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四九墙和六二墙。……
戚长夜觉得自己也是个另类, 旁人穿越了进山打猎都有武器在手,他进山就得自制弓箭,其他穿越者说盖房就盖房说买地就买地, 他却要跟着戚大伯到处走动去挑选那些建筑材料……也算是种难得的经历。
每日天刚刚亮, 戚大伯就拉着戚长夜出了村子,他心里对这些东西极有成算,对附近每户卖材料的人家都清清楚楚, 每一种材料心里都有个价格区间,带着戚长夜东跑西跑地将附近的村落拜访了个遍,挨家挨户地去对比查看东西的质量和价格。
戚长夜隐隐觉得他似乎对这些东西早有研究。
“大伯怎么看?”
他们走出了一户人家,走出许久戚长夜才低低出声, 戚大伯的脸色不是很好:“记得我刚刚让你看的吧?”
戚长夜“嗯”了一声。
“他家砖小, ”戚大伯用手掌比划了下,“虽然要比上一家便宜, 但你买的量多,每块都小上一点点……几千几万块积累下来也不算少了。”
“这样对比真不好说是哪家便宜, 除了小上一圈外没有别的缺点。”
戚长夜点头:“那昨日的那家呢?”
“太脆了, 稍稍用力就断成两截了,况且砖心不行,里面的黑料也不是很多。”
戚大伯没等戚长夜再问,又说起了上一家来:“他家的砖有的好有的不好, 角落垒的那一堆砖头我都翻看了遍, 有不少都存在问题,但好的那些确实不错。”
戚长夜懂了,这家品控有问题。
再怎么说烧砖烧瓦都是门手艺,这附近会做这些东西的人家也不是很多,今日他们来的是最后一家, 再远的地方就没必要去了,距离太远,路上就得损耗上许多。这几日他们更多的时间都是耗费在了路程上面,有时候光是来回就要折腾上大半天的时间。
“大伯似乎对这些东西很了解。”
不是那种乡里乡亲所以有所耳闻的了解,而是真真切切地研究过了详细信息的了解。
他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对于方方面面都能说上两句。
戚大伯闻言愣了一下,满是褶皱与沟壑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来,语气里也尽是憧憬和向往:“村子里面这么多人,谁不想住进砖瓦房里啊?”
戚长夜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太想住了,所以关心所以钻研,不自觉地就会去费心了解这些事情。
“会有这一天的。”戚长夜看着他。
戚大伯又笑了两声,显然没往心里面去。
往来一趟并不容易,戚长夜认真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选择刚去的这家。他要的数量实在太多,对于这户砖户来说也是一笔非常难得的大单了,对方家里当然没有这么多存货,戚长夜便与其签了契书按了手印,明日先送一批过来,余下的那些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分批送到。
值得一提的是,戚大伯与对面的汉子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论良久,最终给戚长夜砍出了个相当不错的价格。
戚长夜准备将外墙砌成四九墙,按照现代规格来算每平固定使用二百五十六块砖,但因着是住在大山脚下的缘故墙高也要比寻常人家高上许多,免得山上的动物或者村中的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家夜半偷偷翻进院里,墙壁太薄他自己住着也不太踏实。
要不是戚大伯阻止,他甚至想将外墙给砌成六二墙了,不过戚大伯说这只有在打砖基时才会用到,戚长夜思考良久才点了下头。
整个院子都要用砖墙全部围起,单是这些外墙就得用上上万块砖头,戚大伯在得知这个数字时心都在滴血,他很想说戚长夜这样做实在是太浪费了,话刚出口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花的又不是你的银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点人家怎么盖房?
戚大伯只能咬了咬牙,更加拼命地同砖户砍价。
一连折腾了好几日的时间,银钱如流水般一笔笔地花了出去,戚长夜又抽空去了趟镇里。
工队共近三十个汉子,多数都是镇上的人家,平时接些修缮建造的活做。戚长夜去的前一天工队刚好接了笔单子,一口气派出去了二十几个汉子,戚长夜略略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县里的镖局要在这附近开个分堂,租赁了城西的一家宅子,聘请了工队过去改动下房屋的格局,顺便改个演武场出来。
虽说出了不少人走,但打井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前期只需要派一两个人去确定井位勘测哪里有水,等他们确定下了位置大部队才能正式过来动工。
打井同烧砖烧瓦一样都是家族代代传承的手艺,旁人只知道个大致过程,一些细节的需要人为凭借经验判断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名叫阿古的汉子能做,好巧不巧地这个名叫阿古的汉子也跟着去了城西的镖局干活,戚长夜同工队的负责人商谈了几句,负责人便带着他去往城西寻找阿古。
房子谁都能盖,这活却只有阿古能做,工队的负责人也想多赚点钱啊,便想着把阿古从城西给换出来,让阿古跟着戚长夜去勘测井位,随便找个汉子去城西代替阿古。
这样等井位确定下来余下的汉子们也能多赚一笔打井的银子。
城西房价低廉租金便宜,毕竟这附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正经做生意的人家都不会选择这里,不过镖局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镖局里面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粗莽汉子,手臂上没几块肌肉都不好意思在里面干活。
工队负责人姓何,让戚长夜叫他老何头就行,老何头和褚掌柜一样是土生土长的镇子里人,镇上有不少房屋铺子都是出自他们工队之手。
老何头对镇上布局可谓是相当了解,因着戚长夜赶时间想要早点回村的缘故特意带他抄了近路,城西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小巷窄道一条接着一条,戚长夜本能般地又开始记路,越走越佩服身边的老头。
“快了快了,从这条巷子穿出去,拐一个弯儿就该到了。”老何头指着其中一个方向。
戚长夜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离吴四家不远。
他跟着老何头继续往前,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叫骂声音,随即便是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的声响。与之一并传入耳朵的是声凌厉的惨叫,不过那惨叫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就开始沉闷起来变成呜呜咽咽的抽气闷哼了。
无论是戚长夜还是戚五都是常年打架的主,一听就知道是挨打的人被堵住了嘴,戚长夜站住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隔着一面并不算厚的墙壁,汉子们的污言秽语一声声地传入他的耳朵。
“你个没用的废物东西,说好的十两银子,怎么才只有三两?”
“老子打死你!三两银子够干什么?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是不是想要老子去你家铺子里讨?”
“大哥!这就是个贱骨头东西,只知道在嘴上奉承着您,我看这狗东西就该被好好教训上一顿!”
老何头不由得皱起了眉,想劝戚长夜早些离开。
“快些走吧,城西这地方就是这样,到处都是混混流氓……再呆下去小心把他们招惹过来!”
老何头心里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应该为了那点时间抄近路的,听说新来的镖局汉子们和本地混混打了一架,城西的混混们都收敛了许多,他才会带着这位客人过来的,哪儿能想到就这样碰上了啊!
老何头生怕这汉子被吓跑直接走了,他还等着带人去找阿古谈打井的事情呢!
他还想再劝,就见着戚长夜往后退了几步,小巷子里本就狭窄,他这两步几乎贴上了另一侧的墙面。
老何头不解还要再劝,这面色冷峻的俊俏汉子就朝着他摆了摆手:“何叔,劳驾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老何头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见着这汉子往前跑了两步——他一脚踏在墙壁上面,像是一条敏捷的狼,另一条腿同时上蹬轻轻松松地就往上跃了一大截。戚长夜单手抓住墙顶,臂上隆起一层流畅的肌肉,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翻到了墙壁上方,垂下眼睛观察着墙后的景象。
这一系列动作极为灵动轻巧,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仅有衣料摩擦的飒飒声响,要不是老何头一直紧盯着他怕是就直接当成风声或杂音给忽略过去了。
墙后面有好几个汉子,正围着个人骂骂咧咧,压根没人注意到身后的墙上骤然多出了个人,还是一个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边打呵欠的汉子刚好偏过了头,余光一扫立时瞪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
“操,你喊什么?”骂的最大声的汉子被吓了一跳,当即回头要给他一巴掌,转头看见戚长夜当即也愣住了,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戚五?”
他这一动,戚长夜也看见了被他们围着的人。
戚长夜纵身从墙壁上跃了下来。
被围着的正是吴四。
第82章 第 82 章 步。
这些年来戚五在镇上也不是白混的, 这些地痞流子大多都与他相识,平时都是些酒肉朋友有着点虚伪交情,自戚长夜穿越过来后就再没到镇里找过他们, 前段时间私下里还嘲笑着戚五那小子是不是被谁给打死在了某个偏僻角落呢。
如今冷不丁见着了人, 几个汉子都有些发怵。
吴四头上破了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眼睛一直往下流淌,他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 过了片刻才终于看清不远处的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含含糊糊叫了一声:“五哥?”
戚长夜慢慢起身站直身子,一扣扣地翻折起手上的袖子, 昨晚他收着了一身新做的衣服, 用的正是他去同福酒楼卖方子那天买回来的布料,赵岁岁一有时间就抽空做上一会儿, 忙到了昨天才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成品。
戚长夜才穿上一天,不太想将新衣服弄脏。
“吴四好歹也叫你们声哥, 几天不见, 已经沦落到连‘自己兄弟’的银钱都抢的地步了?”戚长夜嗤笑一声。
打头的汉子脸色难看:“戚五,这事儿你别掺和。”
戚长夜将两只袖子全部挽好,不甚在意地道:“要是没撞见我确实懒得管,可谁让你们倒霉被我碰上了。”
他看向了为首的人:“现在滚还来得及。”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 个个身上都带着点痞气匪气, 这群人在镇子里面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惯了,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都不太痛快。为首的汉子更是被气的一张脸涨红——他是这群人里真正意义上的大哥,戚五竟这样当众给他难堪,他要是真就这样转身走了……以后兄弟们该怎样看他?传出去了他在镇上还混不混了?!
汉子越想越气,心里也飞速盘算起来。
他知道戚五打架厉害, 但他们这边人数居多,手里又都有着棍棒等武器……真打起来也未必能落于下风。且戚五身后就是墙壁,只要他们的人从左右两边将巷子堵住,戚五和吴四又能往哪里跑?
汉子盯着戚长夜看了几眼:“老戚,我把你当弟弟,但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认我这个哥哥。”
他朝着身边的人摆了摆手:“哥哥今儿个得给你个教训。”
戚长夜勾了勾唇。
这条过道要比刚刚那条宽敞上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那边足有十几个汉子,在这样的狭窄空间里有些吃亏。
这些汉子多凭着一股蛮力打架,一点战斗技巧都没有,又没经受过专门的训练,戚长夜打他们轻轻松松。
他看着面前扑来的汉子,朝着侧方避了一步,与此同时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反拧过背来了个背摔,在场的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节错位的“吱嗝”声响,与之一并传入耳中的还有那个汉子的惨叫。
戚长夜又迅速转向第二个目标,扫堂腿直接踢向一人膝弯,那人当即重心不稳朝前一步四肢着地,戚长夜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踏上他弓起的后背,借势一跃猛地踹向了对面的人。
眨眼间的功夫地上就已经“哎呦哎呦”地趴了三个汉子,他避开了身侧袭来的那股劲风,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扯向自己。他的力气本来就大,那汉子被吓了一跳却死活都挣脱不开,戚长夜将他当做沙包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又一膝顶上他的肚子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赤手空拳有些不舒服,棒球棍在他的空间里面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取出来,戚长夜余光一扫便瞥见了个正拿着棍子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冲上来的汉子,一记肘击便轻轻松松地将棍子给夺了过来,几棍子下去巷里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他与刚刚的那个老大了。
老大的脸比死人还白。
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他甚至还没找到出手的机会!戚五就已经将他的兄弟们给全部打趴了!他是知道戚五厉害,可戚五、可戚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老大的里衣甚至都被冷汗给浸透了,高大的汉子傻愣愣地抬起了头,刚巧与戚长夜的目光对视在了一处,他手上的那根棍子还隐隐约约地带着些红,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见了血,老大在原地呆愣了片刻,突然就转过身子撒腿就跑——
但他没能跑出几步。
棍子直接从后飞来,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面,老大被这股惯性带着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木棍从他的身上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他伸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半天都没能重爬起来。
而这一切仅仅只过了几息的时间。
吴四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连自己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还有一些回不过神来,过了半晌才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好!!”戚长夜正慢条斯理地往下放着刚刚挽起的袖子,就听见巷子一侧传来了声中气十足的赞叹,有人正边拍着手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戚长夜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约有三十左右的汉子,肌肉虬结身材壮硕,着了一身武人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好汉子!好身手!”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群人眼中都是惊讶与不可置信,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戚长夜的附近:“好兄弟,真是好凌厉的身手!”
他们全然无视了倒在地上的老大与一众混混,仿佛他们是并不存在的透明人,戚长夜瞧了这群人几眼:“你们是新来的镖局的人?”
中年汉子一愣:“你知道我们?”
戚长夜已经放完了两只手的袖子,摇了摇头,又去拉坐在地上腿软起不来的吴四。“不知道,不过这镇上的能打的人我都熟悉,先前从没见过你们。”
“不止一个身材健壮的生面孔、穿戴统一衣着一致、且还处于城西的这个位置,想来只有新来的步氏镖局了。”
汉子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正笑着,老何头也匆匆跑了过来,老头也没有戚长夜那蹭一下就上墙的本事,只能多跑几步绕道过来,一来就见着了歩氏镖局的当家汉子,转头又看见了倒在地上哀声惨叫的一群混混。
老何头被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哎呀、哎呀你们这是……”。
老何头还以为歩氏镖局的人又和这群混混打了起来,压根就没往戚长夜的身上想,他先看了戚长夜两眼,又看了看歩氏的人,最后才叹了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戚长夜抬眼看了看天色:“何叔,我们快些走吧。”再耽搁一会儿镇门就又要关了。
他又看向歩氏的汉子:“也是刚巧,我们要去歩氏镖局。”
步当家愣了下,随即笑开:“好啊!我正想着同兄弟你认识认识呢!”
一行人直接走出巷子,除了吴四与老何头外甚至没人多看地上的人几眼。
这地方距歩氏镖局已经极近,走出巷子拐了个弯几步就能到达,宅子上方已经挂上了崭新的镖局的门匾,门前堆了几大块石料,几个汉子正顶着头汗水在院子里干活。
歩大当家性子爽朗为人大气,颇有几分江湖大哥的豪爽耿直,他实在是喜欢戚长夜的身手,刚刚戚长夜打架他目睹了全程——事实上,因着歩氏镖局离那巷子本就不远,戚长夜翻墙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本来想着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想到能在这种镇上见到这么漂亮的身手。
戚长夜下手干脆利落,每招每式都不拖泥带水,专挑人的痛处去打,一招下去直接打废对方的行动能力,看的歩大当家眼中精光闪闪,恨不得当场以身代之替那几个混混与戚长夜过上几招。
戚长夜没等老何头说话,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来意,这事儿根本就算不得事儿,歩大当家当然没什么意见。
别说是换个干活的人了,就算是让戚长夜现在直接将工队的所有人带走他也是不介意的,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要是有人能入了他的眼什么话都好说。
大不了由他们镖局的汉子亲自去干,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活。
老何头叫了阿古过来,阿古自然连连点头,工队又不是每日都有生意上门的,有时候甚至连着半月一月都没有进账,如今既然有了生意自然不能往外面推。
他找井位也得找上几日,等他找到正好将余下的汉子带去村里打井,这样大家多多少少地都能赚到些银钱,他也能多拿一笔打井的提成。
歩大当家借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给他们,几人很快就定下了时间,明日工队会换个汉子接替阿古的活计,阿古则直接前往戚长夜给的地址去杨溪村寻找井位。
解决完了正事,他又想着处理吴四的事情:“那一群人伤的都不算重,但会疼上一段时间,十天半月内应当是没空来找你的麻烦的,我这几日要盖房子,也没空往镇里面跑,你这边……”。
他犹豫着没了声音,歩大当家便插了一句:“戚兄弟可是在担心那些混混?”
戚长夜点头。
步大当家笑了一声:“这有何妨?我们镖局就在这里,吴公子要是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们就是,量那些小贼也不敢上门找茬!”
吴四住的地方本就离歩氏镖局不远,卯足了劲儿喊上一嗓子都能隐约听见个响儿,吴四当即心动起来。心动同时却也有些犹豫,毕竟他和歩氏镖局的人也没什么交情,今天这是第一次见面非亲非故地就这样去求人家庇护,思考了片刻还是想出言拒绝。
……话未出口就见着戚长夜抬眸看了他一眼。
吴四突然福至心灵:“那就、那就多谢步当家了!”
第83章 第 83 章 煎馒头片和咸鸭蛋。……
纵使步大当家极想与戚长夜多交流一会儿, 每日镇门关闭的时间却不能为他的意志所更改,尤其是在戚长夜说自己家里有个几岁大的哥儿弟弟的时候,步大当家更是没法将人留下了。
只不过他性情豪爽, 戚长夜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两人虽然聊的不多却已经是极为投缘,直让戚长夜忙完家里的事情就来镖局找他喝酒。
——顺便两人再好好打上一架。
戚长夜哭笑不得,一看就知道面前这人是个武痴, 与他轻轻碰了下拳:“好,一言为定。”
他在歩大当家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好歹是赶上了镇门关闭前走了出来,戚长夜没有雇佣牛车,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他沐着最后一点落日的余光往村里走, 边走边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
说实话,他和吴四其实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吴四这人根子不坏, 和那些混混本质上多少还存在着些差别,戚长夜并不介意帮上他一把, 毕竟有时候有些镇上的事情要查……吴四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也仅限于路过顺手帮上一把了, 要让他专门为了吴四抽出时间精力……戚长夜大抵也是不会做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只能说那些混混会选时间,偏偏就赶上了他在镇里偏偏就赶上了他刚刚好好路过那个位置听到了他们发出的声音,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当然, 会在那里也很正常, 毕竟那条巷子就在吴四租的房子旁边,应当是吴四回家时被他们给当场拦住了。
帮吴四是一方面,与镖局的人结识又是戚长夜的目的之一。
他这人本来就在记路方面有着一些天赋存在,连大山里的繁复地形都能一次记住呢,更不用说镇上的这些房屋小巷了。
镇西这地方混乱贫穷没有一点城镇布局规划, 不像他印象中的古镇那样以中轴线为中心两边对称,正因为镇西环境太过复杂,所以戚长夜在前几次来时就多用了不少心思观察周边环境,刚刚他听说县里的镖局来镇西租房落址时就在心里思考起一个问题——他们会选在什么地方呢?
他还记得老何头提的那句“他们要改造个演武场出来”,房子太小根本改不出来,戚长夜心里迅速过了一遍位于镇西的面积足够的宅邸,符合条件的本就不多,故而很快就想了出来。
不过他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座,于是同老何头说了自己着急要回村里,果然,老何头便带着他抄了近路穿了小巷,这下戚长夜的猜测对象便又少了几个。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判断出了那宅子离吴四家不远,又想到了上次进镇与吴四喝酒时提到的他被混混纠缠的事情,再一联想到老何头说的镖局的汉子与本地混混发生过好几次冲突的事情……戚长夜心里便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能正正好好全部赶在了一处,事情顺利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顺利就好。
他顺利地与镖局那边搭上了关系,短时间内吴四也算是有了个庇护。
戚长夜舒出一口气,快步地往杨溪村走。
入了秋冬天黑的也快,没过多久天色就已经暗淡下来,远处的漆黑大山瞧着也尤为慑人。临近村口戚长夜便放慢了脚步,这时间点已经没人在村外晃悠,他借着袖子和夜色的遮掩从空间里摸了包□□糖出来。
这是他今天签到得的东西,巴掌大的一包却有足足一斤,前几日戚长夜将签到系统的许愿功能从“种子”更改为了“食物”,空间里存着的各色食物也五花八门地多了起来。戚长夜隔三差五地就往家里的灶房中偷渡上一些,赵岁岁至今也没有发现这些东西的来历不对,他已经习惯了戚大哥每次出门都会带些东西回来的日子。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戚长夜却走的极稳,仿佛根本没受到天黑的影响。他终于走过了村尾的戚渔的新房,渔哥儿因着要来他家做活的缘故在戚家的地位直线攀升,起码明面上没人给他使脸色看了,生怕他跑到戚长夜面前说些什么影响了戚家汉子去山脚做活的事情。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人都是要朝钱看的——
定下的材料逐批送来,是砖户家里已有的那些砖头现货,戚大伯特意帮着赵岁岁来验的货物,他检查的非常仔细,甚至于一块块地细细看过,比自家盖房还要认真。
由不得他不认真,他的三个孩子都在戚长夜这里上工,他自己也拿着戚长夜给的工钱,单是一日他们就能在戚五这里赚上几十个铜板,戚大伯总觉得是自己占了小辈的便宜,心里总有些不好意思。
他共在村里招募了二十个汉子,其中十二个都是戚家的人,虽然大家同为戚姓戚大伯却也没什么人都要,找来的都是踏实干活勤劳能干的。
戚家也不是没有那好吃懒做能混且混的人,觉得他这个大伯有了好处偏心其他兄弟侄子,为此戚奶奶还专门出面警告了一番,压下了戚家人的心思后又将戚大伯叫去告诫他“千万别耽误了小五的事情。”
戚大伯心里比谁都清楚戚五是信得过他才将这事情交给他做,一旦他找来的人人败了戚五的信任……以后想再同他亲近可就难了。
戚大伯比谁都珍惜这个机会,剩下的八个汉子也都是他仔细挑过的,甚至还就人选问题找戚老太太商量了好几回。
徐大郎也是其中之一。
秋收一过,徐大郎的一个朋友就找上了门来。
“大郎,我们几个今个晚上就准备去镇门口排着,今年粮食收成不错,家家户户都收了不少,万哥打听到镇上那些粮商大户们要多招一些扛包的汉子,明早咱几个早些过去,镇门一开就去粮铺外守着,说不定就能捞着份工做呢!”
徐大郎笑笑:“阿关,谢谢你还记着兄弟,不过我不准备去镇上了,你知道的,我要去戚五兄弟那儿帮忙盖房的。”
郑关一听就皱起了眉:“大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是真的要去吗?戚五这人谁不了解啊,他家连块地都没有,他哪有能盖房的银子啊?”
郑关这人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戚大伯先前也找了他问,只不过郑关实在信不过戚五,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我听说戚五要建什么砖瓦房,你看他像是能拿的出那么多银子的人吗?我是知道他好像与镇上的有马车的富户老爷搭上了关系,但砖瓦房要花多少银子?几十两他拿的出来吗?三叔公家都攒了那么长时间呢!大郎,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啊!”
就算真的被戚五骗了,他们也不敢去找这村霸要个公道啊!
“大郎,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最好找活,你要是错过了指不定就被别的汉子给抢了,那你指不定这一个秋天都没有别的进项了!”
徐大郎闻言,脸上同样也多了几分犹豫。
但他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猛地一拍自己大腿:“我都答应戚家大伯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我愿意信他一次!”
郑关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轴,直接气的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才厉声道:“等过几天你在镇上找不到活时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郑关转身就走,小徐氏正端着两碗热水走了进来,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大郎,怎么了?”
小徐氏将碗放在桌上,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徐大郎。
徐大郎深吸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抓住的她的手:“没事。”
同样的事情在不止一家发生。
毕竟去镇上找活就抢那么个先机,人家招的人数有限,去晚了便什么都捞不到了,哪儿能就这样白白耽误着啊?
郑关走前还特意到了徐大郎门前又问了一遍,徐大郎依旧没有答应,郑关只能长叹一声,与村里面的其他几个汉子一起朝着进镇的道路扬长而去。
如郑关所预料的那般,今年的活计果然好找,郑关他们去的又早,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份扛包的活,每日早出晚归赶着镇门开启入城等到镇门关闭离开,虽然疲累的到家以后倒头就睡,但因着能赚到银子的缘故,一个个地都开心极了。
村子不少人私下都在嘲笑徐大郎傻。
徐大郎没说话,只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要关门,就听到有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大郎。”
徐大郎抬起头,就见着是戚大伯与戚渔走了过来。
“大郎,上工的日子定下来了。”他听见戚大伯对他说道。
徐大郎怔怔盯着他看,过了许久才笑了一声——
次日清晨,赵岁岁到了腌鸭蛋的坛子旁边,从里面掏了两个蛋来。
应该是到了能吃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腌成了什么样子,赵岁岁想到戚大哥用花椒八角盐等调料煮出来的那锅腌水,心里也止不住地期待起来。
昨天家里蒸了馒头,因着天色转凉的缘故放了一晚上也没有坏,就是硬梆梆地一碰就往下掉渣,戚长夜将赵岁岁赶出了灶房,取了菜刀过来将馒头切片,点火热油将馒头片放到锅里去煎。
这时候应该再往馒头片上裹上层鸡蛋液,不过想到一会儿要吃咸鸭蛋……戚长夜就没有去拿,赵岁岁的小泥炉子也开始正式投入使用,昨日去镇上时戚长夜又去打了口小小的锅,刚刚好好架在泥炉上面烧些东西。
等入了冬,也可以用这小泥炉子来烤些东西,馒头片这东西烤也好吃,戚长夜又盘算着哪日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点羊肉回来。
牛不好买,羊总该是不限制的吧?
他在心里想着心思,一时没注意到锅里的温度,锅底的部分有些过火,在馒头片上形成了层焦黄的外壳,戚长夜急忙熄火出锅装到盘里,想着鸭蛋不一定能腌到时候,又将家里的咸菜也端了上来。
桐哥儿早就等在了石桌旁边,见着戚长夜过来脸上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刚刚赵岁岁去称了一下晒好装袋的枸杞,戚长夜出声唤了他一句,他便加快速度忙完手里的事情,洗过了手跑到石桌前坐好。
戚长夜拿了个咸鸭蛋放到桌上敲开,赵岁岁眼睛晶晶亮亮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腌成了什么样子。”
他和桐哥儿都没怎么吃过,一大一小都期待极了,戚长夜想了想,干脆拿刀从中对半切开,只见着灿金色的油脂顺着刀刃缓缓流淌下来。
第84章 第 84 章 夯土地基。
质地细腻口感绵沙, 金黄流油的蛋黄咸香可口,戚长夜挖了些许平铺在了同样被煎的金黄的馒头片上,赵岁岁去后院摘了两颗玻璃生菜, 洗净夹里也是一道不错的美味。
菜种当然来自于戚长夜的空间, 刚刚种下一个多月,在赵岁岁的悉心照料下已经长的比戚长夜的手掌还大,绿油油地一大垄看着格外喜人。
用过早饭没过多久, 戚家的门外就传来了声音,都是那些早就定好的来戚家盖房上工的汉子,戚大伯一家当然也在人群当中。
他们应当是先在戚大伯那儿汇合,然后再一起赶过来的, 戚长夜与戚大伯打了声招呼, 视线在这二十个汉子脸上一扫而过。
戚家的汉子与徐家大郎他自然是已经认识了,余下的那几个村里的汉子却还陌生的很, 戚大伯已经给了他上工汉子的名单,不过戚长夜就算知道了名字也未必能将人脸对上, 戚大伯心里也知道这点, 简单地向他介绍起来。
赵岁岁就站在戚长夜的身边,同样将这些人给一一记下。
他们都不是什么拖延的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就开始忙活起正事儿。
正式动工之前要先拜祭过土地基主求个吉利彩头,以此来祈求工程顺利家宅平安, 赵岁岁与戚大伯都提前给他讲过了流程, 敬过贡品拜过神明,戚长夜又带着桐哥儿到戚父戚母的牌位面前拜了一番,前前后后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由戚长夜亲手握着铁锹铲起抔土放入早先备好的红布之中,祭拜的仪式才算结束。
一众汉子也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戚长夜总共只参与过一次盖房, 还是渔哥儿的那种泥土草房,刚刚积攒出的那点经验对于砖瓦房来说又没了用武之地。前几日戚大伯就已经带着戚大戚二将周边的地块测量了一番,提前将要盖房的地方圈划了出来——先测定好具体位置,而后戚大伯将几截竹棍逐一插入定好的点中固定,竹棍上面绑上绳子隔离出片单独的空间,绳子的位置便是未来将要扩建的围墙。
戚长夜看着总觉得有些古怪,要是将绳子换成白色……止不住地让他觉得像是被隔离开的案发现场。
不过这只是个草略的定位,具体位置还是要由这些老把式们详细确定,戚大伯在这方面的确算是相当尽职尽责,找来的汉子们里有着好几个熟手。
戚长夜将这段时间又细化过了的木板图纸取了出来,一众汉子凑在一起商量了会儿,很快就有了详细方案。
第一步当然是打地基。
古代最常见的地基处理方式为夯土地基,也就是一层层地将土壤压实使其坚固稳定,富裕些的人家会在地基土壤中加入些烧制后的碎渣——戚大伯在砍砖瓦价格时特意在砖户瓦户家里要了些瓦砾砖碎,已经随着第一批砖瓦的到来一并被送到了山脚戚家处。
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一大车也得花上几十个铜板,因为戚长夜买的砖瓦数量太多的缘故给他们的价格也极为低廉,扣掉人家送货上门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和白送给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戚长夜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便也没有上去添乱拖累他们的进度,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学习起来。
几个汉子将碎渣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土中,一旁的戚大见戚长夜一直盯着地看便出声为他解释起来:“这样夯打出的地基会更结实,也会比纯土壤夯打出的更加防水更耐潮气些。”
戚长夜点头,只觉得这些古人了解的东西其实一点都不少。
戚长夜共在村里找了两个人做饭,一个是大伯家的渔哥儿,另一个则是个瘸腿寡夫郎,戚大伯同他提过这夫郎的事情——几十年前从外村嫁到杨溪村里,偏偏命不好摊上了个不正经的汉子,吃喝嫖赌样样都做,稍有不满就发泄到自家夫郎的身上动不动将人打的遍体鳞伤,这一条腿就是被那汉子给一脚踩断的。
虽然后面接了回来,但这辈子也只能拄着拐行走了。
不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没过几年汉子就在酒后一头栽进了引水的沟渠里,喝的醉醺醺地在潮湿的水沟里睡了大半个晚上,回家以后就染了寒症,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只留下了寡夫郎和他刚满月的孩子。
后面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戚家爷奶当年正值壮年在村里都时不时地被人上门打秋风呢,这寡夫郎就更不用提了,他家的地都被汉子拿出去换酒钱了,一瘸一拐地也做不了什么重活,总之闹出了不少事情,差点就逼得人抱着孩子去跳河了,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戚奶奶见戚长夜要招人做饭,想来想去就推荐了他,这夫郎虽然瘸了条腿但灶上的功夫着实不错,刚嫁到杨溪村里时就因为一手好菜出名,这些年来就靠着接些缝补杂活和村里人的办事席面过活,只是做些盖房工队的饭菜根本算不得什么。
戚长夜没有拒绝,让人过来先试上几天。
阿古到的要比村里的汉子们晚上一会儿,与阿古同行的还有一个给他打杂的汉子,毕竟这两人要从镇子里出发,走到杨溪村找到戚家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戚长夜见他们过来,也没再在打地基处久待,走上前去寒暄了几句后就带着人去研究井位了。
瘸腿夫郎来的要比阿古他们还晚上一些。
他瘸了一条腿,走路只能靠着两根快要磨的包浆的拐杖,趔趔趄趄地朝着这边一步步地挪了过来。就算是没断的腿也不能久站,走上几步就疼得厉害,走上几步就得缓上一会儿,偏偏戚长夜家住的又远又偏,从山脚戚家到村尾的距离都够横跨大半个村子了。
戚长夜正同阿古说话,远远瞥见了远方的身影。
瘸腿夫郎要比戚大伯再小上几岁,不过外貌看着却同戚奶奶差不太多,身边跟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搀扶着他,正是险些就被瘸腿夫郎抱着投河的那个孩子。
不过那时候小丫头还在襁褓里呢,一转眼那汉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村里人都直接叫他“瘸腿”“丧门星”,戚大伯说可以用远夫郎来称呼他。
远夫郎今日其实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摸黑出门朝着戚长夜这儿赶,只不过路上遇到了几个村中的无赖孩童,被拿石子劈头盖脸地砸了好几下,红丫头气不过上去理论被那几个孩子狠狠地推了一把,这才耽误了来的时间。
这一路上远夫郎心中都惴惴不安的。
戚五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远夫郎实在是畏惧着他,尤其是戚五和红丫头他爹一样吃喝赌钱,远夫郎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止不住地想起那个可怕的汉子,总觉得戚五就是那汉子的翻版,稍有不顺就也能毫不留情地扇打过来,一拳头下去能将人打的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他是真的不想过来,他也不相信戚五能改好,戚奶奶去找他时他就控制不住地抱着红丫头颤抖起来——可他家里实在是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浆洗这活谁都能做,席面这东西也不是时时都有的,就算接了一次又能赚到多少银钱?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穷苦没有底气,有些村人甚至将价格一压再压,他从早到晚拖着病腿忙活上几天,最后只能得到几碗施舍般的剩菜和随意丢在地上的几枚铜板……红丫头日日都饿着肚子睡不着,远夫郎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求村里人再给自己点活做……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强忍着对戚五的恐惧应了下来,他并不敢奢望那每日十五文的工钱,只盼望着对方能真的包了他的午饭,盼望着能找到机会偷藏上一点回去带给红丫头吃。
故而他特意起了个大早,一门心思地想着早点过来给主家留下个好的印象,却没想到……反而成了最后到来的人。
远夫郎红着眼睛,强忍着腿上的疼痛走了过来,根本不敢抬头看戚长夜,全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戚长夜没说话,上下仔细打量了人一番。
瘦如枯槁面貌老态,捏着拐杖的手指上还能隐约看到好几道裂口,但指甲头发都很干净,浆洗的发白的衣服上也看不到什么污渍,瞧着是个挺干净的人。
他身侧的红丫头也是同样,不过红丫头的衣服则要稍稍脏上一些,是今天早上被村里的孩子推到地上时不小心沾到的。小丫头虽然穿的破烂,但手上头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戚长夜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暂且算过了第一轮考核。
不是他多事,而是远夫郎要做入口的东西,他总要多多留心一下。
既然是给村里做席面的夫郎,又是戚奶奶推荐来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罢,戚长夜朝人点了点头,指着正出门倒水的渔哥儿道:“灶房在院子里面,你和渔哥儿一起。”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远夫郎却仿佛连呼吸都被按了暂停,戚长夜觉得自己又见着了初见时的赵岁岁,和只河蚌田螺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猛地缩回头去。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惊吓他,感觉他多说一句能直接将对面给活活吓死,戚长夜摇了摇头,叫了渔哥儿过来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叫红丫头的小孩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就扶不住她阿爹,还是换个大人来扶吧。
戚长夜没往汉子们那儿走,而是朝着院里走去,因着有不少人进出的缘故大院大门四敞大开的,戚长夜抬腿跨过了门槛,直接去找赵岁岁了。
第85章 第 85 章 豆腐炖鱼。
前段时间戚长夜一直在外忙活, 赵岁岁和桐哥儿也没闲着,一大一小将戚家老院彻彻底底收拾了一番,放在外面的不少东西也都提前装了起来。
像是灶房里的那些吃食, 晾在外面的成袋的枸杞子和山蘑等等, 这些东西都已经彻底晾干了,只等着哪日有空送到镇上卖掉,不过这都并不着急, 只要存放得当放上几年都不成问题。
赵岁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戚大哥不让他做重活累活,他干一些打杂零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譬如给屋外忙活着的汉子们烧上一大锅水,用水桶盛了放到外面谁渴了都能过去舀上口喝, 又譬如帮着渔哥儿和远夫郎打打下手。
其实远夫郎和赵岁岁还是存在着不少不同。
远夫郎怕戚长夜, 却只是怕戚长夜一个,因为戚五实在是太像他家那个早死的汉子了, 他见到对方总是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赵岁岁则是无差别地害怕所有体型高大壮硕的人,甚至包括哥儿妇人, 这段时间他跟着戚长夜胆子倒是大了许多——或许并不是他胆子变大克服阴影了, 而是他对戚长夜的信任已经远超出对其他人的心理恐惧了。
戚家大院就像是个绝对安全的安全区,他心里的戚长夜又无所不能,将自己的精神与注意力全部依附在一个人的身上是件非常危险又可怕的事情,但这种全身心地依赖会让赵岁岁彻底放松下来, 他隐约能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 但又不想做出改变。
赵岁岁总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因着早上祭拜土地耽误了些功夫,汉子们上午做工的时间便减少了不少,眼看着快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赵岁岁便去灶房里面帮着渔哥儿和远夫郎忙活起来。
掌勺的事情交给了远夫郎做,渔哥儿在一旁揉面和面, 毕竟是他家第一日开工,赵岁岁想着第一顿饭总不能太过敷衍,让渔哥儿精面糙粮对半掺了蒸了两大锅馒头出来。
灶上的事情戚长夜没有多问,反正岁哥儿能处理的很好,他与赵岁岁商量过盖房期间的伙食——像他们平时那样吃就太惹眼了,但也不能亏待了这些出体力的汉子,把持在个还算不错但不出格的度上就可以。
顿顿大鱼大肉做成席面那样是不可能的,但起码能沾点荤腥让这些汉子们都敞开了肚子吃饱,不至于要饿着肚子干活。
况且今天是盖房的第一天,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戚长夜特意将空间里剩的那几尾鱼全部拿了出来,又去买了几块豆腐。岁哥儿将其带到了灶房,远夫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中午做这个?!”
赵岁岁点头:“对。”
远夫郎诧异极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许多汉子其实都对戚五家的饭食没什么期待,只要能拿到干活的银钱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村子镇上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家,做苦力的人似乎总是要低人一等,做最累的活计拿最少的银钱,主家随便打发一个半个硌人的饼子就能简单糊弄过一顿。
赵岁岁说要蒸两锅馒头就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
“豆腐炖鱼,炖一大锅出来。”每个汉子都能分到一筷子鱼肉和一满碗鱼汤,将馒头掰开蘸进汤里也是一顿令人回味的美味。
远夫郎想了想,悄悄扯着赵岁岁的袖子往灶房里面拽了拽:“你……”。
他犹豫了下:“午间做这个,你家……戚家他知道吗?”
他本来是想说你家汉子的,话一出口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改了言语,有些害怕会惹赵岁岁不满,但更害怕戚五觉得他们糟蹋东西。
他对赵岁岁相当客气,赵岁岁在他眼里和主家夫郎也没什么差别。
一斤鱼就要□□文钱,两斤鱼就要一个汉子干上一天了,远夫郎看着那几尾鱼,算上蒸馒头用的面和赵岁岁拎来的几块豆腐,这一日的伙食就要花出小百文去!远夫郎心里实在是没底,又不敢亲自去问戚五的意思,只能在这儿问赵岁岁了。
赵岁岁摆了摆手:“没事,就是他让的。”
赵岁岁压根没有多想,他和渔哥儿正一人一条刮着鱼鳞,中途抽空回了一句,因为在忙的缘故语调和态度都相当随意。在远夫郎的眼中就是一副当家夫郎的做主态度,又联想到村中传言的杨东村的岁哥儿将戚家村霸给拿捏住了的流言……他的眼里立时多了几分了然,松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了,对赵岁岁的态度比起先前更要恭敬上不少。
岁哥儿想了想,担心鱼汤不够大家分,毕竟光是汉子就有二十来个呢,一个个都是能吃的主,又去后院摘了一盆青菜出来洗净炒了,上桌也是一盘子菜。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夫郎也没心情多想了,沉下心来安心做起了自己的活计。
桐哥儿带着四条小狗在门外的荒地上疯跑,这段时间小家伙在家里拘的狠了,如今周边都是自家请来的汉子,可算能走出大门在外面疯玩上一段时间。
戚长夜看着他在外面撒欢,只嘱咐了句不要离开他们太远,便也随着小哥儿去了——
戚家的工钱都是一日一结的,早些拿到银钱也能早些让汉子们心安,戚长夜还不至于做那种压榨别人工钱或者临下班了还拖延时间让汉子们多干一会儿的事情,到了时间便将大家都招呼过来,由赵岁岁给大家分发工钱。
这一日他一直都在工地看着,汉子们干活各个卖力,可能是因为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鱼汤的缘故下午的劲头甚至还要更足上一些。远夫郎的手艺确实是好,与戚长夜做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他不敢用戚家的那些昂贵的香料来调味,做出的东西却也依旧值得称赞,连戚长夜吃了都有些想赞不绝口。
远夫郎在村里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家里的汉子死后某些村里人便动了些歪心思想占他家的便宜,但远夫郎并不算傻,连着几次都小心防备了过去,后来更是要抱着孩子跳河以死相逼将事情给彻底闹大。
因着对村里影响太大村长和族里不得不出面惩罚了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但那些人大庭广众失了面子不由得怀恨在心,开始四处造谣说些有的没的,村里人其实大多都知道远夫郎是无辜的,但非亲非故地犯不上为了他一个孤寡夫郎去得罪别人,不站队就是偏帮,不反驳就是默认,久而久之便传的越来越广,时间久了假的似乎也成了真的了。
要不是席面是一个普通村人最重要的能在众人面前长脸的地方、要不是他的厨艺实在是好好到村里人不得不忽视名声请他过来,只怕他早就在杨溪村里活不下去了。
不过如果真要说来,他的名声其实还是要比赵岁岁更好上一些的。
毕竟村里人都心知肚明他的名声有很大程度是被污蔑的,而赵岁岁衣服破了掉进河里是不少人亲眼见着的。
只不过赵岁岁进了戚家院门,过去的事情就再没人敢在明面上提了。
中午赵岁岁帮着远夫郎和渔哥儿忙活了半天,到了下午戚长夜就以数铜钱的名义将他给打发进了屋里,每个汉子十五个铜板,一枚枚地清点出来也需要些时间,正好借着这个时间让赵岁岁在屋里坐会儿,否则戚长夜看他像个陀螺一般到处忙活都替他觉得累。
结钱自然也是赵岁岁做的,汉子们全部排成一列,一个个地在赵岁岁面前拿走银钱。
就算是镇上也少见这种日结的活计,平日里再严肃沉默的汉子在拿到工钱时脸上都止不住地多了几分喜色,林家汉子将十五枚铜板接了过来,他这下午干的相当卖力,到了现在脸上身上还带着汗水,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拢在自己掌心,两掌虚扣摇晃了几下听着里面铜钱碰撞发出的脆响,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徐大郎排在他的前面,接了铜钱后就蹲在一旁一枚枚地又数了一遍,刚好在这会儿数完站起身子,视线恰好与他对上,两个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与戚长夜和岁哥儿打了声招呼,主动过去将剩下的那些凌乱的材料堆好归拢,其他几个汉子见状也跑了过来,将戚家附近都打理了一番,收拾完后才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家里走。
到了村尾,徐大郎便直接回家了,林家汉子则自己往着村里面走。他家距离戚家相当遥远,这一回去又走了半天,一抬起头就见着自家夫郎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见他过来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抓住他的袖子:“怎么样?”
其他几乎邻居也凑了过来。
林夫郎没有搭理那些人,拉着林家汉子就往院里面走,进了院子才出声道:“怎么样?顺利吗?那戚五有找你们麻烦吗?”
“家里的母鸡今早下了个蛋,你在戚家肯定没吃饱吧?你累了一天辛苦了,我把蛋炒了给你补补身子……”。
他没说完,倏地止住了声音。
林家汉子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林夫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就见他手里是个巴掌大的荷包,是他以前给自家汉子绣的东西。
他颤抖着手将荷包打开,里面不多不少,正正好好躺着十五文钱。
向来不苟言笑的汉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地看向他道:“我不饿,中午吃的特别饱,鸡蛋给你和孩子吃。”
第86章 第 86 章 蝴蝶锥。
戚长夜与大家一起在院子外面做了几日,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了下雇佣的汉子,也与众人熟络了许多。
戚大伯做事极为认真,简直将这儿当成了自己的房子方方面面都替他考虑的周全, 村里的汉子们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份相当难得的活计, 一个个都珍惜极了,干起活来卖力又用心,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转日被戚长夜知会不用来了。
在这期间, 郑关又悄悄过来寻了徐大郎一次。
郑关他们很顺利地在镇子里面找了份活,整日都来来回回地帮着主家搬扛些东西,一个大包少说也得有个二百多斤,重的甚至能达到三百斤沉。
这活极苦, 一般汉子都受不了累, 天不亮就得从村子里面往镇上赶,一天要扛上几百个大包, 入夜以后还要卡着镇门关闭的时间回到村里,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回走上好几个时辰, 到家以后扎在床上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饶是这样, 郑关还是勉强出门来了徐大郎这儿一次。
他还是来劝徐大郎去镇上做工的,今年粮食收成不错,镇里的粮店都囤了不少,正忙着往县城甚至府衙的仓房里送, 工钱也要比往年扛包再多上一文。
可徐大郎却依旧拒绝了他。
郑关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觉得徐大郎这人不知好歹,他好心好意地记挂着对方,徐大郎却毫不领情!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枉他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跑来一趟!
徐大郎也觉得他不可理喻,仿佛他在戚家那边做事就像是什么天大的罪过一样,仿佛他必须就要听着郑关的安排受他摆布一样!
徐大郎又一次拒绝了他, 这回郑关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只因徐大郎同他说了些戚家的待遇。
工钱要比镇子里面少上一点,可做的活也同样要比镇子里再少上许多啊!单是一个当日现结就已经让郑关羡慕不已了,他每日在镇里往返动不动就要折腾上几个时辰的时间,牛车根本就舍不得坐,赚的那几个铜板去了来回车费更剩不下什么了,要说在镇里面住等忙完活计再回村里……这次的主家没给他们提供能够休息的地方,他们更是舍不得自掏腰包找地方住了。
回去时的郑关脸色甚至比来时要更阴郁上不少,气势汹汹地转身走了,待人走后小徐娘子有些疑惑地探出头来:“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徐大郎摇了摇头,想到先前郑关也在戚家干活的名单上的事情,有些随意地耸了耸肩:“可能是后悔了吧。”
小徐娘子心中不解,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村里足有二十个汉子在戚家做活,就算去了戚家的人也还剩下不少,农忙已过正是村里人难得的休闲时间,不少人都扒着眼睛盯着戚家这边的风吹草动。
这点待遇自然也在村子里面传扬了开来,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村里面谁不知道戚五啊?他这人连亲爹娘留下的土地都能拿去卖了换酒,怎么可能开出这样优渥的待遇?
可他们不信也得信!毕竟做工的汉子们手里的铜钱是实打实的,银钱总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汉子们的手中。又有好事者偷偷跑到了山脚观望,中午时饭菜的香气顺着微风扑面而来、几大盆的米饭面食供人食用、傍晚时分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等着赵岁岁发放工钱的做工汉子……去看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的怀疑声音也越来越小。
取而代之的则是数不尽的疑问——戚五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
他们可瞧见了地上的青砖,一块块地极其惹眼,再看一眼已经打完了地基开始砌着的外墙,心里的震撼就更加大了——那么厚的墙!戚五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杨溪村人是又酸又妒的,恨不得回到一月之前与戚长夜打好关系,又有些人将目光放在了赵岁岁的身上,一想到赵岁岁马上就能在新盖好的青砖瓦房里度过寒冷冬日就嫉妒的厉害,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便宜了个外村的哥儿呢?!
这事儿传的越来越广,连带着杨东村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戚长夜也知道自家在村里出了风头,这没办法,他总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摸把房子给盖出来,更不可能在漏雨漏风的破房子里顶着严寒过冬。不止是他们家,这村子里谁家盖房都会引人议论纷纷,这段时间每日都有不少村人悄悄跑到山脚来看,但除了戚家一侧的大山以外其他三面都是荒地,戚长夜早就将周围所有能够遮挡视线的草木都清理了一遍,这些村民根本就没个能藏身的地方,别说是戚长夜了,连那些做工的汉子们都对他们的到来心知肚明。
不过这山不是他们家的,路也不是他们家的,只要不来搞些破坏他这边也不好阻拦,前几日有汉子趁着深夜偷偷摸摸地跑到了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大汪的声音直接划破了天际,戚长夜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拎着棍子就冲了出去,不过那人相当机灵在听到狗叫声的霎那第一反应便是转头就跑,戚长夜顾忌着家里有人的缘故没有追出门去。
万一对面有着同伴搞出招调虎离山就糟了,家里还有赵岁岁和孩子,戚长夜当然不会冒险。
等房子盖好了,他会在院子外面弄上几圈安全措施,哪怕来上十几个汉子短时间内也闯不进来。
戚长夜并不担心这些小偷小摸,他更头疼的……反倒是那些哭着喊着想上门做工给自己找活的。
第一次来时他差点就没反应过来,对方直接找到了他的面前,死皮赖脸地哭嚎着自己想要份活做,戚长夜的回答也非常简单——他这儿只要二十个人,想来上工?可以,自己去外面劝退一个,只要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他戚长夜这儿就能考虑一下让对方顶上试用。
这二十个汉子当然不愿意,赚点银钱不容易,谁愿意白白将这样的活计拱手让人啊?一个个儿地都将位置咬的死紧,这几日一瞧见有人往山脚这儿走都如临大敌,生怕就是来商量抢着自己位置的。
“我还以为会有那种‘老人仗着孝道逼迫将位置让给更喜欢的儿子的事情’发生呢。”戚长夜与赵岁岁闲聊道。
赵岁岁点头:“是有的,但通常不会发生在这种短活上。”
戚长夜抬头,有些不解。
赵岁岁想了想:“一方面是因为这活苦累,就算要比去镇子上面扛包轻松但到底也是出力发汗的活,比如村里那个雨婶子,舍得让她上面的两个儿子来干,却未必舍得让她家里的郑大宝来。”
戚长夜和赵岁岁已经知道了郑大宝进镇做工的事情,实在是雨婶子实在是太过激动了,那段时间恨不得见上个人就讲上一遍,翻来覆去地追着人说,村里人听了本来就不太痛快,总觉得天道不公老天没眼郑大宝这只知道吃喝偷懒欺负家人的竟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瞧着雨婶子的那副谁都看不起的得意嘴脸就不舒坦,连带着这段时间村口大树下的闲聊村人竟然都受其影响减少了许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赚了银子大多都是要上交给家里的,反正钱都会交到自己手里,怎么安排都是家里的爹娘说的算,与其让偏心的儿子出去受累,不如直接在家里等着收钱,等他们拿了银子直接就能花到家里更喜欢的孩子上面,”赵岁岁的语气平静:“当然,要是一些轻松的长期的稳定的活计,他们是肯定会为了偏心的孩子争上一争的。”
戚长夜了然。
他想了想赵岁岁的话,又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是啊,以前赵家人不就是拿赵岁岁辛苦赚的银钱供养赵年年和赵岁岁那个年幼的弟弟吗?
难怪赵岁岁会这样了解了……
戚长夜皱着眉头,心情也不似刚刚那般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明明他在外人面前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顺利与人沟通交流,安慰起人却格外困难,想了又想也没能憋出几个字来。总觉得不痛不痒的几句“没事了都过去了”太过虚伪和高高在上,“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听在耳里又太像句空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过赵岁岁并不是会沉浸在过去的人,他早就不会为了那一大家子牵动情绪,再次回忆起来只觉得一切都讽刺的很,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浇两垄菜地多缝一身衣服,等戚大哥买回棉花填充衣物又得用上好几天的时间呢。
赵岁岁思考了会儿,又继续同戚长夜说起房子的事情了——
第三日时阿古就已经确定下了井位,如戚长夜根据系统推测的那般这附近果然有着地下水的存在,镖局的活计已经完成了大半,阿古与戚长夜就着井的深度和井口大小等与戚长夜讨论了半响,次日一早就带着一群汉子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工队直接赶了辆骡车,连老何头都到了村里,车上自然也载了不少打井用的工具材料,戚长夜看着阿古与老何头再度确认了井口的位置,一众汉子商量了会儿便开始忙活。
赵岁岁从没见过人打井,他们村里总共只有那几口井,各个年头都比他大,以前在赵家日日挑水时他也做过家里离井离河近的美梦——只敢做些离得近的美梦,梦里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家里也能有上一口井来。
赵岁岁实在是太期待了,好奇心甚至战胜了对外面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的惧怕,反正戚大哥就在门口,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如蜗牛出壳般探出头来离开院子。
要去井口的位置就势必要穿过门口这些正在盖房的汉子,赵岁岁深吸口气走出大门,不远处就是正背对着他看着阿古他们忙活的戚大哥。他一穿过自然引起了不少正热火朝天忙活着的汉子们的注意力,不过大家都只是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是每日给自己发工钱的东家夫郎就又低下头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赵岁岁终于跑到了戚长夜的身边,一时间竟还有些莫名的小骄傲,戚长夜偏头看向了他,赵岁岁便抬起头来,弯起眼睛朝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戚长夜便也弯了弯眸,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后往着他的方向挪近了一步,同赵岁岁一起看向正拿着把蝴蝶锥在地上来回比划的阿古去了。
第87章 第 87 章 房梁。
池穴出水是为井, 打井远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否则又岂会整个村里都找不出几口井来?
一方面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另一方面……打井这活不像是盖房, 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 要面临着极大的失败可能。
一口井,直到它真正出水的那一刹那,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老工匠也不敢信誓旦旦地笃定说下面一定有水。
折腾数日打了个空是打井人时常会面临的事情, 这期间耗费的人力暂且不提,物品和工具的损耗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尤其是这年代的打井工具远没有后世发达,有些工具甚至被拿来当做消耗品用, 每打一口井都会对工具造成不可逆转的磨损, 甚至于有时候连打三四口井都未必能遇到一口出水的情况,这也是打井价格这样昂贵的重要原因。
否则也不至于明明人人都知晓住在井边有多方便, 整个村里却依旧是找不出几口井来了。
戚长夜和赵岁岁都在旁边围观。
最开始只是用锄头和锹挖土,短时间内还用不上那些专门的工具, 待到挖掘到了一定深度后阿古才拿出了他的“传家宝贝”, 也就是戚长夜刚刚正看着的那把蝴蝶锥。
这年代没有钢筋钻头没有大型设备,一切只能靠着汉子们的蛮力来干,几个汉子轮番上阵在旁折腾了好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勉强折腾了个深坑出来。
在科技水平并不发达的那些年代, 蝴蝶锥是最常用的打井工具之一, 一端尖锐,另一端则具有类似于蝴蝶翅膀形状的两个泥斗,可以在使用的时候收集泥土将其带入泥斗之中,待到泥斗装满再拿到外界将泥土倒出。
只不过这种工具也有使用限制,只能在距离地面一定距离内使用, 再深的地方就要使到辘轳等工具了。工队的汉子共分为了两组,一组同阿古一起忙着往地下挖掘,另外一组则随老何头一起在旁边的空地上制作井桡,戚长夜早就准备好了需要的木材,毕竟是镇里的专业工队,什么活都能找到几个会做的人,当场便有两个汉子站了出来,现场充作木匠打磨起木板制作井桡。
赵岁岁有些不解他们的行为,戚长夜在旁给他解释:“这是为了防止井壁坍塌,需要用井桡来提供支撑固定周边。”
赵岁岁连连点头。
老何头正刨着张木板,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戚东家懂这个?”
“不懂,不过与人喝酒闲聊时曾经听人简单提过几句。”戚长夜道。
老何头也不意外,他倒是听说过戚五以前在外的名声,酒楼食肆里什么人都有,三杯酒下肚就开始胡扯的大有人在。
打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事情,戚长夜与赵岁岁围观了会儿后就各自去忙了,工地上总是有着做不完的事情,好在每一个人都分工明确,一大群人日复一日地从早到晚齐心协力,工程的进度也赶得飞快,短短几日的时间便已经立起了好几面墙。
次日清晨,汉子们早早在戚家山脚集合,戚长夜却没有出现,戚大伯将人数清点了一遍,安排好了各自活计后就同他们去忙去了,直到巳时戚长夜才从山上下来,甫一下山就惊来了好几个汉子的目光。
林家汉子本来正挑着桶石灰往墙下走,无意间瞥过头时刚好见着戚长夜正往山下面来,他肩上似是绑了什么东西,像是用绳子编制出的,一股股绳子崩的笔直,一看就知道绳子后面系着堆相当沉重的东西。
林汉子忙放下手里的桶朝着山脚跑了几步,走近了些才发现绳子里捆着的是好几根粗大的木头,他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瞪大眼睛——每一截木头都分量不清,戚五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将它们给拖了下来?!
别说是林汉子了,连戚大伯和老何头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戚大戚二和其他几个汉子急急忙忙跑了过去搭了把手,几人合力试图扛起一根木头,扛到一半险些脱力直接砸到地上,不得不又扬声叫了几个汉子过来帮忙。
戚长夜站在原处活动着臂膀,不用看都知道肩膀上面肯定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这是用来充作房梁的木头,因着他们就住在山脚下的缘故才没有去外面购买,将这些木头带下山来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房子不可能没有梁,这些木头也无法直接投入使用,需要经过加工处理打磨一番后再正式上梁,从戚长夜起了要另起一座房子的念头时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用来当做梁木的木头。
他能将这么多沉重的木头带下来,一方面是自己的力气本来就大,另一方面也是有着系统空间和现代科学技术力学原理等帮助,戚长夜在山上做了些诸如滑轮一类的辅助工具,借此才能孤身一人将这么多木头搬下山来。
他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朝着院里面走,赵岁岁和桐哥儿都被这动静给惊了出来,戚长夜朝他摆了摆手:“没事。”
他回屋里换了身衣服,今日出门穿的这身里衣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肩膀处每活动一下都会疼的厉害,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
戚长夜将脱下的里衣放到了一边,侧过头去看自己的肩膀,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肩头处的位置,已经被绳子磨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还被磨破了皮,回程的路上又一直被衣料给反复摩擦着,洁白的里衣上都被染上了几丝斑斑点点的血迹。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戚长夜以前经常与人打架,被打断骨头被打去缝针都是常事,最狠的一次是半个啤酒瓶子都被插进了肉里玻璃碎片直接从身体的另一侧捅了出来捅了个对穿,不过那都是他很小时候的事情了,随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倒在地上的也逐渐变成了其他的人,受伤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他习惯性地摸向了床头的木盒,隐约记得里面有着一瓶药膏,伸手进去翻找了几下却摸了个空,戚长夜这才反应过来——那瓶药膏在赵岁岁刚来戚家的时候被他拿去给岁哥儿用了。
原主常年与人冲突,家里当然有这样的东西,不过原主也不怎么往村子里回,家里存着的大多都已经过了使用期限了,最后一瓶没过期的也被他拿给了赵岁岁用,一时间竟然找不出第二瓶来。
戚长夜随意地拢上衣服,想着等晚上找岁哥儿问问剩下的药膏,他才刚刚将外衣穿好,就听到门前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戚大哥?我来看看你。”赵岁岁的声音响了起来。
戚长夜起身拉开大门,赵岁岁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一般正拿着那个装着药膏的瓷瓶站在他的面前。
戚长夜不喜欢让汉子们进院,每日早上统一将需要的工具和材料拿到外面,到了晚上再一起将重要物品收回院里,除了远夫郎和渔哥儿这两个必须要在屋里做饭的哥儿外包括戚大伯在内的其他人都极少进来,汉子们也都理解这点,毕竟院里的都是哥儿,呆久了难免会惹人非议。
另两个哥儿正在灶房里备菜,没人注意到这间屋子,戚长夜将赵岁岁迎了进来,便见赵岁岁正盯着他的肩膀:“戚大哥,你肩膀还好吗?”
戚长夜:“?”
赵岁岁低头盯着手里的瓷瓶:“我刚刚都看见了,他们将木头接过去后你活动了好几下肩膀,你是用绳子将那些木头拖下山的,那么重的东西肯定会受伤,何况……”,赵岁岁声音越来越低:“何况,你以前很少用肩膀来搬运东西。”
戚长夜:“……”。
戚长夜垂眼盯着他看。
他知道赵岁岁是个很细心的哥儿,却没想到他竟然观察的这么仔细。
戚长夜的确很少使用肩膀来搬运东西,除非某些特殊情况诸如背着背篓上山,有时候就算是背篓他也喜欢用手提着回来。旁人挑水担柴都是挑着扁担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戚长夜却宁愿两手提着水桶一趟趟地往返来回,赵岁岁来到戚家也算有段时日了,戚大哥却一次都没用过家里的扁担,他说路程本不算远走几步就到没有使用扁担的必要,赵岁岁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
“我来给你送药,要是……要是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虽然肩膀的位置戚大哥自己可以碰到,但到底是不太方便,木头实在是太沉太沉了,赵岁岁知道他累着了,总想尽可能地为他多分担上一些。
戚长夜没回答,只是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眸色平静,赵岁岁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赵岁岁耳根一片通红,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哪有这样不知廉耻地直接跑来帮人上药的啊?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杨东村里的流言其实也不全是污蔑了,哪个好人家的哥儿会主动跑来给汉子上药的啊?被村里人知道怕是连吐沫星子都要直接扬上天去了!
屋内的气氛沉闷又窒息,赵岁岁这一瞬间又有些恐惧,担心戚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出格了——但他已经站到了这里,现在回去也不是意思,他已经意识到了戚长夜在某些方面的确不够敏感,赵岁岁甚至生出了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心理。
——既然十里八乡都在误解他和戚大哥的关系,那他为什么不能让这段关系变成真的呢?
他们住在同一间院里,甚至睡过同一个房间,经历过了赵家的事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是他在乎的唯一一个人了,为什么不能更亲近一些成为最亲密的人呢?
赵岁岁深吸口气,抬眼瞧着戚长夜:“还是说戚大哥不想让我帮你上药?”
他的眼眶红彤彤的,乌黑的眸子里又蓄满了水汽,戚长夜仍是在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可以。”
他并没有刻意冷落赵岁岁,他刚刚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昏暗的灯光下站着的酒气冲天的男人、一声叠着一声的污言秽语、还有布满油污的饭桌上面摆着的绿啤酒瓶。
男人随手抄起了瓶啤酒砸在墙面,轻轻一下便砸去了啤酒瓶的底座,满地都是四溅的破碎的玻璃碴子,在灯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打不过对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狠狠地将砸开的啤酒瓶子捅进了自己的肩膀里面。
第88章 第 88 章 赵岁岁也与他们熟络了不……
院外是汉子们干活的嘈杂声响, 院里是远夫郎和渔哥儿说话的细碎声音,几面墙后的空旷房间里,赵岁岁正在帮戚长夜涂药。
明明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屋里的光线却仍旧是晦暗不明的, 戚长夜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刚换好的里衣又被重新脱下了部分,露出大半个满是红痕的红肿肩头, 赵岁岁一看就心疼的不得了,脑子里的那点心思全部飞到九重天外了。
他小心翼翼地挖了块药膏出来,甚至不太敢去触碰戚大哥肩上的伤,这要是在他自己身上他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上一下, 现在却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在他触碰到勒痕的瞬间, 赵岁岁无比敏锐地察觉到戚大哥似乎是僵了一瞬,似乎是在戒备着什么。
他有些不解, 还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弄疼了对方,更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帮他上药。
戚长夜垂眼盯着身前的地面, 沉默了会儿后又微微侧过头来去看他肩头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上面还带着大大小小的经年累月留下来的各种伤疤。
疤痕的颜色要比周围的皮肤更浅淡上一些,冷不丁看着格外惹眼,倘若再将那只手翻过来看, 又能看到一个个厚重老茧, 任谁瞧了都能说出那是一双干活的手。
药膏被缓缓涂上被磨出血迹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刺痛与沙痒,戚长夜却一直都在盯着他的手看,赵岁岁几次与他说话他都没能听清。
过了许久,戚长夜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的整个中午, 他们两个都没再说话。
算上镇上过来的汉子,山脚处足有三十几人,大半个时辰前渔哥儿和远夫郎就开始忙起了备菜的事情,戚长夜对这两个做菜的哥儿没什么要求——只要不耽误干活的汉子们吃饭的时间就成,远夫郎的腿脚不好,也没必要强行要求他必须按照汉子们的上工时间过来,忙过中午收拾洗净了桌椅碗筷就可以提前离开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说起来,戚家也没有那么多碗筷,很多都是上工的汉子们自己从家带的。
戚长夜对他们可谓是相当不错,两个哥儿却没有一个是肯早走的,就算没活儿也硬要给自己找些活干,连赵岁岁的活计都被他们给抢走了不少,生怕戚长夜觉得自己白花了银子。
每天早上,红丫头都会将远夫郎给送到门口,亲眼见着他进了戚家的院中,到了晚上再跑到戚家门前等他阿爹出来,扶着他一起趔趔趄趄地走回家里。这小丫头倒不像是戚桐那样胆怯怕人,见到赵岁岁或渔哥儿也能大大方方地叫上一声,遇着帮工的其他汉子也能回答上几句话来,唯独瞧见戚长夜就瑟瑟发抖地往人身后躲,戚长夜已经听说了远夫郎家那个死去了的汉子,大致也能猜出对方这样害怕自己的原因。
戚长夜性子淡漠,并不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想法,非亲非故地也不会像哄戚桐那样想办法与他亲近上一些,全当没注意到小丫头的恐惧将其当做村里的普通孩子来对待了。
他们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岁哥儿他们在院子里吃,干活的汉子们则是直接在墙砖旁边就地找个位置。每到饭时他们会先将自己中午吃的提前盛了预留出来,再叫戚大戚二进到院里将剩下的食物带到外面,有时候直接在灶房里吃了,有的时候也会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面。
渔哥儿生性怯懦逆来顺受,远夫郎倒是要比他更强硬上一些,但这两人都是踏踏实实做事过日子的性格,一连几日接触下来,赵岁岁也与他们熟络了不少,竟也交到了来到杨溪村后的第一二个朋友。
赵岁岁将饭菜端上桌子。
昨日散工后戚大哥去山上逛了一圈,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对野鸡,不过都已经断了气了,戚长夜觉得东西太少没必要往镇子里面跑上一趟,干脆拿来让远夫郎他们给大家做了。
要是平时也就去了,现在工地里一堆破事儿,戚长夜刻的建筑图纸到底有些偏向于理论,参考了很多现代家庭会使用的房屋格局,村里的汉子时不时的就会有看不明白的地方,连老何头这个盖了一辈子房的专业人士都未必能全部看懂呢,很多地方都需要戚长夜亲自过来拿了主意。
这期间最好还是别离开太久。
值得一提的是,老何头对着他的房屋图板思索良久,他似乎对一些绘制细节相当感兴趣,从戚长夜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话说回来,戚长夜只带回来了两只野鸡,里里外外三十多个人肯定是不够吃的,渔哥儿将野鸡去毛洗净切成小块,远夫郎又添了一大把赵岁岁亲手晾晒出的山蘑,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炖出了一大锅野鸡炖蘑菇出来。鸡肉虽然不是很多,但因着切的块小的缘故每人都能分上好几块,佐上远夫郎那整个村子都无人质疑的优秀厨艺,就着肉汤都能塞进去两大碗饭来,连鸡骨头都被汉子们给反反复复嗦了好几遍来。
院子里的几个哥儿也吃的格外满足。
赵岁岁做不出给自己多扣些肉的事情,他们的分量与外面的汉子没有任何差别,前几次戚家吃肉都是只多不少,这次每人却只得到指腹大的几小块,赵岁岁见桐哥儿似乎没有吃够便将自己碗里的那几块肉也夹给了他。
远夫郎刚好瞥见这幕,记挂着自己家里的孩子,坐在桌边心不在焉。
赵岁岁与渔哥儿对视了一眼,而后一齐看向了他。
赵岁岁对远夫郎的印象极好,他还在杨东村里时就隐约听过对方的名声,远夫郎先前承接过一户人家的席面,杨东村有人恰好被邀去吃酒,回来以后对那户人家的饭菜赞不绝口,在村子里面吹嘘了好几天,直说自家要是也办喜事一定要邀请远夫郎过来。
那时候赵岁岁还想了一下自己的喜事呢——年少慕艾实属正常,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常的哥儿,虽然与袁家书生没什么感情吧但毕竟也认识了那么长的时间,关系不亲近但也不至于讨厌,会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有所想象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只是袁书生却看不上远夫郎的名声,也看不起他的身份,一心想着要在镇子里面请大厨过来,这样才不堕了他书生郎的面子。
赵岁岁从没在袁童生面前提过婚事,他在袁童生那里向来是块只知道干活的虽古板木讷却极好使唤的石头,这还是赵年年同他说的,也不知道赵年年是怎么和袁童生聊起的这个话题。
当时赵岁岁确实怀疑过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那时候他心思单纯只知道拼命干活,旁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哪怕能多长几个心眼也不至于被算计成这样。
但远夫郎做饭好吃的事情他却是真的记下来了。
他没想到远夫郎会被雇佣来戚家帮厨。
这两日家里的灶台都是交由远夫郎来打理,赵岁岁和渔哥儿便帮着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远夫郎做菜并不背着他们——也没什么好背人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独家菜谱都是村里家家户户都知晓的方子,最多也就是在火候和调料占比上存在着些差异。
有人问远夫郎便答,不过有些东西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像是调料的“适当少许”更大程度上是依靠直觉,但若是他能说清楚的东西远夫郎也一句一句毫不藏私,着实是个相当坦荡的人。
赵岁岁想了想,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阿远叔叔是在想红丫头吗?”
远夫郎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随即又了然地无奈笑笑,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自己在家,我有些担心。”远夫郎苦笑起来。
他来到戚家帮工也有好几日了,就没有一日是心里安定的,虽然他在村长面前闹了好几回,在村长和族里的震慑下应当没人会上门找红丫头的麻烦,但他心里还是静不下来。
担心她一个人回家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担心村子里的那些孩子会不会再去欺负她……红丫头是他家汉子死后他生命里唯一重要的存在,远夫郎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赵岁岁和渔哥儿都叹了声气。
渔哥儿曾掉过一个孩子,现在想起来都难受得厉害,赵岁岁倒是至今都没有成亲,但他与桐哥儿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虽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但哪怕只是稍稍代入一下都心揪的厉害,再一想到远夫郎家里的那些破事……赵岁岁也只能长叹一声。
这几日红丫头来接送她爹爹时赵岁岁恰好全都在场,小丫头脸上身上都干瘦的厉害,脸色蜡黄头发枯黄,小小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她的爹爹,两个人一起趔趔趄趄地往村尾来,每次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爹爹的身影,亲眼见着人进了院里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年纪不大,却很有礼貌,一看就被她爹爹教养的极好,每次见着他都会乖乖巧巧地站定叫人。
赵岁岁认真思索了会儿,继而重新抬起头来:“阿远叔,今日回去你和她说上一声,明天……明天就留在戚家这边吧。”
“和你一起过来,中午一起在这边吃饭,晚上你们再一同回去。”
远夫郎当即睁大了眼,连连摆手:“这、这怎么行?!”
赵岁岁摇头:“没事儿,她一个孩子能吃上多少?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就来。”
远夫郎还是想要拒绝:“这太过分了,你们给我开了这么高的工钱,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伙食,我怎么还能再带着她来这里蹭饭?我知道你家的粮食都是花银子在村里买的,本来盖房的开销就不小……”。
赵岁岁打断了他:“阿远叔叔就听我的吧,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让戚大哥亲自过来同你说这些,到时候让红丫头来帮忙做些洗菜打扫一类的杂活,就当做是中午的饭钱了。”
他能看出来远夫郎不是欲拒还迎,他是真的心中过意不去,赵岁岁也帮不了他更多的东西,只能尽可能地帮上他一把。盖房这活计少则十几日多则小半个月,更不用说现今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这点事情真的算不得什么,赵岁岁朝着渔哥儿看了一眼,戚渔当即反应过来,也帮着赵岁岁劝起了他。
过了片刻,远夫郎才终于点了点头,但是面上仍旧有些担心,惴惴不安地看向赵岁岁:“戚、东家他能同意吗?”
赵岁岁点头:“阿远叔放心吧,戚大哥不会拒绝的。”
第89章 第 89 章 但他依旧极有生机,也极……
戚家的墙壁被垒的越来越高, 院外的积土也越来越多,那井已经被打出了十几米的深度,但却依然见不出任何一点要出水的意思。
工队的汉子们都有些担忧, 戚长夜倒是毫不在意, 只让他们继续往下,辘轳拉出来的土石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小的土坡。
因着地下极其容易坍塌,汉子们每下挖一定距离就要使用井桡和木板将周边土壤简单固定, 以此来夯实出片稳固的空间。
阿古无疑是这些人中对于挖井最专业最了解的那个,由他和另外两个汉子交替着下到井底忙活,手摇式的辘轳正一圈圈儿地往上运送着土壤,这地方倒是有一点好处——不需要支付残土车和垃圾处理的费用, 荒地山野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将这些土壤给清理干净。
两处都忙的热火朝天, 戚长夜也没有闲着,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清点了番现有的积分。他花积分相当节省, 又将每日都能通过回收物品获得的积分额度全部拉满,仅有的那点花费几乎大部分都用在了吃这方面, 现如今竟也为他攒下了两千多点来。
戚长夜想了想, 豪掷一千积分买了一张火炕结构示意图。
——并不是多么详细的东西,总共只有一张图纸,不是戚长夜不想买,而是越详细的图纸价格就越高, 他总共就只有这么点积分, 太贵了,他买不起。
不过这一张纸也足够用了,烟道火道烟囱火口都标记的明明白白,他与赵岁岁在山上挖那个烧制木炭的土窑时就向赵岁岁了解过相关的知识,岁哥儿对这方面相当了解, 对他也是有问必答,戚长夜在他那里恶补了不少烟道火灶的相关知识。
烧炕取暖是一种相当常见的取暖方式,通过燃烧柴火产生热量再将热量传导辐射开来,从而导致炕面和整个房间内的温度上升。戚长夜对着图纸仔细研究了会儿,又一次取出了他的薄木板来,这次倒是没再使用刀子来刻了,而是摸了根炭条出来,一笔一划地将买来的图纸临摹在了薄木板上。
自从家里挖了炭窑,许多事情都方便了不少。
他耐心地画了一会儿,拿着画好的木板就找赵岁岁商量去了——
这几日戚长夜和赵岁岁倒是仍旧保持着每隔两日就往山脚跑上一趟的规律,每次都能带下来两筐烧好的木炭,他也不贪多,次次都只烧固定的分量,赵岁岁早就把握好了烧炭需要的火候和温度,烧出来的质量也越来越统一。
他们通常是晨起上山,基本能稳定在辰时末巳时初回来,要是某日回来早了赵岁岁还能帮着渔哥儿他们一起准备下中午的午饭,倘若有事耽搁了时间也有着红丫头在旁帮忙。
小丫头被远夫郎带过来时还怯生生的,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他们不满,干起活也非常认真,很难不让赵岁岁联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带的次数多了,戚大伯也知道了他们在山上烧炭的事情。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像是他家的那条竹笕,虽说位置并不明显但要是有人多往山上跑上几次也肯定会发现,只不过戚大伯光顾着操心戚渔的事情,这几个月都没往山上去过罢了。
“大哥,你说小五烧这么多炭做什么啊?”戚二有些疑惑地问道。
戚大正在搅和着石灰,闻言朝着戚五的背影看了一眼,非常老实地回答他:“不知道,可能留着冬天取暖用吧。”
戚二:“……”。
戚二手上动作不停,稳稳砌上一块青砖,用力敲打将青砖固定,随后才转过头来看向戚大:“哥,要不我们也烧上一点?”
戚大看他:“你烧来有什么用吗?”
戚二:“……”。
戚二叹了声气。
确实是没什么用的。
村里人大多没这个折腾的闲工夫,基本都使用柴火取暖,烧炭这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戚长夜能成功是因为身边有着赵岁岁帮忙,就算这样他的第一窑炭也烧毁了大半,熄火以后扒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挑出几块能用的来。
不过要是有心折腾村里人肯定也是能研究出来的,可还是那句话——这玩意儿烧来干什么啊?自己家是舍不得用的,送到镇上卖吧说实话也卖不出多少银子,除非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比往日都冷,到时候炭价肯定飞涨能赚上一笔卖炭的银钱,否则还不如他们直接把柴火搬到镇里去卖呢。
戚二皱眉思索了半天,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大不了就多上山几次多砍些柴火,哥,我也想烧。”
戚大想想,倒也确实,毕竟原料都是从山里出的,成与不成对他们来说也没多大损失,无非就是出了些力气罢了,折腾一通倒也无妨。
于是戚大点了点头:“那等今日下工以后咱和爹爹说说这事儿。”
戚二朝他哥笑了起来。
村里有着这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自从戚五莫名其妙得了银子起了房子,便有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他竟要决定打一口井!很多村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觉得他家里没个大人管着,有点银子就飘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甚至有人找到了戚老太那边,想让戚老太太好好“劝劝”戚长夜,被老太太一张嘴给骂了回去。
老太太在村里活了一辈子,对她们的心思心知肚明,来的几个都是恨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好的玩意儿,哪儿是真的想关心啊?分明就是想在中间借着银子挑事端呢!
戚奶奶狠狠地将他们给骂了一顿,骂的几个人一连数日都不敢再路过戚家的大门,老太太年龄大了脑子却不糊涂,十几年前就分了家了,她自己都不好去说山脚的事情呢,哪儿还能插手管着人家的银子怎么花啊?
再说了,她家小五向来是个懂事又有成算的,打小她就觉得戚五是这些孩子里最聪明的那个,自他上次从杨东村回来更是长大稳重了不少,做事儿也比以前更妥当了,老太太开心都来不及呢。
有些人听说了戚长夜定期烧炭的事情,与戚二一样有了类似的念头,于是后面的几日上山砍柴的汉子便增加了不少,只不过倒没有几个在山上挖洞填烧的——毕竟戚长夜占据了地理优势,从他家上山总共也没有几步路要走,可比进村要省事多了。
这些人家并不敢将炭窑落在太远的地方,就像那些没等长大就已经被村里人给摘走的果子和野菜一样,说不定某日就有人偷摸路过看周边无人将他们炭窑里的东西给提前拿走呢,想来想去还是放在离家近的地方安全。
不知不觉地,戚长夜竟在村子里面掀起了一股烧炭的风气。
话说回来,这日下工以后戚长夜与赵岁岁就着火炕的事情讨论了半天,究竟怎么建具体都在哪几个房间建造等事都考虑了一遍,赵岁岁对比着房屋图纸思索了良久,两人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深夜才终于敲定下了一版建造图纸。
桐哥儿年纪小睡的早,两人都怕打扰了孩子干脆到了戚长夜的房间里商量,赵岁岁早就没了初次进入戚长夜的房间里面的无措羞涩了,他对那块板子上的东西兴致极高,扯着戚长夜来来回回地说个不停,逼得戚长夜这个私下里不爱说话的都连着喝了好几杯水。
“这两间房的烟道可以是通的,中间是墙,左右两边各是一间房,只要在下面烧起柴火就能一次热起两个屋子,能省去不少柴火消耗呢。”赵岁岁道。
戚长夜不由得想到了以前见到的在墙上凿个洞出来放置蜡烛,这样把蜡烛点起来两个屋子便都能被照到光线,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转而又记起了之前提到过的“水汆子”——就是那根细长的插入炉灶里的铁管铜管,可以在火口附近放上两个,这样烧炕的时候也能顺便烧些热水出来。
不过这水不一定适合拿来饮用,日常饮水他自然有专门的炉子,装进暖水袋里或者拿来洗漱泡脚都是不错的选择。灶房与卧房也不是紧挨着的,中间隔着段不远的距离,应当没人会愿意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端着盆热水急匆匆地穿过院子走进屋里。
试想一下,滴水成冰的寒冷气候里,他们只要进了屋子烧起了炕,便能褪下冬衣关好大门,抽出水汆子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缓解下一天的疲惫……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再没有比这更安逸的日子了。
戚长夜心里有了念头,当即便与赵岁岁商量起来,赵岁岁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晶晶亮亮的,在微弱的烛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
“戚大哥!你怎么这么聪明!”赵岁岁小声惊呼起来。
他的表情要比以前丰富上太多,这是他还在赵家的时候都很难拥有的反应,戚长夜又想到了他的年纪,放到现代还只是个清澈的大学生,在这个朝代却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他依旧极有生机,也极有活力。
像是一株刚刚破土而生的青绿嫩芽,每一片枝叶都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很难不让别人心动。
戚长夜不由得又有些满足。
“这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听人提过几句水汆子的用法。”戚长夜道。
确实不是他想出来的,这都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他不过是换了个朝代直接用了。
但赵岁岁能从一株半死不活的小苗被养成现在这样的生机勃勃的小树……这确实有他的功劳。
戚长夜想。
第90章 第 90 章 戚长夜忙着上天入地。……
工队的汉子们并不在村子里居住, 这附近也没有能让他们住下的地方,一大群人每日早上从镇上过来,到了傍晚再乘车回去。
工队自己就有干活的骡子, 傍晚套上骡车乘车往返也不消耗体力, 重要的工具都放在了戚长夜的院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将戚家的院子给堆得满满当当。
镖局的活计已经在昨日交工了,老何头便又在镇上调了几个汉子过来, 他们来的要比工坊大部队晚上一些,同样是乘着牛车过来的,左左右右地分别坐在骡车两端,车正中央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半圆形大包。
戚长夜与老何头一起走了过来, 汉子们纷纷从车上跳下:“何叔, 戚东家,东西带来了。”
戚长夜点头, 将布料掀开,下面是几口偌大的铁锅。
新院要再起一座灶房, 灶上总不能连口锅都没有, 戚长夜便拖了工坊的汉子帮他从镇上捎带回来。盖房这事儿和装修一样,方方面面都要花钱,东花一点西花一点,累积到一起就是个相当可怕的天文数字了。
为了买这几口铁锅, 戚长夜可花了不少心思。
大燕规定盐铁等物需持户帖购买, 每个百姓所能购买的数量有限,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有额度上限的,戚长夜光是在新砌的灶上就准备放一左一右两口大锅,最起码也要六印八印的规格,还要并上两个烧水热东西的迷你小锅, 仅是这一点铁就把他这么多年积攒的额度全部用光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间有不少关于此事的应对措施,就像戚长夜刚穿过来时卖到铁匠铺子里的那口癞子家的大铁锅一样,真要想搞多多少少的还是能搞到点的,不过就是要多花点银子罢了。
戚长夜为这事儿折腾了两天,可算是将锅给弄了出来。
仅这几口铁锅的价格都够村里这么多汉子的全部工费了。
一连忙碌了几日的时间,戚家的院墙也顺利立了起来,汉子们这辈子也没立过这样厚重的墙,一面砖墙用的材料都够他们造间小房子了,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悄悄关注着山脚的方向,一个个的啧啧称奇,眼见着高大巍峨的砖墙大院一点点地在山脚立起,私下里议论戚长夜的声音倒是也不知不觉地减少了许多。
别说戚五这人究竟如何,只说这几面高大的院墙就已经不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了。
戚家只有最外的院墙立的是三七墙,厚重稳固又结实挡风,院内的墙壁则要单薄上一些,是以建造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戚长夜带着几个工队的汉子前前后后地忙活了一天,可算是将两个房间的土炕给搭了出来,老何头在镇上干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类似的结构,两只眼里都闪烁着光,搭起炕来比戚长夜这个主家还认真。
“太妙了、太妙了……利用烟道来加热保暖,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何头的视线紧紧落在刻着结构图的那张薄木板上,根本止不住嘴里的赞叹。
据戚长夜所知杨溪村附近应当只有他一家这样做了,在此之前赵岁岁对于火炕毫无概念,也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类似的东西,戚长夜并不清楚究竟是这个位面没有还是杨溪村太偏远了古代消息不通传不过来,不过看老何头这个常年做工的汉子的反应……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老何头亲自将火炕给搭了出来,整个人都激动不已,这老头虽然上了年纪瞧着却很是瘦削干练,盯着火炕看了许久,要不是才刚刚搭完需要晾上两天恨不得能当场生火看看效果,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就拉着戚长夜进了隔壁房间。
“戚东家,你这图纸卖吗?”老何头死死攥着戚长夜的袖子。
戚长夜:“……”。
戚长夜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原本板正整洁的衣料被这老头给攥出了好几道褶皱,他盯着袖子看了几眼,又抬起头看向老头:“你要买?”
老何连忙点头。
戚长夜有些讶异。
火炕这东西说白了就在个“巧”字上,你说它难吧它其实也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戚长夜这个纯纯的外行凭着一张结构图纸都能和赵岁岁研究明白,这些常年靠着砖瓦生活的汉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不给他们看这些图纸,只要给他们讲下大致原理再给他们一定时间,这些汉子便都能够琢磨明白。
但说简单其实也不是很简单,大多数人的思想观念还保留在用火盆炭盆取暖的地步。家庭富裕的大户人家不差这点取暖的东西,村子里的普通百姓连买几块砖头都要精打细算呢,也没那么多心思精力去研究实验这些。
说白了就是有钱的人不需要,需要的人没钱没时间。
戚长夜不过是提供了个思路,一个他们以前从没想过的角度。
“当然卖,不过这东西……”,戚长夜想了想,这东西只要是个有心人看上一会儿都能看懂,他既然会将图纸拿出来让大家来做,压根就没存要保密的心思,他没想到老何头竟然要出银子买,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不由得提醒了句:“何叔,你应该知道这图纸并不复杂,从我这儿买,说不定你就要做这亏本生意了。”
老何头的脸上扯出个笑来:“当然知道。”
“不过这是你的东西,我断没有直接拿去使用的道理。”
“你放心,我也算是做生意的,不会让自己白白亏了银子的。”
戚长夜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见老何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劝了,思索了一会儿开出了个六两银子的价格。
打一口井才十几两银子,打井可是技术性工作,下井的人甚至还要担负着生命危险,火炕这东西则没什么技术含量,卖出这个价格靠的就是独一份的新奇。老何头认真思索半天,他准备签完契书就第一时间联系镇子里的几户人家,将工坊的汉子分成几队同时去搭建这些东西,这样几边进度同步,盖上个五家十家的就能赚上一笔不菲的数目了。
虽说大多数大户人家都有下人伺候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总有些图新奇的,再一个火炕和炭盆带来的取暖效果也截然不同,老何头心里迅速将镇上那些上过工的人家都盘算了遍,脑子里很快就有了几户合适的人选,他做好了只赚这一把子银钱的准备——趁着火炕还没宣扬出去,先多赚上几户的银钱,这样就算旁人传出去了他也无所谓了。
老何头心里想着这事儿,戚长夜也捋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果然不能小觑了任何一个人,这老头看着耿直精瘦,其实也是个聪明的人,不过也是,不聪明怎么可能管着足有几十个汉子的工队?
戚长夜带着他回了戚家主院,这还是老何头第一次进入山脚戚家的房间里面,两人一同签下契书,以六两银子的价格将火炕的图纸卖了出去。戚长夜手里是有着纸笔的,只是这东西价格太高他几乎不会使用,再一个也是纸张易破不如薄木板结实耐造,上次使用家里的纸笔还是他亲手写了认罪书让癞子孙二按手印的那回。
他又将火炕的图纸用纸张描画了一份,作为附件填在契书里面,如此便算是契约书成了,按理来说民间立契应当去官府那边登记盖章,但这并非强制要求,毕竟去官府那边就要多交上一些润笔的银钱,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褚掌柜那样直接“包年”的,民间百姓私下里的契书行径屡见不鲜。
契书已成银货两讫,老何头终于放下心来,他倒是还清楚自己现在还在戚家工地上着工,与戚长夜寒暄了几句就急急忙忙回去干活了,虽已经算是工队的主事,但这老头干起活也格外认真,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完全不逊色于戚大伯这个自己家人,也难怪工队在镇子里面会有着这样好的名声了。
戚长夜知道他心里着急火炕的事情,老何头需早些将建造的汉子安排出来,还要去那些大户人家的家里边游说他们搭建火炕,镇上的打井工队并不像是村子里的汉子们盖房那般按天结算,因着每个人的工种不同,拿的银钱自然也存在着差异,像是亲自下地钻井的阿古就肯定会比在上面摇辘轳的赚的更多。
工队里边有着一套自己的分配方式,戚长夜最后只要将银钱统一结给老何头就行了,他们包了整个打井的活,既然不是按天算钱戚长夜也不介意放上老何头半个下午的假让他提前回镇上安排。
他这边刚出了屋子,那边赵岁岁就过来叫他,门外停了几架板车,正是新一批的刚烧制出来的砖头。
戚大伯正与几个汉子蹲在一旁检查着砖头,赵岁岁也参与了进去,几大车砖虽是不少却架不住他们人多,不大一会儿就清点完毕。赵岁岁去结了这几车的砖钱,戚长夜则叫住了为首的汉子:“回去和你爹说上一声,我们家还得多要些砖,预定的数量送完以后你们再送……”,戚长夜回头看了一眼,“再送这么多砖头过来,还是同样的价格。”
砖户的儿子大喜,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接的道理!——
银子虽如流水一般花销出去,收获的东西却也肉眼可见,赵岁岁也不像先前那般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了,他和桐哥儿都养成了没事就到门口转转的习惯,亲眼见着高大的房屋一点点成型。
新建出的砖房还带着些湿润的气息,短时间内并不能住人,赵岁岁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用再时不时地被赶到柴房里面,这辈子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住进这样漂亮的房子里。
新盖的房子单是墙高就要比山脚戚家高出一大截去,他们站在院子里面,偏过头去就能看到那格外惹眼的一堵高墙,赵岁岁恍惚间总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
戚大戚二将灶台给砌了出来、林家汉子和其他几人则是去将柴房给收拾了一番,他们在黄历上选了个日子上梁填瓦,从下往上从左往右,一楞楞地开始铺筑。顺坡拉线板瓦为底,仰瓦覆上一瓦搭三,这样雨水便会顺着瓦面的弧度直接流下,落到下面预留出的水槽里面,顺着早就计划好的排水路线流出院外。
这期间村长也曾来过几次,赵岁岁甚至听红丫头说郑家的那位三叔公也出现在了房子周围,不过红丫头也是听村里的其他人说的,她自己也没亲眼瞧见。
到这一步房子便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些细节部分,譬如墙面抹灰门窗安装等等,刚巧工队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井下终于见着水了!
阿古激动地与其他汉子们抱在一起大叫,村里的汉子们也都一股脑地冲了过去,不过目前还并不能确定真的打到了地下贮水层,具体的还要阿古再确认判断一番。
饶是如此,也已经足够让人兴奋了。
之后的几日戚长夜与人上了门窗,阿古那边也开始固定井壁,戚长夜又托人打了个打井用的辘轳——值得一提的是,戚长夜意外发现这种经过了人力加工的物品能在系统商城里回收出个相当不错的数字,考虑到物品的价值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有关,戚长夜又前后用了几件物品做了下实验,果然,经过村人加工的物品往往能比单纯回收的原材料要高出近一倍甚至数倍的价格!
可惜目前系统的回收积分上限点为每日100点,否则戚长夜都想专门在村里收些东西兑换成积分了,倒也能算是间接给村人提供了收入。
戚家后园里的菜地上长了不少青菜,不过这段时间在家里吃饭的汉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那点青菜很快就被薅了七七八八。过几日倒是还能再长出来一些,只是眼看着就要到了冬日,就算是长应当也长不出来太多,于是赵岁岁便开始从戚家买菜。
他家的人多,又是一个比一个能吃,每次都要买好几筐走,青菜这东西不出数量,洗过以后下锅一炒能缩去大半,这样一看几筐的菜也不算多了。
戚奶奶知道这是她宝贝孙子刻意留给自己家的机会,谁家园里没几垄菜啊?买谁的又不是买啊?不就是想让村里戚家能多赚些银子吗?戚家每日往村尾送的蔬菜都是她早上起来亲自盯着现场摘的,绝对是当日园里最水嫩新鲜的菜,摘下以后由戚大戚二的夫郎或者郑绣一起送到赵岁岁手里,每日都能赚到几十个铜板呢!
于是村里的议论声又换了个风向,以前是说戚五年纪太小不懂得节省乱花银子,现在是说戚老太太欺压小辈靠着分家出去的孙子挣钱,这其中又以雨婶子说的最欢,酸味儿隔着半个村子都能闻见。
戚老太太可不管这些,到了夜里关了房门,将布袋子里的铜钱倒了出来翻来覆去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笑的牙不见眼满脸喜色,夜里睡觉都恨不得能抱着那袋子越来越重的铜钱。
爱说什么是什么,拿到手的银子才是真的。
除此以外,赵岁岁又在渔哥儿和红丫头的陪伴下去了其他的几户人家分别买了一些东西回去,红丫头给他推荐了几个曾经对远夫郎有过帮助的人家,赵岁岁也并不在意。正如当初戚大伯给戚长夜推荐徐家的鸭蛋一样,质量没问题,价格没差异,那为什么不选择这家呢?
赵岁岁比戚长夜更不爱出门,每次进村都是为了买些东西回去,次数多了村里人便潜移默化地对他有了些刻板印象,要是在村里见着他了都热情无比地打着招呼,想问问他这次要买些什么。
赵岁岁在杨东村里都没被人这样热情地对待过。
他这次去村尾徐家买了一麻袋黄豆,又去定了这段时间徐家的鸭子新下的鸭蛋,总共花了一百二十文钱,在村里可是一笔相当大的生意。别说是小徐娘子了,徐老汉夫妻都亲自将他送出门来,徐老汉怕他拿不过来这么多东西甚至还专门送了他一程,还是赵岁岁连连拒绝才终于止住了脚步。
这段时间他家的咸鸭蛋消耗了不少,有的时候忙了一天不愿动弹就会热些东西用咸鸭蛋简单凑合上一顿,故而陶土坛里的鸭蛋下的飞快,这才多久就已经吃上了三分之一。
赵岁岁看戚长夜喜欢便想着要多腌上一些,至于那些黄豆……大部分是买来生豆芽的,等入了冬家里能吃的东西就会减少上许多,盛几舀黄豆生些豆芽也能算是一道蔬菜。
除此以外,戚大哥又不知是从哪儿弄来了一袋子萝卜,赵岁岁拿过掂量了下,约摸着应有三斤多重。小萝卜一共有十四根,赵岁岁将其挨个洗净切成细条,在远夫郎的指点下腌成咸菜,角落里便又多了个小小的瓷坛。
戚长夜忙着“上天入地”,一会儿跑到房顶或墙上忙忙活活,一会儿跑到井底下面弄什么东西,具体的赵岁岁也不太了解,总之明明房子和井都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戚大哥反而开始忙碌了起来,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话来。
又过了几日,一转眼到了八月末,打井的工队正式宣告工程结束,戚长夜与老何头结了银钱,老何头似乎依靠着火炕赚了些银子,对着戚长夜客客气气的,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真诚。
“过几日家里要办暖房的席面,兄弟们要是有空也都来热闹热闹。”戚长夜道。
老何头点头:“那是一定。”
阿古也在旁边笑了起来:“一定来一定来,戚大哥这儿的饭菜这么好吃,我要是不来能后悔上一辈子!”
戚长夜看他:“原来你只是为了菜来的。”
阿古脸上一红,急急忙忙摆起了手。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古的年纪不是很大,皮肤黝黑性子爽朗,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格外真诚淳朴。
这孩子为人相当单纯,老何头拿他当亲孙子养,戚长夜对他也印象不错,也乐得与他说上几句玩笑。
工队走时这孩子还一脸恋恋不舍,坐在骡车上面连连回头,走远了还能听着阿古的声音遥遥传来:“戚大哥——一定要有上次的那道糖醋藕丁啊——”。
戚长夜:“……”。
赵岁岁“噗”地笑了出来。
这季节倒是还有些藕,前几日有人弄了几节,本来想着送到镇上去卖掉的,刚好有人在旁提醒了一句,说他可以去山脚戚家找岁哥儿问问。
于是那汉子就提着一小筐藕到了戚家门前,刚巧赵岁岁正和远夫郎商量明天中午吃些什么,当即拍板决定下来,由远夫郎掌勺做了一顿糖醋藕丁,也不知道是哪里合了阿古的口味,那一中午恨不得把脑袋都扎进盘子里面。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念到了现在。
远夫郎也露出了个笑。
工队走后山脚的汉子们便又开始了忙碌,地上的房子已经盖完,该忙的就是下面的地窖了。村子里面有不少人家都有地窖,这方面根本不用戚长夜操心,他只是简单地与戚大伯确定了下地窖的大小和位置,戚大伯就带着汉子们忙碌了起来。
地窖这东西也不难挖,需要多留心注意下里面的通风和坚固程度,等地窖挖完再将他们如今正住着的戚家老宅也翻新一遍,便算是彻底了结了这桩工程了。
施工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些砖瓦损耗,戚长夜将碎掉的砖瓦混着石子在院子里面铺出了一条碎石小路,石头是他特意在山上的那条河里捞的,因着是新建出来的房子院子,一进大门里面空空荡荡的。
靠右的位置有着道小门,推开门就是原来的老宅,不过目前老宅的这面墙壁还没有被拆掉,所以暂时还不能使用。
新打出来的那口井也在院里,阿古他们在井口边缘垒了一圈石头,新井里的水要沉淀上几日才能饮用,这段时间他们喝的还是竹笕的水。
戚长夜在井口上方简单支起个棚子,免得有什么东西一不小心掉到了井里,做这些时他又想着在院子里面搭一条回廊出来,届时在商城里面挑些葡萄苗种下,过上几年葡萄秧就能爬满回廊……赵岁岁心里肯定喜欢。