撞叮当作响,戚长夜抓着底部将袋子倒扣了过来,一枚枚铜钱便伴随着“哗哗啦啦”的声音滚满了整张桌子。

    赵岁岁手忙脚乱地挡住桌边,免得有铜钱从桌上滚落下去,戚长夜这辈子都没见着赵岁岁的眼睛睁的这么圆过,一不小心没憋住笑,拿着钱袋子的手也抖了一瞬,立时便有两个圆滚滚的铜板掉到了桌脚。

    赵岁岁:“!!!”

    戚长夜俯下身子去捡铜板,终于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第56章 第 56 章 我真的要生气了。

    仅是一个袋里的铜板就这么多, 他们足足装了三大袋子,赵岁岁眼睁睁地见着桌上的铜钱堆出来了一座小山,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铜板, 又抬起头看了看戚长夜。

    戚长夜倒没有什么震撼的感觉, 他对于铜板没什么实感,但赵岁岁的表情实在是太有趣了,他便也觉得有趣起来。

    “想怎么数?”他问赵岁岁。

    赵岁岁的脑子已经不太灵光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拿过了一根草绳:“边穿边数?”

    戚长夜点头:“行。”

    赵岁岁便小心翼翼地拿过了个铜板,将草绳从中孔穿了过去, 边穿边报起数来:“一。”

    戚长夜:“……噗。”

    戚长夜差点又笑出声了。

    “二。”

    “三……”

    赵岁岁的动作不算快, 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干活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一小堆铜板数了半天, 不过他也数的仔细,生怕多了少了数错了一枚, 数了半晌才数出了五十几枚。

    除了最开始的几条鱼外剩下的鱼都是戚长夜动手捞的, 捞的时候他心里便已经估量出了个大概数字,反正差不出一条半条去,也乐得看赵岁岁在这儿认认真真地数。

    “九十九。”

    “一百!”

    赵岁岁数了半天,终于点了一百文出来, 便将草绳首末端绕在一起绑了个结, 仔仔细细地将这一串铜钱放到了一旁,他和鱼儿也没什么差别,鱼儿浸泡在水里,他浸泡在喜悦的情绪里,弯着眸子又抽了根草绳过来, 刚要开数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太过磨蹭了,抬起头便见着戚长夜正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托着下巴望着他看。

    赵岁岁:“!”

    “戚、戚大哥?”赵岁岁动作一顿,声音也磕磕巴巴的。

    戚长夜坐直身子:“没事儿,串的很好,继续。”

    赵岁岁捏着草绳,耳根飞速红了一片。

    赵岁岁共穿出了十二串铜钱,他串了十二串那边戚长夜才串了一串,赵岁岁又抬起头瞧了一眼,想不明白戚大哥明明也不是做事磨蹭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这么惫懒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都不上心!!

    十三串铜钱,合计一千三百铜板,赵岁岁又点了点桌上剩余的铜板数量,加上零零星星偶有的几块碎银子……这几大桶鱼合计竟共卖出了一千七百五十二铜!

    一千七百多铜!

    再凑上一点就有二两银子了!赵岁岁一个大活人才只卖了二两银子!

    尽管赵岁岁收钱时已经做好了会卖出不少铜钱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将其清点过后还是不免一阵阵地晕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铜板,十三串铜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小木盒里的碎银子似乎都在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辉。赵岁岁愣了半天,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大脑里面空白一片,最后只能抬起头来直愣愣地向戚长夜投去求助的目光。

    戚长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将桌上的铜钱分了一半给他:“这两日辛苦你了,一人一半。”

    赵岁岁刚调整回了几分情绪,闻言险些又傻眼了:“戚、戚大哥我、我不是……我不行!”

    他本是个听话的性格,在这事儿上却异常坚持,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银钱的缘故,赵岁岁竟因为这点铜钱变得不安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将铜钱接过来。

    他甚至开始与戚长夜辩论起来,从今日在同福酒楼吃的那顿一看就不是很便宜的菜,打了折后都花了四百文呢,原价恐怕得半两银子。

    又讲到了蜡烛盐醋五斤牛肉,今日进镇的所有花费全部都是戚长夜单独拿的银子,一个铜板都没动用卖鱼的钱,赵岁岁便想让他用这些卖鱼的钱将今日的花费给填补上。

    戚长夜:“?”

    戚长夜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到手的钱往外推的人。

    之前他和赵岁岁商谈工钱时也是一样,赵岁岁无论如何都只肯收每日三文的工钱,给的多了他便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仿佛手里的不是银子,而是什么催命的符咒烫手的山芋一样……

    好像他仅有的几次反抗戚长夜的起因都是因为银钱。

    戚长夜突然想到了个词。

    ——配得感。

    他仔细看了看赵岁岁脸上的表情,刚刚还因为数钱而兴奋异常的哥儿此刻却脸色惨白,急急忙忙地摆动着手,额头上甚至都沁出了几滴汗水。

    戚长夜叹了声气。

    “那五百文……”。

    赵岁岁又摇头。

    “三百……”。

    “一百五十二文,这一百五十二文你总该收着了,昨天是你临时改的竹笕,今天要是没有你我自己也没法将这么多鱼运到镇上,更别提能全部卖光了,一百多文的工钱你总该收吧?”

    他见赵岁岁还要摇头,冷下脸来看着人:“一百多文都不肯收,我真的要生气了。”

    赵岁岁:“……”。

    赵岁岁见他真沉了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低下头来“嗯”了一声。

    戚长夜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了他:“这里面是你卖绣品的十六个铜板,你不会也不想收吧?”

    赵岁岁这次接了过来。

    共有三个装钱的袋子,给了赵岁岁一个,他自己又取了一个装了碎银子和余下的铜板,只留了三串铜钱放在外面。

    戚长夜将最后一个袋子拿了过来,将三串铜板放在了里面:“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家里用的,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从这里面拿,别拿你自己的银钱去付。”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赵岁岁,这次他很快就点起了头。

    戚长夜想了想:“正好也到了月末,这个月的工钱也该给你了。”

    赵岁岁点头。

    他和赵岁岁忙过了银钱的事情,戚长夜便去外面收拾院子,只余下赵岁岁自己盯着面前的两个钱袋子发呆。

    其实戚长夜只猜中了一点点。

    赵岁岁不愿意拿那一半的铜钱,固然有骨子里的不配德感在作祟,却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真正的原因其实在于……一千七百多文,分上一半就是八百多文,算上赵岁岁的工钱差不多能凑出九百文来,几乎已经到了他卖身契上的价钱的一半。

    他来戚家才多久啊?以戚大哥的能力……要是每次都这么给他分钱,恐怕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攒够卖身契上的赎身银钱了。

    那他就没有理由再留在戚家了——

    戚长夜将几个木桶木盆都洗刷了干净,有了竹笕用水都不必再像以前那般扣扣索索,换做往常他想清洗这些东西还得费力将它们提到山泉旁边。赵岁岁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褪去那身鱼腥气息,新换的衣服里都夹杂着皂角和植物的特殊香气。

    临近傍晚,戚长夜将赵岁岁叫出了门,至于桐哥儿仍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便将大头大吃留在了桐哥儿的屋里,免得小家伙中途醒来找不到人害怕。四条小狗还没长到能跟着他进山的大小,但家附近村周围的路也是该学着认了,戚长夜让赵岁岁将那个装了三串铜钱的袋子也带在了身上,两条小狗跟在他们的身后,小尾巴在后面甩个不停。

    戚长夜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是一块切好的牛肉,约有半斤多的样子,这是给戚奶奶带的东西。

    不是他抠门不愿意多给,而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行吃不了多少,他带一两还是带五斤老太太都只能吃上那么几口勉强尝个牛肉滋味,到最后都是一人一筷子进了那些原主都未必能记得清的叔伯哥嫂侄子们的肚子里。

    他没义务供着那些压根就没见过几面的亲戚的吃食,人有亲疏远近,自己家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留给名都叫不出来的外人……那纯粹是脑子有病。

    他们两个想要进村就势必会经过戚渔的住处,短短一个白天的时间房子的框架已经搭建出了个大概,天气转冷天黑的也早,戚大伯他们已经回了大院,赵岁岁跟在戚长夜的身边,边走边记着村子的道路。

    之前戚渔和戚三已经给他们讲了一些,但路线这种东西说的再多也不如人亲自走上两遍明白,戚长夜特意挑选了条赵岁岁以前没有走过的道路,方便赵岁岁能尽快熟悉这个村子,尽管他们平时并不常来杨溪村里,有些东西却是必须要提前了解明白的。

    赵岁岁也明白这点。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飘荡出了饭菜的香气,眼下并非农忙时节,村里人多是用青菜简单凑合上一口,没有哪家像是山脚戚家那样隔三差五就能炖上鱼肉的。

    回村的路上戚长夜已经与戚大伯打过了招呼,此刻这汉子正同戚大戚二一起往戚家院子里面搬着东西,戚长夜打眼扫了一眼,都是盖房要用的材料,戚大伯不敢将东西直接露天放到户外,否则明早过去准会被人给偷走一些,只能暂且放在院里等到早上再拉过去。

    折腾了些,但材料都是花钱买的,丢了少了一块他都心疼的要命,力气却是不要钱的,再苦再累坐在地上歇息上一会儿也能喘过气了。

    “小五,你来了!”哪怕天色已经黑了,戚大伯却仍是一眼就瞧见了他,满是褶皱沟壑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喜意:“快快快,来进屋。”

    戚长夜点头,叫过人后又依次唤了一声“大哥”、“二哥”。

    由于马上就要到了饭点的缘故,戚家大院里的人格外的齐,戚长夜无比痛苦地发现他上次白记了那么多张脸,大家都有着血缘关系,长相也都各自有着相似的地方,冷不丁地站在一起和玩消消乐找不同一样让戚长夜眼晕。

    只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值得琢磨,有真心实意欢迎他的到来的、有畏惧的直往人身后躲的、有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篮子看的、有皱着眉头担心他是带着赵岁岁过来蹭饭的……甚至还有盯着他身边的赵岁岁看的。

    戚长夜的视线如寒刃一般直射过去,那汉子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

    “奶奶。”戚奶奶从屋中走了出来,戚长夜便走到了她的身边,赵岁岁也跟在他的身后叫了一声,戚奶奶慈爱地看了看戚长夜,又瞧了几眼赵岁岁,脸上几乎都笑出了花来:“好啊,好。”

    戚长夜不知道老人在“好”些什么,不过既然戚奶奶觉得好,那便应当是好的了。

    他没跟着戚奶奶进屋,而是直接在院子里面说清了自己的来意。

    “今天去镇上见着有人在卖牛肉,买了一块给奶奶送了过来。”戚长夜将篮里的那一提肉递了过去,耳尖地听到有戚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戚奶奶也愣住了,一时间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接,还是戚长夜将系着肉的绳子递到了手边才反应了过来。

    老太太这辈子都没吃过牛肉,只听人吹嘘过牛肉的味道,甚至整个杨溪村里也找不出几个吃过牛肉的。

    不好买是一方面,价格高又是一方面,村人做什么都要讲究个精打细算,一斤牛肉够买两斤多的猪肉了,不实惠,也吃不起。

    老太太没想到眼看着自己都快埋土里了还能吃到这种东西。

    “好、好……”,戚老太太声音颤抖:“老婆子我命好,能有这么孝顺的孙子……”。

    戚长夜也不清楚她其实从没吃过牛肉。

    他等着戚老太太将情绪平复下来:“还有件事,我是想来买些菜种和鸡蛋鸭蛋。”

    戚老太太差点就说“买什么买,想要什么直接拿走”了,戚长夜已经先她一步猜测到了她要说些什么:“本来没想来家里买的,但后来一想与其让外人赚了银钱还不如将这钱留给家里,奶奶按着村里的价格给我就行,没道理外人都能收了银子,自家却要白送给我。”

    戚奶奶见他刻意在院子里面说了这事儿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要是在私下里戚奶奶肯定就直接给了,哪儿能真的收他宝贝孙子的银钱啊?可如今当着其他儿子孙子的面,这钱她必须要收。

    这样日后旁人想说道都没得地方。

    当年戚五他爹娘就是当着所有兄弟的面交了银钱买了老宅、而后戚老头当场将银子分成数份分给每个儿子的。

    戚老太太点头:“行,你要多少?”

    菜种这东西本就不贵,赵岁岁又在镇上买了一些,最后参照着戚家菜园子里有的品种挑了几种,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巴掌大的一包,戚老太只要了三个铜板,算是非常实惠的价格。

    又不是珍贵的麦种稻种,村子里面关系好些的都能直接送了,不过戚长夜想着自己毕竟是晚辈,他白要了别的子孙要是也来要呢?不如直接拿银钱买了省事儿,反正他也不缺这三个铜板。

    鸡蛋的价格则要贵上一点,镇上三文两个,村子里面一文一个,戚家大院养了六只鸡,全部都是常年下蛋的老母鸡,以前的数量还要更多上一些,上半年家里有事杀了一只,后来郑绣生了孩子又杀了一只给她炖了鸡汤补了身子,新的小鸡崽还没来得及去抓,每天最少都能固定捡上三四个蛋。

    上周戚二伯刚去卖过鸡蛋,满打满算家里只剩了十八个蛋,戚家院里没养鸭子,他家离河水太远了,每天赶鸭也是个问题。戚长夜将这些鸡蛋全都收了,为了防止回去的路上鸡蛋被磕了碰了戚三还特意抱了一大堆稻草出来垫在篮子里面,一看就是常年进镇卖鸡蛋攒出的经验。

    十八加三,二十一文,戚长夜转头看向赵岁岁:“岁哥儿,付钱。”

    赵岁岁睁大眼睛,急急忙忙从怀里摸了二十一个铜板出来,包括戚奶奶在内的其他戚家人都有些惊讶地盯着赵岁岁看,一时间他竟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戚长夜接过装着鸡蛋的篮子,朝着戚奶奶点了点头:“那奶奶,我们就先回去了。”

    戚奶奶急忙叫住他,想留他们在院里吃一顿饭,戚长夜自然不会同意,只说桐哥儿现在正自己呆在家里。

    他和赵岁岁得早点回去,耽搁的久了桐哥儿一定会害怕,戚奶奶一听就没了挽留的话了,便往他的手里塞了两根玉米,边让他们有空多来家里坐坐。

    戚长夜瞧着手里的玉米棒子哭笑不得,一边点头一边将戚大伯给借了出来。

    他们三个又一起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

    戚大伯早知道戚长夜傍晚会来家里买鸡蛋,回村途径过戚渔正盖着的房子那时戚长夜与戚大伯说的其实就是这件事情,鸡蛋倒还好说,戚长夜更想买些鸭蛋腌制起来,只不过他和村里的人本就不熟,想来想去才想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

    戚大伯将房子选在村尾理由有三,一是那地方是戚长夜进村的必经之路,日日路过都能看上一眼,那地方离村中山脚两个戚家距离都差不太多,相对来说去哪儿都比较方便。二是地契好买价格便宜,不至于像在村里买地一样受到诸多阻碍。

    至于第三个理由……则是因为那附近不像山脚戚家那样孤零零地只有一座房子,那旁边也零零散散地住了几户,其中一户人家刚好与戚大伯的关系极好,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长出来的发小,虽说长大以后各自成家忙活家里的事情稍稍疏远了些吧,但感情底子还是在的,戚渔和戚大戚二小时候也没少在他家里玩,由他帮忙照看着戚大伯也能稍稍放下些心。

    这户人家家里刚好养了鸭子。

    戚长夜只是和戚大伯提了一句想买鸭蛋,果然,戚大伯便主动推荐了这户人家,如此一来戚长夜既能买到东西,戚大伯又给那户人家拉来了生意在对方面前捞得了个好,戚大伯心里还感激着戚长夜,实在是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第57章 第 57 章 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

    这户人家姓徐, 不同于戚家这样的外来人家,徐家祖上几代都在杨溪村里生活,徐家汉子和戚大伯同岁, 因着进入村中必须要经过村尾的缘故一来二去地就和徐家人熟络了起来, 两人年纪相仿又能玩到一块去,在戚大伯仍住在山脚戚家时隔三差五地就来找他,算是戚大伯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在村里仅有的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

    徐汉子有一儿一女, 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子,儿子才刚刚成亲不久,娶的也是个徐姓姑娘,虽然同姓但七拐八拐地拐出了不知道多少道的亲戚关系, 早就是出了五服的存在了。

    戚大伯带着他们走到了附近, 边走便给戚长夜指了刚划出个框架的戚渔的房子,戚长夜边听边注意着身边的赵岁岁, 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赵岁岁险些又是一个趔趄, 戚长夜便往他的身侧靠近了些, 也能在第一时间扶上赵岁岁一把。

    戚大伯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个距离对于村里的普通汉子和哥儿来说已经显得有些暧昧了,换做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汉子哥儿是会被村里的人指点议论的程度,不过如今天色太黑, 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存在, 就算有人看见了应当也不敢说戚长夜什么,戚大伯更是抹不开脸面和小辈说这种事情。

    他甚至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原来这两个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了。”

    他就说呢,这两个人一个俊一个俏, 日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朝夕相对的,不发展出些什么才有问题呢。

    虽然戚大伯很不想打扰后面的两个人,奈何他们现在已经站在了徐家的门口,戚大伯只能轻轻地咳嗦了一声,伸手敲了敲徐家的大门。

    “谁?”过了片刻,一个有些清亮的声音自门后传了出来。

    戚大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大郎,是我,你戚大伯,来找你爹。”

    门后的人走了几步:“好咧大伯,你稍等一下。”

    戚长夜能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想来是徐家大郎去询问徐汉子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才被人一把拉开:“老戚,你怎么来了?”

    戚长夜也看向了人。

    徐汉子明明与戚大伯同岁,从面上看却要比戚大伯年轻上不少,一点都不像戚大伯看着那般苍老沧桑,这汉子的个头倒是也相当优越,仅比戚长夜再矮上一点点,眼神清亮唇边带笑,看来是真的同戚大伯的感情不错。

    戚大伯朝侧面让了一步:“老徐,这是我侄子,戚五,这是他……这是赵哥儿。”

    戚大伯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赵岁岁,想来想去干脆直接以赵哥儿来代替了。

    徐汉子的脸色僵了一瞬。

    这村里就没有没听过戚五的大名的,想也知道徐汉子应当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戚大伯也知道这点,连忙补充了句,“我侄儿想买些鸭蛋,我想着你家刚好养了鸭子,便带着他过来问问。”

    徐汉子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总之不是上门找茬的就好,徐汉子刚刚甚至还以为戚大伯被他侄子给威逼胁迫过来抢钱的呢。

    徐大郎甚至都差点要去摸墙角立着的那个锄头了。

    但他也没有太过放松。

    他没敢再将人往屋子里迎,而是直接与人站在院子里谈了起来:“是这样啊,我家是存了一批鸭蛋,都是这个月新鲜下的,本来想着过几天一齐拉到镇里卖了的,不知道戚……戚五侄想要多少?”

    徐汉子这话说的格外别扭,总感觉某时某刻一只拳头就要从黑暗里面冲过来了。

    戚五倒是没打过他,但他曾近距离见过戚五打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憷,不然婆娘也不至于常常骂他“那么胆小白长了一副高大个子”了。

    这个时候他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将人再往里面带上几步了,免得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戚长夜想了想:“你这儿有多少?”

    徐汉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道:“四五十个吧。”

    戚长夜点头:“怎么卖?”

    徐汉子又回:“一文一个,买十个送一个。”

    和鸡蛋倒是同样的价格,不过在他们这地方鸭蛋并没有鸡蛋好卖,因着每次进镇都要缴上一个铜板的缘故,徐汉子便次次都攒上一堆再一口气拉到镇里卖掉。

    戚长夜点头:“行,我都要了,劳烦徐伯清点下数量,我这边好方便结钱。”

    他知道徐汉子在担心什么,主动提了结钱的事情,果然徐汉子眼中的怀疑稍稍减淡了一些,他朝着站在一边的徐大郎看了一眼,徐大郎立即会意跑去了鸭舍。

    巧合的是徐家刚好有四十四个鸭蛋,刚好算是四十文钱,戚长夜又朝着赵岁岁看了过去,有了刚刚在戚家的那一遭赵岁岁付钱已经很习惯了,他很快就数出了四十枚铜板。

    徐汉子同戚家人一样震惊,他们听到的传言都差不太多,都对这个被强行抢来的哥儿没抱有什么乐观态度,尽管后来戚长夜与赵岁岁一同出过几次大门、赵岁岁无论是状态还是衣着都要比以前好上不少,却也仍旧没多少人往太好的方面想,最多最多只是觉得不过是这村霸暂时没有下手罢了。

    但如今见着戚家的这村霸连家里的银钱都交由赵岁岁管着,霎时便没人再将他当做临时的玩物买来的奴隶了,人们只觉得赵岁岁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竟然将这戚家的村霸给管的服服帖帖。

    起初赵岁岁没想到这些,后来倒是反应了过来,戚长夜是拿着银钱的事儿顺势给他做面子呢。

    许是因为拿到了银钱,徐汉子的畏惧担忧减去了不少,徐大郎仔仔细细地将鸭蛋给装了起来,戚长夜带来的那个篮子装不下这些,徐汉子便让徐大郎去屋里翻了个篮子出来,将鸭蛋装好以后递到了戚长夜手边。

    “哪天有空顺手将篮子捎回来就行”,徐汉子没敢将话说的太死。

    不还他也没有办法,难不成还能为了个篮子真找上门去啊?就算不还他其实也没什么损失,那篮子也不值什么钱,是他自己编的东西,抽空在院里坐上个把时辰就弄出来了。

    戚长夜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场交易要比徐汉子想象中的顺利上许多,戚长夜拿到鸭蛋也没有多留,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开,只留下徐汉子自己站在原地。

    徐大郎重新将门掩好,转回身便看着他爹傻站着的身影:“爹?”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徐汉子摇头:“没事。”

    他和儿子回了屋子,老妻和新进门的儿媳妇儿都在屋子里等着,徐汉子见状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沉甸甸的铜板往上扬了扬:“好事儿,鸭蛋全都卖出去了!”

    老妻和儿媳妇的脸上顿时都带出笑来。

    虽然镇里的价格更高,但大部分人其实都更倾向于在村子里卖,杨溪村并不是离镇子最近的村子,人家路途近的卖鸡蛋卖青菜都有着优势。

    再说了,镇上又不是没有养鸡养鸭的人家,镇民指不定从哪边买呢,猫一天狗一天的能不能卖出去都不好说,要是路上磕了碰了更是要心疼上好几天,无论是牛车还是板车坐上去屁股都能颠出八瓣来,就更别提易碎的蛋了。

    “那怎还在院里呆上那么长的时间?”徐大娘不解问他。

    徐汉子仍是有些不可置信,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是谁来买的鸭蛋吗?!”

    徐大娘看他:“不是戚家老大吗?”

    方才徐大郎来喊他爹的时候徐大娘也听了一耳朵。

    徐汉子摇了摇头:“不,是他那个侄子!他家排第五的那个!”

    徐大娘也愣住了。

    她急急忙忙地扑到徐汉子身上:“老头子,没动起手来吧?”

    徐汉子哭笑不得,连忙摇头。

    徐大郎和徐氏也凑了过来,徐氏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相公:“真是那个村霸?”

    徐大郎点头。

    “我还以为得扯皮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竟然挺爽利的,比村里的不少人都爽快,看他行事也干脆利落的。”徐汉子感慨道。

    徐氏插了一句:“是啊,我今儿个在村口树下也瞧见他了,他和他家的那个哥儿,两个瞧着都挺俊俏的,远远看着就和刚成婚没多久的小两口一般,和传言里的人根本就对不上号。”

    徐汉子又掂了掂手里的铜板,最终还是感慨了一句:“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明明都是同一个人,现在却看不出一点那时候的跋扈样子了。”

    徐大娘不以为然:“人总是会变得。”

    “这样想想,那时候也不能全都怪他,村里传的风言风语……有些的确是太难听了,也不怪他有那么大的反应。”

    徐汉子叹了一声——

    徐家的事情戚长夜全然不知,与戚大伯分别后很快就带着赵岁岁回了家里。

    戚桐这小家伙已经醒了,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正在屋里抱着小狗发呆,见着他们两个回来立时从椅上蹦了下来。

    赵岁岁一把将他接住:“和你哥哥出去买了点东西,有没有害怕?”

    戚桐摇了摇头,倒是喊了声饿。

    戚长夜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那阿兄去热点吃的。”

    他拦住了闻言要往灶房里去的赵岁岁,自己拎着两篮子蛋往灶房里走,赵岁岁只得将戚桐抱在了腿上,和桐哥儿简单讲了讲他们出去的事情。

    戚桐早知道家里要腌上一些咸鸭蛋,毕竟上午戚长夜与赵岁岁聊这事儿时他就在旁边听着,小家伙一提到吃就兴奋不已,恨不得今天就能摸黑将鸭蛋下到缸里、恨不得明天一早睁开眼睛就能吃到泛着油光的咸鸭蛋。

    赵岁岁拍了他的脑门一下,笑称了一句“小馋猫”,他抱着戚桐靠在了椅背上,起初戚桐还在满脸期待地回忆着咸鸭蛋的味道,赵岁岁还能时不时地应上一声,到了后来声音却慢慢地低落下来,到了后面更是没了声息了。

    戚桐疑惑地抬起头去,便见着赵岁岁阖眸靠在了椅背上面,胸口起伏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

    戚长夜端着热好的饭菜走了进来,刚迈进门就见着戚桐冲他摆了摆手,桐哥儿指了指赵岁岁,又冲他比出了个“嘘”的手势。

    戚长夜会意,放轻动作将桐哥儿从他怀里抱了出来,又一手揽过赵岁岁的颈后一手挽过他的腿间,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去了。

    第58章 第 58 章 咸鸭蛋。

    次日清晨, 戚长夜早早推开屋门。

    先是烧了热水简单洗漱,再整理了下昨晚天色太黑没能来得及归置的东西,晨间天光正好, 他在腰间别了把短刀, 踏着露水开始了新的一天。

    以前在现代时他通常会在早上打套拳或跑上几圈,只不过自穿过来后日日都忙忙碌碌的,跑步也换成了简单版本的巡山——之所以说是简单版本, 是因为戚长夜通常不会在早上走的太远,至多也就是山泉水处再往里深入一些,有时候一些村民也会结伴到达这里。

    逛上一圈当做日常锻炼了,又兼带了检查竹笕等琐事, 最后再带着几根拾回来的树枝柴火或一两根伐回来的竹子几把顺手摘回来的野菜……总之赵岁岁隔三差五地就能发现家里多出一些东西。

    也方便了他借此将空间里的一些物品挪到外面。

    昨日上午戚大伯去拉了盖房材料, 戚家人又合力干了大半天的时间,今明两日应当是还有的忙活, 戚长夜便与大伯约好今天带着戚渔上山,也是带他避开家里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他到着山林里面踩了踩点, 才带着一身露水回了大院。

    隔得远远就能见着戚家房上飘起了青烟, 赵岁岁和戚桐应是也已经醒了,大吃蹦蹦跳跳地窜进了院子,戚长夜也扛着一截粗壮的木头紧随其后。

    这一大一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出来了两张小板凳,并排坐在灶房门口洗刷着手里的鸭蛋, 戚长夜将木头放进柴房:“那截木头是留着做弓的, 千万别当柴火劈了。”

    赵岁岁点头。

    昨夜他没来得及吃饭就直接睡着了,戚长夜看他实在太累也没忍心再将人叫起来,赵岁岁今早是被饿醒的。

    酒楼里的那点东西过不了夜,放到今天一定会变质,戚长夜就与戚桐分干净了, 想着要是等赵岁岁晚上饿了就给他炒个鸡蛋,却没想到他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

    戚长夜洗了手,去灶房里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大铁锅里正焖着小半锅饭,由于戚长夜的缘故他家的饭食多以精米为主,不过赵岁岁会往里匀上一小碗的糙米粗粮,一掀开锅盖就冒出了股蒸腾着米香的沸腾热气,扑鼻的香味儿勾的人馋虫翻涌。

    赵岁岁将洗过一遍的鸭蛋放到了另一个盛着清水的盆子里面,不自主地被饭香勾的抬起头来,模样竟有些像日日和他们讨食的大吃。

    戚长夜盛了饭,又拿了个碗打了两个昨天刚从戚家买回来的鸡蛋进去,几下就将蛋液搅和均匀,起锅烧油倒入鸡蛋,翻炒几下又加了些野菜,简简单单做了盘野菜炒鸡蛋出来。

    他做菜向来舍得放油,不像村里的一些人恨不得每一盘菜都只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沾上那么一滴半滴,焦香金黄的鸡蛋佐着墨绿的野菜,盛到盘子里格外馋人。

    “快来吃饭,吃完我们一起洗。”

    话音未落,赵岁岁已经拉着戚桐站起身了。

    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这一顿饭吃的赵岁岁满足又幸福,吃着吃着不免又想起了刚来到戚家的那个夜里戚长夜给他煮的面里加的荷包蛋,至于戚桐更是回忆不起上次吃蛋是什么时候了,即便是吃到了也是边边角角的指腹大的一小块,大块的蛋是要留给下地的汉子或怀孕坐月子的夫郎妇人们吃的。

    “你们两个都太瘦了,需要好好补补,一会儿我煮些鸡蛋放着,每天都记得吃上一个。”戚长夜道。

    用过了早饭时间仍早着,三个人一起将四十几个鸭蛋洗刷干净,赵岁岁取了块棉布仔仔细细地将那些鸭蛋逐一擦干,原主的酒又派上了用场。

    “每颗蛋都要在酒里泡过。”戚长夜嘱咐道。

    他在一旁洗了十个鸡蛋,就着仍有余温的锅灶煮了起来,家里早就备好了坛子,戚桐将蛋泡进了酒里,赵岁岁便去将坛子拎到了竹笕下方,借着水流来来回回冲洗了好几遍。

    赵岁岁记忆中腌制咸蛋用的是最基础的方法——简单干脆地直接将盐水混合将鸭蛋泡进去,戚长夜的方子则要比他印象里的复杂上一些。

    赵岁岁甚至见他取了桂皮香叶等调料过来,混了刚买回来的盐一并用水煮沸,戚长夜记得隐约听说过某些地区的农村有用大粒盐来腌制东西的说法,镇里买回来的盐在外形上看着倒同大粒盐差不太多。

    起初戚长夜是想着用本朝代的盐来腌制东西的,奈何系统商城里的精盐价格实在是低,或许是受限于当朝盐的提纯技术,他买回来的盐总带着股隐隐的苦涩味道,远不如后世购买的那样纯净。

    反正这东西下了锅里用水一煮根本区分不出来,戚长夜便直接借着锅盖的遮掩瞒天过海,当然,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新买回来的盐也有等量部分被他收进了空间。

    他也没存在空间里面,直接提交回收成积分了。

    赵岁岁没想到腌个咸鸭蛋居然还会用到那贵死人的香料,昨日进镇戚长夜又去买了一些,赵岁岁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仅是几片小小的叶子就要花上几十文钱,几片叶子几段晒干的“树枝”,拿在手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花销却比他们在杂货铺里买的所有东西还多上一些。

    赵家还没富裕到能随便用这些东西的程度,炖肉时扔两片自家种的姜葱蒜扔几把从外面摘的山紫叶和茱萸,至多再倒上一点点汉子们平日舍不得喝的酒水,这便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味了。

    杨东杨溪两个村子加在一起怕是都寻不出第二个像戚长夜这般这样舍得在吃上花银子的人了。

    这样的伙食……别说每日给他三文钱了,就算要他倒搭上三文钱他都心甘情愿。

    赵岁岁将鸭蛋逐一摆进坛子里面,四十几个鸭蛋被他一排一排码的严严实实的,最顶层还剩了几个位置,戚长夜便洗了三个鸡蛋放了进去。

    待到锅里的调料水和盐水放凉,戚长夜又拿了勺子一勺勺地将锅里的水填入坛子当中。

    到了最后,他又往里添了些酒,这才仔仔细细地将坛口封好。

    他们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了煮调料水和待水放凉上了,戚长夜将坛子搬进屋里放好,洗净了手收拾好院子,招呼着赵岁岁准备上山。

    这次戚家又是全家出动,不只有他们两个和戚渔堂哥,桐哥儿和家里的四条小狗也跟着去,清晨戚长夜上山时已经看过了地方,虽说进的深入了些,但周边的地形环境他都已经背了下来,倒也不担心那附近会出现什么危险,带上桐哥儿也绰绰有余。

    戚长夜去戚家院里叫了戚渔。

    转眼又是几日没见,戚渔瞧着要比先前稍稍精神上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瞧着仍是觉得有些郁气在身。

    戚长夜与戚老太问了身好,戚老太太也乐得见着渔哥儿与戚长夜一同出去,昨晚戚长夜前脚刚走后脚戚老太太就让郑绣将那块牛肉给做了吃了。也不懂什么做法吃法,家里又没有足够的调料,简简单单地当猪肉那般炖了出来,一大家子人每人都分到了薄薄的一片,放进嘴里没等咂摸出个滋味来呢肉就已经在嘴里碎了烂了,到了最后也没吃出牛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但总归是吃过牛肉了,也成了人生中的一大值得铭记的喜事和吹嘘资本,这不,一大早的功夫戚家的几个媳妇儿夫郎就结伴出去到村口大树下闲聊炫耀了,等过年回娘家一说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情,连戚家的几个汉子戚五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脸上都带着笑意,等戚长夜与戚渔走到村尾盖房处时好几个汉子都转过了头来主动与戚长夜打起了招呼。

    “小五,这是回家啊?”

    “五弟怎么和渔哥儿走在一起了?”

    “戚五堂哥!你那牛肉可真好吃!”

    戚长夜被这么多人询问,顿时又开始头疼了,他简单地回了两句,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怼了赵岁岁两下,赵岁岁顿时会意,等戚长夜回完其中一人便扬声冲着戚大伯喊了一声:“大伯,我和戚大哥带堂哥上山挖野菜去!”

    戚家的人连戚长夜都不是很熟悉呢,更不用提外来的身为哥儿的赵岁岁了,虽说村里面不至于像城里那样有着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哥汉之差吧,但陌生的哥儿汉子间确实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戚长夜的耳边骤然清静了不少。

    赵岁岁在他面前明明瞧着挺温柔腼腆的,实际上却远比戚长夜更适合这种环境,在他与戚长夜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他已经开始逐渐朝着“戚长夜发言人”的身份转变了。

    赵岁岁倒是也发现了,戚大哥平日里更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他不太喜欢与人接触——不喜欢不代表不能,他和褚掌柜和戚大伯等人交谈时也挺自然的,但能沟通和喜欢沟通到底还是有些差别。

    戚大伯笑笑:“好,你们几个注意安全。”

    赵岁岁点头:“大伯放心,桐哥儿也和我们一起去,就在山脚下面转转,不会走的太远的,天黑之前准能回来。”

    这话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村人听的。

    免得被人误会了些什么。

    待到戚长夜他们一行人走远,戚长夜才给赵岁岁投去了个赞许又感谢的眼神。

    第59章 第 59 章 酸。

    他们途径过山脚戚家, 叫了在院子里等着的戚桐,拎着几个竹编的背篓,带着四条小狗往山上走了过去。

    若干年前在戚大伯他们仍住在山脚时戚渔也没少往山上跑, 毕竟他们也要靠着这条山泉饮水生活, 十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山上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戚渔都快忘了这条道路了,直到他们行过竹林, 才隐隐地回忆起了些幼时的事情。

    ——譬如跟着戚大伯他们上山挖竹笋,借着住的比村里人近的优势每年都能收获上不少,戚渔还在其中的一根毛竹上面刻了东西,他不识字, 刻的是只有他自己和两个哥哥才能认出来的花纹, 算是三个小朋友之间的暗号和秘密,只不过隔了这么多年……想必那根竹子早就被人砍了不在原处了。

    倒未必是戚长夜砍的, 这山又不是私山,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能上来弄些东西, 几乎整个杨溪村里的背篓竹筐都是用这片竹林里的毛竹编的, 村里的老篾匠更是隔三差五地就带着几个人上来扛回去一大堆。

    戚渔的目光在竹林上停顿了片刻,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唇边不禁多了些笑意。

    农家的孩子就是这样,草编的蚂蚱蜻蜓、不知名的野草野花、晨间去鸡窝里摸出来的一个仍温热的鸡蛋、比别人的个头还大上一圈的竹笋山蘑……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咧开嘴笑上一整天的时间。

    戚渔的目光有些怀念, 又免不得地有些忧伤。

    山泉处落着几个凌乱的脚印, 想也知道应当是昨天又有不死心的村人来过这里,戚长夜没在这处过多停留,而是直接带着他们往更深的地方走了过去。

    戚渔有些害怕,尽管他在山脚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从没往着深山里进过, 倒是赵岁岁和桐哥儿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兴奋。

    “阿兄阿兄,我可以去那边玩吗!那边有好多漂亮的小花!”桐哥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戚长夜看。

    “不可以。”戚长夜冷酷无情地回道:“跟着我走,不许乱跑。”

    桐哥儿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戚长夜垂眼瞧了他一眼:“真想去的话,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过去转转。”

    “但不允许单独行动,想去哪里要提前和我说。”他难得地沉了声音警告了桐哥儿一句。

    戚桐点头。

    赵岁岁一直等到戚长夜说完才去拉住戚桐的手,脸上带笑柔声解释起来:“这毕竟是在大山里面,山中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桐哥儿也不想让哥哥着急担心吧?”

    戚桐是个很乖巧的小孩,否则戚长夜也不会带他进山,小家伙本来就是一时起意,被这样一说顿时没了要过去的想法,在边上连连和他们保证:“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这幅懂事模样倒是让戚长夜有些心疼,恰好他们走到了棵山李树下,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枚青色的果子,戚长夜便长臂一伸将几颗果子摘了下来,身边的三个哥儿一人分了几个。

    换个地方倒是可以用糖果来哄孩子,但这儿不是没有糖吗?用几个果子也是一样的。

    戚长夜想。

    殊不知赵岁岁捏着果子与戚渔对视了眼。

    ……这树瞧着似乎不大好,长的远不如他们印象中的果树那样茂盛,树上的果子又少又小,枝条叶片长的稀疏不说,果子捏着也硬的厉害,想必味道应当不会太……

    赵岁岁刚要说话,便见着戚桐已经兴冲冲地用衣摆简单擦了几下,一口将果子塞进了嘴里。

    赵岁岁:“!!!”

    赵岁岁:“……”

    戚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保持着将山李子塞进嘴里的那个姿势,眼眶蓦地红了起来,被酸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戚渔急急忙忙去拍他的后背:“快吐出来,别吃了别吃了!”

    赵岁岁也去翻自己带过来的饮水的竹筒:“快漱漱口。”

    戚长夜:“?”

    他看了看表情都扭曲成了一团的戚桐,又看了看手里的山李子,思索片刻后还是擦了几下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戚长夜也再不说话了。

    明明只是咬了口李子,却仿佛已经尝过了人间疾苦,又酸又涩又苦不说,还夹杂着股莫名的“生”味儿,酸过陈醋苦过黄连,王家的老牛吃了都连翻白眼,要是送到镇上卖了八十岁的老头都能被酸的健步如飞一路追着他从镇上市集骂到冯家村去。

    赵岁岁好不容易哄好了被苦的大哭的戚桐,刚抬起头就见着戚长夜手里的咬了一口的李子,赵岁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又给他递了一个竹筒,戚长夜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一气呵成,可算是缓解了些嘴里的苦涩味道。

    他只知道这李子没毒,哪儿能想到会难吃成这个样子!事实证明路边的野果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摘,不是每株山里的植物都能像那丛报恩树莓那样争气的。

    他这纯属于没苦硬吃。

    戚长夜又看了看已经离他们有了一段距离的山李子树,默默在脑中模拟出的地图上面给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戚桐边走边抹着眼泪,眼眶和脸上都红通通的,戚长夜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一路无话,戚长夜沉默着带他们走到了目的地——其实是因为嘴里太酸不想说话。刚到地方就听到戚渔和赵岁岁一同惊呼了声,也不知道戚长夜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连赵岁岁都两眼放光。

    戚长夜指了指远处的几棵树,有一棵树尤为显眼,枝头上被系了从赵岁岁的破布衣服上裁出的一小截布条,正随着枝叶摇晃在风中飘荡:“挖吧,但要注意周边环境,最远不要超出那里。”

    三个哥儿都点起了头。

    他们几个都带了常用的工具,赵岁岁与戚渔各自选了一个方向,总不好都挤在一处,分散开来才能挖的更多,就连戚桐也分了些许注意力出来,虽然嘴里还酸涩的厉害,但这些野菜够他们家吃上好几顿的了,就算是这么点儿的小孩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恨不得尽可能地多弄上一些来填补家用。

    戚长夜看他们几个几乎是即刻就投入了状态,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起来。

    山脚戚家暂时并不缺这些东西,戚长夜时不时地就会顺手带些回来,蘑菇倒是能晒干存放,野菜和青菜一样离土不久就该蔫儿了,一时间囤上太多指不定就糟蹋了东西。

    无人知晓的是他的空间里也存放着不少,这东西又不像柴火那般占着地方,一小块空间就能放上许多。他家人少,随便几棵野菜就能炒出一盘够吃一顿了,不像村中戚家那样人多嘴多,每日光是米面这样的主食就能一顿吃出小半袋去。

    这还是戚家人各个都饿着肚子吃个三分饱五分饱时的粮食消耗呢,要是大大小小全都敞开了吃……怕是一满袋米都不够吃的。

    村中戚家一天的粮食消耗都够戚长夜他们吃上好几天了。

    也难怪戚家穷,地少人多又拼了命地生,光是每年的人头赋税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真要说来戚家的地其实也不是特别少,戚父和戚四叔年纪轻轻就进了镇子打零工赚钱,戚四叔甚至还照猫画虎偷学了几个字,戚家有好几亩地都是靠着他们两个上交的工钱才买下来的呢……奈何戚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平均一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戚渔和赵岁岁一样是个能干活的,在戚家在冯家都同牛马一般从早上忙到天黑,再次回到戚家以后反倒成了个吃闲饭的,日日在家里听着一些人阴阳怪气明里暗里地议论。

    戚家没有空余的房间,他便和家里的好几个小辈挤在一间屋子里休息,大人还能稍稍掩饰些情绪,小孩却总是会将心情直接摆在脸上,明晃晃地埋怨着他这个嫁出去的哥儿回来抢家里人的粮食和位置。

    戚渔心里一直憋着口郁气。

    ——如今他可算是能有些用了。

    戚渔像是不知疲倦般拼命地挖着,工具和双手轮换着使用,十指指缝间都沾满了尘土——这些东西省着点吃够戚家吃上好几顿呢!只要他能带着吃的回去……家里人的态度应当能稍稍好上一些吧?

    就算……就算再骂他是个吃闲饭的他也不会这样心虚了。

    干惯了活的人最怕突然闲暇下来,戚渔在家里连吃饭都抬不起头来。

    赵岁岁时不时地瞧着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隐约能猜出戚渔的想法,当日赵岁岁初来山脚戚家时也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干活,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存在些价值一般,他好歹能给自己找到些事做,戚家那边却……赵岁岁叹了声气,再度抬起头时却骤然睁大了眼睛。

    “渔堂哥……小心!”赵岁岁猛地朝着戚渔的方向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只竹箭从他们的身后斜射过来,径自将一条粗壮的大蛇给钉在了地上。

    第60章 第 60 章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

    戚渔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手边的竹筐也被带倒, 里面的野菜斜洒出了小半筐去,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叶片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心有余悸地直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条仍在扭曲着身体的大蛇发颤。

    “没事吧?”

    赵岁岁半趴在他的身上, 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他的身前, 两手撑在戚渔左右,也回过头去看那条粗壮的大蛇。

    “别怕。”

    戚长夜向前走了几步,朝赵岁岁伸出了手。

    赵岁岁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子, 有些懊恼自己反应太大——那蛇离他们明明还有好一段距离呢,是他自己反应过度了,有戚大哥在,根本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看着戚长夜走到蛇旁, 身材高大的汉子丝毫不惧怕那条挣扎着的大蛇,轻而易举地就将其给提了起来。

    “是条大王锦蛇, 无毒。”戚长夜边说边拿出了个破布口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动作随意地将那条蛇给丢了进去。

    他将袋口扎紧, 射出去的竹箭也被他简单擦拭了几下,箭头可是铁匠刚打出来的,这东西甚至比一整条大粗蛇还要金贵,可不能就这样随便遗失了。

    戚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再怎么说他都是在山脚长大的孩子, 不至于连条野蛇的品种都分不出来,他很快便喘匀了气,认认真真地朝赵岁岁道过了谢。

    赵岁岁急忙摆手,他这人脸皮薄,被人谢了反倒开始不好意思了。

    虽然经过了一番“惊吓”, 但几人的心情却依旧是相当不错,这一条大蛇少说也能卖上百来文钱,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的野菜。这时节的野菜其实已经开始老了,煮不烂又嚼不动的,但再怎么说都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戚家院里可那么多人呢,再来上一筐都能吃的干干净净。

    就连桐哥儿的小背篓里都装的满满当当。

    这一块地不小,却架不住戚渔和赵岁岁都是手脚麻利的干活好手,即便是戚桐这个小孩挖野菜的动作都要比戚长夜熟练上许多。

    日头高悬时几人一齐找了个庇荫的地方凑合了顿午饭,大家带的都是方便携带又耐饿饱腹的饼子,就着竹筒里的清水简简单单地填补了一顿,虽说在地上蹲了一个上午腿脚酸麻的厉害,但看着筐子里的那些东西……再多的疲惫都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同样都是饼子,戚长夜与戚渔带的却截然不同,这地方的人只有在农忙或年节时才敢放开了吃饭,平日都是能省则省,戚家大院每日只做两顿,顿顿都是些稀粥杂粮,戚渔带来的饼子会是什么模样自然可想而知。

    戚长夜那儿就截然不同了,戚长夜从不在吃喝上亏待自己,人活一世总共就这么点能奢求的东西,要是连吃都精打细算畏畏缩缩的那人生未免也太苦了些。

    他家的伙食甚至比村长家还要好,精米细面从没断过,碗里的米饭直堆得冒尖,馒头饼子也各个都是实打实的。

    今日戚长夜带的也是粗面饼子,和面时特意让赵岁岁加了鸡蛋和油,揉出来的面团也要更柔软上一些,不至于像普通的饼子那样硬邦邦地难以下咽。

    戚渔见他们只吃饼子,顺手将自己面前的咸菜往前推了几下,赵岁岁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却实在是推拒不过夹了一筷,他并不擅长于应对其他人的好意,心里也盘算起了在自己家也腌上一些。

    待到他们吃过了东西,几人又在这附近查缺补漏地寻找了一番,附近的东西如被蝗虫过境般被他们扫荡了一遍,用的时间却比戚长夜预估的还少了一个多时辰——戚长夜还以为要等到天黑才能将这一片地给挖干净呢。

    戚渔和赵岁岁在挖东西,戚长夜便寻了一颗粗壮高大的树爬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是敏捷轻巧,赵岁岁才刚刚侧头朝向了戚长夜的方向,便见着他后退几步小跑助力、踩着树干上的一处凸起轻轻巧巧地往树上一跃——他一手便抓住了根处在高处的枝条,与此同时腿上用力,几下便借力翻到了树上。

    赵岁岁不免有些看呆了。

    话说回来,虽然赵岁岁才是那个货真价实地在村里长大的孩子,在爬树方面却远不比得戚长夜这个“城里人”,他小时候饿狠了上山爬树摘果子时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过,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脚腕疼了小半个月。

    赵家养赵年年这个体弱多病的已经是相当吃力了,哪儿还有银钱带他看郎中抓药啊?实际上他爹甚至险些就又赏了赵岁岁一顿笤帚——他怀疑赵岁岁是为了偷懒故意装伤的。

    赵岁岁也是命硬,硬生生地疼了好长一段时间,竟然真的莫名奇妙自己挺了过来。

    那时候他还很小,过了几年长大了些才知道这事儿有多可怕,每次回想起来都暗暗后怕,倘若他当时一不小心伤到或挫到骨头,说不定日后就会变成瘸子了……杨东村里有个跛脚老汉,听说就是一次意外伤到了骨头没能好好处理,自此落下了一辈子的毛病。

    后来赵岁岁就不敢爬树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戚长夜灵巧敏捷地又往上爬了一段,这棵大树可有些年头,他们三个一起都未必能合抱的过来,戚长夜很快就爬到了树顶。

    这片区域虽已超过了村人们平日会进来的范围,但也只是往山里更深入了一些,远没到达真正的深山,也不用担心会出现那种杂草丛生树冠遮天蔽日的可怕场景。戚长夜身上仍挂着那张竹弓,小腿上用绳子一圈圈地缠绑了把匕首,他找了处结实的地方站稳身子,借着高度的优势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赵岁岁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边桐哥儿叫他才回过了神,他移开了视线转向戚桐,没看到那边树上的戚长夜将头转了过来。

    下午倒是没再有什么山间野物跑到这边,戚长夜的弓箭也没了用武之地,等他记住想记的东西从树上跃下时赵岁岁他们也整理好了背篓。

    他们的收获相当不错,戚渔眉眼间尽是喜色,赵岁岁已经见过了戚长夜提回来的那几大木桶的鱼,再看这些野菜时倒是沉稳了一些,但眼里也依旧是止不住的欣喜。

    桐哥儿也忘了那颗酸的他差点去见太奶的果子了,叽叽喳喳地跟在戚长夜的身边。

    戚长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着布袋带着他们往山脚走——

    戚渔这次摘了满满一大筐的东西,赵岁岁知道他在戚家的处境艰难,不着痕迹地让了不少给他,毕竟他家人少弄多了也吃不完。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赵岁岁做的并不明显,但戚渔在冯家看惯了人的脸色,回了戚家后又处处小心,怎么可能想不明白?他只背着背篓眼眶红红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心中酸酸涩涩的,一时间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着和赵岁岁道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为难着就听前面的戚长夜问了一声:“堂哥,你觉得呢?”

    戚渔愣了一下,“什么?”

    戚长夜也没在意他的分神:“我说蛇怎么处理。”

    赵岁岁接着道:“堂哥是想吃了卖了?吃的话我们回去就把蛇分了,卖的话得等上一两日,这东西得去镇子里卖。”

    戚渔急忙摆手:“不不不,这是你们的东西,是五堂弟抓到的,怎么能问我!”

    赵岁岁还想再说些什么,戚渔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了,他今日已经占了他们不少便宜,怎么好意思再去分那条蛇?

    赵岁岁看了戚长夜一眼,只得作罢。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好走许多,虽是如此戚渔却仍旧有些发懵,他只得跟在赵岁岁的身后被戚长夜带着往山下走,边走边忍不住地在心中感慨——五堂弟可真有本事啊,这样复杂的道路,他到底是怎么记住的呢?

    几人一路回了山脚戚家,戚长夜将大门打开将东西放下,他去取了从徐家那边拿过来的篮子,同赵岁岁招呼了一声:“我送堂哥回去,顺便看看村尾那边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赵岁岁点头:“好,早点回来。”

    他目送着戚长夜与戚渔走远,这才关上大门进了院子,倒是没往屋里面走,而是去柴房拿了张小木凳来。

    赵岁岁坐在院前不远处,背回来的背篓就放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摘起了带回来的野菜。

    桐哥儿跟着跑了大半天,这么一会儿也有些累了,却不肯听赵岁岁的话进屋休息,也拿了张小小的木凳坐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弄那些野菜。

    戚大哥今日肯定是不能早回的,先前戚长夜就同他说过这事儿,村里人盖房都是乡里乡亲亲戚朋友帮搭把手,戚长夜当然也不能免俗,当然,他要是想也能三言两语就推脱过去,戚大伯肯定不会有意见,但转念一想他在这村里总共就这么几个熟悉的人,一点小忙也算不得什么。

    何况……赵岁岁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间。

    何况有了漏雨先例在前,山脚戚家的院子肯定也得好好修缮上一番,听戚大哥的意思是想在入冬之前就将房子修好。这边的冬日格外寒冷,在村子里面还能有些往来的人气儿,这儿却只有他们家这孤零零的一座,等降了雪落了白更是漫天遍野一片苍茫,桐哥儿只要回忆起来就止不住地打冷颤。

    “下雪还好,最怕的是漏风,一阵一阵的吹的哪里都冷。”桐哥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赵岁岁揽过桐哥儿的肩头。

    他知道这滋味,赵家的柴房也四面漏风,墙缝门缝窗户角啊,处处都能刮进来阵冷到心底的寒风,阴恻恻的吹的人骨子里生疼。

    “今年不会了,”赵岁岁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前段时间戚大哥还想着准备冬衣的事情,虽然现在时间仍早,但戚家缺的衣服实在是太多太多,赵岁岁来戚家时可是什么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件已经被裁成布条的破衣服,从头到脚都得扯了布重做,桐哥儿和戚五倒是还有两身过冬的衣服,但房间漏雨那日戚长夜收拾屋子时赵岁岁在旁看了一眼,已经破烂磨损的不成样子了。

    村里小孩的衣服都是改了穿穿了改,小孩子几个月就能窜上一大截,桐哥儿的自不用说,戚大哥的倒是还能凑合着穿,但……赵岁岁舍不得。

    ——怎么能给戚大哥穿那样破烂的衣服呢?

    赵岁岁心里盘算着等入了冬便去裁几块好些的料子,旧衣里的棉花倒是还能用,戚大哥刚刚给他分了银钱,他自己再攒上一些,准能给戚大哥换身体面好看的衣服。

    就是冬日的衣服不太好做,款式简单的夏衣他一天就能赶制出一身来,填了棉花的冬衣却要花费上好几倍的时间,赵岁岁手里忙着心里想着——得早点准备,免得等天气转冷冻到戚大哥。

    他这样想着,唇边也隐隐弯起了些弧度,赵岁岁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摘完了野菜清扫了院子又去舀了两木桶水将后院的菜园子仔仔细细地浇了一遍,土地上已经覆上了层青翠的绿意,戚大哥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买来的种子,个大饱满粒粒充实,出的也都是让庄稼人最喜欢的壮苗,赵岁岁只看着便喜欢的紧。

    待他浇过了水,赵岁岁又去将镇上和戚家买来的种子都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一垄垄地种下,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回家这么久竟是一刻都没停下来休息。

    大头跟在他的身后,在菜园子里跑来跑去的,小爪子在刚刚浇过的湿润泥土上按出了一个个印记,赵岁岁生怕它踩坏了菜苗,放下手里的木桶又开始往外赶起了狗。

    等他将这些事情全部弄完……差不多也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他在门前张望了半天,也没见着戚长夜的身影,赵岁岁心里止不住地打鼓,有些想去叫戚长夜回来,又怕自己过去耽误了他们的事情。

    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做那几斤牛肉的,已经在家里放了一天一夜了,再过一晚很难保证会不会坏掉,但他实在是不会做这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当鱼肉猪肉那样给直接炖了,只是牛肉太珍贵了,赵岁岁心里总是没底。

    更不用说戚大哥似乎已经对这块肉有了安排。

    赵岁岁想了又想,提着那块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肉给放了回去,转而进里屋叫了戚桐:“小桐能不能在家看一会儿院子?我想去村尾找你阿兄问些事情。”

    桐哥儿仰起脸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瞧着又乖巧又听话,赵岁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叫了因为被赶出了菜园子正蔫头耷脑趴在一边的大头一起。

    这还是赵岁岁在来到杨溪村后第一次单独主动离开戚家,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还有些紧张,院子周边一片荒芜,那些遮挡视线的杂草早在他刚来到戚家时就已经被戚长夜给清理的干干净净,因着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的缘故,路边土地里的杂草也泛起了秋黄,大头细声细气地“嗷嗷”叫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好几步,又转过头来回看赵岁岁。

    他笑了笑,跟在大头的身后加快了步伐。

    进村只有这一条路,赵岁岁快步走了一会儿,终于能遥遥看见村尾立着的那几栋房屋,有一道身影正背对着房屋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起先他还以为是戚大哥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分别了几个时辰的戚渔。

    “岁哥儿?”戚渔叫了他一声,“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赵岁岁看了看他:“找我?”

    戚渔点头:“刚刚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说是来找五堂弟的,路过村尾时往山脚去时刚好让五堂弟给瞧见了。”

    “他好像和车里的人认识,进到车里说了些什么,出来就说要往镇子里去一趟,说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让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戚大哥进镇子里了?”赵岁岁睁眼了眼睛。

    戚渔点头,也有些不敢相信:“五堂弟好像和驾车的人很熟悉,那人还叫他哥呢。”

    那可是马车啊!村里人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马车!走路上遇见了都得小心避开,生怕冲撞了车里的人。

    马不像牛,几乎每个村子都能凑出几户养牛的人家,马却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舍得养,一方面是价格太高寻常人家养不起,另一方面也是远没有骡子或牛那样实用,毕竟牛除了日常拉车外还能下地干活,村里人买东西总是会更注重实用方面。

    “五堂弟没说是什么事情,只说今晚可能赶不及回来,让你和桐哥儿晚上关好院门注意安全。”

    赵岁岁大抵能猜到一些,应当是同福酒楼的人找过来了,戚长夜没有专门告诉他自己和同福酒楼的生意,但也没故意瞒着什么,赵岁岁又不是傻的,问了两句赶车人的样貌心里就有了数,他又与渔哥儿说了几句话,努力压下了心头莫名泛起的失落。

    村里到镇上路途遥远,就算是坐着马车也得要上大半个时辰,镇上不像村里每晚都有宵禁要关闭镇门,一旦过了时辰再想要进出就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了,赵岁岁默默算了算时间,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谢谢渔堂哥,我知道了。”赵岁岁捏着手里的篮子:“我把这篮子给徐家送去。”

    “嗯”,戚渔带他朝着村尾走去,顺便给他介绍了番村尾的人家,因为房屋数量本就不多,赵岁岁听了一遍便全部都记了下来。

    徐家的房子与戚渔的那座并列在一处,戚大伯和几个戚家的汉子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过才短短两日的功夫,房子已经打好了地基隐约有了个大概的雏形。

    “岁哥儿来了?”戚大伯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们两个。

    因为戚长夜的缘故,他对赵岁岁的印象极好,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戚大伯总觉得戚五恐怕会是戚家这一代小辈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他自己倒无所谓,家里的几个孩子要是能与戚五处好关系自然是最好,岁哥儿和他家侄子关系亲密,指不定未来就会成为他的侄夫郎,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差不了。

    赵岁岁余光扫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的道路上看到了两列明显的车辙印,他弯眸朝着戚大伯打了声招呼,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

    戚大伯摆了摆手:“那户就是老徐他家。”

    赵岁岁上去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先前赵岁岁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与她见过一面,徐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赵岁岁今天会跑过来。昨儿个戚长夜买了鸭蛋走后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两个人,今天上午干完活计又找了个借口去村头听了会儿八卦,倒不是有什么坏的心思,纯粹是听说的流言内容和亲眼见着的事情存在了太大的出入后产生的好奇心理罢了。

    她上午才听人说了不少戚五和赵岁岁的事儿,雨婶子那人也不知道是和戚五有什么仇怨,说了半天嘴里没一句好话,徐氏听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如今见着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还以为是她上午打听人家的事情现在被找上门儿了。

    赵岁岁看她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顺便将篮子往前推了推。

    徐氏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接过了篮子,有些愧疚还有些心虚。

    ——这不是挺好的人吗,第二日就来还篮子了,村里怎么就传的那么难听啊。

    赵岁岁长的好态度好,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她公公还在戚五那儿赚了几十铜板呢,再想起昨天狠狠怼了她一下害得她身上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雨婶子,徐氏几乎立即就偏到了戚家人这边。

    等她当家的回来她可得好好和人聊聊,这流言可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